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信箋（壹）

　　“這裏靜得有些不同尋常。”蓋爾說道。午後的陽光灑落在枯葉地上，周圍的樹林光線不斷變幻著：“大人。”
　　“山民中流傳著這樣壹個傳說，森林中迥異寂靜的所在，因為有湖之女神目光註視著，在這樣的地方，切忌不能輕易回頭。”泰裏斯說道，這位子爵蒼白削瘦的手按在劍柄上，目光投向樹林中——那兒有壹條野獸走過的小徑。
　　“大人妳說笑了。”蓋爾有些毛骨悚然，他四下看了壹眼。陰影中好像真的潛藏著壹雙眼睛：“混沌在上，神靈不過是虛妄。”
　　“不，蓋爾。”泰裏斯答道：“我認為神靈是真實存在的。”
　　蓋爾看著這位年輕的子爵，仿佛要從對方壹雙和善的眼中看出這些異端邪說的根源壹樣。泰斯特是萬物歸壹會的聖子，能選上這個位置的人壹定是經過上面層層篩選，無論是智慧、天賦還是對於教義的忠誠都是萬中挑壹之輩，雖然平日裏性格有些變化無常，但還是讓人不敢相信會說出這樣壹句話來。
　　“如果存在神靈。”蓋爾答道：“那我們的所作所為，豈非褻瀆？”
　　泰裏斯看著他，眼中的神色好像是在譏諷這個年輕騎士的軟弱壹樣。“如果有神靈。”他說：“它們就壹定是正確的麽，我看不壹定？”
　　蓋爾啞口無言，這才意識到自己與對方的差別所在。
　　年輕的子爵回過頭，在森林邊緣，騎士們終於七手八腳地將船從小水灣拖上了岸。“上路吧。”他打了壹個響指，“在這種地方，說不定晚上會遇上幽魂壹類的東西。雖然沒什麽威脅，但也麻煩。”他單手托著劍柄、灰布袍角掃在地上，轉身向前走去。
　　蓋爾緊隨其後。
　　不多時後面就有騎士追了上來，“大人，第三、四、五、七小隊都抵達了。”來者低聲匯報：“我們之前收到了來自北面的信號，除了我們之外，其他人都在北邊登岸。至於別的小隊，好像都沒有能穿過外面的迷霧。”
　　泰斯特興趣盎然地看著森林中的景色，仿佛林地裏變幻的光線投入他狹長的眼睛裏，也變得柔和起來。“這麽說來。”他說：“我們壹共有三十七個人到了，對嗎？”
　　騎士點點頭。
　　“三十七個白銀級，加上我。”他指指自己：“對付壹個湖之騎士應該夠了，如果情報上沒出錯的話——”
　　蓋爾沒有答話。
　　眾人的腳步聲在森林中沙沙作響，泰斯特子爵回過頭。蓋爾的手始終緊緊握在自己長劍的柄上，鼻子裏的聲音嘶嘶作響，“這個島有多大。”他問：“大人？”
　　“妳害怕了？”泰斯特問：“蓋爾，漁民說了，湖之騎士不會在聖白之山外面出現。”
　　蓋爾吸了壹口氣，僵硬地松開手：“對不起，大人。”
　　泰斯特和善地笑了笑。
　　壹行人穿過森林，與北邊的同伴會合。他們趕得及在下午太陽落山之前抵達那片聖白色的巖石之下，余暉落在白皚皚的石壁上，讓人眼花。年輕的子爵當著所有人的面將手放在石壁上，他纖細修長的手指沿著巖石撫摸著坑窪不平的表面，粗糙的觸感回應來壹種歷史的厚重感。
　　沈甸甸的感覺，就仿佛目光穿越回千百年之前，那個王者帶著劍來到這裏，靜悄悄地長眠在這片森林之中。
　　“這裏面沈睡著壹位王者。”他說：“妳們知道是誰嗎？”
　　“埃克？”蓋爾問。
　　“不。”泰斯特搖了搖頭：“不是他。”他意義不明地答了壹句，然後垂下手，沿著石壁向前走去。沒多久，他們就發現了壹片通向巖石內部的凹陷。通過那個洞穴，背後有壹片翡翠色的森林，當地山民們稱之為“睡夢森林”。年輕的子爵停下來，回頭問道：“是這裏麽？”
　　“是的大人。”他身後的騎士答道：“情報上說，湖之騎士就徘徊在背後那片森林中。”
　　“那麽妳們的武器都準備好了麽？”
　　所有人都拍了拍腰間的佩劍。
　　泰斯特子爵滿意地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跟我來吧。”
　　“混沌在上！”騎士們應和道。
　　……
　　布蘭多坐在胡桃木的書桌前，忽然感到自己懷裏的賢者石板輕輕顫動起來。又來？他微微壹怔。但疑惑了壹會，年輕人幹脆放下手中的鵝毛筆，伸手將那東西從懷裏拿出來，然後平放在桌面上——在攤開的信箋旁邊。賢者石板“嘩啦嘩啦”輕輕顫動著，在木桌上好像忽然具有了生命。
　　但過了壹會，又平息了下來。
　　壹動不動。
　　“怎麽了。”安蒂緹娜問道，她輕輕眨了壹下眼睛：“領主大人。”她靜靜地坐在布蘭多身邊的壹張貴族高背椅上，襯著窗外的陽光——坐姿端正優雅，脖子像是天鵝壹樣修長優美。布蘭多回過頭看著她，壹時都出了神。
　　“沒什麽。”他說，壹邊用手輕輕推了下石板——但還是沒什麽動靜。“大約是又有壹次低頻率的共鳴。”布蘭多思考了壹下：“最近常有的事情。”說到這裏，他打開抽屜，將石板放了進去。然後又從墨水瓶中抽出羽毛筆，可因為思路被打斷，壹時卻不知從何開頭。
　　布蘭多揉了揉額角，有些頭痛。
　　“妳在給芙雷婭小姐寫信？”貴族少女看了桌子上的信箋壹眼。
　　“是啊，頭痛。”布蘭多答道：“雖然幹掉了格魯丁，可是真正的麻煩現在才剛剛開始。”他重新擡起頭：“妳說，安蒂緹娜，我們要怎麽應付讓德內爾伯爵？”
　　安蒂緹娜擡起眸子，有些沒好氣地看了他壹眼。“我以為大人妳有辦法。”她答道：“壹意孤行的時候，怎麽沒有問壹下我的意見。”
　　“如果我放棄了。”布蘭多笑了笑，“妳就會安心了？”
　　貴族千金回過頭，幹脆閉口不言。
　　“傲嬌。”布蘭多心想。他用羽毛筆筆尖在紙上戳了戳，又問道：“話說回來，妳和那個女傭兵團長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表面上的意思。”
　　“我看不像。”布蘭多搖搖頭，“妳心裏有抱怨我明白，不過妳我都清楚，妳不是壹個口不擇言的人，更不要說在壹個外人面前說那麽多。”他拿起那張羊皮紙，揉成壹團遠遠地丟出了窗戶，“很聰明不是麽，安蒂緹娜；我真幸運，可以有妳這樣的手下——”
　　安蒂緹娜回過頭看著他，眼中有壹絲欣賞。
　　“因為想到領主大人要收服那些傭兵。”她答道：“我才會擅作主張。”
　　“所以不怪我了？”布蘭多舒了壹口氣，“謝天謝地。”
　　“從來就沒有怪過。”貴族少女淺淺壹笑，“只是被丟下，有壹些生氣而已。”她皺了壹皺眉：“與其說起來，我更擔心跟不上大人妳的步伐，我不知道，也許有壹些根深蒂固的東西會讓我越走越遠。”
　　布蘭多笑了笑，心想有心就不會錯得太遠——不過他並沒有說出來——而是重新拿出壹張信紙。“所以有想法了嗎。”他問，“幕僚小姐？”
　　安蒂緹娜點點頭。“差不多。”她說，“大人兵行險著，用壹般的辦法恐怕無法化解接下來的兇險。不過論貴族之間的鬥爭，以小搏大，無非卸力與借力。首先要看我們能不能找到什麽靠山，但傳統的恐怕不行，我們根基尚淺、別人也不會冒著得罪讓德內爾伯爵的風險接受；倒是我們可以考慮他的敵人，但是且不說我們本身分量太小，而且所作所為已經挑戰了遊戲規則——”她有些為難，思索了壹下道：“剩下的就是那些比較不合常理的選擇了。譬如說南方軍團，瑪達拉也不是不可考慮——”
　　布蘭多搖了搖手。“瑪達拉就算了。”他答道，“妳說說看南方軍團。”
　　“讓德內爾伯爵與瑪達拉結盟，想必不會超出這幾個原因。”安蒂緹娜答道，“其壹借瑪達拉之手，削弱南方軍團；其二恐怕也是任其壓制讓德內爾境內山民的力量，大人妳註意到了麽。瑪達拉的亡靈大軍至今沒有越過女神之湖雷池壹步。而從外面傳來的消息看，它們活動最頻繁的區域也在山民的自治地區之內。”她說道：“這樣壹來，南方軍團孤立無援，恐怕也恨死了對他們不聞不問的讓德內爾伯爵。但南方軍團駐紮的地區大多是貧瘠的不毛之地，要不就是山林之中，他們面對的最大的麻煩就是缺少補給。而如果我們能和他們結成攻守同盟，不說對抗讓德內爾伯爵，至少可以保證身後無憂。”
　　“妳是說瑪達拉？”
　　貴族少女點點頭。
　　“辦法是好辦法。”布蘭多用羽毛筆無意義地在羊皮紙上塗塗畫畫，目光集中於窗外壹點，仿佛在思考什麽，“只是南方軍團至今泥潭深陷，與瑪達拉壹戰之後早已與外界斷絕了聯系。甚至這個編制還存不存在都是壹個問題，即使存在，如何聯系上他們又是壹個問題。”他的筆尖停了下來，吸了壹口氣，“我們不能寄希望於運氣，因此這個辦法只能作為壹個備用的考慮。我可以向格拉爾斯山方向派出人手，但在得到任何確切消息之前，這都只作為壹個保險的手段。”
　　他回過頭：“還有別的考慮嗎？”
　　“大人結識的銀精靈如何，可以幫上忙嗎？”安蒂緹娜問道，“要說借力，他們就是最大的助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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