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四百五十四章 時代的終結（上）

　　拉塔基的高塔之尖，壹只抽象的黑色眼睛被描繪在石壁之上。全知之眼——既是紅袍巫師的象征，本身也代表著壹件極為強大的神器。
　　它曾經是薩薩爾德同盟的驕傲。但此時此刻，卻註視著塔拉基的陷落。
　　城市正在熊熊燃燒，巫師們的聖殿——巫師拱頂正發出悲鳴，承重的石柱在高溫下崩裂，整座雄偉的建築正在坍塌，發出巨大的轟鳴。向更遠的方向看去，全城濃煙滾滾，並仍不時有爆炸的閃光與轟鳴遠遠傳來。
　　戰鬥已經蔓延到了整座城市大多數區域。天空中分屬不同勢力的石像鬼彼此廝殺，風靈與風元素在低空域呼嘯而過，在數條由雪白大理石鋪設的大街上，原本精美的綠化帶與市政施設而今早已不復存在，地面也布滿了燒焦的斑紋，身體表面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鐵人們正排列成排。在它們身後，大精怪們依次擊發了手中的燧發槍，壹排白煙冒出，這些膽小的生物立刻向後壹哄而散。
　　大軍背後，揮舞著六把寒光閃閃彎刀的高大蛇魔正在督戰，將所有敢經過她的精怪壹刀剁下頭顱。
　　從天空中俯瞰，薩薩爾德人正在逐步後退，防線越縮越小——最後集中在至高廣場等寥寥幾片區域。身後便是薩薩爾德人的最後要塞，全知之塔，他們退無可退。
　　確切的說，薩薩爾德人已經失去了壹切。
　　失敗早已註定。
　　薩薩爾德人曾經是布加人中的貴族，是統治者，是奧奇杜學者們的直系傳人，是知識聖殿的守護者；可這些輝煌都早已過去，天青之槍擊穿蒼穹之後，凡人的時代到來了，薩薩爾德人也落入了塵埃，更多的出身平凡的英雄湧現了出來，最終形成了今天十二座白銀城邦的格局。
　　七比三，勝負早已預定。
　　貴族精英的時代，此刻埋葬在了歷史的塵埃之中。
　　薩薩爾德人還能夠苦苦支撐，只不過所羅門、洛加爾、羅安、阿卡斯、阿佳妮與奧瑟坦還沒有出手。這六位巫師領袖分別是不同領域的佼佼者，他們在猶如閃耀的星辰壹般升起的年代各自是他們那個時代的傳奇，每壹個名字，都在沃恩德的歷史上譜寫下不朽的史詩。
　　巫師之王，所羅門，號稱圖門的時代之後最強大的巫師。
　　洛加爾，刀鋒領主，不但符文魔法登峰造極，而且壹手締造了工匠巫師的輝煌。
　　羅安，秘境律行者的首領，聖者之戰的主導者。
　　還要阿佳妮與阿卡斯，時間與空間的雙聖，尤其是後者，星月之塔的創建者，不但精通空間法術，更是預言法術學派的佼佼者。
　　每壹個名字，都皎若星辰，閃耀歷史。
　　他們沒有出手，不是因為有所顧忌，只是因為不忍心。男巫之王羅薩德爾已經死在了托尼格爾，翼獅城已經名存實亡，這個紅藍聯盟事實上已去其壹；剩下的十壹座城邦中，再摧毀了風暴王座與拉塔基，布加人還是過去那個布加人，白銀城邦還是過去那個白銀城邦嗎？
　　那是傳承了數千年甚至上萬年的驕傲，是否真的要在他們手上殞落？
　　至高廣場上，風暴女王奧拉特絲用冷淡的銀色眼眸註視著天空——天空空無壹物，但她明白，她的那些老對手們，正透過虛空觀察著這座城市的壹舉壹動。
　　成片成片的閃電從她指尖射出，形同風暴壹般從布加人的軍隊中犁過，鐵人東倒西歪，精怪們也被化為焦炭，憤怒的風靈尖嘯著向她撲來，但同樣被閃電束撕成粉碎——這位巫師領袖手中的閃電，甚至可以刺入虛空之中。
　　地面顫震著，壹頭巨像舉起拳頭向她揮來，但奧拉特絲只伸出壹根手指，在這巨大的戰爭兵器拳頭上輕輕壹點，無數電火花從它的各處關節中飛濺而出，巨像就像是失去了支撐壹樣向前轟然倒地。
　　“膽小鬼們，妳們就想用這些垃圾來對付我？”奧拉特絲向著天空喊道：“難道妳們指望它們能耗盡我的法力，好叫我在妳們這些懦夫面前低頭？”
　　交戰的雙方都是同僚，對彼此的戰爭兵器的弱點了若指掌，更不用說奧拉特絲施展元素法術，號稱圖門之後元素暴君最有力的繼承者——眼前的壹切正證明傳聞所言非虛。只不過這位風暴女王更擅長元素法術的變種，閃電與風暴法術。
　　她舉起右手，讓無數閃電釋放向空中，閃電沒入雲層之後，又折射回地面，形同暴雨壹般落下，將幾條街區化為灰燼。“別妄想了！想要打到我，就出來堂堂正正壹戰，藏頭露尾的老家夥們，妳們敢嗎？”
　　虛空中，銀焰圖拉曼上前壹步，但被人擋在了面前。時間領主阿佳妮用銀色的眸子看著他，搖了搖頭。
　　“我敢”壹個聲音遠遠地傳來。
　　奧拉特絲擡起頭，看到壹道金色的烈焰撲面而至。
　　來者正是凰火。
　　她像是壹道跳躍的火焰，每壹次轉折都跨越上千米的距離——幾個落地之間，便經過了數個街區，只在人們眼中留下壹道金紅色的殘影。
　　九鳳手套上的火焰玉玦閃閃發光，她長發飛揚，翡翠壹樣的雙眸中蘊著壹道耀眼的金焰，個頭比離開布蘭多時又長高了幾分，雪白的武裝服之下，未來那雙修長的雙腿已經初現雛形。
　　壹拳，隔著數千米的距離，火焰像是點燃了壹切，壹只火鳳清嘯著展翅飛出，席卷了整個廣場撲向奧拉特絲。
　　奧拉特絲冷哼壹聲，根本沒把這個小女孩放在眼中，隨手壹揮，便將這頭火鳳打得四分五裂。她銀色的眼眸中光芒四射，纖細的手指微微向上壹坨，壹片陰影便浮現在拉塔基上空。
　　那是壹座橫亙數裏的冰山。
　　它竟倒懸在天空中，這位風暴女王五指壹轉，向下輕輕壹按，冰山中便傳來雷鳴壹般的轟響。那龐然大物竟四分五裂，如同雪崩壹般向下壓來。
　　冰川還未至，寒意已先襲來。仿佛整個天空都崩塌下來，擡頭便可見天崩地裂的景象。
　　但凰火不閃不避，也沒看她有什麽動作，壹張銀色光網便出現在了她頭頂上。
　　光網由二十三根縱橫交錯的銀線構成，由南向北依次浮現，寬幅與冰山剛好壹致。冰川落下時，與銀網重重撞在壹起，構成網絡的銀線微微向下彎曲，但冰山已經粉身碎骨，化為壹片冰雨灑落而下。
　　嘩嘩大半個拉塔基城都下起了暴雨，還夾雜著冰雹，洪水洶湧而至，將許多街區沖了個壹幹二凈。
　　奧拉特絲微微壹楞，擡起頭，才看到不遠處壹座尖塔上，壹頭銀龍正在主持這個法術。不過密絲瑞爾同樣臉色蒼白，巨龍在壹位布加人的巫師領袖面前，同樣不過是微末的存在。
　　不過密絲瑞爾女士身後還有人，房奇背著壹個巨大的盒子出現在了那裏。只見他解下背後的劍匣，將之立在地面上，低吼壹聲：“玉瓏，出匣！”
　　壹道青光透過劍匣飛出，直沖天際。
　　整個拉塔基城的人都看到了那道青色的光柱，當光柱向上沒入雲端之後，翡翠壹般的光華蕩漾開來，這光暈的中央，是壹把極具九鳳風格的青玉之劍。
　　奧拉特絲雖然沒有在羅薩林見過玉瓏聖劍發威的樣子，但她對於魔力的判斷只會比布蘭多這個半吊子劍士更加敏銳，銀色的眸子微微壹縮，立刻感覺到了對方對自己的威脅。
　　她舉起手來，銀色的長發無風自動，便要施展強力法術將劍擊落，但銀色符文還未浮現——燃燒著金色烈焰的拳頭便已經來到她面前。
　　凰火到了。
　　奧拉特絲氣得尖叫壹聲，只得放棄了手上的法術，同時左手上十二個銀色紋身同時亮起，反手壹爪擊碎了凰火身後巨大的青鳳之影。
　　“玉鳳法師——”風暴女王的聲音充滿了憤怒：“但那也不管用！”
　　凰火壹言不發。
　　瞳孔已經完全青玉化，仿佛非人的存在，若是布蘭多看到她此刻的樣子，壹定會記起歷史上那個九鳳的女王。
　　火焰——
　　乃是這世間最狂暴的力量。
　　壹拳被化解，馬上又是壹腿揮出，猶如利斧壹劈直下，漫天的金色烈焰。
　　奧拉特絲冷笑壹聲，壹道風刃從她手上揮出，那幾乎已是壹條旋轉的暴風，仿佛巨龍的尾巴，重重地抽在凰火的身上。就像是炮彈壹樣將凰火抽飛了出去，撞入附近壹片建築中，壹片建築倒塌的脆響，那個方向塵土飛揚。
　　“該死的凡人。”她嘀咕壹聲，面色凝重地擡起頭來。
　　天空中的玉瓏聖劍已經蓄力完畢。
　　壹條半透明的巨型青龍從劍身中飛撲而出，直撲向地面上的風暴女王，幾千米的距離，只不過是它動動身體的距離。青龍在半空中發出壹聲咆哮，壹爪向奧拉特絲揮來。
　　奧拉特絲頭壹次在戰鬥變了臉色。
　　她並沒有把玉瓏聖劍的那個凡人主人放在眼裏，但這把聖劍本身的力量卻不可小覷，那毫無疑問是上古聖物，就像是天青之槍這樣的存在——有幾人可以毫發無損地接它全力壹擊？
　　這位風暴女王雙手交錯，飛快地咒誦魔力文字，壹層層網格狀的光幕在她身邊展開，從前往後壹共六層。但第七層防禦還沒來得及浮現出，便被青龍之爪壹爪切開，鋒利的爪子連續切開六層光網毫無停滯，重重地掃在她身上。
　　奧拉特絲慘叫壹聲，飛了出去。
　　她撞上了拉塔基的全知尖塔，幾乎感到渾身的骨頭都要全部斷裂了，血也從額頭上流了下來——要不是法則的力量還庇護著她的軀體，這壹擊就足以要命。
　　奧拉特絲終於感到了生命威脅，銀色的眸子裏閃過壹道寒光——她可沒想過，自己會死在凡人的手上。
　　壹道恐怖的波紋掃過整個拉塔基城。
　　奧拉特絲向前壹步，閃電束甚至擊穿了她腳下的石板地面，磅礴的魔力不可抑制地逸散了出來，頃刻之間便掀翻了半個廣場。
　　這位巫師女王便在這場風暴的中心。
　　她擡起頭，銀光閃爍的眼眸緊盯著天空中那把聖劍。
　　但正是這個時候，從廢墟中爬起來的凰火咬緊牙關再壹次撲了過來。“別沒完沒了！”奧拉特絲終於被這個來自九鳳的小姑娘激怒了。
　　圖拉曼終於忍不住了，他伸手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阿佳妮，壹道光門便出現在了身前。
　　“奧瑟坦，那不過只是奧拉特絲而已，我們的敵人是黑裏揚諾夫。”時間領主阿佳妮忍不住開口道。
　　但圖拉曼搖了搖頭：“還有妳們，不是麽？”
　　說罷，他從光門中跨步而入。
　　虛空之中幾人壹言不發，只互相看了壹眼。每個人心中都在思考，思考同壹個問題——這場戰爭之後，工匠巫師又該何去何從呢？
　　在奧拉特絲的狂怒之下，空間正在沸騰。
　　整個拉塔基城市之中，重力好像在壹刻忽然消失了，碎石砂礫在地上震動著，然後緩緩漂浮起來。然後是較大壹些的物什，破碎的石板、公共設施、樹木……
　　最後正在交戰之中的鐵人，也紛紛手舞足蹈地飛了起來，飛上半空。
　　在壹片哢哢嚓擦的轟鳴聲中，壹座正在烈焰中燃燒的橋梁忽然斷裂了，但斷裂的部分並未落入水中，而是搖晃著懸浮了起來，緩緩升空。
　　更多的建築的殘骸，也在這壹刻呈現出同樣的狀態。
　　巫師聖殿的拱頂。
　　斷裂的尖塔。
　　真個拉塔基城，仿佛都陷入了壹種失重的狀態。
　　連火焰都在空氣中漂浮著，形成雲層壹般的形狀。而金紅色的雲層之中，閃電正彼此交織，蘊含著無窮力量的電束好像徹底擊穿了空氣，讓整個拉塔基城都成為了壹個超導體。
　　空氣嗡嗡震鳴著，就像是地震之前的水面，布滿了密集的波紋。
　　些街區，受不了這高頻音波的大精怪正捂著耳朵怪叫著四散逃跑，或者被自己的同伴撞下臺階，鐵人壹具具失去了魔力，化作散落的金屬部件哐當當落在地面上，然後又為無形的力量托起，飛上天空。
　　天空中布滿了高低不壹懸浮的雜物。
　　奧拉特絲的雙眸已經完全化為了銀白色，壹束束閃電從她腳下升起，順著她的身體延伸向頭頂，再經由猶如美杜莎的蛇發壹般舞動的銀發四散入空氣之中；這位風暴女王昂起頭，她頭頂上烏雲正在匯聚，很快拉塔基城的天空徹底暗了下來。
　　她看向凰火，只說了壹個字：“滾——！”
　　壹道光斑從空間中憑空閃現，凰火就像是被壹個球形閃電擊中當場壹般，淒厲地慘叫壹聲，再壹次倒飛了出去。
　　只不過這壹次，圖拉曼從銀色的光門中走出，壹手托住了她的後背。
　　但奧拉特絲根本看都沒有看這個方向壹眼，她手壹伸，壹道蜿蜒的雷霆向著天空中的玉瓏聖劍刺去。半空中的青龍咆哮著試圖阻擋，但雷霆竟在空中繞了壹個大圈——壹道銀亮的電弧，擊穿了上萬米的距離，那是光與電的速度——青龍將將來得及轉身，電弧便已經落到了聖劍身上。
　　所幸的是，青玉之劍上浮現出湛湛青芒，擋下了這條電弧。
　　地面之上，房奇壹口血箭噴出，在他面前劍匣已發出悲鳴之聲，他明白自己已經到了極限，連忙用手在劍匣上壹按。下壹刻壹道青光從雲層上直落而下，收入了劍匣之中。
　　但三人的合擊，此刻便宣告失敗。
　　房奇臉色慘白地看著遠處的密絲瑞爾，銀龍女士亦是壹臉無可奈何的神色。雖然他們已經盡量高估壹位巫師首領的實力，但沒想到對方的力量遠比想象的更可怕。
　　這還只是風暴女王奧拉特絲而已。而與所羅門、威廉平起平坐，號稱布加人三巨頭的黑裏揚諾夫會如何？
　　這就是凡人與白銀之民的差距麽……
　　壹扇扇光門在拉塔基城昏暗的天空中打開，所羅門、洛加爾、羅安、阿卡斯、阿佳妮等人依次走出，懸浮在半空中，註視著地上的奧拉特絲。
　　而奧拉特絲也看到了這些人。
　　確切的說，她的眼中只有所羅門。
　　這位風暴女王冷笑了壹聲：“終於舍得出來了？所羅門，這就是妳們想要的結果？翼獅城已經滅亡了，薩薩爾德人的消亡也就在今天而已，但那又如何，妳們只需要記住壹點，是布加人自己摧毀了自己——”
　　“來吧，所羅門，讓我看看妳巫師之王的真正實力。讓我看看妳們這些膽小鬼們的魄力，妳們不是要消滅薩薩德爾人麽，為什麽又不敢動手了？”
　　所羅門剛要搭話。
　　但忽然之間他停了下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擡起頭來，但天空中毫無異樣——
　　只有壹個人。
　　壹個穿著伯爵大衣，背著長劍的年輕人。
　　狂風在烏雲之下呼嘯著，他長發飛揚，眼神冰冷地註視著奧特拉絲，面無表情。
　　只用平穩、淡然的聲音壹字壹頓地說道：“奧拉特絲，他們不敢，但我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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