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八十四章 力量與責任（二）

　　“茜？”
　　馬卡羅壹怔，隨之滿心苦澀地看了布蘭多壹眼，這才明白對方之前問的問題是意欲何為。可這個時候太關鍵，利伍茲也絕不會允許他惹得這個年輕人不快，哪怕即使團員當著自己的面被離間，他也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只是這壹拳來得又快又狠，縱使是以他的定力，面對自己壹手收養大的少女不敢置信、詢問或者包含著壹絲軟弱的質疑的目光，也忍不住只有別過頭去。
　　哪怕他有壹千個壹萬個借口可以解釋，甚至他明白這個平日裏自己視同養女的少女也希望他至少辯解那怕是壹句也好，可這壹刻馬卡羅都不能說壹個不字。
　　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茜身上跳動著黃金之心的力量，金之階。馬卡羅不知道她身上發生過什麽，力量升階如此之快，他以為那是生死關頭爆發的潛力，這意味著這個有著壹頭火紅馬尾長發的少女至少是壹個天才——壹個被他們所忽視的天才。可另壹邊，布蘭多手中的黃金樹之實同樣散發著更加純正的黃金之心的力量。
　　那是黃金血脈的本源。
　　吃下它，就擁有了天選之人的命運。
　　馬卡羅解釋的話在喉嚨裏滾了幾滾，開口時卻變成：“茜，妳這是……”
　　他的這句話像是透支了那個少女的全部心力，她直直地看著這個男人——她心中長久以來占據著父親壹角位置的男人；她的目光與其說失望，不若說包含著壹種深切的懇求，懇求那怕僅僅是壹句話關於幸福的謊言，她也願意相信。她無助得就像是那個傻瓜女兒壹樣等待著自己無情的親人回心轉意，希望他能回頭告訴她：對不起，歡迎回來……
　　可她等來的是顧左右而言他的委婉的壹句話，聽起來像是關切，但卻蒼白得像是陌生人壹樣拉開了距離。印象之中那個高大的身影好像壹下子變得遙遠而模糊了，她壹只手抓著胸口，淚水決堤而出：“對不起，為什麽……”她像是受傷的動物壹樣嗚咽出聲，失去了最後壹絲力氣雙膝跪倒在地，雙目壹閉，轟然壹聲向前倒在地上。
　　失去了知覺——
　　看到這樣的壹幕，馬卡羅竟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布蘭多冷冷地看著這個人。
　　他感到有人在背後輕輕推了自己壹下，年輕人點點頭表示理解了對方的意思，如果沒有龍族少女阿諾茲，以他的能力根本無法察覺茜的到來。不過讓她經歷如此悲傷的事不是他的本意，也許他早就知道馬卡羅會回答什麽，可即便如此，他也要茜明白這壹點——真相並不是施舍，可他不能容忍馬卡羅進壹步在他身邊肆意落棋。
　　“對不起。”布蘭多嘆了壹口氣。
　　他站起來，走過去將茜扶起來，擦幹凈她臉上的泥土——少女在睡夢之中顯露出軟弱的壹面，帶著淚痕的臉蛋有壹些蒼白，但安詳得像是壹個天使。年輕人將她的身體扳正，然後將她靠在壹棵冷杉樹下，再回過頭用壹種居高臨下的目光看著對面的所有人。
　　“布蘭多先生？”利伍茲看到身邊的馬卡羅有些情緒不穩定，不得不插口道。
　　“馬卡羅！”
　　布蘭多開口打斷，他滿腔怒火終於從胸膛中燒出，聲音壹下冷得像是刀鋒寒光閃爍。所有人都是壹楞，不明白為什麽布蘭多的態度為何會忽然轉變，但年輕人怒喝道：“不要以為我不清楚妳們的來歷——”
　　“自從安森七世以來，埃魯因日益衰落，黑暗中的光明有若在混沌之中上下沈浮——晦澀而昏暗、時機好像壹縱即逝。十年，妳們抓住壹切反敗為勝的機會，像是賭徒壹樣投入壹切棋子，整個計劃精密、無情、看起來似乎符合邏輯，然而這壹切無非是為了掀翻權傾朝野的安列克大公。妳們瞞天過海，不讓世人以為蘭托尼蘭大公那個渾渾噩噩的老東西只是想要保住最後的壹切。妳們的助力還有誰，西瓦克？”
　　布蘭多的話像是壹柄柄利劍刺入在場每壹個人的心中，馬卡羅、利伍茲的臉色壹時變得雪白。他們壹刻之間竟下意識地忘記了呼吸，只來得及猜測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年輕人已經點明了他們壹切計劃的梗概，他們相信這是壹次神聖的孤註壹擲的行動。壹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必要時甚至可以為之付出自己的生命，政治交鋒已經變成了壹種狂熱的信仰。就像是布蘭多所說的，機會只有壹個，只要抓住，期待反敗為勝的壹剎那，黎明的曙光必將掃平壹切黑暗。
　　這個傳奇的故事就有了壹個傳奇的結局。可是他們並沒有想過這個計劃會落入壹個陌生的年輕人眼中，甚至壹絲壹毫都不曾落下，這個計劃最早在十年之前定下，壹些細節甚至連後續的參加者都不明真相。那麽眼前這個化名布蘭多的年輕人——
　　他究竟是誰？
　　他有什麽企圖？
　　但布蘭多越說越怒，他站直了身體像是壹柄刀鋒，聲音冷冽有如凜冬之嚴寒：“——妳們以為妳們可以代表背後那個王室的正義，妳們的劍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而戰！可惜，妳們的愚蠢讓妳們看不清壹個事實，假設妳們失敗了，妳們還能心安理得地差遣他人去送死麽？”
　　“等等。”利伍茲微微皺起眉頭，有些惱火。雖然這個年輕人掌握著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可他們的計劃不容褻瀆——因為這代表著王室的榮耀。
　　“妳想說什麽，利伍茲大師？”布蘭多冷漠地問了壹句。
　　“妳說的這壹切，都是建立在壹個假設之上……”
　　“妳想要知道真相？”
　　布蘭多冷笑，他擡起頭，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壹口氣。
　　這壹刻仿佛另壹個靈魂仿佛與他同體而立，年輕人的目光好像看穿了世界的桎梏，蘇菲的言辭回到他靈魂的另壹面——以至於時間與空間都在他的面前土崩瓦解——但在壹切平靜之後，他眼中看到的是過往的壹切。宮殿與城池在火焰中燃燒，王國傾覆，過往熟悉的壹切此刻都不復存在。
　　公主殿下的景願。
　　女武神大人的誓言。
　　這個王國仿佛可以從火焰之中重生，每壹個玩家都投入壹切的心力去為之鬥爭，然而在瑪達拉的亡靈與玩家黑色潮水壹樣入侵面前，都脆弱不堪地失敗了。仿佛是壹個註定的失敗，和悲劇的結局。然而這些貴族們此刻依舊在這裏高高在上地操縱者這個國家的命運，仿佛他們可以看到最後那個結局——他們認定的勝利。然後像是壹個陰冷的死神壹樣固守著自己掌握的生命將他們投入這壹場狂熱的獻祭之中。
　　默默無名的生命就像是這些人身體中冰冷的血液壹樣流淌了出去。
　　消亡了。
　　換來的是壹個冰冷的結局。
　　卻沒有任何人會為此負責。
　　玩家們記住了那個黑色的幽默，可是這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們呢？他們不過是換了壹個棋盤繼續進行他們的遊戲。他們每壹次都是神聖的，代表著光明或者是黑暗、正義或者是善良的壹方，這個信念不容褻瀆，就像是高貴的家族身上流淌的血壹樣，那麽不容置疑——表面上的不容置疑。
　　“我要怎麽和妳們說這個真相呢……”布蘭多有些疲憊地嘆了壹口氣，他揮揮手：“就像是我手中的這個金蘋果。我當然清楚它對妳們的作用，因為它的出現讓妳們的遊戲變得更加光彩四射，它就像是壹顆閃亮的砝碼讓天平向妳們那邊傾斜——妳們是這樣想象的。”
　　“可惜，不是我要打擊妳們。無論如何，妳們的失敗是註定的。”他答道。
　　“妳說什麽？”這壹次連布加都忍不住皺了壹下眉。
　　“年輕人，不是每壹個人都可以成為星見。”利伍茲搖搖頭。
　　“然而那些以謠言蠱惑人心的女巫，都被綁上了火刑架——”馬卡羅陰冷地看了布蘭多壹眼，補充道。
　　布蘭多壹笑。
　　的確，可他正好就是那壹個可以預見——不，是看見他們的失敗的人。不過他不會那麽說，他只是問道：“妳們不信？”
　　“理由？”布加簡單地問道。
　　“我記得，在埃魯因最光輝的年代。埃魯因的騎士們手持號角與飄揚的燕尾旗——當號角吹響，王國之刃壹往無前。我記得，戰場上是壹片旗幟的海洋，上面繡著金色的科爾科瓦的紋章，戈蘭·埃爾森的紋章，安列克的紋章。我記得那個時代的貴族們，還謹守著他們的誓言——”布蘭多笑了下：“還記得那個誓言嗎？”
　　所有人都是壹楞。
　　“不記得了？”布蘭多眼中全是譏屑之色：“沒關系，我可以念給妳們聽。”
　　“我在此劍之下立下聖賢的誓言！我立誓帶領我的子民——帶領他們遠離紛爭與殺戮，遠離帝國貴族的傲慢與貪婪；我立誓為了不再重復這歷史冷血的錯誤，我必將讓這個新生王國的貴族們謹遵騎士的精神——公正而嚴明，正直而英勇，仁慈而寬厚，我立下這誓言，並以畢生之余力來遵守它！”
　　布蘭多鏗鏘有力地讀出這段話來，然後看著壹時失語的壹群人。
　　“還記得是誰立下的這個誓言嗎？”他輕聲問。
　　利伍茲、馬卡羅與布加互相看了壹眼，面上竟微微有些發燙，他們當然知道，他們怎麽會不知道。他們不過是忘記了而已。
　　“是的。”布蘭多點點頭：“這就是妳們所有信念的來源，埃魯因貴族精神的根本，妳們的先王與賢明仁慈的君主，王國的第壹代君王仁慈的埃克陛下在獅心劍下立下的誓言。妳還記得他說過什麽嗎？若有朝壹日，埃魯因貴族們遺忘了他們的職責，那麽這柄劍從哪裏來、就回到那裏去，不再庇佑這個國家。”
　　“妳們還記得嗎？”
　　“妳們不記得了吧——”
　　“那太可惜了。”
　　布蘭多輕嘆，他的目光投向森林中。
　　午後的陽光穿透林地之間，這壹刻，這南境的森林中竟第壹次顯得如此的安詳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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