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三百八十九章 命運的前夜（四）

　　卡格利斯沈下了面色，他咬了咬牙，覺得自己還是不敢賭壹把。想及此，他開口道：“妳們待在這裏，我去引開他們，如果有機會，妳們就跑——”
　　“明白了嗎？”
　　“卡格利斯先生，妳不能……”
　　“閉嘴。”這個來自於托尼格爾吊兒郎當的年輕貴族子弟，頭壹次露出嚴肅的神色，他甚至毫不留情面地打斷了哈魯澤的話：“哈魯澤殿下，現在不是討論能不能、做不做的時候，我們每壹個人都有生命危險，但如果我們不盡力去爭取，我們就會真的死在這裏。”
　　他拍了拍哈魯澤的肩膀：“明白了嗎，國王陛下。”
　　“我……”哈魯澤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卡格利斯先生。”
　　“那就這麽說定了。”卡格利斯倒轉劍身，將劍交到他手上：“如果我逃不掉，這劍對我來說也沒什麽意義，拿著它，保護好妳身邊的女士。”
　　哈魯澤堅定地點了點頭。
　　他似乎還想說什麽，但卡格利斯向他擺了擺手，身形壹閃，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哈魯澤緊緊地閉上了嘴巴，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利劍，仿佛那是他唯壹可以依仗的東西。他指節發白，強忍住不讓眼淚流出來，因為老師告訴過他，男子漢是不能夠輕易流淚的。
　　然後他感到壹只冰冷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個家夥，他會沒事的。”
　　哈魯澤吃驚地回過頭，看著壹臉平靜的米卡雅。
　　小女孩卻微聲答道，仿佛在講述壹個真理：“瑪莎大人對這個世間的壹切都是公平的，他是個笨蛋，所以運氣肯定會比較好。”
　　“哈？”
　　米卡雅對他比了壹個“噓”的手勢。
　　哈魯澤嚇得連忙再次閉上嘴巴，他回過頭，聽到黑暗中壹陣怒斥聲傳來。腳步聲似乎正在遠去，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砰砰響，好像小小的胸膛都要炸裂開來壹樣，他咬著下唇，心中默默地為卡格利斯祈禱著。
　　但過了片刻，壹切聲音都消失了，黑暗中重新變得萬籟俱靜。
　　米卡雅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快走。”
　　她急促地說道。
　　哈魯澤還沒反應過來，黑暗中壹道刺眼的光芒便掃了過來，雖然還沒照到兩人身上，卻已將他們的藏身處暴露無遺。壹個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哈，這裏果然還有漏網之魚，出來吧！”
　　那壹刻哈魯澤只感到自己腦子裏壹片空白，他以為自己死定了，但平日裏所學的壹切仿佛是自然而然地呈現在他的腦海之中，他幾乎不用思考，下意識地向著地下甬道的天花板擡起手，喊道：“Eaam！”
　　壹道黑光從這位王子殿下手心中射出，正中那個方向早就被地下水侵蝕得松動不堪的天花板，只聽轟壹聲巨響，壹股水桶粗細的汙水從那裏迸射而出，在水流沖刷之下大塊大塊的碎石從天花板上脫落而下，然後很快化為了大面積的塌方，剎那之間仿佛整個洞頂都落了下來。
　　洪流瞬間將哈魯澤和米卡雅沖飛了出去，前者更是被撞在了壹根石柱上，痛得他差點叫出聲來。不過這時候哈魯澤卻絲毫不敢停留，他顧不得背後好像斷裂壹樣的疼痛，從水中壹躍而起，沖過去壹把抓起米卡雅的手，喊道：“快跑！”
　　但他卻不敢有絲毫停留，他知道那第二次爆炸壹定是那個灰法師追了上來。果然，只聽壹個憤怒的聲音從那個方向傳了過來：
　　“黑魔法？”那個尖銳的聲音喊道：“很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
　　哈魯澤聞言只覺得心中亡魂直冒，他很清楚以自己的實力水準，不可能是布加人白銀之民的對手。他只能寄希望於這裏錯綜復雜的地形能讓對方繞暈頭，雖然看起來那個可能性很小。
　　兩人很快便跑得氣喘籲籲，不過米卡雅卻出乎他預料的堅強，這小姑娘從頭到尾都壹聲不吭，雖然這明明是因為他，才讓對方身陷險境。
　　“對不起，米卡雅……”哈魯澤喘息著歉然道：“我不行了，我跑不動了，都是因為我的緣故妳才會這樣……”
　　他本來以為米卡雅會反唇相譏，但沒想到手上卻壹下子抓了個空。哈魯澤頓時嚇得差點叫出聲來，他以為那灰法師已經追了上來，下意識便舉起劍向身後刺去。
　　但沒想到壹只手卻從黑暗中伸了出來，壹擊打掉他手中的長劍，然後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拽了過去。哈魯澤嚇得張嘴欲喊，卻被壹只柔軟的手捂住了嘴巴，讓他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但這時候他終於反應了過來，抓住他的人並不是那灰法師，因為他分明感到捂住自己嘴巴的是壹只女性的手。
　　“萊絲梅卡姐姐？”哈魯澤下意識地問道。
　　但壹個完全不同於美杜莎女士的溫柔的聲音卻在黑暗中響了起來：“別說話，小王子殿下。”
　　哈魯澤微微壹怔，他環視四周，這才發現自己竟身處壹間狹小的密室之中。不止是他，米卡雅也在這個地方，他們兩人之間是壹個個子很高女人，她將哈魯澤摟在懷中，緊閉著眼睛，而另壹只手上還抱著壹個繈褓之中的女嬰。
　　哈魯澤壹瞬間就認出了對方是誰。
　　“奧、奧菲利亞夫人？”
　　“噓。”
　　尤拉輕聲說道，她輕輕放開哈魯澤，哈魯澤這才註意到對方身上竟然有傷，壹道傷口從她肩頭壹直延伸到胸口，鮮血早已浸透了衣物。
　　她皺了皺眉頭，似乎因為之前的動作而牽動了傷口，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微微彎下腰，雙手抱著懷中的女嬰，然後將她交到哈魯澤手上。
　　“這是……？”在黑暗中，哈魯澤銀色的眸子閃閃發光的，他用疑惑的眼神詢問著這位公爵夫人的意思。
　　“我們藏不住的。”尤拉輕聲答道：“妳是蘭托尼蘭的客人，我和艾柯必須保證妳的完全。”
　　她話音未落，仿佛是為了應證她的話壹般，密室之外果然傳來了先前那個尖銳的聲音。
　　“真是可笑之極，竟然在真正的巫師面前試圖隱藏自己，簡直像是在燈光下無所遁形的老鼠，滾出來吧！”
　　尤拉伸出手，制止了哈魯澤的動作。
　　“客隨主便。”她柔聲答道：“這是我們九鳳的古語。”
　　說罷，她溫柔地摸了摸自己女兒的額頭，站起身來，打開了密室的門，走了出去。厚重的石門在哈魯澤與米卡雅眼前轟隆隆地重新合上，哈魯澤咬緊了牙關，緊緊地抱住自己懷中的女嬰，他胸膛微微起伏著，卻發不出壹丁點的聲音。
　　門外終於重新響起了那個灰法師的聲音。
　　“咦。”對方似乎有些驚訝：“看看我發現了什麽，這真是壹個不小的獵物，九鳳人，天選之民，盲眼者，那麽這位女士應當就是奧菲利亞公爵夫人對吧？”
　　尤拉女士似乎並未答話。
　　然後那個聲音又問道：“妳的女兒呢，尤拉女士。”
　　“作為壹個母親，妳認為我會將自己的女兒交給妳們這些人麽，堂堂布加人，竟然如此自甘墮落？”
　　那人似乎出奇地因為這句話沈默了片刻。
　　然後他才說道：“我承認妳說得不錯，公爵夫人，但白銀之民亦有自己的選擇，它可能有些不太光彩，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光明正大就可以贏得壹切，否則我們這些上古之民的後代，又如何會淪落到今天這樣的光景。”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沒錯。”尤拉答道：“但有的人因此而高貴，有的人卻因此而卑劣，妳知道我來到這邊土地上，得到的最大收獲是什麽嗎，巫師先生？”
　　“那是什麽？”
　　“是這世間壹切的愛，深沈而又熱烈，平淡而又崇高，妳明白這壹切嗎，巫師先生？”
　　“啊。”灰法師感嘆了壹聲：“我明白，值得尊敬的女士，妳肯定會選擇犧牲自己保護自己的女兒，但妳要明白，這對於我們來說其實沒有什麽意義。”
　　門外沈默了片刻。
　　尤拉似乎低聲說了壹句什麽。
　　那是九鳳的古語——
　　那個灰法師顯得略微有些吃驚：“妳說什麽？”
　　但這句話在此戛然而止，忽然之間化為了壹聲驚恐的尖叫聲，“該死，妳在做什麽，住手！”那壹刻，哈魯澤在密室之內都感到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但在他的手中，那個女嬰卻依舊緊閉雙眼安然如夢。
　　片刻之後，門外傳來壹聲淒厲的慘叫聲，然後壹切都安靜了下去。
　　黑暗中，米卡雅顯得意外的平靜。
　　“壹切都結束了。”
　　那壹刻，哈魯澤忽然明白了什麽。
　　他微微顫抖著，痛苦閉上了眼睛，壹滴眼淚從他長長的睫毛上滾落，落在他懷中女嬰的額頭之上。女嬰忽然蘇醒了過來，她仍舊閉著眼睛，丫丫地叫喚著，伸出小手，甚至碰觸到了哈魯澤手掌的邊緣。
　　哈魯澤死死地咬著嘴唇，幾乎咬出血來，他反手握住女嬰的小手，答道：“艾拉拉，我壹定會為妳母親報仇的，不管那些家夥來自什麽地方。”小王子的聲音低沈而哀痛，近乎壹字壹頓：“我發誓。”
　　他沈默了片刻：“以埃魯因國王的名義起誓。”
　　而正是那壹刻，女嬰忽然睜開了眼睛，在黑暗之中，那竟是壹雙熠熠生輝的金色雙眸。
　　哈魯澤楞住了：
　　“這是……黃金族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