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四十章 異怪

　　多年來行走在這條黑道上所形成的亡命徒般的警覺讓那辛壹看到對方的動作就立刻明白過來：有危險了。但他才剛剛回頭，壹聲突兀的尖叫聲便從車隊外圍傳來：
　　“有異怪！”
　　聲音從北邊傳來，那辛面色壹沈，仿佛縈繞在心頭的不安終於成了現實，他來不及和柳先生寒暄，板著臉孔回過頭向那個方向看去。但環繞營地外圍的馬車也擋住了觀察的視線，他不得不向那邊走去，穿過營地。
　　正坐在篝火邊的護衛隊員看到前者面色陰沈地從他們身邊經過，他們壹時間還沒反應過來，面面相覷了片刻，才壹壹拿起武器跟了上去。
　　那辛來到馬車邊，看向丘桑澤河北方，不禁倒吸了壹口冷氣。借著星夜的微光，他看到密密麻麻的怪物正從北邊的黑暗中湧出來，那種生物像是壹片單薄的水晶，兩足立在地上，雙爪尖銳有力，它有壹條長長的尾巴，頭顱很小，上面張著壹張長喙，在黑暗中形同鬼魅。
　　上百頭這樣的怪物正從高丘上湧現，它們的目標顯然是馬車營地，馬車上的哨兵看到這壹幕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他滿腦子震驚異怪什麽時候已經開始在丘桑澤河附近出沒了，數量還如此之多。
　　到了這個時候那辛倒能沈得住氣。“把火槍拿過來架上。”雖然知道今天晚上多半難以幸免，但這時候總不至於坐以待斃，他對手下吼了壹聲：“準備好戰鬥！”
　　黑道上的清道夫們大多是亡命之徒出身，明白自己在這條死者之路上丟掉性命再正常不過，再說這些人在羅薩林大多數是孑然壹身了無牽掛，這時心裏面難免恐懼難安，但在那辛兩聲低吼之下總算安定下來。
　　於是護衛們拿槍的拿槍，舉盾的舉盾，雖然面無血色，但總算組織起壹道像樣的防線來。
　　黑道上的清道夫們在這條路上走了幾十年，在對付異怪上總算有些心得，至少這條由馬車組成的防線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靠得住的。
　　不過那是在面對幾頭異怪的時候，壹支上百頭異怪組成的魔物潮，不要說他們這支小小的馬車隊，就算是吞滅壹個村落也只是眨眼之間的事情。
　　眾人心中皆知這壹夜斷無幸存之理，除非能堅持到拂曉來臨之後，等到羅薩林的巡邏騎兵抵達這個地方，才有壹線生機。
　　但壹小隊巡邏騎兵也救不了他們，還得等他們在河對岸叫來大部隊，先不說從這裏到羅薩林需要多少時間，單單就是這壹夜他們就挨不過去。
　　車隊的成員心中各自轉動著各自的心思，那辛也不過去管這些人，他知道這些人在眼下這關頭未必靠得住，若不是他們心下明了自己絕無可能逃得過異怪的追殺，此刻恐怕已經有人未戰先逃了。
　　他忽然聽到壹聲慘叫。
　　微微壹楞，他下意識地回過頭，才看到車隊中柳先生用壹塊青布正在擦拭自己手中的青銅古劍，腳下躺著壹具氣息全無的屍體，正是他的壹個手下，黑沈沈的血正泊泊地從那屍體下淌出，在沙土地上蜿蜒蛇行。
　　他看到那具屍體，再看到不遠處兩匹高頭大馬的戰馬，心下壹片明了，忍不住罵了壹聲蠢貨。
　　也不想想能騎這樣的馬在野外行走的人，也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他對對方點了點頭，示意對方不用在意，他還犯不著為了壹個蠢貨去得罪九鳳貴族，何況他還指望這位柳先生能出壹把力，如果能挨過今天晚上，也只有這位來自於九鳳的貴人是唯壹的變數了。
　　退壹萬步說就算要逃，肯定也是有戰馬的對方能逃得出去，他還希望如果真到了那壹步對方可以看在自己答應帶他們同行的面子上搭救自己壹手。
　　柳先生倒是壹臉淡然的樣子，也對他點了點頭。
　　那辛回過頭來，他的手下那些護衛們倒是對自己同僚的死表現得十分淡漠。黑道上本就是個無法無天的地方，在這裏只有強弱之爭，從無對錯之分。何況眼下他們連自己的性命都顧不得了，哪裏還顧得著別人的死活。
　　倒是有人貪婪地看了柳先生的兩匹戰馬壹眼，不過目光落到後者的青銅古劍上，便悻悻然地收回了目光。
　　越過差不多幾裏的開闊空地對於異怪來說就是壹眨眼的功夫，更不用說它們此刻還是居高臨下，護衛們看到黑暗之中單薄突兀的身影攢動，忍不住早早地開了幾槍。
　　黑暗之中火光乍現。
　　魔法水晶碎末與火藥燃燒的光芒噴射出老遠，仿佛是壹頭巨龍在吐火，這些火器來自於哈澤爾和奧斯岡，它們被封裝在密封的板條箱中由九鳳的船隊從遙遠的世界運來——就和在十城地區壹樣，這些威力強大、普通人也可以上手的武器在羅薩林和海峽另壹面的雨燕平原上也極受雇傭兵與商人追捧。
　　從十多年前開始，它們就逐漸流入到黑市商人與亡命徒手中，清道夫們用火器在黑道上對抗異怪，也取得了不錯的成效。
　　但不限於眼下。
　　火光照亮的區域有異怪翻滾著倒地，但很快它們就爬了起來。哈澤爾人運用火器的歷史幾乎早於大陸上的所有王國，在這個國家的火器部隊中，壹線的軍官通常嚴禁他們的士兵在號令下達之前開槍。
　　曾在哈林地區擊潰克魯茲人地龍騎士的埃布皇家戍衛燧發槍團，他們的操典壹度是將敵人放到五十步近前才準許射擊。
　　但在這裏，卻沒有人去呵斥提前開槍的人，那辛也明白自己的手下沒什麽素養可言，單打獨鬥可能還能爭勇鬥狠，但眼下這種局面下還能有勇氣出戰已是萬幸了。
　　好在清道夫們雖然毫無戰術素養可言，但至少個人實力還在，提前扣動扳機的“膽小鬼”畢竟是少數，大多數經驗豐富的護衛還是默默地將異怪放到了自己想象中最近的位置。
　　然後是壹連片火光從馬車壹側噴射而出。
　　異怪們同樣缺乏戰術，它們在大多數地區的狩獵方式都是往前壹擁而上，單從智商來說還不及山林中的狼與野狗這類生物。不過區別在於它們的實力足以讓它們完成這簡單有效的攻擊，在鋼鐵彈丸的風暴之中，前面壹排異怪齊齊倒了下去，有些被擊中胸口、有些被擊中頭顱，被擊中的地方水晶炸裂開來，形成碗口大小的洞口。
　　但只有少數被真正擊中要害的異怪才會徹底死亡，大多數異怪在被擊中後都還能再站起來，只有親眼目睹這壹幕時才能讓人重新意識到這壹點——它們中大部分都有黃金上遊的實力。
　　清道夫們所用的II型龍槍是三眼銃的形式，當他們射擊完第壹輪之後，轉過手柄，然後再壹次擊發撞錘。連續三波火焰噴發之後，異怪組成的洪流只稀薄了淡淡的壹層。
　　所有人都握了壹把汗，看著那壹排排湧來的異怪有點說不出話來，三輪射擊後粗略估算剩下的異怪還有超過超過九十頭，在平日裏，在最後白刃戰中，縱使是只剩下壹兩頭異怪往往也能叫人類付出傷亡。
　　他們實在不知道接下來這壹仗該怎麽打。
　　這時候終於有人開始溜號了，有人臉色蒼白地丟下武器，發足向後面狂奔而去。那辛也不去看這些人，因為這些人的下場不會比他們好到那裏去，與壹般人不同，他這時候尚能保持冷靜，目光在異怪中默默巡視。
　　對於亡命徒來說，冷靜的總算是大多數，因為不冷靜的家夥大部分都已經早已被嚴苛的生存環境所淘汰了。壹些人雖然丟下武器逃了，但剩下的人也還不少，他們都各自刀劍出鞘，面色冷然倒是準備應戰了。
　　雖然面前是必死的局面，但對於清道夫來說握著武器心中總有壹分底氣，背對敵人是什麽下場，不用想也知道。
　　這時候在前面沖得最快的異怪已經壹頭撞上了馬車，在人類眼中那也就是壹道銀光撲面而至，然後整輛馬車就四分五裂，車上載的黑水晶漫天飛舞，散落壹地。
　　但後面的人類早有所料，他們原先就讓出了足夠的空地，這時候壹擁而上，準備用人海戰術來拖住那異怪。
　　這種戰術是清道夫們在長年的戰鬥中總結出的寶貴經驗，異怪們沒什麽腦子，喜歡埋頭猛沖，總是會進入到人類預先設置好的伏擊圈中。
　　但這壹次他們卻失算了。
　　倒不是異怪們忽然變聰明了，而是他們從沒想過自己會遇上這樣的大場面。
　　瑪達拉的亡靈們在亡月之海南面與異怪作戰，數年以來節節敗退，而羅薩林的清道夫們不止壹次嘲諷這些骨頭架子，認為它們大概是因為化作骸骨之後因此而失去了腦子，以至於生了銹，竟然連同樣沒有腦子的異怪都打不過。
　　但這壹刻，羅薩林的清道夫們明白了亡靈們遇上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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