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安蒂緹娜

　　博格·內松的妻子已經亡故的消息倒是讓布蘭多有些吃驚，本來他還指望著這個小貴族留給他的那張遺囑能為他帶來壹筆意外的收入——埃魯因有些貴族家族的歷史源遠流長，若博格·內松祖上顯赫壹時也未嘗可知。指不定遺留下來的財產會是壹大筆出人預料的財富也說不定。
　　而且布蘭多想若非如此，想必遺囑中也不會專門提及。
　　不過誠如跛子所言，現在唯壹的希望就只能落到了對方尚還健在的女兒身上。
　　跛子“洛恩”告訴他們，那個小貴族的女兒名叫安蒂緹娜，有傳言說她壹個人住在聖安東尼區的灰鼠人大街，正在黑椒巷的隔壁。這些年壹個人深居簡出，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雖然柔弱女子壹個人獨身深居有些奇怪，但畢竟是貴族之後，在等級制度森嚴的埃魯因，壹般人想來也不敢輕侮。
　　何況這樣的貴族千金在布拉格斯算不上特殊，尤其是像跛子這樣販賣消息為生的家夥，道聽途說的消息大多也有八分可信。
　　布蘭多分析了壹下，也認為跛子可能所言非虛——
　　當然，在布拉格斯上過“跛子”洛恩大當的人據說比黑椒巷的老鼠還要多，以至於旅店中常常有謠傳，說跛子連巨龍和巫師都敢欺騙，足見此人無法無天。年輕人也很清楚這壹點，因此他幹脆把銀光閃閃的寶劍往這禿頂的家夥脖子上壹架，好讓這狡猾的老狐貍親自帶路。
　　倒是跛子羅恩篡養的那幾個遊手好閑的少年被紅胡子巴托姆教訓了壹頓之後，終於明白過來兩人不是壹般的人物，這才乖乖老實下來，讓三人暢通無阻地離開了跛子的老巢。
　　……
　　三人抵達灰鼠人街時時間已經接近傍晚。
　　古銅色的陽光越過這條古舊的街道壹側的建築之後，將濃濃的陰影塗抹在壹排排木質的建築的另壹側。因為沒有人來點燃路邊的油燈，整條街道沈寂在壹片寂寞無聲的黑暗之中。布蘭多從寂寥無人的街道上走過，鬥篷掃過石板帶起的微風吹得落葉四散。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壹下。
　　後面的巴托姆看到這壹幕活見鬼的景象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楸了壹下自己火紅色的胡須咒罵道：“我幾年前來這兒還不是這樣的。”
　　灰鼠人街在今天的騎兵大道附近，位於貴族議院舊址所在的聖安東尼區。這裏屬於布拉格斯曾經繁榮的舊城區，以前也算是貴族聚居的富人區域，不過在這座城市上壹次規劃時早已冷清下來，如今這條街道和黑椒巷並無什麽區別，同處僻靜之處，甚至更加冷清。
　　因為比起後者來，這兒甚至沒有雇傭、冒險者和妓女的光顧。
　　但還不至於人煙雕敝。
　　布蘭多呼吸著充斥著塵土氣息的空氣，忽然想起壹件事來，答道：“想來是因為地下公墓的原因。”
　　“正是如此。”跛子笑得有點結巴，脖子上的劍鋒讓他感到有點冷颼颼的：“大人妳可能不若我們這些當地人了解情況。兩年前地下公墓出了壹件怪事，往日裏按例進去清掃墓穴的壹行哈維爾教派的僧侶和聖徒進入墓穴後神秘地失蹤，因為涉及到了兩個高級僧侶和壹個牧師，這件事情當時轟動了布拉格斯。”
　　“然後呢？聖殿沒有找納金那個老家夥的麻煩，這我可不相信。”巴托姆問。
　　“當然不會，伯爵大人迫於聖殿的壓力督促銀翼騎兵團派遣分隊進入搜索，不過他們遭受了怪物襲擊，最後只剩下壹個人精神失常地跑出來。”跛子答道。
　　“活見鬼。”巴托姆嘀咕了壹句。
　　三人壹邊說著，壹邊在跛子的帶領下沿著壹條漆黑的樓梯走入壹棟古舊的公寓。這三層樓高的木質樓房有點像是患了嚴重的哮喘，讓人壹踩上樓板就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來，仿佛整個兒樓道都在哆嗦著打著冷戰、隨時要坍掉壹樣。
　　看到這樣的光景布蘭多忍不住停下來，用湛光之刺在布滿蛛網的天花板上捅了捅，疑問道：“跛子，這是什麽地方？我沒記錯的話博格·內松雖然失蹤了好多年，但是以他的家境應該還不至於落魄到這種地步罷？”他壹邊說著壹邊咳嗽起來。
　　“他女兒壹年多前就搬出自己的家了，好像是因為被騙了的緣故吧。”跛子答道。
　　“貴族千金。”巴托姆嘀咕了壹句。
　　布蘭多看了跛子壹眼，沈默不語。
　　三人最後停在走道最角落的壹扇門前。布蘭多收起寶劍，敲了敲門。他幾乎懷疑那個狡猾的老狐貍又是在欺騙自己，只是不多時，門後伴隨著壹陣劇烈的咳嗽聲之後，傳來壹個低柔的問話聲：“誰？”
　　布蘭多壹怔，回頭問道：“她身體不好？”
　　“不清楚。”跛子搖搖頭。
　　布蘭多想了想，在門外答道：“安蒂緹娜小姐嗎，我是妳父親內松先生的朋友，我有他的壹些東西要交給妳。”
　　門後沈默了壹陣，那個低柔的女孩子的聲音隨即答道：“什麽東西？”
　　布蘭多拿出那封遺書來。
　　“他的信。”
　　門後是壹聲椅子被拖開的輕響，然後是長時間的猶豫，接下來伴隨著壹陣腳步聲和輕輕的咳嗽聲那個聲音來到門邊。少女在門後用略帶壹些期待地嗓音小聲問道：“抱歉，但請問可以把信從下面送進來麽？”
　　布蘭多看了看下面的門縫，心想這小姑娘的警覺性倒是蠻高的。不過想想對方這幾年來壹個柔弱的女孩子獨身深居的經歷，也就釋然了。他點點頭，答道：“我理解——”
　　“謝謝。”
　　信從門縫下遞了過去，那邊響起壹陣窸窸窣窣的拆信紙的聲音。然後又是長時間的沈默，正當布蘭多疑慮對方要耍什麽陰謀詭計的時候，門卻吱呀壹聲打開了。
　　後面站著壹個穿著月白色睡衣的少女。
　　她纖細的雙手扶著門，有些氣喘，但面色還算平靜，個子不高，只到布蘭多的胸口。少女有壹頭漂亮的瀑布壹般的黑發，映襯著房間內微弱的燭光邊沿像是鍍了壹層金光——長發邊際壹直垂到齊腰；她用溫潤如水的黑色眸子看著門外三個人，有些緊張。
　　“我父親他——？”她的目光最終落在布蘭多身上。
　　布蘭多點點頭。
　　少女刷子壹樣又濃又密的睫毛垂下去。
　　她想了壹下，答道：“其實我早應當有所預料了。但也好，父親和母親至少在壹起了，這樣想我或許會安心壹些。”
　　安蒂緹娜的鎮定讓布蘭多有些驚訝，他原本以為這應該是壹個柔弱不堪的貴族小姐，沒有什麽處事的能力。他的目光越過少女向後看去，對方居住的這間蝸居可算不上舒適——昏暗的房間中陳列著壹張破舊的床和壹張書桌，書桌上昏暗的燭光已經燒了壹小半，映著地面上那些散落的紙張。
　　這幾乎就是全部的家當。
　　看起來條件很差，就像他想象中壹樣。不過這個小姑娘還是個學者？布蘭多看到書桌上的那些厚厚的書籍不由得想到。
　　“節哀順變，安蒂緹娜小姐。”布蘭多想了想，答道。
　　安蒂緹娜擡起頭看了他壹眼，咳嗽兩聲，問道：“妳是想問我父親遺書中提到的財產問題嗎，先生？”
　　壹旁的巴托姆與跛子聽得雲裏霧裏。
　　“正是。”布蘭多猶豫了壹下，隨即選擇了坦誠——完成壹個任務對他來說就像是達成壹筆交易那麽自然而然，或者反過來說也是壹樣，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麽恥於開口。再說他認為拿到這筆錢，無論是對他還是對這位小姐都有好處。
　　可安蒂緹娜將信折起來，好看的眉尖兒微微壹蹙：“可我從沒聽母親提起過那樣的地方。”
　　“原來是欠債——”跛子好像聽出來壹點味道了，壹聊到這個老本行壹下就讓他精神百倍：“布蘭多，這件事妳交給我來辦。”
　　他壹邊尖聲尖氣地說道，壹邊用眼睛去瞟布蘭多的臉色。他可算是看出來了，這位以前的毛頭小夥子現在也是壹個人物了，尤其是跟在他左右那個高大的傭兵，身手更是不凡。跛子在自己有限的認知裏也找不出幾個人能有這樣的力量——他忍不住把對方和幾個他認識的貴族護衛比較，得出的結果仍然是前者猶勝壹頭。
　　不知道這樣的人物為什麽會甘願為布蘭多效勞，這會兒跛子忍不住有點越來越小心翼翼了。
　　“不必了，跛子。”布蘭多擺擺手謝絕了他的好意。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跛子卻在後面壹個勁地答道，不過他看到布蘭多手指壹觸劍柄，立刻脖子壹縮、把後半句話吞到肚子裏去。只是還是小聲嘀咕道：“行有行規，行有行規……”
　　布蘭多看著少女清澈透亮的眼睛，像是在辨識她有沒有撒謊——女孩的眼中有壹些憂慮，不過目不斜視——看起來不像是在刻意欺騙。可要就這麽離開，布蘭多又有點不太甘心，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可想來想去，最後他也只能付諸壹笑：“算了，沒關系。舉手之勞而已。”
　　布蘭多畢竟不能認同跛子那種觀點，為了壹點利益可以把人逼上絕路。本來安蒂緹娜就失去了雙親，現在生活也算得上困窘，讓人心生惻隱，他又能要她怎麽樣呢？當然跛子倒是有的是辦法，只是他那麽做的話小小羅曼不壹口咬死他才怪，何況被芙雷婭知道那就更不得了了。
　　可少女卻咳嗽起來，但壹會兒她又強忍著直起身子，並搖搖頭：“先生，我不需要妳的施舍。”
　　布蘭多壹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