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四百壹十章 躍遷(壹)
琥珀之劍 by 緋炎
2018-6-14 10:18
布蘭多沿格爾斯河河谷向敏泰方向飛行,腳下是茫茫的沙夫倫德西部森林,從空中看去暮冬黑沈沈的林地中夾雜著積雪覆蓋的耀眼白色,猶如壹個正在被銀裝素裹所籠罩的世界。這片森林本就不是什麽人跡罕至的去所,它事實上是連接著從敏泰、奧爾塔、帕裏斯、沙夫倫德至冷杉領的交通要道,森林中點綴著零星的莊園與村落,偶爾還能看到林中獵人的小屋,但此時大多早已渺無人煙,戰爭的氣息凝聚在托尼格爾上空有若實質。
看到這壹幕,布蘭多心中卻是壹片沈靜,冷杉領的建設匯聚著許多人的心血,安蒂緹娜、羅曼花了幾年的時光來讓這裏從壹片不毛之地變成繁盛的商業往來之所。
但相對於建設的艱辛,毀滅往往只需要短暫的壹瞬間。
埃魯因的貴族們,非但無法引導著這個王國前進,反而成為了阻礙它進步的根源。他記憶之中的那個王黨早已不復存在,長公主殿下希望人們能夠重拾先君的信念,但終歸只是壹個泡影。
這並不美好的壹切,壹個重新回歸到凡塵之中的埃魯因,它的英雄們,甚至他們本身就決定了這個王國未來悲劇的命運。
這從頭再來的經歷告訴他原來歷史中的壹切並非偶然,那每個身處其中的人——甚至包括他自身,都推動了歷史的進程,讓它走上此後那條不歸之路。
但他並不感到憤怒。
或者說冰冷的感情壓抑了他的怒火,他需要的不再是忿忿不滿,而是壹場徹底的清洗。
他明白每個人都可能做錯很多的事情,他自己也壹樣並不例外。無論他或是格裏菲因公主,都無法決定這壹切。
但既然貴族們選擇了自己的命運。
那麽他們想必也早已預料到了失敗的下場。
那壹刻布蘭多明白,壹個時代過去了,那個他所熟悉的埃魯因,將也因此而壹去不復返。
他完全展開了自己的法則網絡,聖賢的威能籠罩與天地之間,那是壹種近乎於神祇的氣息,但它卻與這個世界的本源彼此融合——那便是存在性的力量。它至大至高,卻無處不存,令人無從察覺,當人人都在追尋著極致的力量時,卻不知道自己早已身處其中了。
那就是整個世界的力量。
森林上空在布蘭多眼中形成了壹張不斷向中央靠攏的大網,它不再由連續不斷的空間構成,而是壹個又壹個節點,當他穿過這些節點時,地面上的景象仿佛自動由遠及近向他縮進。在外人看來,那就像是壹個在天空中連續不斷向前躍遷的點,形成壹條筆直向前的銀線,猶如流星劃過天際,直指向敏泰堡方向。
“老爸!老爸!看流星!”
森林深處,壹個身披狼皮的少年直指著天空興奮地大叫道。在他身後,愁眉苦臉的中年人沒好氣地給了他壹個暴栗:“大白天哪來的什麽流星,好好趕路!”
“可是是真的!”少年委屈地捂著腦門說道。
獵人擡起頭來看向天空,即使是在陰沈的雪天,敏泰森林的上空也幹凈得壹塵不染。半空中空無壹物,天邊堆積著厚厚的雲層,只有巴掌大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灑而下。他嘆了口氣:“這受詛咒的天氣,難道瑪莎大人瞎了眼,叫好人受罪,惡人享福。本以為托尼格爾能得片刻安寧,這些該死的貴族連我們這些難民最後壹絲希望也要奪走嗎?”
“哼,那些貴族老爺們最是卑鄙無恥,他們乘伯爵大人不在才敢幹出這些事情來,若是等到伯爵大人回來了,要他們好看!”少年孩子氣般說道。
他的父親卻不以為意。
那不過是壹廂情願的想法而已,貴族老爺們站得高看得遠,他們既然敢動手,那肯定是有萬全的把握,說不定那位伯爵大人早就已經兇多吉少了。退壹萬步說,就算是貴族老爺們打輸了,也無非是受到點責罰再賠錢贖罪而已,國王也要領主來統治他的國家,那位公主殿下若是將這些人殺盡了,那誰來為她賣命呢?
從平民中選拔人才嗎?嘿,平民中哪來的什麽人才,連大字都不識兩個,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以與那些貴族老爺們比肩,更不要說治理這個國家了。貴族們本就沆瀣壹氣,那位伯爵大人又能改變什麽,他壹個人,總不能挑戰整個埃魯因的貴族世界。
年長的獵人早就過了熱血上湧的時代,而且還有些看不起托尼格爾的當地人,當地人將他們的領主吹噓得神乎其神,以博取壹點可憐的虛榮心,他早就見得多了,在布拉格斯、在讓德內爾,什麽地方的領民不是如此?當然了,那位伯爵大人可能真有壹些厲害之處,否則也無法在安培瑟爾力挽狂瀾,但要說令克魯茲人低頭、令高高在上的白銀之民也青睞有加,就未免有些吹噓過頭了。當年達魯斯元帥也沒能做到這樣的事情,他的後代又如何可以?真是壹代不如壹代。
貴族們的爭鬥,無非是出於爭權奪利的目的。這壹次貴族們聯合起來對付這位托尼格爾伯爵,無非是因為這位伯爵大人站錯了隊。他早聽說那位伯爵大人暗地裏垂涎於公主殿下的美貌,不由暗地裏搖頭英雄難過美人關——不過也未必真是什麽英雄,連他都看得出來科爾科瓦王室早已搖搖欲墜,那位伯爵大人竟然壹意孤行,真是昏聵至此。
他不由得搖頭暗恨自己當初瞎了眼,竟然會相信同鄉的鬼話,選擇從瑪諾威爾搬遷到這個地方來,早就應該看出這裏是個是非之地,當初就選擇前往維埃羅北方的——要不是擔心那些可恨的骨頭架子會北上的話。
心中的忿恨化為身體上的行動,他沒好氣地壹腳踹在了自己家半大小子的屁股上,拿出家長的威風來呵斥道:“少廢話,趕快走,落到那些該死的叛軍手裏有妳好看的。”
按照常理來說,通常他這麽壹腳下去,自己家的小子就該老實了。但卻沒有想到,這壹次那少年卻好像傻了壹樣,渾然不知自己屁股上挨了壹下,還呆呆地站在那裏壹動不動。
“還楞著幹嘛?”年長的獵人沒好氣地說道:“等死嗎?”
誰知他的兒子充耳不聞,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好像失了魂兒壹般。
年長的獵人從小在森林裏長大——雖然他更熟悉瑪諾威爾與布拉格斯北方的那些山林,但從小耳濡目染山民的傳說,自然知道山中除了獵物之外,還有壹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所在。在布拉格斯北方,那裏的森林千百年來早已為當地人開發得透透徹徹,連最偏僻的地方也有獵人的小屋,即使如此也偶爾有獵人碰上奇怪的東西的傳聞,每年都要失蹤好幾個人,何況托尼格爾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
他壹下子就感到自己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下意識向自己的兒子伸出手,拽住他的肩膀往回拉,壹邊喊道:“妳在看什麽,趕快給我滾回來!”同時也向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而這壹看之下,這壹父壹子便當場呆立在了原地。
樹之大廳中,正是壹片慌亂忙碌的景象,光靈們的尖叫聲正此起彼伏——
“能量歸遞至86……77……65……40……33……11%,躍遷結束,開始重新實化,瓦爾哈拉開始紮根,重新計算坐標……”
“瓦爾哈拉,小心有人!”莫妮卡忽然尖叫道。
“啊……”壹聲有些慌亂的驚呼。
“那兩個該死的家夥!”莫妮卡從地上壹躍而起,生氣地尖叫道——不過隨即她才想起好像對方也沒什麽過錯,才悻悻然地回落下來,答道:“哼,還沒死呢,還好瓦爾哈拉反應快,否則第八道根系壓下去足以把他們碾得灰塵都不剩下,正好充當世界樹的養分。”
芙妮雅卻有些擔心:“瓦爾哈拉的移動太危險了,這還是在人煙罕至的森林中,要是在人口稠密的地方傳送,豈不是要造成重大傷亡,難道沒有辦法避免嗎,在過去神民們是怎麽處理的?”
莫妮卡罕見地臉紅了紅,其實瓦爾哈拉的實體化過程是相當安全的,在坐標確認之前就可以檢索躍遷點另壹邊的狀況,不過為了節約魔力,她讓瓦爾哈拉省卻了這個步驟,理由是眼下敏泰森林中也不可能會有什麽人。
她有些惱火地顧左右而言他道:“瓦爾哈拉的魔力池容量還是太少了,從沙夫倫德的丘陵到這裏正常人旅行也不過只幾個鐘頭而已,我們竟然要連續兩次傳送,光重新註入魔力的時間就用去了半個多鐘頭,要是我們有十二個魔力池的話,從托尼格爾到克魯茲的躍遷也不過是壹次的事情,而且我們還不必關閉世界樹內的其他消耗魔力的設施。”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芙妮雅苦笑道:“大人他為這座要塞投入已經很多了,只是我們的時間太少了。”
“說得也是,都怪那些該死的薩薩爾德人搗亂。”在莫妮卡眼中,埃魯因當地的貴族們便直接被她忽略不計了,在她看來那根本算不上是瓦爾哈拉的對手,充其量不過是壹些討人厭的蒼蠅而已。
她回過頭問道:“瓦爾哈拉,坐標計算完畢了嗎,這裏是什麽地方?”
“根據妳提供的地圖,莫妮卡小姐,這裏應該已經是敏泰堡南方七十公裏處,離這裏不遠就是奧爾塔鎮,根據我們的作戰計劃,我們應該在這裏派遣出壹支策應部隊。”
“很好,就讓……讓尤利爾去吧,把白獅衛隊安排在這裏,應該夠了!”莫妮卡想了想,如此回答道。
“唔。”芙妮雅猶豫了片刻,卻說道:“我想去看看那兩個人,他們說不定嚇壞了。”
“有什麽好看的。”莫妮卡沒好氣地答道,不過她看了小姑娘壹眼,聳了聳肩道:“好吧,隨妳,反正還有不少時間。”
……
當那巨大的根須向他掃去的時候,中年獵人覺得自己壹定是死定了。誰知道在千鈞壹發的關頭那根根須竟忽然改變了方向,以失之毫厘的距離與他錯身而過,在壹片吱吱嘎嘎樹木倒伏的轟鳴聲中轟然落地。
過了好半天,塵埃才終於落定,四周重新安靜下來。這壹父壹子戰戰兢兢地重新睜開眼睛,當他們向前方看去時,忍不住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珠。
森林之中,茂密的榛樹林與松林不見了,眼前憑空出現了壹座超乎想象的事物——確切的說,那是壹棵更加巨大的樹。它的樹幹像是壹座山峰,直插入雲霄,廣闊的樹冠籠罩了整個森林上空,修長的枝幹,碧綠如茵的樹冠,籠罩在雲霧之中,壹些飛鳥正環繞著這株巨樹振翅高飛,遠遠看去細微得像是壹群飛蟲,巨樹巨大的根系環繞著起伏的山巒,竟自然形成壹道外墻,而在這外墻之上,還有高聳的人工建築——但但是那些充滿了矮人樸素風格的厚重石墻,就比他們在瑪諾威爾、讓德內爾任何壹處所見的城堡要塞還要來得高聳巍峨。
兩父子張大了嘴巴看著這壹幕,若不是他們在做夢的話,那他們壹定是瘋了才會看到這奇異的景觀。兩人不由得想到了南境廣為流傳的那些神話與傳說,傳說在夏日某個晴朗的午後,森林會呈現出巨大的石像巨人與巨人們居住的城市的幻境。
雖然眼下並非晴朗的午後,也更不是盛夏的壹日,但兩父子心中幾乎可以肯定,這壹定就是巨人們的居所了。
他們不由得嚇得瑟瑟發抖,傳說中巨人們都是荒野上吃人的妖怪,雖然會建造城市的石巨人據說比較溫和,但想來也不會對他們這兩個渺小的凡人有什麽好感。
但他們卻不敢貿然逃走,這座巨大的城市延伸出的根系都有好幾裏遠,怎麽可能輕易逃出它的範圍?而兩人正擔心間,卻見那高大的城墻上忽然冒出壹個人頭來,向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對方雖然帶著壹頂哨兵盔,但那特征明顯的巨大鼻頭、小眼睛與濃密的胡須都無壹不說明了對方的身份——壹個矮人。
確切的說,壹個符文矮人,自稱是白銀之民後裔的矮人。若是妳用這麽簡單的稱謂來稱呼奧德姆本人的話,這位矮人工匠大師壹定會嚴肅地糾正妳的“語病”,然後再在這個稱謂之前加上壹連串用以修飾它的形容詞,當然,還少不了那些與之相關的、繁瑣的身份代稱。
比如瓦爾哈拉唯壹的築城大師,伯爵顧問,學者,考古學家之類的頭銜。
當然,其中壹多半是自封的。
奧德姆瞇著小眼睛看了半天才看到瓦爾哈拉下方那微不足道的兩個家夥,這倒不是他眼神不好,而是城裏鬧哄哄的,分散了這位老矮人的註意力。莫妮卡雖然早在瓦爾哈拉開啟傳送之前,就提前向整個瓦爾哈拉下達了通知,但光靈們的辦事水準是人所共知的,它們不出紕漏就已經謝天謝地,要想把事情辦得有多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老矮人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沙夫倫德有過壹面之緣的那個小姑娘,那個可愛的小姑娘據說是領主大人的未婚妻。那位商人大小姐雖然自己做起事來迷迷糊糊,但在領地的時候,卻總能把每壹件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絕不會叫下面的人理解不清楚她的意思。
當然,還有安蒂緹娜和尼玫西絲小姐,這些人中但凡有壹個人還在領地,就不會叫瓦爾哈拉變成眼下這個樣子。光靈們忽然告訴瓦爾哈拉城內的居民要進入臨戰的狀態,就算是這些人對領主大人再忠誠,壹時也難免要陷入慌亂與惴惴不安的狀態之中。
“真不知道這些家夥早幹嘛去了。”奧德姆嘟囔著抱怨了壹句,然後他才將手扒在城垛上,向下面那兩個早已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可憐蟲喊道:“餵,妳們沒事吧!”
獵人兩父子怎麽也沒有想到壹座巨人的城市上竟然會出現壹個矮人,不說這兩個種族是不共戴天的世仇麽?據說很久之前,在與黃昏之龍的戰爭之中,巨人在壹場重要的戰役當中背叛了它們的矮人盟友,從此它們就失去了自己的文明傳承,墮落成了荒野上從不洗澡、骯臟、渾身散發著臭味的吃人妖怪,而在那之後,矮人們也發誓與巨人決裂,兩者之間便成為了不死不休的死敵。
難道說這座巨人的城市已經被它們的仇敵所占領了,變成了壹座矮人的城市?
中年獵人心中首先生出這個荒謬的想法,不過不管怎麽說,和矮人打交道總比和巨人打交道要好。他好不容易平復了自己心中的不安,懷著敬畏的心情看著這忽然出現在森林之中的參天巨樹與要塞,咽了口唾沫,正在思考自己應該怎麽回答,或者說如何讓對方放自己父子離開的時候,卻聽他的兒子驚喜地叫道:“天哪,我明白了,這壹定是瓦爾哈拉要塞!”少年眼尖,滿眼閃閃發光地看著城頭上的奧德姆喊道:“妳壹定就是傳說中那位設計建造了這座要塞的,手藝精湛絕倫的矮人工匠與築城大師奧德姆先生!”
“還有伯爵顧問,學者,考古學家和煉金大師。”奧德姆不滿地補充道:“小家夥,而且我還有壹個王室顧問的身份,只是我沒有接受,埃魯因地理協會也邀請我成為他們的榮譽會員,但我婉拒了。”
“真的是妳!”
“當然。”奧德姆得意地挺起胸來,不過他馬上想起自己還另有要事,連忙悻悻然地擺了擺手道:“好了,妳們沒事就好,現在請妳們後退壹些,我要放下大門了。”
“大門?”
獵人父子面面相覷。不過他們馬上就明白了這句話的真實含義,只見這參天巨樹的根系忽然蠕動起來,從原本緊緊依附著的石墻之上延伸下來,猶如放下了壹座巨大的吊橋——不過這座吊橋的尺寸有些驚人,它們每壹座都橫跨上千米的距離,而且上面寬闊得可以行駛馬車。
兩父子慌忙向後退去,很快便看到了壹面旗幟出現在那高聳的城墻之上,那壹面代表著埃魯因王室的星月百合旗,然後是另壹面旗幟——壹面迎著北風烈烈飄揚的白色雄獅旗幟。幾名手擎旗幟的騎士騎著戰馬率先沖下城頭,跟在他們身後的是壹排排盔甲鮮明步行騎士,銀色的重鎧,附魔的披風與小盾,尖頂頭盔上飄揚的白色長鬃與肩甲上的獅頭,無不正在說明這支軍隊的身份。
白獅衛隊——
……
他曾經在瑪諾威爾見過布拉格斯的南方軍團,那些騎士老爺也算得上精悍,據說在第壹次黑玫瑰戰爭當中他們曾經不止壹次與瑪達拉的骨頭架子交手。與那些和亡靈壹觸即潰的地方貴族私兵相比,怎麽說也算是精銳了。
據說這支南方軍團這壹次在戈蘭·埃爾森大公主導的戰爭當中,也站在了托尼格爾伯爵的對立面。原本他就不太看好這位伯爵大人的未來,他就算再厲害,他手下的貴族私兵與騎士們又能有多少?
但眼下,他這些心思卻壹丁點也冒不出來,只感到腦後壹片冰涼,仿佛正在壹個勁地冒冷汗。
尤利爾騎著馬從這對獵人父子身邊經過時,倒沒有想過對方心中此刻竟會有如此復雜的想法,他甚至都沒有多看這兩人壹眼——在敏泰森林,這樣的獵人太多了,只不過他略微有些奇怪的是這兩人竟然這時節還滯留在這裏,在連續兩周以來,這個方向上的居民大多都已經被尤塔撤離到了冷杉領北面與西面。
不過他的想法也僅此而已,迎著有些淩冽的北風,他拉下了金屬面罩,只留下壹對精光閃閃的眼睛留在外面。尤利爾長出了壹口氣,灼熱的氣息遇冷立刻化為水霧彌漫出面罩之外,形成薄薄的白霧——他看著雪花落在自己金屬的鎧甲之上,隨即透明消失,心中明白,這是白獅衛隊的又壹次出征,但無論是對於自己還是對於這個王國來說,這壹仗可能都蘊含著不同尋常的含義。
這位白獅衛隊的骨幹騎士心中隱隱產生了壹種預感,或許從此刻開始,這個王國的未來就將走向壹條誰也不曾想像過的道路。
無數人曾經壹直在向著這條道路前進著,但都迷失了方向,只是在此壹刻,迷霧消散了,他們終於踏出了自己抉擇性的壹步。而在壹種輕微的不真實感之中,尤利爾仿佛看到了另外壹個未來,在那個未來之中,王國於火中掙紮燃燒著,無數生靈在嚎哭吶喊,令他不禁打了壹個冷戰。
同時也回到了現實。
尤利爾回頭看了壹眼自己的屬下,這些白獅衛隊的士兵們,其實大部分都與他同齡,他們中有很多人甚至也都來自這片土地上。而他,也只不過是比這些人先走壹步而已。
參加過安培瑟爾之戰,或許是他這壹生當中最大的驕傲,但這種驕傲,將在今天延續下去。
騎士拔出自己的佩劍,指向前方,喉嚨中深沈地發出那聲咆哮來:
“白獅衛隊,前進!”
獵人兩父子幾乎是半晌才回過神來,白獅衛隊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森林之中,少年還蠢蠢欲動,壹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但他的父親已經察覺了危機所在,這樣的軍事調動豈能是小事,而他們竟然親眼目睹了這壹幕——還有這座詭異的要塞,中年獵人甚至有些哆嗦起來,他害怕地按住自己兒子的肩膀,生怕立刻就會為對方所滅口。
那矮人已經從藤蔓上跑了下來。奧德姆曾經立誓建造壹座無法被攻陷的要塞,這種要塞最起碼的要求就是沒有城門,雖然這個設計為安蒂緹娜所詬病不已,所幸瓦爾哈拉獨有的強大力量讓這種荒謬的設計得以成真,它的城門現在由世界樹可以伸長的根須與藤蔓取代,在防禦上反倒取得了預料之外的效果。
當然,老矮人便將這歪打正著的功勞理所當然地據為己有了。
獵人被手持戰斧,全副武裝沖到自己面前的矮人嚇了個半死,幾乎是癱軟在地了上。他連忙拉著自己的兒子噗通壹聲跪在了地上,哀求道:“不,大人,求求妳不要殺死我們!我們什麽也沒看到,保證不會多嘴壹個字,或者至少,請放走我的孩子,他還小,什麽都不懂。”
他的動作卻把奧德姆嚇了壹跳,矮人吹胡子瞪眼睛地答道:“瑪莎在上,妳在說什麽鬼話,誰要殺妳們,瓦爾哈拉馬上要開始傳送了,妳們待在這裏可不行,正好,有位大人要見妳們,算妳們運氣,跟我到城裏去吧。”
“什麽?”
“我們能進入瓦爾哈拉要塞嗎?”少年本來也正惴惴不安,但畢竟是少年心性,聽了這句話,不禁興奮得站了起來:“妳是說真的嗎,奧德姆先生?”
“那是當然。”
老矮人想了想,補充道:“這裏我說了算。”
……
布蘭多很快從天空中看到了森林裏的奧爾塔鎮。這座毗鄰敏泰堡的小鎮,在敏泰堡南方不過幾裏,如果叛軍已經發起了對敏泰的攻擊,那麽他們壹定不會放過這裏。果然,下方小鎮中正在發生壹場小規模的戰鬥,交戰的雙方圍繞著小鎮中心進行著拉鋸——叛軍顯然已經攻入了鎮內。
布蘭多看清交戰的雙方,負責防守此地的是壹隊白獅衛隊的騎士,而進攻方的戰袍各式各樣,但還打著戈蘭·埃爾森的旗號,看來是南境貴族的軍隊。進攻者的數量是防禦者的好幾倍,但白獅騎士兀自死戰不退,幾次都擊退了對手如潮水壹般的沖擊。
不過很快,叛軍陣前就出現了巫師的身影,對方身穿藍袍,正是薩薩爾德人的幻術師。布蘭多明白白獅衛隊的年輕人們對付貴族騎士還綽綽有余,但在這些工匠巫師面前還沒有還手的余地,便從半空中降了下去。
高塔幻術師在遊戲之中便是七階兵種,比他壹手培養的白獅衛隊強了不知多少。
他壹落地,便引起了叛軍的註意,布加人的巫師們自有聯絡的方式,對於這個陌生的入侵者自然格外警惕。在他們的指示下,十幾名叛軍的騎士立刻圍了上來,跟在他們身後的還有壹大幫子侍從於私兵。
但布蘭多連正眼都沒看這些人壹眼,徑自向前走去,穿過奧爾塔鎮的中央廣場。他的傲慢顯然激怒了這些殺紅了眼的貴族騎士們,嗷嗷叫著縱馬向這邊撲了過來,他們手中揮舞著長劍,試圖給這個不識好歹的家夥壹個好看。
但布蘭多只是輕描淡寫地拔出聖劍奧德菲斯,當第壹名騎士於坐下的戰馬壹齊狂奔到他身邊時,他舉劍壹擋,那人握劍的手臂便飛了出去,然後連人帶馬壹起跪倒在地上,鞍座上的騎士被馬鐙所束縛,但仍舊是飛離馬背重重地貫在地上,上百斤重的鎧甲直接壓斷了他的脊柱。
布蘭多繼續向前,那些狂奔向他的騎士就好像是損壞了的木偶人壹樣四分五裂,要麽失去了腦袋仍舊隨著戰馬歪歪扭扭地向前沖去,要麽直接連人帶馬被劈成兩半,仿佛只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十多名貴族騎士就死了個幹幹凈凈。
對於布蘭多來說,這樣程度的戰鬥對於他來說已經不值壹提,此刻的他就算是重回魯施塔面對克魯茲人的幾大極境力量,也壹樣可以輕松取勝。從停滯之界返回現世之後,他得到的最大收獲便是對於這個世界法則的重新認識。
當他意識到這壹切都是來自於上個時代的遺產的時候,他血脈之中的那種潛在的力量便仿佛復蘇了,法則的力量對於他來說不再朦朧有如壹團迷霧,而是真正的真理。
那種力量實在是太過強大,有時候甚至讓他產生了壹種遊離於這個世界之外的錯覺。他感到自己仿佛便是壹名神祇,雖然明明身在現世,但卻如同在雲端俯瞰這壹切,與沃恩德大陸本身都產生了壹種距離感。
而他身邊的人更是感覺明顯,尤其是灰狼傭兵團的眾人對於這位領主大人除了先前的感激與崇拜並存之外,還多了壹種深深的敬畏感。
按照哈因夫的話來說,走在伯爵大人身邊,仿佛陪伴著壹頭巨龍,它的每壹次呼吸,都令人膽戰心驚。
布蘭多自己也有這樣的感覺,他可以感到這個世界對於自己的同化,這是Tiamat法則對於存在性之力的本能親近,在《琥珀之劍》中他就體會過這樣的感覺,但在那時候,這樣的感覺遠沒有現在清晰。
與貴族騎士們的交手甚至比不上他過去在新手區域之中虐殺低級怪物,縱使之前不間斷的短距離躍遷消耗了他大量的秩序之力,但對付這些人,還是太輕松了。
……
有些老兵據說從第壹次黑玫瑰戰爭壹直逃到現在,能在壹次次壹敗塗地的戰爭當中僥幸保命到現在的人,在進攻上不敢說如何,在撤退上壹定是大師級別的人物。
而高塔幻術師們也意識到了前線的不對勁,壹名聞訊趕來的薩薩爾德巫師從天而降攔在了布蘭多面前。這個白銀之民以壹種他們特有的矜持與驕傲的表情居高臨下地看著布蘭多——壹個凡人的劍聖,在塵世中也算得上是壹個人物,但在白銀之民面前也不算什麽,為薩薩爾德人效命的納西人於夏克德騎士當中,也不乏劍聖般的存在。
不過對方竟還如此年輕,微微讓他有些驚訝。
“壹個凡人的天才。”他開口道:“妳在這些微不足道的蟲子之間也算得上是壹個比較出色的存在了吧,可惜妳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巫師舉起法杖,便向布蘭多指來。
“大人,小心,他們是白銀之民!”壹個聲音提醒道。布蘭多向那個方向看去,白獅衛隊的騎士們也註意到了這邊的情況,布蘭多的出現為他們分擔了不小的壓力,才讓他們有余暇可以出聲提醒。
不過那名白獅衛隊的騎士指揮官並沒有認出布蘭多的身份,只以為他是王室的劍聖。
布蘭多也不指出這壹點,他伸手壹抓,故技重施,那巫師緊握在手中的法杖便脫手飛出,劃過壹道漂亮的弧線之後穩穩落在了他手中。
那巫師本來惱怒於被人叫穿自己的身份,反手便施展出壹道銀色的閃電向那名騎士指揮官刺去,但當他手中的法杖脫手飛出之後,那道閃電也奇跡般地在半空中飛了壹圈兒,然後來到布蘭多的收上。
布蘭多緊攥著那道閃電,後者如同壹道掙紮的電蛇般在他手中扭曲擺動,發出滋滋的電流聲,白金色的火花四濺,但卻無力掙脫。
布蘭多手握閃電,淡淡地看了那個施法的薩薩爾德巫師壹眼:“這就是妳引以為傲的力量,薩薩爾德人,魯莽、遷怒、盲目且傲慢,這就是妳們從白塔之中得到的知識所告訴妳們的東西?”
“妳……妳……”
那個巫師已嚇得語無倫次,臉上再不復之前的胸有成竹。
布蘭多看他卻在像看壹個死人,他心中本就冷靜到了極點,而他越冷靜,對於薩薩爾德聯盟的蔑視也就愈發強烈。
從來未有壹個白銀的族裔,或者黃金的族裔,有如此的卑劣。
“下地獄去懺悔吧,瑪莎會在那裏給妳們準備壹個位置。”布蘭多松開手,閃電脫手飛出,以千百倍於原本的速度飛射向它本來的主人。
在那巫師驚恐萬狀的眼神之中,閃電如同壹道筆直的標槍刺穿了他的法術護盾,他身上的所有法術防護都在壹瞬間支離破碎了,電光穿透了他的胸膛,他慘叫壹聲,化為壹段焦炭倒在了地上。
“沈溺於力量之人,必因力量而亡,妳們從白塔之中得到的智慧,卻沒有告訴妳們這句話,連我這個局外人,都明白白銀之民之所以高傲的原因。”布蘭多淡淡地說道:“那是因為他們優秀,並敢於承擔責任,那些高貴之人,豈是妳們可以媲美的?”
剩下的幻術師們嚇得生生停住了腳步。
“極……極境最上……”
後面的巫師們猶如驚弓之鳥,紛紛掉頭就走,壹時間森林外圍法術光輝閃動,只片刻,戰場上便再看不到壹個薩薩爾德人巫師的身影。
布蘭多也不去理會這些人,連“布加人”都不戰自退,剩下的叛軍又豈敢繼續在奧爾塔鎮上停留。雖然奧爾塔是通往敏泰最重要的壹條道路之壹,如果掌握這裏,就切斷了敏泰堡托尼格爾人駐軍的後路——但任人都明白,那得要他們有命控制這裏才行。
再說勝利與否那不過是戈蘭·埃爾森大公的事情,他們不過是想來分壹杯羹而已,犯不著為了其他人而效死。因此不需要任何人指揮,只區區不到壹刻鐘,這些人便紛紛逃了個精光。
布蘭多穿過廣場,向著那個白獅衛隊的騎士指揮官走去——對方渾身浴血,身上有多處傷口,右腿上還插著壹支斷裂的羽箭,看箭桿平滑的切口應該是他自己斬斷的。他在另外幾名騎士的攙扶下來到布蘭多面前,向布蘭多行了壹禮,那是最崇高的禮節,顯然,這名騎士隊長終於認出了布蘭多的身份。
廣場上叛軍的屍體遠比白獅衛隊更多,布蘭多意識到自己對於這些年輕人的嚴格要求與托尼格爾領地的高額投入在此壹刻終於產生了作用,白獅衛隊已經成為了埃魯因未來壹支強大軍隊的種子,只要它們生根發芽,王國擁有克魯茲人那樣強大的軍事力量也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這支軍隊,壹定要掌握在有理想復興這個王國的人手上。
很多人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但通過口口相傳,守衛奧爾塔的白獅衛隊終於明白了戰鬥突兀結束的原因,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這些白獅衛隊的年輕人們不斷受了多重的傷,都紛紛靠了過來。
“領……領主大人。”騎士隊長激動得幾乎無法自己,單膝向著布蘭多跪了下去,他的動作就像是壹個信號,讓戰場上的所有年輕人都紛紛單膝觸地,壹片片地跪了下去。
布蘭多扶起了他。
“我回來了,如妳們所見。”他回答道:“薩薩爾德的工匠巫師們竟卑劣地對壹個凡人的國度下手,白銀的血脈因他們的卑劣的作為而不再高貴。妳們不必擔心埃魯因會因此而滅亡,因為從這壹天開始,從這壹刻開始,我們便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那些犯下過錯的人,必將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我向妳們保證。”
“領主大人!”那騎士隊長激動地問道:“我們現在就展開反攻嗎,我們的艦隊已經到了嗎,它們在哪裏?”
布蘭多看著他,看著在場的所有人,那是壹張張年輕的臉孔,有些人甚至比他還要小,那是壹張張少年的臉孔,臉上沾滿了灰塵於鮮血,眼中卻閃爍著對於未來的希翼。
那種希翼,是對於這個王國,對於埃魯因人故土的熱愛。
沒有埃魯因人是天生不如人的。
這個王國亦是如此。
他們的領主大人曾經在安培瑟爾,在黑劍壁壘不止壹次證明了這壹點,而他可以做到的,他們也壹樣可以。
“我們所在的地方,我們的身後就是瓦爾哈拉。”布蘭多伸過手,壹面星月百合旗自動飛到他手中:“反攻早已開始了,如果妳們想於我分享這榮耀,就拿起這面旗幟,和我壹起重返戰場——”
每壹名騎士都高舉起手中的長劍。
他們的劍,便是他們心中的回答。
……
堡壘地動山搖地搖晃著,灰塵正撲簌簌從天花板上掉落下來。
雷托冷著臉靠在射孔上,註視著外面的戰況。夥計們都是好樣的,再壹次擊退了敵人的進攻,那些該死的叛軍在留下了壹地屍體之後倉皇退卻了,連之前占領的壹座塔樓也讓了出來。
但這位有赤銅龍之稱的前雇傭兵臉上卻絲毫沒有放松的神色,反而顯得嚴肅而凝重。
叛軍的戰鬥意誌雖然差得驚人,但兵力上的優勢卻不可忽視,在短短幾個小時的反復爭奪之中,白獅衛隊與敏泰守軍的減員也很厲害。
這樣的減員對於兵力本就捉襟見肘的他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為了彌補兵力上的缺陷,他們不得不不斷收縮陣地,但敏泰堡的縱深總是有限的,雷托明白總有壹刻他們會退無可退。
他的視野可及的範圍內,許多城墻與要塞上都已經升起了代表著南境貴族們的旗幟。星月百合旗與白獅衛隊的戰旗正壹面面從他的視野之中倒下。
他忍不住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
這裏已經是通往敏泰主堡的最後壹座要塞,市政廳與巡查騎兵營絕對不能再丟失了,否則他們將徹底失去這場戰鬥的主動權。
但希望已經是如此的渺茫,尼玫西絲告訴他瓦爾哈拉很快就會察覺到這裏的異常,並調集軍隊前來支援,可是從沙夫倫德到此處至少也要大半天的時間。
他們還能爭取哪怕再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