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二章 以壹開始

　　李叱像是壹個很有成就感的包租公，走在清晨的大街上看著四周的店鋪，雖然還沒有開門，可卻有壹種滿足感。
　　店鋪不都是他的，但子民都是他的。
　　以前他總想著的是怎麽才能養活師父，最好就是有這樣壹家店面，生意不求很好，只是能有個營生就好，讓那老家夥每天都會因為收入幾個小錢而樂的合不攏嘴。
　　長眉道人是壹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吃穿住行並無奢求，有則滿，他這輩子唯壹的不滿足，就是當初為李叱改命。
　　他可以壹輩子雲遊天下饑壹頓飽壹頓，但是丟丟兒不行，丟丟兒得有好日子過。
　　這個老人讓丟丟過上了好日子，然後丟丟兒讓很多很多人過上了好日子。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老道人辛苦十年，改的是天下。
　　除非必要，李叱還是喜歡步行。
　　他和高希寧說過，如果人間是壹本書，那麽慢壹些才能看的更仔細。
　　騎馬是壹目十行卻未必能過目不忘，坐車是看的斷斷續續壹知半解，走路才是慢慢看細細看。
　　這人間，值得看。
　　他的人間，就更值得看。
　　壹個早起的小販看到了李叱，已經連續好幾天每天都能在這個時間看到李叱，所以他很開心，這種感覺就是每壹天的壹開始就充滿了希望和滿足。
　　每壹天都有個壹開始，每個人都有個壹開始，每件事也都有個壹開始。
　　寧王到豫州了，豫州人的日子就眼見著過的好起來。
　　百姓們親眼看到了豫州的變化，所以就忍不住去羨慕冀州，因為寧王才來豫州沒多久，他在冀州可是有好多年。
　　想想看，冀州那邊的日子過的會有多好？
　　不要說太遠，六七年前，豫州這邊人人都知道冀州日子過的苦，如果讓他們跟冀州百姓換日子過，他們才不樂意。
　　現在的話，讓他們和冀州百姓換日子過，他們能美的睡覺都笑醒。
　　曾經的冀州是戰亂之地，北邊就是宿敵黑武，冀州就是戰略上的緩沖地，歷來都是犧牲冀州而保全中原。
　　如今不壹樣，可能整個中原都沒有比冀州更太平的地方。
　　小販看到李叱就遠遠的俯身行禮，李叱就遠遠的朝著他揮手致意。
　　兩個人的笑容，讓這清晨都變得溫暖起來。
　　從廷尉府走到松鶴樓大概有四五裏左右的距離，這四五裏長的路，就是高希寧劃出來的戰場。
　　所有廷尉都放下其他案子，只盯著這條街。
　　因為李叱每天都來的早，所以曹獵也就不得不更改了作息時間。
　　他習慣了晚睡晚起，只要沒有任務的時候，他大部分日子都會睡到中午之前。
　　這幾天改了作息之後發現，原來形成習慣並不需要多久，很多以為的困難克服起來也沒有預想的那麽不容易。
　　最主要的是，每天早起之後會發現，時間似乎都比以往多了不少。
　　可是很舒服的活動壹會兒，然後很舒服的吃壹頓早餐，也就有了更多的時間可以思考。
　　松鶴樓的正門打開，小夥計伸了個懶腰出門，拿著掃把出來清掃門前。
　　或許是覺得不對勁，他擡起頭看了看，這才發現對面路邊居然站著個人。
　　在他出來的時候對面還是空無壹人，所以此時突然出現的身影把他嚇了壹跳。
　　小夥計居然還認識這個人，以往經常會來松鶴樓吃飯，是豫州城裏比較有名氣也頗有些威望的壹位商人，行運車馬行的東家雁北城。
　　“雁先生，這麽早？”
　　小夥計笑著打招呼，手卻在背後打了個手勢，屋子裏的人隨即明白過來。
　　雁北城能出現在松鶴樓門外，卻沒有壹個暗哨回松鶴樓裏稟報，甚至沒有人能發出示警，就足以說明問題。
　　“妳也早。”
　　雁北城客客氣氣的回了壹句，他還是站在那沒有動，而是看著松鶴樓的正門。
　　片刻後，雁北城問那小夥計：“妳每天都清掃門前，那妳知道不知道，從我這裏走到松鶴樓的大門有多遠？”
　　“五十二步。”
　　小夥計回答：“我每天都掃，每天都走，所以知道。”
　　雁北城嗯了壹聲，然後又問了壹句：“這五十二步，很難走過去嗎？”
　　小夥計把手裏的掃把舉起來：“拿著這個東西很容易走個來回，但拿著別的東西就會很難。”
　　雁北城點了點頭，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我確實拿著的是別的東西。”
　　他把背後的包裹摘下來，打開之後取出來兩件東西。
　　壹把劍壹條鞭，劍長三尺，鞭長壹丈半。
　　雁北城說：“我想試試有多難。”
　　走好了是五十二步路，走不好是壹步壹輪回。
　　小夥計已經在後退，因為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是對手，能悄無聲息的走到松鶴樓門口的人，他壹定打不過。
　　雁北城將長劍綁在自己身後，手中握住長鞭開始邁步向前。
　　“雁先生。”
　　松鶴樓的掌櫃段繼師走出門，朝著雁北城抱了抱拳：“為什麽是妳來？”
　　雁先生道：“沒有那麽多為什麽，如果凡事皆按道理而行，這世上便會少壹半犯錯的人。”
　　段繼師道：“雁先生在我們這還存著壹壇酒，那可是好酒，三十年的陳釀。”
　　雁先生道：“如果我走進松鶴樓，我自己喝掉它，如果我沒走進松鶴樓，想請妳們幫我灑在地上。”
　　他邁步走上大街，從這邊走到那邊，五十二步。
　　他邁出了第壹步。
　　這壹步，腳底還沒有落在大街上，至少有壹百余支弩箭從松鶴樓那邊激射過來。
　　每壹個窗口都有人，每壹個人都訓練有素。
　　而此時，曹獵就坐在壹樓正堂裏等著吃早飯，李叱還沒有到，早飯就還沒有開。
　　他看著對面大街上走過來的，在桌子上鋪好的宣紙上寫下壹個雁字。
　　沈思片刻後，在雁字後邊加了壹個字。
　　幾？
　　幾個的幾，幾多的幾，幾個人的幾，幾多高的幾。
　　昨天小張真人來過，下午，他們坐在酒樓裏喝茶閑聊的時候，小張真人也說起了他和余九齡說過的那些話。
　　關於寧王這邊有多少個高手的判斷，而這些高手在小張真人看來，都是壹。
　　不管是壹下還是壹中，都已經是江湖中站在最頂峰的那壹類人。
　　小張真人說，這麽多壹中壹下加起來，難道還打不過壹個可能是壹上的人？
　　當時曹獵說……妳怎麽知道對面只有壹個壹？
　　小張真人怔住。
　　曹獵說，妳雖然是江湖中人，但妳不懂什麽是江湖，江湖中有多數赴死，皆因情義二字。
　　妳也不懂，並不是妳覺得的那樣，壞人的那邊就沒有人情，就沒有人講情義二字。
　　曹獵在紙上寫下這個幾，換壹個說法就是……他想知道是從幾開始。
　　如果以壹開始，那今天這局面，難道還能有多低級？
　　他不太希望是壹開始，那樣會變得很難。
　　李叱希望那些人在他來松鶴樓的半路上動手，但是這些人顯然沒打算按照李叱希望的那樣去做。
　　曹獵沈思這是為什麽，大概幾息之後就想明白了。
　　因為對方想讓寧王這邊的人動起來。
　　曹獵覺得自己是壹個誘餌，寧王覺得他才是誘餌，可現在……雁北城才是。
　　壹百多支弩箭，在那條長鞭前像是泥沈大河壹樣，連壹點水花都沒有濺起來。
　　長鞭像是壹條巨蟒在雁北城身前盤旋，轉動起來的鞭子就不是壹層防禦，而是很多層。
　　轉多少圈，就有多少層，這便是軟兵器難練的地方，也是軟兵器強悍的地方。
　　壹步，兩步，三步……
　　雁北城蕩開壹百多支弩箭，人已經往前走了三步遠。
　　就在這時候，在松鶴樓掌櫃段繼師的身後有壹人邁步而出，這人看起來四十歲左右模樣，身材已經發福到有些走形，肚子腆著，低頭的時候，大概不會看到自己的鳥。
　　這不是他壹個人的悲哀，到了他這個年紀，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悲哀。
　　他從松鶴樓裏出來，走過段繼師身邊。
　　段繼師說：“妳可能有些勉強。”
　　中年胖子說：“我兒子十九歲了，他壹直不喜歡我，因為我是混暗道的，豫州城裏混暗道的人有壹半尊敬我，其中卻沒有他。”
　　段繼師點頭：“懂了。”
　　中年胖子回頭看向坐在那的曹獵：“驚謫候，妳說過，妳生而高貴，也歷來高貴，所以妳的朋友不多，我不是妳的朋友，我叫金滿堂。”
　　曹獵道：“妳兒子叫金展意，我知道。”
　　金滿堂笑起來，很釋然的笑。
　　他邁步繼續向前：“老段，最先走出來的人會更容易被記住，對不對？”
　　段繼師再次點頭：“我會幫妳記住。”
　　金滿堂騰空而起，兩條大袖像是吃飽了風的船帆，用衣袖硬生生的擋住了長鞭。
　　砰地壹聲，兩條衣袖盡碎。
　　用兩條衣袖為代價，換了那條長鞭在半空中停滯。
　　下壹息，金滿堂已經掠至雁北城身前，壹掌朝著雁北城的心口位置拍落。
　　雁北城的長鞭在左手，長劍在背後，他右手擡起來，中指食指並攏往前壹點。
　　這壹點，就在金滿堂的掌心。
　　兩指透過，掌心洞穿。
　　那壹刻，金滿堂的眼睛驟然睜大。
　　雁北城輕嘆壹聲：“妳是混暗道的人，不該在這。”
　　金滿堂道：“我是混暗道的人，我今日若不能在這，以後也不能了。”
　　雁北城忽然有些悲傷起來，他輕嘆壹口氣後說道：“我以為妳是為了錢不要命，畢竟驚謫候很有錢。”
　　他悲傷，是因為他明白了，金滿堂也是來赴死的，也是因為感情而來赴死的，與他壹樣。
　　於是便有了些悲傷。
　　金滿堂笑起來：“就是為了錢啊，為了以後我孩子手裏用的是幹凈錢。”
　　他說完這句話後忽然發力，用被洞穿的手握住雁北城的手，然後另壹只手握拳朝著雁北城的面門砸了下來。
　　長鞭兜回來，噗的壹聲將金滿堂的脖子刺穿，從後頸刺入從咽喉處刺出。
　　雁北城道：“走的慢些，我大概還能追上妳。”
　　金滿堂的屍體緩緩倒了下去。
　　樓子裏，曹獵擡起手，用筆把雁字後邊的幾字劃掉，寫下另外壹個字。
　　壹。
　　果然還是壹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