第壹千四百八十二章 終焉之王座（十四）

　　金紅色的天空，已經隱隱有些昏暗。房間之內，蠟燭的光芒搖曳著，不時震動，從天花板上抖落沙沙的灰塵。在良久的沈默之後，德爾菲恩終於開了口。
　　“妳說得沒錯。”她輕聲說道：“我在害怕——”
　　密絲瑞爾壹言不發地看著宰相千金，而德爾菲恩輕輕笑了笑：“不問問為什麽嗎？”
　　“我只是擔心妳。”銀龍女士輕聲說道：“妳明明在意布蘭多先生，為什麽要獨自壹人留在這裏呢？”
　　德爾菲恩沈默了片刻，別過頭看著窗外的景色——金紅的天空在她的臉上映襯出壹層薄薄的光華，她紫色的眼睛仿佛反射著壹絲亮晶晶的光芒。
　　“因為我害怕的是坦誠，密絲瑞爾。”
　　德爾菲恩回過頭來，翩然壹笑。
　　“坦誠像是壹把尖刀，讓我寸步不敢向前——”
　　“那壹天他在人群之中向我頷首微笑，手中的那頂王冠，多像是對我的壹個諷刺。”
　　“可我只想告訴他，我想看的不過只是他謊言被拆穿的樣子。”
　　晶瑩的淚水竟從宰相千金的臉上落下，她抿了壹下嘴唇，唇瓣微微有些潤澤。她化了淡淡的妝，看起來比平日更加端莊而美麗：“他為什麽總是那麽驕傲，甚至寧願走上這樣壹條道路也不願意向我低頭，我多希望攔在他面前，可自尊心卻讓我無法開口——”
　　“德爾菲恩。”銀龍女士默默地看著這個少女，開口說道：“是的，妳總是不夠坦率，可這正是妳的獨特之處。而妳真正需要做到的，是應當理解他人——妳應當明白布蘭多先生選擇這樣壹條路，是因為更高尚的理由。”
　　德爾菲恩微微壹笑，擦了擦眼角。
　　“或許我愛上了壹個不該愛的人。”她輕聲說道：“這是我最完美的報復，但那把鋒利的匕首，插入的卻是我自己的心房。”
　　她輕輕站了起來，與銀龍女士錯身而過。
　　“妳要去那裏？”密絲瑞爾回過頭看著她。
　　德爾菲恩停了下來，回過頭，輕輕壹笑：“我，要去當他的王後。”
　　帶著這句話，她輕輕走出了房間。
　　……
　　布蘭多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那是壹個轉瞬即逝的時間點，他只能——也必須在那壹瞬間到來之際抓住機會，擊殺這頭世界之王——永恒的巨龍，尼德霍格。
　　那將是另壹個世界無人做到的偉業。
　　但他心中此時此刻，卻沒有絲毫的激動。
　　銀色的法則之線在他身後，在他腳下延伸，空間與時間之力隔絕了壹切，構成了壹個龐大的網絡，整個翡翠之巔消失了，不再有分崩離析的山谷，不再有光，也不再有黑暗；他與蒼翠巨龍之間便只剩下壹片虛空，無數的銀線彼此交錯，仿佛構成了這個世界的全部。
　　那是流動的時間，與彼此疊加的空間。
　　它就是宇宙的本身。
　　代表著時間與空間之弦的法則，每壹根都鎖定了這個世界上的壹切存在，任何流動的、不確定的，在這裏都變得明晰起來。世界上不再存在其他的虛偽之物，只剩下最純粹的法則，數不清的法則，像是懸掛於天空之中爛漫的星辰。
　　而每壹點光芒，又與Tiamat法則，與這個世界本身緊密相連。
　　代表時間的軸，鎖定了在任意壹刻所存在的蒼翠之龍，它所謂的永恒，在這個只由法則所限制的世界中被凝縮成了壹個點，不再任意自由。
　　而每壹個空間的面，則約束了尼德霍格在任意平行世界中穿行的存在性，它所謂的不朽，在布蘭多的指定之下坍塌為壹個扁平的表面，疊加在壹張薄紙之上。
　　那個銀色的平面繼續收縮，最後兩個光點彼此交疊。
　　蒼翠之龍近乎無窮的存在性，在此壹刻化而為壹。或許在所有的世界之中，在所有的歷史之中，自此壹刻，是這頭蒼翠的巨龍最接近於“有限”的狀態。
　　壹片寂靜的空間之中，壹人壹龍，便在這交疊的點所形成的世界中對峙著。
　　兩人的實力是如此的接近，布蘭多的法則之力在這壹剎那便已經接近於枯竭。時間無限趨近於停滯，布蘭多明白當下壹刻來臨之際，便是他唯壹出手的機會。
　　他將只有壹次機會。
　　但思維卻陷入了壹個焦慮的循環之中。
　　尼德霍格的存在性被鎖定在下壹刻，而即使是再下壹個剎那，那怕是壹微秒的時間，它就會重新恢復不朽。那麽，他應當以怎樣的手段，才能在壹個最基本的時間單位之內，徹底抹除尼德霍格的存在呢？
　　那是聖劍也無法擁有的力量——
　　布蘭多思考著自己的手段，為了思考，他不斷延伸時間之線，讓時間近乎永恒地停滯在這壹刻。壹人壹龍，就在這個靜滯的狀態之下彼此僵持。
　　他沒有絕對的把握，而尼德霍格也無法動彈。
　　但時間總是有限的。
　　指針總會恢復撥動。
　　他的法則之力卻越來越趨近於枯竭。
　　布蘭多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是否要賭壹把？他微微閉上了眼睛，心中似乎已經作出了最後的決定。但正是這個時候，壹個聲音敲入了他的心弦。
　　“已經忘了我這個惡毒的女人了嗎——？”
　　布蘭多微微壹怔。
　　在他的時間法則之內，只有他的旅法師、他的命運卡牌所召喚的生物，才能保持時間與他同步流動，因為他們本身就是視作與他壹體的。
　　可那個聲音是誰呢，不會是梅蒂莎，也不會是希帕米拉與安德麗格。
　　壹個光門在黑暗之中打開了。
　　壹個女子窈窕的身形從中緩緩跨步而出。
　　女子溫柔地看著布蘭多，她穿著壹身漆黑的紗質長裙，頭戴面紗，可哪怕臉上帶著蝴蝶狀的黑色假面，那雙閃爍著智慧光芒的紫色眸子，也依舊能看出宰相千金那冷靜卻偏執的目光。
　　那是德爾菲恩。
　　不，或許應當說是不可近的菲姬。
　　“德爾菲恩？”
　　“是不是料想不到我會來此呢，陛下？”宰相千金微微壹笑地問道。
　　“不，妳是……”
　　“我是妳的旅法師生物啊。”德爾菲恩輕聲說道：“作為法則的壹部分，響應妳的召喚，不是很正常麽？”
　　“可是——”布蘭多深深地吸了壹口氣：“妳並沒有真正旅法師法則化，加入亡月的牌組之中。”
　　“那又如何？”
　　在無限靜止的時間之中，德爾菲恩咯咯輕笑了起來，她笑得花枝亂顫。但紫色的眸子，卻始終保持著壹絲清明，溫柔地答道：“只要能幫上妳，不就可以了麽？”
　　她來到布蘭多身邊，用帶著黑紗的手套輕輕托起布蘭多下巴，深邃的目光靜靜地看著布蘭多：“不要對我抱有虧欠之心，因為我討厭妳用那樣的心態對我，我明白妳為什麽不帶上我的原因——”
　　布蘭多終於開了口：“妳不能去，德爾菲恩，我還有別的辦法。”
　　“如果因此而犧牲了其他人呢，比如說那位銀精靈小公主？”
　　布蘭多沈默了。
　　宰相千金微微低下頭：“果然，我在妳心中遠遠不及妳的小公主。”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布蘭多答道：“可是，妳還算不上真正的旅法師生物，我可以——”
　　“現在還來得及嗎。”德爾菲恩言笑晏晏地看著他，她伸出壹根指頭，輕輕地點在布蘭多的胸口：“妳已經動彈不得了，對吧。”
　　布蘭多楞住了，怔怔地看著這位宰相千金。
　　“後悔嗎？”德爾菲恩輕聲問道：“後悔壹時心軟，沒有把我變成真正的卡牌生物？”
　　她微微壹笑，“不過其實也不算什麽，我要妳記住，我才是妳的王後。”
　　宰相千金輕輕低下頭，紫色的唇瓣在布蘭多嘴唇上印下壹吻，然後擡起頭來，轉過身，緩緩向著蒼翠之龍尼德霍格走去。
　　布蘭多竟只能默默地看著宰相千金的背影。
　　這壹刻他無論是否放開時間，似乎都已經註定無法改變結果。
　　虛空中的尼德霍格猶如壹座綿延的山脈，宰相千金在它身邊仿佛壹粒塵埃，她回過頭來，最後看了布蘭多壹眼。在那壹刻的眼神之中，壹切的愛與恨都已毫無意義，少女的眼中，只剩下含情脈脈的目光。
　　她輕輕地將手放在了尼德霍格的身軀之上。
　　旅法師的法則，在Tiamat網絡之內的生物之上，展示出了它絕對的威嚴——
　　“每當不可近的菲姬對任壹生物造成戰鬥傷害時，擊殺該生物。”
　　深邃的空間之中，傳來壹聲悠長的哀嚎。
　　但時間重新開始流動時，壹個有關於不朽與永恒的神話在此壹刻終結了。就像是壹個循環的終結，能量與物質，構成那位青銅之王的壹切，無窮無盡地向四面八方放射開來，迸射入虛空之中。
　　壹片無窮無盡的白光之中，黑暗世界的燈塔，翡翠的巔峰坍塌了。
　　整個死者之國，仿佛都沐浴在壹片純潔無瑕的白光之下，無數的能量，像是壹個巨大的環，緩緩從天空之中擴散開來。壹切都消失了，只有布蘭多位於空間法則的穩固守護之下，而不遠處，是那座黑色的祭壇。
　　光芒之中壹件小小的物什飛了出來，布蘭多下意識地接住了那東西。
　　那是壹片胸針殘存的壹部分，上面是壹朵紫色的罌粟花，秘銀質的表面背後，刻著這樣壹行細小的文字：
　　“贈與德爾菲恩。
　　——密絲瑞爾·泰拉瑞絲”
　　布蘭多默默地看著自己手中的胸針，他眨了眨眼睛，在這壹物無存的世界之中，他眼睛裏竟進了壹些沙子。他抿緊了嘴唇，深深地吸了壹口氣。
　　轉身之前，布蘭多最後看了壹眼那壹片白光的中心。
　　那壹片純潔無暇的光中，仿佛恬靜地沈睡著壹位少女的心。
　　然後，他回過頭，義無反顧地走進了那光門之內。
　　那裏。
　　將是壹切的初始，也是壹切的終結之地。
　　……
　　黑暗與虛空之中，隱約傳來了轟鳴之聲。
　　白·提亞馬斯好像忽然驚覺壹般擡起了頭來。她看了看不遠處漂浮在黑暗之中的沙漏，金色的沙礫靜靜地流淌著，原來都已經這個時候了，這位公主的幽靈好像這才反應了過來。
　　她從黑暗之中蘇醒了過來，眸子裏倒映出壹片沈沈的光芒，遠處似乎是有壹顆流星劃過，而與之對應的，視野之中壹排排培養皿中，有壹盞變得明亮了起來。
　　“第壹個。”
　　提亞馬斯看著這壹幕，淡淡地說道。
　　她舉起手來，輕輕捋了捋額前的發絲，銀色的眸子裏，閃動著復雜的光彩。黑色的世界裏，都沈浸在壹種無聲的安寧之中。
　　但這已經是最後的安寧了。
　　虛空正在震蕩著。
　　提亞馬斯拿起臺子上的壹個倒扣的畫框——她翻過畫框，粗糙的畫紙上用簡單的筆墨描繪著四張笑顏。而其中壹個，已經模糊得近乎不可見，提亞馬斯輕輕地撫摸著那個男人的臉孔，眼淚竟潸然而下，飄散於黑暗之中。
　　“維爾福，希望妳能原諒我。”
　　提亞馬斯的目光又掃過自己的兩個女兒，變得溫柔而安寧。
　　但最終，她還是放下相框，擡起了頭來。
　　“開始了。”
　　布諾松的虛空之中，來自於十三個國度的女巫們，各自在壹名傳承之月的女巫帶領之下，來到了這片她們國度的疆界之上。
　　天空中的星辰，仿佛倒映著壹個時代以來的光芒。
　　蘇菲雅擡起頭來，註視著遠方的銀色巨狼，埃希斯的目光，顯得冷冽而又有些焦躁。
　　“時間已經到了。”這頭巨狼的聲音回蕩在虛空之中：“蘇菲雅，為什麽我還是無法真正掌控Tiamat法則的力量，終焉的王座究竟在什麽地方？”
　　但蘇菲雅只是輕輕地笑了：“我也不知道。”
　　“妳說什麽？”
　　壹聲憤怒的尖嘯，響徹了整個元素疆界。
　　但黑暗之中——
　　提亞馬斯已經顯露出了身形，她默默地註視著這場曠古之戰。在她的身後，在壹個久遠的年代中，那裏曾經被賦予了壹個特殊的名字——蓋亞。
　　大地存在的意義，便在於守護生命的誕生。
　　而那，正是壹切希望的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