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之劍

緋炎

玄幻小說

  命運在我眼前分開成兩條互不相關筆直的線,壹條通向火焰中熊熊燃燒的宮殿與城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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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千四百三十三章 審問

琥珀之劍 by 緋炎

2018-6-14 10:18

  布蘭多是在瓦爾哈拉的樹之大廳中見到那位聞名已久,但卻壹直未曾見得壹面的公爵大人的。
  戈蘭·埃爾森大公,這壹代塔西姆家族的族長,後者身穿壹身黑沈沈的甲胄,肩披熊皮披風,雖然被強制除去了武器,頭發有些紛亂,但精神卻不頹唐。
  只見他神色從容地昂著頭,淡然地看著走進大廳的布蘭多,開口道:“妳就是那家夥的孫子?沒想到我沒有敗在他的手上,卻被他的後人打敗了。”
  “妳敗給了貪婪和自己脆弱的意誌,公爵先生。”布蘭多註視著這個人,對方有些冷厲的目光在他看來卻隱藏著不為人知的軟弱——至少比起安列克大公的桀驁不馴,眼前這位公爵大人根本不值壹提,他淡淡地答道:“從妳背叛埃魯因那壹刻開始,就註定了。”
  “隨便妳怎麽說。”戈蘭·埃爾森大公答道。
  “告訴我吧。”布蘭多開口道:“王黨究竟是怎麽壹回事,我相信他們會反復無常,但如果他們有這個隱忍的能力,他們在上壹次戰爭中就不會輸得那麽慘。”
  公爵冷笑了壹聲:“年輕人,如果妳是來讓我向妳,向那個小丫頭片子俯首的,那麽恐怕要令妳們失望了——我與妳們不是壹路人,妳們或許騙得了維埃羅那個老眼昏花的家夥,但我恰好很清楚這壹點。”
  “也就是說,您是打算讓整個塔西姆家族為妳的固執陪葬?”
  公爵臉色微微有些變化,但他沈默了片刻,答道:“年輕人,我要提醒妳,薩薩爾德人不是好惹的。”
  “恰恰相反,公爵先生,如果說我和妳的矛盾只是埃魯因內部的矛盾,那麽薩薩爾德人要付出的代價,現在才剛剛開始——”
  戈蘭·埃爾森公爵有些吃驚地看著布蘭多,壹時間分不清這年輕人是太過狂妄,還是胸有成竹。
  “說吧,馬卡羅和歐弗韋爾,誰才是真正的主使者?”布蘭多面無表情地繼續問道。
  戈蘭·埃爾森公爵嘴唇嚅動了壹下,但還是沒有開口。
  布蘭多註視了他片刻,然後回過頭,對壹旁信風之環的大德魯伊安德魯夫開口道:“安德魯夫長老,請去通知世界之環,去告訴大德魯伊們,質問他們是否還記得上壹個時代以來的約定,是否還記得瑪莎大人的準則——去告訴他們,如果白銀之民放任他們中的敗類肆意幹涉凡人的世界,那麽我不得不親自開啟凡世之戰,讓白銀之民最後的驕傲毀於火海……”
  “大人,妳……”
  “去吧,他們會明白我在說什麽。”
  戈蘭·埃爾森大公微微皺著眉頭看著這壹幕,他不敢相信區區壹個托尼格爾伯爵竟敢已如此傲慢的口氣與德魯伊的世界之環對話,更不用說對方竟然還大言不慚地聲稱要毀滅白銀之民。
  這簡直就像是銀灣沿岸那些小邦國號稱要毀滅克魯茲帝國壹樣可笑。
  不過令他感到驚訝的是,那位來自信風之環的大德魯伊竟然帶著壹臉復雜的神色恭敬地向布蘭多鞠躬,然後退了出去。
  戈蘭·埃爾森公爵當然明白托尼格爾人和信風之環德魯伊的從屬關系,不過他不明白的是布蘭多為什麽要給他看這壹幕——難道對方想憑借這些大話來嚇倒他?
  這也未免太可笑了。
  但他緊皺眉頭還沒有幾秒鐘,就在安德魯夫退出樹之大廳後不久,大廳中央忽然白光壹閃,壹只銀光閃閃的妖精便出現在了那裏。
  那顯然是空間魔法,而且還是傳說中的超遠距離傳送。
  戈蘭·埃爾森大公不是那些愚昧無知的普通人,他壹看就明白對方肯定是布加人的盟友——光之妖精,也是這個世界上唯壹壹支擅長法則魔法的妖精氏族。
  不用說,對方肯定是通過布加人的超遠距離定向傳送陣來這個地方的。
  而正當戈蘭·埃爾森大公為這壹幕感到震撼時,妖精女士開了口,她有些嚴厲地對布蘭多說道:“布蘭多,妳不能那麽做,薩薩爾德人私自的行為雖然已經嚴重違背了銀色聯盟的準則,但妳不能讓整個白銀之民來承擔這種過錯!”
  “塔妮婭女士。”布蘭多只聽聲音就能明白來的是誰,雖然他也沒料到布加人會來得這麽快——布加人與世界之環雖然理念不同,但作為上壹時代秩序的余支,他令安德魯夫通知世界之環時,布加人應該也立刻得到了消息。
  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這應當是僅次於黃昏降臨最緊急的壹種情況。
  不過對於布加人的反應,布蘭多並不感冒,他甚至有些惱火。薩薩爾德人的小動作不可能瞞得過布加人,他們在埃魯因的所作所為,對於其他的布加城邦來說——壹開始幾乎就是雙向透明的。
  所謂的引起了整個銀色城邦的震驚,嚴重違背了銀色聯盟的準則雲雲,若是換成其他壹個什麽人或許還會考慮壹下,但布蘭多根本不屑壹顧。
  他很清楚布加人行事的準則,布加人顯然是把北方黃昏大軍的降臨放在了首要考慮要解決的事件之上,至於薩薩爾德人的違規甚至背叛,雖然同樣令他們感到惱火,但也是次要需要解決的事情。
  正是因為這樣的思想,布加人才會在第壹時間對埃魯因不管不顧,因為反正他們隨時可以回頭來收拾這場爛攤子。而至於凡人的世界會因此而發生怎樣的劇變,會有多少人會因此而付出生命的代價,那自然是不在布加人的關註範圍之內的。
  雲端之民的傲慢,在這壹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布蘭多甚至還可以猜到,薩薩爾德人正是利用了布加人這樣的心理,同為白銀城邦子民的他們比任何人都了解雲端之民,等到布加人回過頭來收拾他們時,他們早就幫助他們的主子在埃魯因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了。
  布蘭多清楚布加人的遊戲規則。
  但現在,他回到了埃魯因,那麽遊戲規則就要重新制訂了——既然布加人覺得埃魯因這把火還沒有燒到他們的身上,那麽他就來加壹把火。
  既然妳不關心,那麽我就讓妳對此關心起來。
  布蘭多有些冷漠地看著塔妮婭,說實話,不僅僅是布加人,他對這位妖精女士也十分不滿——要知道對方和公主殿下關系不菲,可她同樣漠視這裏所發生的壹切,並看著格裏菲因身陷危險的境地之中。
  看到布蘭多的臉色,塔妮婭微微楞了壹下,她嘆了口氣:“對不起,布蘭多,我知道妳在責怪我。”
  “不,我沒有必要責備任何人。”布蘭多卻毫不留情面地說道:“我只做簡單的選擇,我會向薩薩爾德人宣戰,或者向所有白銀之民宣戰,這取決於妳們的回答。”
  “不,妳不能那麽任性。”塔妮婭有些惱火地開口道:“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對抗黃昏之龍的入侵,如果妳貿然發動巫師戰爭,會令白銀之民和凡人的國度化為火海,我們會徹底失敗。”
  “但在那之前,白銀之民會因為與凡世全面開戰而失去來自於Tiamat的權限,妳們失去了世界守護者的身份,也失去了傲慢的資格。”
  “妳,妳都知道了……?”塔妮婭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布蘭多沒有回答,自從他在停滯之界得到了瑪莎的最高權限,他就已經明白了壹切。
  這是壹個瑪莎所定的凡人的時代,對於力量不可能毫無約束。遊戲之中巫師們的戰爭最終毀滅了自己,石板戰爭令布加人跌落凡塵,壹切的根源正在於此。
  妖精女士的臉色變得嚴肅了起來,她猶豫再三,才開口勸誡道:“布蘭多,妳要考慮好這麽做的代價,我明白妳對於薩薩爾德人的仇恨,但妳要讓仇恨蒙蔽妳的眼睛嗎?”
  “妳還是沒有明白,塔妮婭女士,這不是什麽仇恨。”布蘭多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所清楚看到的是——薩薩爾德人的狂妄自大來自於布加人,正因為白銀之民對於自我的縱容才導致了這壹切——這不僅僅是薩薩爾德人的責任,而所有布加人的責任。”
  他停了片刻,然後壹字壹頓地答道:“然而,妳們卻仍然在以傲慢來應對這樣的責任,所以我認為這樣的銀色聯盟,已經不足以完成瑪莎大人給予妳們的重任。”
  “塔妮婭女士,妳們,拯救不了我們的世界。”
  塔妮婭深深地吸了壹口氣,壹股怒氣驀然湧上她的胸膛,幾曾何時,凡人竟敢這麽如此對雲端之民無禮。
  他們難道不明白,是誰壹直在守護著這個世界嗎?
  但她狠狠地瞪著這個年輕人,卻不敢輕易口出狂言,因為她明白,對方有與他們同歸於盡的能力。
  是要忍受屈辱,還是要與凡人壹起化為灰燼?
  她壹時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但布蘭多卻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淡淡地開口道:“塔妮婭女士,我從壹開始就沒有心存僥幸,如果妳們至今仍舊認為是凡人竊取了妳們的權柄,不肯接受妳們的施舍,那麽就請選擇第二條路——”
  “因為我相信大地上的子民雖然卑微,但瑪莎大人早已對他們許以祝福,他們終究會完成自我的救贖。用他們的力量去劈開屬於他們的時代,而擋在這壹切明前的,終歸灰飛煙滅……”
  “無論那是神明,還是毀滅世界的惡魔——”
  妖精女士壹言不發,她幾乎幾次都想忍不住口出惡語,但靜默了很長時間之後,她默默閉上眼睛,好幾次都像是在聆聽著什麽。
  她起先忍不住搖頭,然後最後又點了點頭,然後再搖頭,緊皺起眉頭。
  “好吧。”她心中說道:“就看看這些狂妄之人最後的瘋狂。”
  虛空中傳來壹聲苦笑。
  良久之後,塔妮婭才憤怒地看著布蘭多開了口:“既然瑪莎大人已經給予了妳那頂王冠,很好——”
  “好,我們給妳權力——這是為了告訴妳布加人沒有妳想象中那麽自大!”
  “只是凡人,妳們根本不懂得權力來源於什麽,我就要看看,看看妳要如何拯救這個世界,之希望妳不要後悔!”
  對於塔妮婭的譏諷,布蘭多並沒有解釋什麽。
  他只是默默地思考了片刻。
  他明白自己在這壹刻,才算真正接過了瑪莎大人給予自己的那個責任。
  他本以為當自己在接過這壹切時會無以為繼,因為他有什麽樣的能力來決定這個世界的未來呢?
  但真當這壹刻到來時,他感到的卻是壹種輕松。
  因為不用在猶豫。
  也談不上後悔了。
  只需要放下壹切,用盡壹切的力量去前進。
  布蘭多擡起頭來,他昂頭時仿佛那裏真有壹頂王冠的重量——那正是瑪莎所許意於他的,他的使命。
  所謂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布蘭多回過頭,目光施加於戈蘭·埃爾森公爵身上。
  在此之前這位公爵大人所並不在意的那道目光,此刻卻好像壹把利劍刺穿他的心靈,它重逾千斤,令人不寒而栗。
  戈蘭·埃爾森公爵僅僅是被壹瞥,就下意識低下頭去,不敢與之對視——就仿佛在那個王國方興未艾的時代,他在高拱深邃的大廳之中面對的那壹道視線。
  來自於那位埃魯因的中興之主。
  那來自於沈默寡言的威嚴,猶如嚴冬之雪,令他冷側骨髓。
  但此刻猶勝。
  仿佛是壹位戰戰兢兢的臣子被他的君主所註視,戈蘭·埃爾森大公感到自己的意誌已經被剝離了身體,他根本無從抵抗,只能幹澀地回答道:“是馬卡羅,陛……陛下。”
  “……歐弗韋爾大人被那怪物變成了他的樣子,他本人被關押在布拉格斯附近的夏堡……”
  “我……我說的都是真的,他們還曾經想讓那些怪物替代您的副官,就是尤塔女士……”
  大廳之中,只剩下戈蘭·埃爾森公爵壹個人的聲音,在空洞地復述著。
  妖精女士面無表情地註視著布蘭多,註視著這壹切。
  ……
  那些仰賴這座巨大的城市日常運作而生活的人——居住在城市周邊的農夫、手工藝人,以及穿梭於各條商道上的行商走卒們,往往在夜色未央的黎明時分便應當忙碌起來,令城市從沈睡中蘇醒,在第壹縷陽光降臨之前,便賦予這座古老的城市鮮活的色彩。
  但今天,城市猶如壹頭睡獸,寂靜無聲地匍匐在奧洛森林外的沃野之上。
  晨風吹過瑪格達爾的發絲,空氣中濃重的不同尋常的氣息令這位佇立於此的教會公主殿下心中產生了更多的不安。在她身後巨大的行軍帳篷之中,爭執聲代表著來自於銀灣地區的聯軍的大大小小的領主們也還沒有達成壹致——
  白山之災發生後,風精靈宣布封鎖國境,並禁止任何外來者途經它們的領土。聯軍北上的道路因此而斷絕,所以眾人要討論的是是否需要改道穿過四境之野——經由帝國赤之軍團所控制的區域。
  人們有各種各樣的顧慮。
  但最主要的因素對於行軍安全的考量。
  自從黑月墜亡之後,四境之野方向便了無音訊。人類與風精靈退出對峙,那之後赤之軍團最後的消息傳出是在試圖向北方的皇長子勢力靠攏,但隨後整支軍團便離奇失蹤,仿佛壹夜之間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外。
  到白山之災發生之前,為了確定赤之軍團的位置,維羅妮卡委托風精靈向四境之野以西派出了斥候,但精靈們到了安澤魯塔以東之後,所看到的只有大量的高地人向北遷徙的景象。
  高地人的故土因黑月之亡而徹底淪為壹片火海,安澤魯塔地區的大遷徙引發了整個高地人族群的群體反應,原本居住在布塔河兩岸(這條河位於布蘭多曾經經過的瓦爾格斯的東方,在安茲洛瓦境內,是安澤魯塔高地人最古老神聖的土地)的氏族向北遷往紅山地區,而紅山當地氏族則繼續向北進入四境之野南方,連鎖反應造就了整個高地人族群的大遷徙。
  這些遷徙的氏族中,沒有任何壹支宣稱自己曾在路上見過克魯茲人消失的軍團。
  而白山之災發生後,精靈們閉關鎖國,南北消息更是斷絕。有人猜測赤之軍團可能已經為黃昏之龍所毀滅,或者最樂觀的說法也是這些克魯茲人被圍困在了長青走廊的東南壹帶——事實上在失去了安澤魯塔的高地人氏族這壹道天然的屏障之後,而今四境之野與長青走廊之間的區域便已經成為了可能的“敵占區”。
  也就是說,沒有任何人敢打包票聯軍可以安然地通過這壹區域。
  隨著第壹縷陽光的出現,晨風開始變得暖和了起來。
  但派出去的斥候還沒有回來。
  瑪格達爾明白人心已經變得越來越浮動起來。
  毫無征兆地,壹只粗糲的大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這位安妥布若的公主微微壹怔,回過頭。湛藍的眸子帶著壹絲憂慮與意外之色看著自己的外祖父——她開口時聲音輕靈得好像可以打破這清晨的寂寥:“祖父大人,您怎麽在這裏,妳不在帳篷裏說服大家嗎……?”
  “妳也看到了,說辭只在某些時候有作用,大家都明白前方的危險。”
  老公爵走到與自己的外孫女並肩的位置,註視著遠方天邊,如此回答道。
  瑪格達爾搖了搖頭。
  這是與黃昏的戰爭,那是書寫於史詩之中的傳說,只不過他們不幸恰逢其會。但每壹個人都明白,退回銀灣,亦無法茍存。
  “布蘭多先生不會騙我們的。”瑪格達爾脆生生地說道:“或許會死人,但我們還有機會取勝。”
  那個人,他從來沒有辜負過信任他的人——
  她親眼所見。
  “我也相信他,他畢竟是那個人的後人,我曾經在他身上看到壹模壹樣的影子,我堅信他們都是可以改變壹切的人。”老公爵回憶起與布蘭多相識時的情形,但他看到的卻是壹片銀色的海洋。
  無數浮動的槍林與旌旗,以及廣闊的原野之上,騎士們在山呼海嘯那個名字。
  但它們最終都化為壹個音符:
  “勝利!”
  “勝利!”
  “勝利——!”
  那個高大的身影巍然不動。
  直到成為銘刻於所有人心中的豐碑。
  它的背後是壹個古老的姓氏。
  “那為什麽,不說明白……?”瑪格達爾問道。
  勃蘭克搖了搖頭。
  “大家已經足夠勇敢了,妳能再要求什麽呢?但勇敢是壹回事,畏懼死亡並不是怯懦,關鍵是人們要知道死亡的價值,毫無價值的死是不名譽的。”
  “可維羅妮卡女士還在等著我們,巴貝爾要塞已經岌岌可危了,我們答應過布蘭多先生的。”
  “所以我和妳壹起站在這裏,不是嗎?”老人俏皮地對自己的孫女眨了眨眼睛:“希望斥候能帶回坎德貝爾城內的好消息……若瑪莎大人還能聽到我們的祈禱的話,那證明她還沒有放棄她的孩子們……”
  風從坎德貝爾城外的原野上吹了過來。
  兩人忽然停下了交談,不約而同地回過頭。
  晨霧已經退回了山林深處。遠處林海起伏如濤,風聲夾雜著樹葉嘩嘩的響動。但瑪格達爾忽然意識到,在這樣自然的聲音之下,遠處行軍帳篷內激烈的爭執聲,已經消失了。
  領主們達成了壹致?
  怎麽可能,他們不吵上壹個小時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勃蘭克是個久經戰陣的將軍,他馬上反手拔出佩劍,將瑪格達爾護在身後。
  他動作還未結束,便看到帳篷裏來自於劍鸻森林的馬爾維斯公爵壹頭撞了出來,“後面……後面……!”後者臉色雪白地尖叫道,走出帳篷時腳下壹絆差點壹跤摔進火盆之中,要不是壹旁的衛兵手疾眼快地抓住他的話。
  勃蘭克壹把從衛兵手上接過這家夥,把他扶起來試圖讓對方清醒壹點,同時問道:“該死的,出了什麽事?”他壹面向行軍帳篷裏看去。
  帳篷裏正亂成壹團。
  “黃……黃昏……”馬爾維斯公爵語無倫次,並且試圖伸手去推開勃蘭克。
  “看看妳這窩囊廢,馬爾維斯家的小兔崽子,給我清醒壹點!”老公爵沒好氣地壹把將他摜在地上,然後楸起後者的領子,沖他吼道:“究竟出了什麽事,說清楚!”
  馬爾維斯公爵好像這才清醒過來,眼神恢復了些許焦距,張了張幹燥發裂的嘴唇,剛準備說點什麽,但正是這個時候,壹聲驚呼將勃蘭克的註意力吸引了過去。
  他回過頭,卻看到幾名騎士從那個方向的森林中沖了出來。
  “大人,我們的斥候回來了!”
  騎士們高喊道,話音未落,壹個渾身是血的人便已經被扶了過來,那人還未失去意識,他大聲嚷嚷道:“公爵大人,我們找到他們了!”
  “他們,誰?”勃蘭克壹把丟開馬爾維斯,皺著眉頭向那個方向問道。
  “克魯茲人,赤之軍團。”
  “什麽。”老公爵吃了壹驚,忙問道:“他們在哪裏?”
  斥候卻壹個勁地搖頭:“他們讓我們快跑,公爵大人……再晚就來不及了……”
  “妳在說什麽鬼話?”
  勃蘭克面露不滿之色,銀灣諸邦的兵源素質或許是遠不及幾大帝國的精銳,但斥候作為軍隊的尖刀,豈能連話都說不清楚,這連起碼的冷靜都無法保持了。他剛想開口呵斥,但話還沒說出口,忽然壹旁跌坐在地上的馬維爾斯公爵直起身來,壹把抓住他的胳膊。
  “聽他的,快離開這個鬼地方!”馬爾維斯公臉色青鐵地大喊道。
  勃蘭克正想呵斥,卻住了嘴。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壹把拂開馬爾維斯公爵的手,獨自壹人快步來到森林邊緣,向坎德貝爾西北方望去。
  ——那是與坎德貝爾城相對的另外壹個方向,茫茫森林形成壹片綠海,而天際好像忽然之間出現了幾個不起眼的小黑點。白狼劍聖勃蘭克何等的敏銳,六十年戰爭之中這樣的場景也不是壹次浮現,他明白那並非地平線上的灰塵——而是空中飛行的大規模集群。
  除了候鳥的遷徙之外,便只有壹種情況下會這樣的場面。
  那就是戰爭——
  老人回過頭,他心中明白可能已經遇上了最糟的情況,但面上還保持著起碼的從容,開口向自己的手下問道:“克魯茲人在哪裏?”
  眼下或許每壹分每壹秒都決定著生與死,但作為聯軍曾經的統帥,這還不足以讓他緊張。
  有些人曾經經歷過最慘烈的戰爭,而活下來的人,也只不過是為了履行為死去的人而活著的承諾而已。
  何況他們還背負著那失落的榮耀。
  沒有任何情況可以叫這些老兵低頭。
  他們所經歷的戰爭,曾經被稱之為長年之戰。
  那是與死神共舞的戰場——
  “我們都猜錯了……大人。”斥候幾乎是帶著哭腔:“克魯茲人壹直在坎德貝爾對抗那些怪物,它們意圖繞過巴貝爾要塞進攻聖奧索爾的腹地,克魯茲人派出了求援的信使……但是……”
  但是,他們都沒有抵達。
  勃蘭克深吸了壹口氣,仿佛要讓冰冷的空氣重新充滿肺葉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馬爾維斯公爵跌跌撞撞地沖上來重新抓住了他的胳膊,“快走吧,勃蘭克叔叔!”情急之下他幾乎是叫出了小時候對這位嚴厲長輩的稱呼,那時候他父親還活在世上,而他也還不是馬維爾斯家的家主:“後面,後面也有……那些怪物,數都數不清,再不走,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勃蘭克壹把甩開這不成器的家夥,他明白其他人可能已經帶著人各自逃散了。他嚴厲地指著馬爾維斯公爵的鼻子尖說道:“妳去把其他人找回來,我們唯壹的機會是退進坎德貝爾城。”
  “不,我辦不到。”馬爾維斯公爵嚇得連連搖頭。
  勃蘭克冷哼壹聲,倒轉劍刃壹劍柄掃在這家夥的肚子上,讓後者面露痛苦之色像個蝦子壹樣彎下腰去。但老公爵又眼明手快地壹把重新抓起這家夥的領子,將馬爾維斯公爵拽到自己跟前大聲說道:“看在妳父親的面子上,我才救妳壹命,妳聽好了,如果不想死的話就按照我說的辦!”
  但馬爾維斯公爵仍舊是壹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勃蘭克忍不住失望得指搖頭。“妳和妳父親差遠了,馬爾維斯家的小家夥。”他直言不諱道:“妳們逃得再快,能逃過天上的眼睛嗎?”
  馬爾維斯公爵這才張大了嘴巴,他好像終於想了起來,這裏誰才是最權威的專家——沒有任何人可以與六十年前聯軍的壹位副元帥相提並論。他下意識問道:“勃蘭克叔叔,可我怎麽才能將其他人找回來?”
  “我知道妳在想什麽。”勃蘭克答道:“不過如果我們不集合在壹起,就算退入坎德貝爾城壹樣是死。”
  看著馬爾維斯公爵跌跌撞撞地離開,壹旁早已恢復冷靜的瑪格達爾才忍不住開口道:“祖父大人,坎德貝爾城真的守得住嗎?”
  老人搖了搖頭。
  瑪格達爾心中有些驚異於自己對於安危漠視。
  她忽然意識到這個回答在自己心中竟然生不起壹點波瀾,或許是因為對於這個答案早有預料的緣故?她忽然想到這裏可能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但她卻沒什麽畏懼。
  或許她本來就註定與那些庸人不同,沈默了片刻之後,她又問道:“克魯茲人也能支撐那麽久,我們能不能……”
  “克魯茲人也不行。”勃蘭克嘆息壹聲,他走到森林的最外圍,遠處坎德貝爾的平原已經清晰可見。老公爵舉起手來,指向地平線上出現的壹道黑影:“看到了嗎?”
  那條細細的黑線,出現在整個西北方的地平線之上。
  而它很快,就連成了壹片海洋。
  那是壹片紫色的海。
  它向前吞沒壹切所經之物,森林與湖泊,也不過是驚濤駭浪之上的壹葉孤舟,轉瞬即逝。
  瑪格達爾湛藍的眸子裏露出震驚的神色。
  “妳認為克魯茲人能擋得住它們嗎?”勃蘭登對自己的孫女問道。
  瑪格達爾默默地搖了搖頭。
  老人在沈默,然後他說道:“它們是從阿爾卡什地區來的。”
  “什麽!?”
  “神聖誓約因為白山之災的產生的裂痕果然不可能瞞住黃昏之龍,只可惜赤之軍團在最後也沒能把消息傳遞出去,而接下來,就輪到我們了……”
  他嘆了口氣:“已經沒人能阻止它們進入精靈王廷的腹地了,克魯茲人已經完了,眼看聖奧索爾也要流血而死,這個世界還有希望嗎?”
  “巴貝爾要塞還有克魯茲人和精靈們的駐軍,他們不會眼睜睜看著這壹切發生的。”
  “攻勢不會是獨立的。”勃蘭克說道:“黃昏之龍準備了這麽久,這是總攻的號角,巴貝爾要塞也岌岌可危了。”
  “我們還在這裏,我們在坎德貝爾拖住它們有多久是多久。”瑪格達爾好像下定了決心,她堅定起來說道:“我們代替克魯茲人把消息傳遞出去,可以讓精靈們早作防範!”
  老人沈默著,沒有直接回答。
  但瑪格達爾已經從自己祖父的臉上看出了答案。
  “很難嗎……?”
  “赤之軍團的實力是我們的十倍,瑪麗。”
  瑪格達爾握緊了拳頭。
  這位修女公主心中想了很多臺詞,但還是不敢相信最後的希望就在這裏,在這壹刻輕易地失去了。
  壹定還有辦法不是嗎?
  她忍不住問道:“那我們應該怎麽辦,難道就這樣了?祖父大人,您不是常常說,哪怕是最壞的時局,也總還會有壹線生機的嗎?”
  老人搖了搖頭。
  “還有布蘭多。”
  他也不行。
  連他的祖父也做不到。
  勃蘭克心中想到,或許除非精靈與瑪達拉能夠立刻摒棄前嫌,立刻讓亡靈大軍入境——但即便那樣能挽回多少,也還未可而知。
  何況,這背後豈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他也不行嗎?
  瑪格達爾默默地閉上了嘴。
  或許是壹切都無法再改變,到了這個時候,這位修女公主的心中反而平靜了下來。
  不知為何,在這壹刻她竟然回想起了在弗拉達·佩斯時,自己與格裏菲因的那番對話。
  那小屋之內,士官生們在賽場之上的歡呼聲,時不時傳了進來。托盤上的白瓷杯中,茶香裊裊,兩位少女低聲交談著,關於理想與憧憬,那時候單純的追求時至今日竟然率先於摯友實現了。
  誰有能說那是少女的天真呢?
  追逐自己的命運——
  回想起與冷杉領眾人的結識,更像是壹場離奇的夢。還有那個人,她的騎士。
  “我的摯友,妳得到了嗎,妳的夢想?”
  她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著。
  勃蘭克忽然皺起了眉頭,發出壹聲輕咦。
  這讓瑪格達爾從沈思中回過神來,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的祖父:“怎麽了?”
  但老人沒有直接回答,只微微地搖著頭。
  他好像見過壹樣的場景啊。
  那是在寒風呼嘯的阿爾卡什。
  ……
  “比魯斯的第三道防線被突破了!”
  “拉瓦爾爵士的營請求支援!”
  “敵飛行單位出現在獅身獸尖塔——”
  “它們在十二點方向!”
  維羅妮卡冷著面孔。
  這位女軍團長向著不遠處來自於亞底的重弩手打了個手勢,那位軍官向她行了個禮,帶著身披重甲的弩手向城壘上方趕去。
  紫色的弧光不時點亮天際,壹閃即逝,但卻足以照亮整個龐大的戰場。
  明亮的光斑此起彼伏,映襯出背後淡藍的網絡——那是壹面寬約十幾公裏的光幕——在它背後,已經完全從地底升起的龐然大物懸浮在半空中,表面閃爍著金屬的光澤,如同壹根縱橫數千米的六面體棱柱。
  而那就是通天之塔。
  在這巨塔的映襯之下,阿爾卡什地區縱橫交錯的山嶺也只猶如袖珍沙盤,人類的防禦體系更好像線狀分布的塵埃。
  至於依托這些要塞抵抗的人類士兵們,則微渺得幾不可見。
  然而再渺小的存在,當它們的數量足以鋪滿整個山谷時,依然將整個大地染上色彩——起伏的山嶺壹側是克魯茲人的紅色陣地,而另壹面是向前洶湧推進的紫色海洋,兩者彼此犬牙交錯。
  維羅妮卡正遠遠地註視著沿著城墻走道向上前進的重弩手。
  在這個距離上,六十多名弩手細小得如同壹條蠕動的黑線。天空中魘蟲呼嘯而下,弩手不得不停下來豎起塔盾,不時有人跌下城墻。
  在這裏,死亡也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維羅妮卡心中有些平靜,就好像生與死已再難讓她的心生波瀾,這種機械式的冷漠籠罩著戰場上的每壹個人。她皺了皺眉,壹手貼在小腹上,鱗狀的甲胄外是滿手醒目的玫瑰紅,那裏是壹條被六寸長的獠牙扯開的口子。
  只片刻,又壹束淡紫色的弧光劃過天際——
  縱橫交錯的山嶺,以及隱藏其下錯綜復雜的山谷,整個世界都被紫色映照得纖毫畢現。
  但片刻之後,世界又重歸黑暗,猙獰的戰場轉瞬便隱沒無形。
  全知尖塔上的帝國元素使們正在醞釀展開反擊,吟唱聲回蕩在夜空之中,雲層之上出現了壹道道明亮的金色焰環。
  天空中出現了火雨,金紅的焰束帶著長長的尾痕,猶如從雲端瀉下的鋼水,紛灑的火花墜向阿爾卡什的山谷深處。而在火焰落地之前,映出的是壹片密密麻麻的晶簇海洋。
  它們在火海之中前進。
  亦是踐踏著死亡。
  雖然晶簇們還沒攻入最後的幾條防線。
  但也業已不遠。
  在沃恩德歷史上,歷來圍繞城壘與要塞展開的戰爭中防禦就從來不會是孤立的,那怕是“通天之塔”這樣神民們建造的傳奇要塞亦是如此。
  只不過隨著那個浮雲之上的時代的殞落,曾經那些偉大存在所建造的防禦體系而今早已蕩然無存,輝煌的歷史成為了過去掩埋在塵埃之下,今天的它只傷痕累累。
  雖然說風精靈與克魯茲人重建了這個體系。
  但凡人拙劣的手藝又如何能與神民們創造的奇跡相提並論,巴貝爾曾經擁有過永不淪陷的美譽,只是現在,還沒有人敢誇下海口。
  防守者們無不明白這樣壹件事,這座要塞可以作為他們心靈上的依托,但其實也並無太多底牌。
  維羅妮卡佇立原地,偶爾向西看去,而那個方向是精靈們的陣地,此刻正箭落如雨。
  金精靈射手在戰場上的強大統治力有效地遏制了晶簇大軍前進的勢頭,可晶簇的海洋之中立刻出現了巨大的攻城級晶簇的身影,那片浮動的紫色重新開始推進,精靈們被迫後撤,完整的防線上亦蝕出點點缺口。
  風精靈從四境之野調來了最為精銳不過的颶風軍團與精靈廷的禁衛,前者是赤之軍團的六個世紀以來的宿敵,而後者是從賢者時代流傳下來的指揮官衛隊——它們的前身正是二十四名風騎士。
  但洛林戴爾之王——風精靈的指揮官伊斯多維爾領主卻更為清楚,自己手頭可用的力量並不豐盈。
  他不得不將最緊要的精靈射手抽調出壹半去支援人類盟友,否則從東梅茲好不容易保存下來的克魯茲人青、黑兩支軍團的殘部恐怕在這場戰爭中失血而死。
  這是戰場上的考量,但更重要的是精靈重視他們的承諾。
  雖然兩者在過去的幾個世紀當中曾經數次身為死敵,但壹千年前銘刻在石板上的誓言也同樣存在過,或許在這壹天精靈們決定選擇這樣壹個地方戰死,他們就會毫無猶豫地相信自己背後的人。
  那怕對方是克魯茲人。
  戰鬥已經進行到了最為白熱化的階段,用驚濤駭浪已不足以形容晶簇們的攻勢,還屹立在最前線的人類的堡壘壹個接壹個地失守,而傳令的騎士正大聲念出那些還沒有倒下部隊的名字——但這個名單正越來越短。
  “馬克爾斯爵士與他的高地步兵營求援,斯普魯恩爵士也還在,韋德準劍聖與他的營正在後退……”
  壹張張羊皮紙被丟到了過道上。
  最後,他瘦骨嶙峋的手上還剩下最後壹張。
  當念到第三遍時,騎士臉色驚愕地擡起頭來,顫聲道:“拉瓦爾爵士……拉瓦爾爵士他們還在那裏。”
  許多人都呆住了。
  在瓦拉契,有壹個地方叫做舍梯,壹條棕色的河流流經此地。
  那片沃土之上,有壹群人世代與山民征戰,他們是克魯茲人的後裔,但卻不容於帝國的主流社會。舍梯人喜歡譏諷帝國人的小家子氣,因為他們是戰士的後代,而幾十年以來,每壹個舍梯人都對帝國對於他們的背叛懷恨在心。
  帝國包容了山民,但卻忘記了舍梯人。
  拉瓦爾伯爵就是壹個地道的舍梯人,他為人固執古板,守舊教條,不為上流社會所容;更令人惱火的是,他是壹個所謂的持異見者,簡單的說,他是康斯坦絲女王的死忠。
  這樣的人,自然在那裏都不討喜歡,更不用說康斯坦絲倒臺之後,若不是之後帝國覆亡,他這樣的人原本是要剝奪貴族身份的——說不定還要上絞架。
  路德維格公爵就曾譏諷過這個人不識情趣,而在東梅茲戰爭之中有所損失的貴族更是惱怒,不止壹次地公開宣稱這些來自舍梯的農夫就是壹幫野蠻人。
  但舍梯人驍勇善戰,這個地區歷史上便盛產整個帝國最優秀的射手與輕步兵。
  戰場的中央——
  晶簇爬上了外城垣,舍梯人就退入甕城;晶簇攻破了甕城,舍梯人便死守內垣;連內城垣都易手之後,舍梯人便退入尖塔之中。
  他們所剩無幾,但尖塔仍舊屹立。
  猶如壹枚刺入紫色海洋的尖牙。
  路德維格公爵下意識地靠近了城垛,“還楞著幹什麽,去把他們救回來——!”他青筋鼓起,猶如壹頭發怒的雄獅,向自己手下的騎士們怒吼。
  壹只手打斷了他的話,曼格羅夫看向傳令的騎士。
  騎士的聲音都有些僵硬:“拉瓦爾爵士和他的戰士們請求支援……”
  “他們需要什麽樣的支援?”
  “大人,您自己看吧……”
  壹個細小的身影爬上了尖塔的最頂端,在塔頂之上升起了壹面旗幟。
  “是拉瓦爾爵士!”有人驚呼道。
  但更多的人默默地註視著那面旗幟。
  那是壹面褐色的旗幟,旗幟上是壹塊土地的形狀,那是舍梯人世代守護的土地,他們的故土,那片棕色河流環繞的沃野。
  褐色的白腹隼雕代表著舍梯人的無畏的精神,而稻穗中則包含著這片土地最深沈的希望,稻穗之下雄獅口銜雲雀,舍梯人同樣忠貞而守信。
  那是壹片紫色的怒濤。
  也是壹面孤獨的旗幟。
  許多人都流下了眼淚,為過去的所作所為而感到悔恨。
  這些來自於舍梯的農夫證明了他們對於帝國的忠誠與勇敢,但帝國卻再也無法彌補它的狹隘與偏見,而或許這正是壹切分崩離析的根源。
  這壹刻,曼格羅夫忽然想到了那個帝國南方的邊陲小國,那個無畏的君主,與他所帶走的劍。
  路德維格公爵無力地靠著墻,沈默得壹言不發。
  “他們,請求使用金焰天使……”傳令的騎士小聲答道。
  “目標。”曼格羅夫輕聲問道。
  傳令騎士張了張嘴,但其實眾人都已經有了答案。
  就像是壹位國王同時需要權杖與利劍來維護他的威嚴,而金焰天使,就是巴貝爾象征著公正與威嚴的利劍。金色的光束沿著六面棱柱體由下向上匯聚,它們可能經過了好幾公裏的行程,但其實只用了壹瞬便已經匯集到壹點。
  天空仿佛都已經被點亮了,雲層熊熊燃燒起來。
  壹道火紅的光束從上往下,直插入黑暗的山嶺之中,然後又分散成千萬道光束,從晶簇的海洋之中犁過。只壹擊,上萬晶簇便灰飛煙滅。
  整個紫色海洋的攻勢都為之壹滯。
  但在光柱所過的最中心,高聳的尖塔只殘存焦黑的遺骸。
  旗幟化為了點點灰燼,飄散於黎明之前的微風之中。
  有些貴族女士竟捂臉失聲,哀哭回蕩在城墻之上,卻壓不下這震天的廝殺。
  金焰天使本不應當用在這個時候,但人們知道,只有最勇敢的人配得到利劍——舍梯人證明了他們的勇敢。曼格羅夫走下城頭時拍了拍老夥計的肩膀,意思是告訴路德維格公爵:
  許多人都會死在這裏,但活著的人還必須戰鬥下去。
  在獅身獸尖塔,壹場本就毫無懸念的戰鬥也正宣告落幕,人類本就沒有獲勝的希望。
  那個來自亞底的年輕軍官站在城墻上,遠遠地向自己的軍團長行了個騎士禮,對方的目光中帶著那種發自內心的尊敬,然後他縱身壹跳,落下峭壁。
  數不清的魘蟲正在爬上城頭。
  維羅妮卡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壹幕。
  “該撤退了。”梅菲斯特告訴她道。
  “我甚至記不得他的名字,但我知道那個孩子是折劍騎士團的騎士。”她輕聲告訴灰劍聖道:“他們是帝國最優秀的年輕人。”
  “我知道他們。”梅菲斯特認識這些自己曾經的敵人:“值得傾佩。”
  “把我的馬牽來,我要去見伊斯多維爾。”
  說著,她轉身就走。
  梅菲斯特壹把抓住她的胳膊,搖了搖頭:“何必呢,妳明知道沒有結果的,精靈們也有苦衷,再說妳身上還有傷。”
  “我們說不定都會死在這裏,這點傷又算得了什麽。”維羅妮卡輕聲答道:“妳要我放棄嗎,我們現在是還可以退,但總會退無可退。”
  ……
  亞魯塔呆呆地看著爭執之後留下的爛攤子……
  桌案翻到在地上,羊皮紙和地圖筒滾落壹地,精靈守衛們尷尬地站在門口,進退不是。那位穿著黑色絨衣、面孔消瘦的洛林戴爾之王搖了搖頭,他彎腰從地上撿起軍用地圖,那枯瘦如柴的手掌蒼白得好像是壹位吸血鬼。
  用形容枯槁可以形容這位精靈領主的面容,深陷的眼眶中就好像蘊著壹道明亮的火焰,但他的嘴唇極薄,就好像冷漠無情,而又極其富有主見。
  伊斯多維爾再苦笑了壹下,抖去手上羊皮紙上的灰塵。那位女軍團長的狂怒給在場每壹個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過他只是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還是和小姑娘時壹個性子。
  “妳為什麽不答應她?”
  亞魯塔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雖然他有點害怕面前這個人,喜怒不形於色。
  “為什麽要答應?”伊斯多維爾看著這位年幼的王儲,反問道。
  “這難道不是自救嗎……都到了這個時候?”
  “怎麽才是自救?”伊斯多維爾問道:“依靠瑪達拉?”
  “可是賢者大人說……”
  這位洛林戴爾之王舉起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下去:“王子殿下,相比起活在歷史中的賢者們,我比他們更懂得聖奧索爾需要什麽——好了,這個問題對妳來說太過復雜了,或許妳應該花更多的時間去學習如何當好壹個‘精靈’的王儲。”
  門外的衛士們聞言面面相覷,心想這位大人又開始胡言亂語了,這次更是涉及了風後大人,而對王子殿下也不甚尊敬。但好在或許她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小心翼翼地互相遞了個眼色,精靈姑娘們不動聲色地退了出去。
  或許其他人可以裝作沒聽見這句話,但亞魯塔卻不行。
  他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本來就只是壹個獵人的兒子,而這些日子以來受的氣已經夠多了,精靈們根本沒把他和姐姐放在眼裏,有些人還譏笑他們是土包子。
  他從頭上除下王冠,忍不住大聲說道:“我知道,妳們根本沒有看起過我們,但我本也不指望什麽,要不是布蘭多先生和賢者大人的委托,我根本不想到這裏來……這頂王冠妳們想要就拿去好了,它本來就不屬於我的。”
  說著,他將手上的王冠向對方丟去。
  伊斯多維爾驀然停了下來,也沒有伸手去接,任由王冠“咚”壹聲落在地上。
  孔窗外壹道紫色的弧光正劃過天際,整個漆黑的屋子內為之壹亮。
  亞魯塔嚇了壹跳,他看著骨碌碌地滾動的王冠,這才想起那是精靈王權的象征啊。他忍不住有些害怕起來,小聲辯解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那位洛林戴爾之王看了他壹眼,彎下腰,雙手拾起王冠,“不要讓我再聽到那樣的話。”他冷冷地說道。
  “那妳們何必非要把我們留下來!”亞魯塔感到鼻子壹陣刺痛,眼淚水幾乎已經在眼眶裏直打轉了,他實在委屈和害怕極了:“既然妳們不願意,就讓我們回去,我和姐姐本來也不是精靈!”
  “因為妳不明白它的分量。”伊斯多維爾輕輕掃去王冠上沾染的灰塵。
  然後他雙手舉起王冠,放到少年的頭頂上。
  亞魯塔還噙著淚花,看到對方走過來嚇得都僵住了,但他看清伊斯多維爾的動作,壹時間卻怔了。
  “妳——”
  “我的確比風後大人更懂得現在的聖奧索爾。”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她卻比我更清楚誰更適合這個王位——”
  伊斯多維爾顯得十分嚴肅:“風精靈長久以來缺乏包容的文化,因而不容於文明的主流,或許壹個人類的國王,正是改變壹切的契機。孤守只是壹種無奈的選擇,尤其是今天,其實我們都知道誰也無法單獨面對這個敵人。”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不答應呢?”亞魯塔擦幹淚水,吸著鼻子問道:“妳們明明清楚瑪達拉並不是白山的幕後黑手……對不起,我偷聽妳們談話了。”
  伊斯多維爾不以為意,嚴肅地糾正亞魯塔的話道:“是我們,不是妳們。”
  這位精靈領主看向窗外,消瘦的臉孔,瞳孔深處倒映著的光亮——窗外烏雲低垂,天空中克魯茲人、法恩贊人的空騎士也加入了廝殺,戰鬥無比焦灼,魔法的光芒幾乎點亮了整個雲層。
  “壹千年之前,也是這樣的局面。”他喃喃自語。
  又回過頭來:“殿下,妳了解過風精靈得以立身的根本嗎?”
  亞魯塔茫然地搖頭。
  “是因為驕傲。”但伊斯多維爾的語氣更加驕傲。
  “驕傲?”
  “這個世界上自以為淩駕於人上的那些人,風精靈永遠不會接受他們的擺布。”
  他伸手扶正亞魯塔的王冠:“過去不會,所以今日也同樣不會。”
  亞魯塔楞住了。
  他感到自己好像聽明白了壹些什麽,但又不太肯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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