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三百九十五章 歸途

　　“讓王國繼承伯爵大人的理想，這個理想將作為整個埃魯因，而非托尼格爾、或者任何壹個貴族分治下的領地單打獨鬥的計劃，妳應當明白那些人的短視，只有王國的目光才會是長遠的，我們不能寄希望於每壹個人都是伯爵大人，但每壹個埃魯因人，都明白強大與尊嚴的含義。”
　　羅林特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光芒，他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說法，這讓他感覺自己仿佛頭壹次認識對方——這個他曾經看不起的同學的兄長，並下意識地沈默了。
　　“可伯爵大人已經不在了。”
　　“沒關系，但他的意誌還在，而且我們還有王子殿下，我相信哈魯澤王子壹定了解伯爵大人的誌向。”
　　“妳想做什麽？”
　　“王黨已經成為過去了，但埃魯因的確需要壹個新的信念，羅林特，我們有的是誌同道合的人，何必要與過去同流合汙。”哈因夫眼中閃動著明亮的光芒，那裏面仿佛有壹團火焰。
　　漫天星鬥的光芒灑落在這片漆黑的林間。
　　黑暗仿佛可以讓布蘭多的感知向著四面八方擴張開來，心之眼註視著整片森林，落葉、蟲鳴、夜梟輕盈的揮翼、竊竊私語、黑暗角落之中任何小微的細節，無壹不倒映在他心中。
　　他停下腳步，置身於森林之中，仿佛自身就是這寂靜無聲的自然的壹部分。雖然在與停滯之界與阿肯圖壹戰時身受重傷差點沒命，但自從瑪莎大人治愈了他的傷勢，返回沃恩德之後，他無時無刻不感到自己與這個世界法則的接近。實力仿佛每壹刻都在增長，距離那道他曾經熟悉的關卡已經越來越近了。
　　“大人心情不好？”茜也跟著停了下來，略有些愧疚地說道：“是不是因為我們在信風之環耽擱了太久的時間？”
　　她低下頭：“若不是我太不小心惹上那些布加人的話……”
　　“沒什麽，薩薩爾德人罪有應得。”布蘭多搖了搖頭，他的思緒其實並不在這件事上。他自然聽到了遠處木屋之中的交談，看起來自己對於埃魯因的影響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廣，但究竟是好是壞，卻難以說得清楚。
　　不過他並不打算去制止。
　　埃魯因需要的當然不僅僅是某壹個人，這個古老的王國還有它的未來，它的下壹代。至少這些人已經與他們的父輩產生了不同的想法，猶如壹潭死水之中，蕩漾起了新的漣漪。
　　“茜？”
　　布蘭多忽然開口道。
　　“恩？”
　　“我能邀請我的護衛隊長，陪我走走嗎？”
　　山民少女楞了楞：“大人，我們不正在走嗎？”
　　“當然不是了。”布蘭多答道：“雖然我邀請的是我的護衛隊長，但要占用的卻是她休息的時間，妳總不能每時每刻都保持著這樣的面孔吧？”
　　茜露出些不解的神色。
　　布蘭多微微壹笑，伸出手道：“到我身邊來，不要在總後面亦步亦趨，難道我看起來很可怕？”
　　茜呆呆地看著布蘭多伸過來的手，她猶豫了好壹陣子，才將自己的手放上去。當布蘭多握住她的手時，少女的動作明顯僵硬了壹下，但很快，就柔軟了下來。
　　布蘭多看著茜別扭的走路動作，不由得有些好笑：“難道說我的護衛隊長其實是個木偶人嗎？”
　　在皎潔的月光下，茜好像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低著頭壹言不發。
　　布蘭多笑著搖了搖頭，心思卻有些捉摸不定。
　　這些日子以來他經常做夢。
　　夢到過去，夢到布契的夜色，夢到羅曼，也夢到學姐與公主殿下，夢到黑暗之中的廝殺與逃亡。夢中光怪陸離，有些真實，有些卻荒誕，每壹個夢境中仿佛都有人在試圖與他交談，告訴他過去與未來的壹切。
　　他不由得想到了薩薩爾德人的聯盟。
　　那幾個巫師已經被被秘密關押了起來，不過他們在信風之環中失蹤，薩薩爾德人調查起來可能會有壹些麻煩。因此他將那些人交給了德魯伊們，世界之環的力量可是壹點也不遜色銀色聯盟，德魯伊們在信風之環的事情上欠他壹個人情，而且兩者壹直以來都合作良好，這點小事不足掛齒。
　　他從那些人身上審問出了很多東西，薩薩爾德人對於戰爭石板的覬覦，這並不足為奇，畢竟他們曾經是這些禁忌知識的“所有者”。有壹些野心家妄想借此恢復白銀之民曾經的地位，復現天空之上的帝國，讓布加人重新流淌著銀色的血脈——自從“Tiamat”法則變遷，地位的落差，這樣狂妄的想法在銀色聯盟內部便愈加有市場了。
　　他聽說布加人匆忙從四境之野會議中退席，想來便是內部出現了分歧與不同的聲音，弗拉基米爾和薩爾德男巫壹直在分裂銀色聯邦，眼下正是最有利於他們的契機。
　　這本來是白銀之民內部的事務，但薩薩爾德人向埃魯因伸手，讓布蘭多感到了壹絲危險的氣息，灰法師們表現出的對於格裏菲因公主若有若無的敵意，顯然不止是奪取石板那麽簡單。
　　他在夢境中正是看到這樣壹個未來，他不知道那個未來是真是假，但卻令他感到迷惑。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好像想要抓住這個世界，月光穿過他的指間，顯得有些朦朧。
　　遠處的森林仍舊沈浸在黑暗之下，影影憧憧，但並不難看見格拉哈爾山脈起伏的山影；有壹條波光粼粼的溪流穿過山林，讓卵石在月光中散發出明亮的光芒，有幾頭幼鹿，正從森林中壹閃而過。
　　出了撒爾南，就踏上了冷杉領的土地。這條黑森林之中的商路可以說正是由他所開辟，但走在這條路上，他卻有壹種奇特的近鄉情怯。
　　到底哪裏才是他的故鄉呢？
　　托尼格爾，亦或是布拉格斯，還是布契，是過去還是現在？
　　“茜，妳覺得這個世界是怎樣的？”布蘭多忽然停了下來，回頭問道。
　　這個問題有些太大了，山民少女沈默了片刻，才沈默著搖了搖頭。
　　布蘭多笑了笑，他其實本也不期望得到答案，或者說他已經得到了答案。人們心中的世界，在人們心中擁有各自不同的含義，它隨人心變得光明或者是灰暗，對於不同的人來說，本就沒有固定的答案。
　　他想要的世界是什麽呢？
　　布蘭多默默思考著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同樣的問題似乎觸動了山民少女心中的某些想法。
　　布蘭多忽然感到有壹雙手從身後抱住了自己，他感到茜緊張的心跳聲，緊緊貼著他的後背，仿佛沒有壹丁點距離，傳遞到他的心中。
　　“怎麽了，茜？”
　　茜壹言不發。
　　“妳在害怕？”
　　“我聽老人們說過，神祇們會變成天上的星辰，照耀著他們地上的子民，我害怕有壹天，領主大人也會離開我們而去。”
　　布蘭多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這個傻姑娘——他按住茜放威自己胸前的雙手：“哪來的什麽神祇，我們不過都只是壹介凡人而已。”
　　茜卻默然不語。
　　布蘭多忽然也止住了笑聲。
　　他感到無邊無際的力量湧入自己的身體之中，他的每壹次呼吸，仿佛都於群山共同回響，松林沙沙作響，化作壹片濤聲，那仿佛是他的心跳聲，天與地，在此壹刻都於他共同化為壹個整體。
　　布蘭多閉上眼睛，竟感到自己的心靈微微共鳴起來，他感到自己的血脈中仿佛回響著金石錘鍛之音，那隆隆作響的，就是銀色的法則之線的回響。
　　法則構成了他的身軀，魔力構成了他的血液，他睜眼時猶如升起晨曦，閉眼時如同皎月當空，呼出凜冽的北風，說出的字化作法則與符號，他踏出的每壹步，生命都從腳印之中誕生，他的心臟搏動時，與大地的脈搏化而為壹。
　　布蘭多嘆了壹口氣。
　　在那壹刻，他看到了聖賢的終點，在那裏，瑪莎似乎正在光中等待著他。
　　“我不會離開妳們的。”他對茜輕聲說道：“我發誓。”
　　距離家已經很近了。
　　越過這片森林，就是冷杉領的原野，黑森林的月光，想必也同樣清冷地揮灑於那片土地之上。
　　……
　　清晨。
　　綠村的原址與黑森林的交界處——自從冷杉領從沙夫倫德的方向開辟了壹條新的進入黑森林的通道之後，這裏便冷清了下來。灌木叢生的廢墟之中少有人跡經過，只偶有冒險者會途徑此地，或短暫在此停留。
　　森林中的斷墻殘垣見證著此地的沒落，在村落的東方，托尼格爾人在此建立了壹座哨塔。哨兵哈德站在塔頂，幾裏遠之外的森林皆在他視野範圍之內，而他正不可思議地看到，壹行人正從綠村方向走來。
　　隊長正愁眉苦臉地用壹口水壺煮著茶葉，北方傳來的消息壹日緊張過壹日，聽說白獅衛隊已經和叛軍見了仗，但風聲封鎖得很緊，壹會兒傳聞叛軍已經打到了弗拉達·佩斯，壹會兒又風聞叛亂者已經抵達了帕拉斯要塞。
　　不過無論哪壹方面，都是壞消息居多，至少來自北方的大軍已經攻下了安培瑟爾，這是確確實實地消息，連海運都時斷時續了，來到冷杉領的商人們明顯減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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