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五百六十四章 手刃

　　要說壹座城有壹座城的風格，那大寧的長安城便是肅正。
　　轉眼間大寧立國已有十五年，這十五年間，大寧皇帝陛下內解民憂，外懾強敵，大寧越來越強盛。
　　十五年，大寧各方面都已經有了巨大的提升，不管是經濟還是軍事，都已經到了壹個史無前例的高度。
　　只用十五年時間，大寧便超越了楚國數百年歷史中最巔峰的時期。
　　終楚國數百年之亂，令中原江山恢復錦繡，又讓百姓富強。
　　大寧的這十五年，便是中原帝國重新崛起成為當世強國的壹大步。
　　長安城的冬天比起另外三個季節，更加令人敬畏，這滿目的冰霜之下，是壹個帝國強勁的心跳。
　　李叱從朝堂回到東暖閣，壹進門，已經升為禦書房秉筆太監的丁青安就連忙先拿了個雞毛撣子，把陛下身上的落雪掃了掃。
　　“又下雪了。”
　　李叱感慨了壹聲，把大氅解下來遞給丁青安。
　　丁青安壹邊接過大氅壹邊說道：“下雪好，冬天多下幾場雪，明年春暖就又是壹個好年景。”
　　李叱笑了笑道：“妳這吉祥話說的好。”
　　丁青安道：“如今大寧，哪天都是吉祥天，吉祥天下，所以誰說的都是吉祥話。”
　　李叱哈哈大笑起來：“妳最近是不是和余九齡走的近，他的馬屁都快比不過妳了。”
　　李叱坐下來，丁青安已經吩咐小太監給陛下端上來壹碗姜湯。
　　“皇後娘娘特意準備的，說這幾日天氣太冷，陛下從朝堂回來，喝壹碗姜湯驅寒暖身。”
　　李叱接過來姜湯喝了壹口放下，問：“有沒有從西北來的奏折？”
　　丁青安心裏微微壹疼，因為這句話，是陛下的每日壹問。
　　可是十五年來，大將軍王唐匹敵都很少上奏折，有時候壹年到頭都不會有壹份奏折，就算有，說的也都是公事。
　　見丁青安沒有回話，李叱就知道沒有，其實他也已習慣了沒有，可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
　　那個王八蛋，真以為這樣冷淡下來，朕就能順了妳的心意？做妳的春秋大夢去吧。
　　“去告訴皇後壹聲，中午朕過去吃飯，順便要檢查勢兒的學問。”
　　“是。”
　　丁青安連忙應了壹聲，轉身出去，吩咐外邊候著的小太監去皇後娘娘那邊送消息。
　　那小太監領命跑了出去，因為跑的急，又在下雪，壹個不小心撲倒在地。
　　“看看這毛手毛腳的。”
　　丁青安過去把人扶起來，然後回頭吩咐道：“多找幾個人，把大殿前邊好好掃掃，摔了咱們沒事，若是摔了哪位大人可不好。”
　　話才說完，就看到遠處有人急匆匆的跑過來，跑的實在是太著急，沒穩住也趴倒在地。
　　丁青安認出來那人是廷尉府都廷尉張湯，嚇了壹跳，連忙跑過去要把張湯扶起來。
　　張湯卻已經掙紮起來，也顧不上拍打身上的雪，腳步更急的往東暖閣過來。
　　幾年前，高希寧卸去了廷尉府都廷尉壹職，徹底把廷尉府的差事交給了張湯。
　　葉先生被高希寧任命為廷尉府內院的供奉，專門負責訓練新人。
　　廷尉府的事，多半都是由這兩個人商量著辦。
　　此時丁青安看張湯跑的這麽急，就知道壹定是出了大事。
　　“陛下回來了沒有？”
　　“回來了回來了，張大人妳慢些……”
　　張湯都顧不上和丁青安多說幾句話，壹口氣跑到了東暖閣外邊。
　　“進來吧。”
　　沒等張湯說話，李叱已經先開口。
　　張湯進門後穿著粗氣說道：“陛下，剛剛從西北傳來消息，有……有大事。”
　　李叱微微皺眉：“再大的事，妳也不該如此慌張。”
　　張湯連忙道：“陛下……事關，事關大將軍王。”
　　“嗯？！”
　　李叱猛的站起來，眼睛都瞬間睜大了：“老唐他怎麽了？”
　　張湯俯身道：“大將軍王……他，他親手砍了大將軍唐安臣的獨子唐旭。”
　　李叱的表情都瞬間僵硬了。
　　“幾個月前，大將軍唐安臣的獨子唐旭在雲州城裏犯了大案，在大街上看中了壹個姑娘，強行……強行把人家姑娘霸占了。”
　　“這事出了之後，那姑娘家裏人就跑去了雲州府治衙門告狀，府治肖生不敢處置，去請示唐安臣。”
　　“唐安臣擔心這事鬧得太大了，於是壓下來不報，親自登門去道歉，還賠了壹些銀兩。”
　　“唐安臣把唐旭關起來打了壹頓，沒想到唐旭竟是覺得自己挨打，皆因為那姑娘壹家不識擡舉。”
　　“於是他夜裏跳出去，跑到那姑娘家中質問，吵鬧起來後，唐旭怒極之下，竟是把那姑娘壹家幾口全都殺了。”
　　李叱聽到這，眼睛裏已經有殺意外泄。
　　張湯繼續說道：“出了人命大案，雲州城府治肖生不敢再瞞報，又不敢得罪唐安臣，所以只能是偷偷派人去道治城告知廷尉府分衙的人。”
　　“結果唐安臣卻安排人為唐旭頂罪，廷尉府的人去查的時候，那壹家幾口都已經被毀屍滅跡。”
　　“這事大將軍王知道了，從西北大營帶著三千邊軍直接到了雲州城。”
　　說到這，張湯看了看陛下臉色。
　　“大將軍王他沒有理會唐安臣跪地求饒，直接在那姑娘家門外，親手將唐旭腦袋剁了。”
　　“然後大將軍王他廢了唐安臣的軍職，把唐安臣帳下所有知情之人全都抓了起來，沒有請示陛下，直接都在雲州城斬首示眾了。”
　　李叱聽完後臉色已經很白。
　　“老唐啊老唐……”
　　李叱閉上眼睛。
　　良久之後，李叱擺了擺手：“把這事的經過，仔細整理出來寫壹份奏折給朕，妳先下去吧。”
　　張湯連忙俯身：“臣遵旨。”
　　出門之後，張湯心裏還是平復不下來，他知道這事把陛下傷著了。
　　但傷著陛下的不是唐安臣，也不是那個飛揚跋扈的唐旭，而是大將軍王的大義滅親。
　　大將軍王這樣做其實也說不上來有多錯，在內草原雲州城裏出的事，立刻就在雲州城處置。
　　讓所有百姓們都看著，大寧的律法不容侵犯，哪怕是大將軍的孩子，犯了罪也要砍頭。
　　大將軍王還是如以往那樣雷厲風行，可是大將軍王他這樣做，也觸犯了律法。
　　若說是家事，他不該殺人。
　　若說是國事，大將軍王越界處置，也不該。
　　沒多久，高希寧和夏侯玉立兩個人急匆匆的趕來，壹進東暖閣，就看到李叱在發呆。
　　“陛下……”
　　高希寧輕輕叫了壹聲。
　　李叱有些木然的轉身看向她，然後習慣性的咧開嘴笑，可想那笑容顯得如此僵硬。
　　高希寧心疼壞了，連忙上前，李叱緩緩吐了口氣後說道：“朕沒事……朕又怎麽會有事。”
　　“著人……著人去西北。”
　　李叱話還沒有說完，外邊就有人又跑了過來，正是大內侍衛統領葉小千。
　　“陛下，大將軍王從西北派來送信的人到宮門外，晝夜兼程趕來的，人看著已經累的不行了。”
　　李叱吩咐道：“把人擡進來。”
　　不多時，唐匹敵的親筆信就到了李叱手中。
　　“十五年……”
　　李叱看著手裏這封信，自言自語地說道：“朕等了十五年，但朕沒有想到等來的會是這樣壹封信。”
　　李叱沒有看那封信，放在壹邊，閉上眼睛說道：“丁青安，傳刑部尚書歸元術進宮。”
　　“是！”
　　丁青安應了壹聲，哪裏敢耽誤壹息，連忙派人去請歸元術。
　　壹個時辰後，歸元術急匆匆的從未央宮裏出來，他進宮後和陛下聊了壹會兒，便出門去準備往西北查案。
　　這案子牽扯到了大將軍王，歸元術也是心急如焚，回去後收拾了幾件衣服，帶上數十隨從，天黑之前就出了長安城。
　　此時此刻，唐匹敵已經在半路上了。
　　他也沒有想到，十五年後他再次見陛下，會是因為他親手砍了自己侄兒的腦袋。
　　這十五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念陛下，可他卻就是不肯回長安。
　　哪怕他是這大寧天下唯壹壹個，無需請旨，隨時都可返回帝都的朝廷大員。
　　他殺了唐旭，廢了唐安臣，自己也脫去了大將軍王的衣服，換了壹身布衣。
　　他帶著三百親兵，押送著唐安臣壹家往長安城來，其中也包括雲州府的府治肖生等人。
　　唐安臣在壹輛囚車中，看起來似乎已經蒼老了幾十歲似的，頭發都花白了。
　　唐匹敵騎著馬走在囚車壹側，他看了看自己的弟弟，良久後問道：“妳若覺得我心狠，恨我也好，怪我也罷，此事終究是妳的緣故。”
　　唐安臣靠坐在囚車裏，苦笑壹聲：“是，是我的責任，那是我的孩子啊……”
　　唐匹敵道：“關於旭兒，我每年都會寫信給妳，讓妳多加管教，可妳從不肯聽。”
　　唐安臣默不作聲。
　　唐匹敵也不再多說些什麽，就這樣沈默著趕路。
　　許久許久之後，唐匹敵說道：“這次去長安城，陛下大概不會治妳的死罪，妳對大寧有功，為陛下拼過命，妳所犯下的罪行，也不至死……但我會懇請陛下，奪去妳所有封爵，罷免妳所有官職。”
　　“另外，妳以後就不要姓唐了。”
　　唐安臣聽到這句話猛的擡起頭看向唐匹敵，那雙眼睛裏瞬間就布滿了血絲。
　　唐安臣嗓音顫抖著說道：“我用那麽年拼死，那麽多場血戰，只為了自己能配得上父親的姓氏，妳……妳怎麽能將這姓氏奪去！”
　　唐匹敵看了他壹眼，語氣平淡地說道：“將來妳會死，我也會死。”
　　“等到妳我都死了之後，到了那邊見到父親，他大概也會這樣做。”
　　“唐……從來都不是什麽高貴的姓氏，但壹定是幹幹凈凈的姓氏。”
　　唐匹敵再次看了唐安臣壹眼：“妳現在，配不上唐這個姓氏，也配不上安臣這個名字。”
　　說完這句話後，唐匹敵催馬向前，沒有再和唐安臣多說壹句話。
　　唐安臣在唐匹敵背後嘶吼：“只有妳配得上？！”
　　唐匹敵還是沒理會，只是揚了揚他手裏的馬鞭。
　　風雪中，這往長安城而去的隊伍還在趕路，每個人看起來都和風雪是壹樣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