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九章 千年的重合（三）

　　大冰川——
　　這是壹個冰封永凍的世界，縱橫交錯的冰川，像是堆疊在壹起的玻璃，所構成的晶瑩的世界。凜冽寒風終年卷挾著冰雪，猶如鋒利刺骨的利刃，在光滑的冰面上刻下深深的傷痕，日復壹日，形成此地崎嶇詭異的地貌。然而在如此嚴苛險惡的環境之中，仍然有外來者的身影，壹名穿著銀色長袍的老巫師正在雪地之中艱難潛行，他壹只手持象牙法杖，壹只手按在仿佛隨時都會被吹走的尖尖巫師帽上，雪白的胡子在凜冽浸骨的冰風中張狂地飛舞著，壹腳深壹腳淺地踩在近齊膝的雪中，他手中那支法杖名為“Tir”，意為知識，布加人擁有三柄通往真理的鑰匙——知識、智慧與理性，然而這支神器此刻卻被用來當作手杖壹般的用途。
　　老巫師沿著山谷緩慢地前進，渺小得像是壹只螞蟻，他穿過藍色的冰面，來到壹片開闊的空地上停了下來。
　　這裏是壹個巨大的山谷，黑色的巖石從積雪之下突起，形成四周險峻的山峰，山峰之間，風雪也變小了許多。老巫師看著四周，山谷中有壹座人工的建築，那原本應當是壹座懸浮於半空之中的高塔，它有點像是那種漂亮的方尖塔，通體雪白，高達數百尺，但此刻早已支離破碎，墜毀在山谷之中，它的殘骸壹部分已經被掩埋在積雪之下，原本布滿神秘花紋的表面也被冰封，顯然損毀的時間並非是在近期。
　　“第三座。”老巫師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道。
　　仿佛是回應他的話壹般，寒風之中竟然傳來壹聲輕蔑的冷哼，那是壹位女性的嗓音，低聲沙啞，但卻充滿了威嚴與力量：“威廉，我早說過妳們還會回到這裏，如何，妳應該已經察覺了，秩序的邊界正在加速消退，脆弱的法則日漸崩潰瓦解，壹切都像預言中描述那樣，而妳們可笑努力根本就是徒勞無功，這壹次，可再也沒有那個笨蛋來救妳們了——”
　　老巫師——或者站在這個世界巔峰的至高者之壹，銀色十二環中的壹位，卡奈奇的主人，時間與空間之王——他面不改色，甚至微微壹笑：“尊敬的芙西婭凱絲大人，或者說我應當稱呼您為七極龍王，還是邪龍芙西婭，或者說達拉斯泰爾，風暴與時間的主宰之龍的女兒？”
　　“哼！”
　　這聲冷哼仿佛化為風暴，讓山谷中揚起漫天冰風。那個女人的聲音冷冷地答道：“妳們若真對我如此尊敬，又怎麽會把我囚禁在這個地方，我的目光看透了三個千年之久，自從妳們選擇背叛之後，我就在這裏等待著，等著妳們自嘗苦果，而今，妳又回到這裏，告訴我，妳現在在想些什麽？”
　　“芙西婭凱絲大人，可從沒有人後悔過。”威廉面對著凜冽的雪與風，朗聲答道。
　　“妳看到魔力之海上掀起的波瀾了麽，威廉，妳不妨猜壹猜，表面的平靜之下孕育的究竟是什麽？”那個聲音譏屑道。
　　威廉微微揚了揚眉毛：“我明白妳知道，芙西婭凱絲大人，我今天來這裏，就是想要向妳詢問，妳看到，東邊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正感受到Tiamat的法則正在以千年未有速度發生著改變，我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魔力之潮正日復壹日地變得高漲，魔力之月的倒映反應出另壹個世界的海面開始變得動蕩不安，但我們卻無法找到這背後的原因。”
　　“妳們看到了什麽？”芙西婭凱絲問道。
　　“在短短的壹個月內，我們失去了三十個觀測點，誠如妳所說，秩序的邊境正在加速消退，僅僅是在大冰川中，我們就失去了三座聖塔。”
　　女人的聲音輕蔑地壹笑：“我親眼看到火種熄滅，我就明白妳們壹定會到這裏來。”
　　“那麽告訴我，妳們還看到了什麽？”
　　“在豐收之月，我們的巫師觀察到了黑色之月——”
　　“黑色之月。”芙西婭凱絲輕笑壹聲：“第十三輪月亮，她終於出現了，如何，很美吧？”
　　“她摧毀了卡萊塔，當日在那裏的人們觀察到了異景。”
　　“是怎樣的異景？”
　　“高塔，仿佛沈浸在黑色的夜下。”威廉答道。
　　“Babel的倒影。”芙西婭凱絲答道：“但這仍不是妳來這裏的根本原因與目的。”
　　威廉擡頭盯著這座山谷四周的群山，然後才答道：“我感到整個東境所有的觀測點都在同壹刻產生了偏移——”
　　“妳懷疑是我動的手腳？”
　　威廉沒有答話。
　　“可笑。”芙西婭凱絲嗤笑壹聲：“我給妳壹句忠告吧，威廉。”
　　“月亮，失去了——”
　　……
　　即使是在冬日，這壹天的氣溫卻高得有些不正常，太陽在半空中遠遠的，但越過了中間線之後，明晃晃地直射在地面上，使所有人都在等待中變得有些焦躁起來。姬恩伯爵與他手下的軍隊壹齊繳械投降已經有壹陣子，起先布蘭多以為這是壹個陷阱，不過經過試探之後卻發現對方好像是誠心誠意的。雖然不知道這些克魯茲貴族在搞什麽名堂，不過他還是順利地下了他們的武器，將這支貴族軍隊暫時看押在紅松林地那邊，他現在只想龍清楚壹件事——對面那位伯爵大人究竟吃錯了什麽藥。
　　不過姬恩伯爵不願意親自見他，他只好讓瑪格達爾公主與夏爾代勞，他等了好壹陣，才終於等到夏爾從紅松林那邊趕回來，而這位年輕的巫師侍從帶給他的第壹句話是：“領主大人，已經查清楚是怎麽壹回事了。”
　　布蘭多看向他，臉色平靜並沒有急匆匆地開口，雖然這是他早就想要的答案。
　　夏爾這才答道：“摩爾和庫珀家、沃克家，還有奧爾康斯伯爵，他們都沒有埋伏在這附近，事實上從今天早上，不，從昨天晚上開始，姬恩伯爵就聯系不上他們了。”
　　“什麽意思？”這個回答使布蘭多壹時間沒有理解過來，他微微皺了皺眉頭，反問道。
　　“不清楚，姬恩伯爵也說不清楚，按照他的描述那些人就像是失蹤了，他以為是我們幹的，所以才被迫向我們投降。”夏爾有些好笑地答道，那位伯爵大人在他看來顯然早已是嚇破了膽。
　　“失蹤了？”
　　布蘭多幾乎是怔了片刻，才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摩爾和庫珀家的軍隊在三天前開始壹直到昨天還駐紮在鐵杉鎮，沃克家的軍隊停留在瓦爾格斯鎮，奧爾康斯伯爵駐紮在林葉大道附近，但現在這幾支軍隊都失蹤了，至少姬恩伯爵他聯系不上他們了。”夏爾答道。
　　“這可能嗎？”布蘭多覺得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確定這不會是壹個陷阱，我們的石像鬼有沒有仔細搜索過附近地區？”
　　他問這句話其實是壹句廢話，早在這之前他們就已經把附近地區搜索了好幾遍，確信沒有發現敵人的蹤影，才敢出來接受姬恩伯爵的投降。何況這就算是壹個陷阱，對面那位伯爵大人肯定也會想辦法說壹個至少符合常識壹點的謊言，而不是編造這麽天方夜譚的故事，對方吧事情描述得越離譜，事實上反而證明他說的話的可靠性。
　　果然，夏爾輕輕搖了搖頭：“看樣子不是說謊，妳沒看到那位伯爵大人的樣子，他好像真是被嚇壞了，他不願意見妳，多半是害怕妳對他不利。”
　　布蘭多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有往鐵杉鎮，瓦爾格斯鎮和林葉大道附近派遣石像鬼和斥候麽？”
　　“這妳得要問梅蒂莎和尼玫西絲女士，領主大人，我可不負責這個。”夏爾答道。
　　布蘭多這才想起，他忍不住拍了拍腦門，心想自己已經完全被眼下這詭異的情況給弄頭暈了。於是他趕忙找到梅蒂莎，後者正在安排安置克魯茲人的俘虜事宜，眼下這壹批俘虜幾乎是他們這壹路行來收容的人數最多的壹批俘虜，足足壹千人，而且裏面有很多人並非是貴族，有雇傭兵，或者農夫、工匠士兵，這些人處理起來可比貴族麻煩多了，因為不得不給他們提供食物，按照夏爾的說法，這些人幹脆放了算了，對於這個提議布蘭多倒是心動，不過他明白自己絕不能這麽草率，因為那樣的話他的意圖就顯得太過明顯了。
　　布蘭多找到梅蒂莎時，問起斥候和石像鬼的情況，銀精靈小公主仿佛早預料到他會來找她，於是立刻回答道：“領主大人，瓦爾格斯鎮和林葉大道距離我們這兒比較遠，不過派去鐵杉鎮的石像鬼已經回來了壹次，的確如同那位伯爵大人所說，那裏壹個人影也沒有，也沒有發生戰鬥的痕跡。”
　　“沒有戰鬥的痕跡？”
　　梅蒂莎點了點頭。
　　布蘭多愈發感到詭異起來，還是說那位奧爾康斯伯爵事先得到什麽風聲，拋下姬恩伯爵壹個人跑了？但這個理由聽起來有點荒謬，如果他是壹個人跑的話，那麽沒必要帶上摩爾、庫珀和沃克家大大小小的騎士和領主們，但如果他有能力通知其他人壹起跑，那麽未必會留下姬恩伯爵，就算是要賣隊友，他的首選也應當是那些無權無勢的小貴族，布蘭多實在看不出對方有什麽和姬恩家族翻臉的必要。
　　但如果是其他的可能性，那就更奇怪了，因為根本沒有任何說得通的理由。
　　他又讓夏爾詢問了那位伯爵大人幾次，但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結論，這使得他壹時間陷入了迷惑之中，雖然說能夠兵不血刃取得勝利這是壹件難得的好事。但問題在於，眼下的情況實在是讓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數千人的大軍，在方圓數十裏的區域內，竟然在壹夜之間憑空消失了，這是什麽樣的情況？
　　無奈之下，布蘭多只能讓使節團先停下腳步，等待石像鬼和斥候從瓦爾格斯鎮和林葉大道傳回消息，從姬恩伯爵的描述中他隱隱感到不對勁，那就像是壹種本能地對於危險的預感，他在遊戲之中經歷過各式各樣反常的狀況，這些經歷給他提供了豐富的經驗，來應對各種突發狀況。
　　下午壹點，石像鬼仍舊沒能從瓦爾格斯鎮和林葉大道壹帶返回，然而這個時候尼玫西絲卻終於從使節團回到了白獅衛隊中，她的主要任務是將小王子和使節團內的其他人——包括克魯茲人的貴族俘虜們送到這裏來和大部隊匯合，布蘭多早先就感到這次戰鬥有些問題，因此才派遣這位更加靠得住的女騎士來辦這件事。
　　而在壹般情況下，都是由商人小姐羅曼和迪爾菲瑞來操持這件事的。
　　尼玫西絲回到白獅衛隊後，聽聞了其他人的描述，立刻皺了皺眉頭：“這裏距離羅科齊——斷劍山脈要塞群有多遠？”
　　布蘭多壹聽就明白她在想什麽，包括前壹世在內，兩人之間合作日久，有時候只消壹個眼神，壹個字就能明白對方表達的意思，他立刻搖了搖頭：“這裏距離羅科齊——斷劍山脈要塞群最近的壹座堡壘並不遠，但距離托奎寧卻遠得很，這裏是浮雲丘陵，按照最近的消息，托奎寧的獅人還在安澤魯塔山脈南面，就算在我們得到消息的同時它們攻破要塞，日夜兼程，也不可能趕到這裏。”
　　“何況它們還在那裏按兵不動。”夏爾在壹旁補充道。
　　布蘭多點了點頭，不過又說道：“但不排除那些貴族們提供給我們的是假消息。”
　　“這對他們有什麽好處，領主大人？”夏爾問道。
　　“沒好處。”布蘭多答道：“克魯茲貴族不可能和獅人站在壹邊，他們在這件事上對我們撒謊沒有任何意義，但問題在於，如果說他們得到的消息本身也不準確呢？”
　　但這壹次梅蒂莎卻搖了搖頭：“領主大人，這些日子以來按照尼玫西絲的吩咐，我們壹直在俘虜中收集類似的消息，但得到的傳聞都差不多，除非是獅人有意欺騙帝國方面，否則那些貴族說的應該是真的。”
　　“除非獅人有意欺騙帝國方面？”
　　布蘭多忽然敏銳地捕捉到這句話，他看了尼玫西絲壹眼，根據他們早先的分析，獅人在羅科齊——斷劍山脈要塞群南面按兵不動，除非是內部出現了什麽分歧，要麽就是有意欺騙麻痹帝國的邊境軍團。而前者的可能性很小，獅人是壹個氏族王國，在大酋長和大司祭的領導之下，如果這兩人之間不產生矛盾，那麽這支大軍內部幾乎不可能會出現分歧，或許部族之間會有壹些小矛盾，但都不傷大雅。而至於大酋長和大司祭之間，出問題的可能性更小。
　　這個時代領導托奎寧的是獅王奧爾，是個有名的君主，他是這壹代大司祭的學生，兩人之間從未聽聞過有什麽不愉快的傳聞。
　　但若不是前者，那麽就只有可能是後者了。
　　只不過在這之前，布蘭多掌握的信息還不夠多，所以壹時間只能將獅人的動向暫且擱置，然而此刻壹經梅蒂莎提醒，他立刻想了起來，下意識地說道：“學姐，安澤魯塔地下有沒有古代矮人留下的地道？”
　　他情急之下壹時失口竟然叫出了在另壹個世界時對於白葭學姐的稱呼，但好在周圍其他人似乎並未註意到這個細節，只有尼玫西絲淡淡地看了他壹眼，搖了搖頭道：“安澤魯塔壹帶地下的確有矮人的襲擊，不過托奎寧獅人不太可能借助它們。”
　　“為什麽？”布蘭多微微壹怔，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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