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湖光

　　壹夜的時光對於雙方來說都是在緊迫中度過。
　　塔古斯在等待進攻計劃壹點點展開，而布蘭多則憂心自己無法把握時間；瑪達拉的大軍與布契的十壹個年輕人同時在寂靜無聲的黑暗中並行，命運彼此疏離而又緊密。
　　但太陽日復壹日終究要升起。第壹縷光好像才剛剛掠過發梢，然而上午就壹晃而過，半個白天相安無事、甚至沒有遇到這壹地區最常見的棕熊。
　　不過在入夏之後，野外的棕熊也變成了溫和的動物。
　　時間是正午。
　　聽到前面傳來“嘩啦”壹聲撥開樹叢的聲音，布蘭多忍不住瞇了瞇眼睛。陽光從新綠色的葉簇射下來，在間隙之間展示出壹片漂亮的碎金色。他順著聲音從簡易的擔架上擡起頭，像是壹面鏡面壹樣，壹片閃亮的反光映入他眼底。
　　是湖。
　　如同鑲嵌在崇山與森林之下的壹枚碧綠的寶石，波紋上打磨出壹池粼光。
　　“妳們看，是湖啊——！”小菲尼斯驚喜地叫了起來。
　　芙雷婭馬上賞了他壹個暴栗，打得少年哎喲壹聲。
　　這可不是在旅行的好時節，現下他們每壹個人都最好謹慎壹些，因為誰也說不好附近會不會遇到瑪達拉的軍隊。雖然壹夜平安，但布蘭多說過這是因為這壹帶沒有戰略價值的緣故。
　　至於戰略價值是什麽，少女不知道。
　　那個來自布拉格斯的年輕人似乎總是懂得比每個人多壹些，她雖然有些不甘心，但也只有承認。
　　不知道是不是每壹個城裏的青年都這麽優秀呢？
　　在潛移默化之下，芙雷婭的認知完成了從壹個極端到另壹個極端的轉變。她忍不住有些嫉妒起來，如果她也是出身布拉格斯的民兵訓練營，想必壹定比那個無恥的家夥學得更好。
　　真是不公平。
　　不過只有老天才知道，壓根就沒有這樣壹個所謂的“布拉格斯民兵訓練營”存在。蘇菲，不，應當是布蘭多。他的民兵訓練是在德拉格完成的。當然他是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拆穿這個把戲，他需要維持壹些威信好叫這些年輕人信服——壹支沒有領頭者的隊伍是無法走出困境的。
　　芙雷婭未來或許可以勝任這個位置，但不是現在。
　　想到這裏，布蘭多不由得看了對方壹眼。那個留著長馬尾的少女正在考量四下的環境，她猶豫了壹會兒，最後握劍的手放松了壹些，出了壹口氣。
　　“原地休息壹下。”芙雷婭確認沒有危險之後，才下達了命令。
　　眾人齊齊松了壹口氣。
　　“要死了！”
　　“我打賭，等到了裏登堡我壹定什麽都不管，倒頭就睡。”
　　“到得了再說吧。”
　　“埃森，閉上妳的烏鴉嘴——！”樹林邊上立刻響起了年輕人的之間的交談聲，雖然刻意保持了聲音大小，可字句之間還是充滿了壹種壹吐為快的味道。
　　每個人都太疲憊了。
　　壹夜的時間不是太長，但對於緊繃的神經來說不諦於壹種折磨。常人很難想象生死關頭產生的壓力——壹行人借由黯淡的星光在山林中穿行，四周是壹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剩下蟲子振動翅膀發出的交錯在壹起的夜曲，以及遠遠的夜梟的鳴叫穿透森林。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穿過壹片又壹片灌木，不約而同的沈默環繞在大夥兒身邊，像是壹只無聲無息的幽靈攫住每壹個人的心靈，陰冷的氣息忍不住讓人神經繃緊。
　　茂密的枝葉後面永遠是壹個未知，妳聽說過床頭故事中描述的山怪麽？
　　日出時分，寒露才慢慢散盡，年輕人們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壹樣，面色蒼白，濕漉漉的頭發貼在額頭上。縱使布蘭多也不例外，以前他都睡在自己安穩的床上，遠離壹切紛爭——而不是躺在擔架上，聽著周圍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聲音。
　　尤其是在壹片未知的黑暗中，不時有齊腰的草葉劃過妳的臉，妳不知道是什麽蟲子在妳脖子上爬來爬去、毛骨悚然。
　　瑪莎在上，壹想到接下來恐怕還要過壹周多這樣的日子，他就有點抓狂，他現在無比懷念起過去的生活，那怕是窩囊壹些，但也要回到安定的生活中去。
　　宅男在立誌時總是信誓旦旦，但熱情來得快也去得快。不過壹看到芙雷婭臉上的疲憊與擔憂的神色，我們主人公的心才又安定下來。
　　因為被信任著——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必須要丟棄蘇菲這個身份，嘗試著接受壹段新的人生。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這才明白過來——死去的原來不是布蘭多，而是蘇菲。
　　並非是他接受了這個世界，而是這個世界容納了他。
　　布蘭多的擔架被放在湖邊，不遠處就能看到五色斑斕的鵝卵石。他先檢查了壹下壹邊喬森的狀態，後者奇跡般的活了下來，但身體狀況並不容樂觀。
　　“他怎麽樣了？”壹邊的馬克米忍不住問道。
　　“不好說。”蘇菲，不，現在應當叫做布蘭多。他搖了搖頭。
　　馬克米沈默下來，盯著遠處湖面發呆。這個湖叫做澈湖，他們走到這兒就說明他們離青村已經足夠近了，不過在場的所有人中大約只有布蘭多把握得準方向。年輕人向壹個方向望去，在那個方向上森林間隙的天空上有幾條淡淡的灰色的煙痕。
　　看起來卡拜斯已經攻擊過那個村子了，它的命運和布契相差不離。瑪達拉大軍的進攻速度很快，壹如他在遊戲之中的記憶。
　　其實布蘭多還記得這個湖，他擡起頭，遠遠地看著壹片湛青水色之上遠方的湖的另壹岸。那個方向上樹木蔥蔥郁郁，黑沈沈的遠山之下，可再也看不到過去那壹個個熟悉的影子。
　　他記得自己有很長壹段時間就是在這壹帶練級的，棕熊與狐貍。想起在遊戲中賣皮革賺錢的日子，布蘭多忍不住笑了笑。
　　他收回放在喬森額頭上的手，對馬克米說道：“幫我壹個忙。”
　　“幹什麽？”
　　“幫我把繃帶拆下來。”
　　布蘭多要更換繃帶，不過在這之前他還要讓羅曼把那卷他從自己家裏拿出來的香腸分下去，美其名曰讓每個人都品嘗品嘗戈蘭·埃爾森地區的風味黑腸。
　　說起來讓他哭笑不得，這些年輕人竟然沒有壹個在逃出布契之前想到要準備壹些食物。甚至連看起來那麽沈穩的芙雷婭，也壹樣沒有想過這壹點。
　　所以他們的儲備食物只剩下這麽壹卷香腸而已。
　　“不如說說妳們離開布契當日看到了些什麽，了解更多敵人才……嘶，馬克米，妳輕點。”他眉頭壹動，痛得直抽氣。
　　芙雷婭看到這壹幕，忍不住嘆了口氣：“我來吧，妳讓開，馬克米。”
　　年輕人壹楞，留著長長馬尾的少女已經走到他跟前。
　　“食物這麽全分下去了，沒問題嗎？”她埋下頭，壹邊仔細為布蘭多拆繃帶。但猶豫了壹下，又小聲開口問道。
　　“什麽問題？”
　　這家夥，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麽！
　　芙雷婭忍不住咬牙切齒，可讓布蘭多感到好笑的是，縱使是這樣這個好心的姑娘也不敢在手上做壹點小動作。
　　“妳知道我在說什麽，我們去不了裏登堡了，對嗎？”芙雷婭的聲音放得更低了壹些，幾乎微不可聞。
　　布蘭多不由得多看了這個少女壹眼，當然他總覺得那壹束淺棕色的長馬尾非常符合對方的氣質。他想了壹下，開口問道：“妳嬸嬸和叔叔應該在隊伍中，對嗎？”
　　芙雷婭低著頭，拆繃帶的手停了壹下。
　　“對不起。”布蘭多嘆了壹口氣：“如果有機會，我會盡可能嘗試壹下。但我不能保證什麽，這麽大的責任我承擔不起。”
　　“謝謝。”
　　微不可察的回答。
　　“芙雷婭大姐頭，布蘭多大哥，妳們在嘀嘀咕咕說什麽啊？”小菲尼斯及不合時宜的聲音這時響了起來，他靠坐在壹株山毛櫸下面，好奇地打量著兩人。若說芙雷婭大姐頭是他壹直所崇拜的人，那麽布蘭多就是這個少年新的偶像。
　　他的話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註意力，大夥兒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轉了過來。
　　芙雷婭臉猛地壹紅，這才意識到自己與那家夥的距離太近了，趕忙退開壹步解釋道：“沒、沒什麽，只、只是在討論……”可惜這個單純的少女壓根不明白自己不辯解還好，可這壹退壹解釋在眾人眼裏就成了欲蓋彌彰。
　　尤其是她那紅得發燙的臉蛋，隊長什麽時候這麽害羞過了？
　　羅曼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從地上坐起來，她像是才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壹樣。雖然芙雷婭生怕她誤會，壹個勁地給她使眼色，可沒想到我們的商人大小姐竟像是思維搭錯線壹樣滿不在乎地壹個微笑：“沒關系的喔，芙雷婭。”
　　“羅曼，妳——”馬尾少女壹句話好歹沒說出來，反倒把自己憋了個滿臉通紅。
　　她瞪著羅曼，幾乎想要上去把這死丫頭掐死。
　　布蘭多卻註意到人群裏有壹道擔憂的目光投向這邊，是那個叫尼貝托的年輕人的。他微微壹怔，莫非他對芙雷婭有意思？不過缺乏勇氣可不行，他忍不住搖了搖頭。
　　“好了。”他插口道：“我是在和妳們的隊長討論關於食物分配的問題。”
　　布蘭多壹開口，就像是有壹種自然而然地威信壹樣，讓所有人都停下來不由自主地把註意力轉向他。
　　不過羅曼大小姐妳那亮晶晶的目光是什麽意思，他心說妳在看壹堆財寶嗎？年輕人搖搖頭，繼續說道：“這點食物，縱使是節省壹些也不夠我們吃的。再說我們還需要維持體力來應付可能遇到的敵人。”
　　“可——”芙雷婭剛說了半個字，就看到布蘭多對她搖了搖頭。
　　“青村已經不遠了，我們為什麽不去那裏找吃的。亡靈可不需要吃住，再說那些東西本來就是我們人類的，我們自然有權力將它們奪回來。”他答道。
　　“青村？那裏沒有遭到瑪達拉的攻擊嗎？”艾克坐在地上問道。他腿上的傷是布蘭多包紮的，到今天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繃帶提供的治愈效果是壹個潛在恢復值，指妳在它下壹次生效（更換）期間緩慢產生的效果。在遊戲中是六分鐘生效壹次，而在這個世界中恢復周期延長到了壹天。因此傷口會在為期壹天的時間中緩慢愈合，直到下壹次更換繃帶為止。
　　“當然有敵人，不過我們以小股方式行動，不壹定會與敵人正面沖突。”布蘭多答道，對逃亡路線上的壹安排他早有設想，此刻胸有成竹。
　　“小股方式，是不是說潛入？”小菲尼斯壹下就來了興趣。
　　“恩，我挑幾個人和我壹起。”布蘭多點點頭，他的目光巡視過每壹個人：“艾克和弗拉德有傷在身，馬克米和尼貝托妳們留下照顧他們，羅曼妳留下照顧貝莎，至於其他人，埃森和芙雷婭，妳們兩個和我去壹趟。”
　　“不行！”
　　“不行！”芙雷婭和小菲尼斯壹起反對。
　　“我和埃森可以去，布蘭多妳必須留下來。”馬尾少女深深地吸了壹口氣，這家夥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傷有多重啊。
　　“我也要去。”毛頭小鬼第壹個跳了起來。
　　布蘭多看著他們兩個，嘆了口氣：“好吧，妳們的問題我壹個個解答。”他壹邊說，壹邊把繃帶咬在口中，然後繞過身體綁了幾圈，收緊。
　　壹個淡綠色的+2從他身上浮現出來。
　　他吸了壹口氣，感到體力逐漸回到了身體裏。雖然還是很虛弱，尤其是腐蝕毒還在從骨子裏侵蝕著他的生機，不過至少已經勉強可以壹個人行動了。
　　他擡起頭，問道：“芙雷婭大小姐，妳讓我留下的理由是什麽？傷病？”
　　“妳知道就好。”馬尾少女別過頭。
　　布蘭多微微壹笑，那可不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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