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江山

知白

歷史軍事

家積貧則苦,國積貧則弱,家苦國弱,民何以生? 盛世文明興,亂世野蠻起,好在這中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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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千三百八十六章 說將來

不讓江山 by 知白

2022-2-10 19:46

  夏侯琢沒有派人來做什麽試探,他覺得根本沒有必要了,因為此時的蜀州軍已經沒有能力再耍花樣。
  那是做不得假的場面,站在高處往蜀州軍營地裏看,能看到壹個個餓到連路都走不動的人。
  也能看到他們吃自己的皮甲,看到他們吃為數不多的樹皮和草根。
  這樣的人如果還有能力耍花樣的話,那麽只能說他們都是神仙。
  夏侯琢壹路走上來的時候,內心之中,甚至有壹些對蜀州軍的心疼。
  敵人能在這種環境下堅持壹年半而不投降,這已經值得尊重。
  他壹路走上來,看到的都是令人心裏發毛頭發發炸的場面。
  死人和活人就在壹處壕溝裏躺著,不是活人不想把死屍搬開,也不是他不想自己離開這個位置,而是他已經半死。
  這座山上絕大部分的活人,其實距離死並沒有多遠了。
  那壹個個餓到皮包骨的人啊,看起來讓人都覺得害怕。
  很多人都光著膀子,身上的骨頭看的壹清二楚,壹根根肋骨像是搓衣板壹樣。
  他們躺在那,坐在那,茫然的也木然的看著寧軍的人上來,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就算是能說話,他們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是不是該說壹句……妳們怎麽才來?
  夏侯琢見到裴經綸的時候,被這個人的樣子也稍稍嚇了壹跳。
  壹位統領著近數萬人馬的大將軍,此時雖然他盡力讓自己的穿戴看起來整齊,可是那身甲胄,卻好像是掛在了細細的木頭架子上壹樣,人站在那能支撐住這壹身甲胄格外不容易。
  那甲胄空蕩蕩似的,好像壹陣風就能把它吹的搖擺起來,而在它搖擺起來之前,那人壹定會先被風吹倒在地。
  但是裴經綸真的是還刻意的修飾了自己,他用壕溝裏積存的水洗了把臉,看起來洗的並不幹凈,因為那水都是泥湯。
  他沒有戴鐵盔,大概是覺得戴上鐵盔的將軍,便是戰鬥狀態的將軍。
  又或者,以他的體力,現在戴上鐵盔都是壹件很辛苦的事。
  他的頭發看起來都已經黏在壹起了,不像是頭發,而像是壹團絮狀的東西糊在腦袋上。
  這裏的人每壹個都臟的要命,並不是山上的水已經用完了,而是到後來他們根本就沒有力氣去洗漱。
  連裴經綸都如此,更何況是那些士兵?
  裴經綸也並非是找不到幹凈的水去洗壹把臉,而是他實在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走到水源那邊,有力氣把臉徹底洗幹凈,還有力氣走回來。
  “我是夏侯琢。”
  夏侯琢看著裴經綸的眼睛,沒有說什麽廢話,直截了當的告訴裴經綸他和他的士兵應該做什麽。
  “下不了山,那就盡力離自己的兵器遠壹些,我們的人會上來把兵器收繳,同時給妳們送上來食物。”
  夏侯琢看著裴經綸道:“我尊重裴將軍和妳帳下將士們的勇氣和堅持,所以我必須得到妳親口承諾,因為我相信妳這樣的人,只要說出口的話,就不會再反悔……裴將軍,妳可願意投降?”
  裴經綸沈默了片刻後點頭:“請盡力救治我的士兵,是我拖累了他們。”
  夏侯琢抱拳:“如果妳還能走的話,請現在隨我下山,如果妳走不了,我讓我的人擡妳下去。”
  裴經綸搖頭:“我自己走。”
  這或許就是他最後的壹份尊嚴了。
  寧軍士兵們在不久之後,擡著壹桶壹桶的熱粥熱湯送上去。
  對於那些蜀州軍士兵們來說,他們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吃比較幹的食物。
  哪怕他們渴望著吃那些令人充實的東西,可他們現在連熱湯熱粥都不能壹次吃到飽。
  可即便是寧軍的士兵們勸著,他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甚至那熱粥熱湯的溫度,他們似乎都完全不在意。
  有的人喝的太急了,然後捂著肚子疼的蜷縮起來,有的人喝著喝著,忽然間就開始哇哇大哭。
  戰爭從來都不美好,只是戰爭的結局,對於勝利的壹方來說會有喜悅。
  而能覺得戰爭勝利可以用美好來形容的人,壹定不是參加了戰爭的人,哪怕是勝者,在經歷了重重慘烈殘酷之後,勝利值得歡呼,卻並不美好。
  數萬駐守於此的蜀州軍,活著被寧軍帶下山的人,不足半數。
  這些人就算吃飽了,再把兵器塞到他們手裏,他們也不可能再去打仗了。
  相對於戰場上拳拳到肉刀刀見血的廝殺,這種死熬過來的經歷,會令他們更為後怕。
  不管再過多少年,能活下來的人回想這段過往,依然會覺得心裏被什麽東西狠狠攥了壹下。
  寧軍大營裏。
  自己走下來的裴經綸已經耗盡了力氣,他是多想能站在寧王面前,保持自己最後的尊嚴。
  可是他失敗了,他鬥不過虛弱。
  跌坐在地的裴經綸,雙手擡起來,從壹名寧軍士兵手中接過來壹碗肉湯的時候,他怔住了。
  下壹息,他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喝湯。
  再下壹息,他依然端著碗,可是卻歪著頭大口大口的嘔吐。
  吐完了,再次捧起碗大口大口的喝,喝的胃都在痙攣,疼的他臉上表情都已扭曲,可他卻停不下來。
  他心裏壹遍壹遍的告訴自己不能這樣丟人,可是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吃過了飯,好像生命都在復蘇壹樣。
  他看向夏侯琢,夏侯琢對他說道:“寧王說,請裴將軍先去休息,明天寧王再見妳。”
  裴經綸忽然間想說壹聲謝謝……
  謝謝寧王,不是執意要在他如此狼狽的時候見他,謝謝寧王,可以讓他好好的休息壹晚後,明天稍稍好壹些的時候再見面。
  有些時候,人追求的體面,僅僅是在狼狽不堪的時候,得到了別人壹點點關懷。
  李叱在蜀州軍的人全都下來之後,他帶著余九齡等人登上了眉山。
  沈醫堂的隨軍醫官說,上山的時候最好蒙住口鼻,山上可能會有疫病。
  李叱走了半圈之後就不能再看,山上有很多腐爛的沒腐爛的屍體。
  “讓將士們去尋石灰,越多越好,從下邊往上灑,灑過之後再掩埋屍體。”
  李叱交代了壹句,然後就往山下走。
  這整座山上的氣味,都讓人格外的不適。
  他們都是經歷過無數次大戰的人,然而卻也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
  戰爭的過程是不壹樣的,戰爭的結局都是殘酷的。
  山下,眾人把蒙住口鼻的布摘下來扔掉,可鼻子裏的氣味卻好像怎麽都出不去。
  余九齡看起來臉色不大好看,或許是那場面讓他很難受,或許是這氣味讓他有些想吐。
  “快了……”
  李叱自言自語似地說道:“我們很快就能讓中原再也沒有戰事了。”
  哪怕他贏了,他是勝者,可他卻真的沒辦法高興起來。
  這不是矯情,不親身經歷過戰爭的人,從書本上,從評書裏,從故事中所看到聽到的那些令人心馳神往的戰爭,都是因為寫下這些文字,口述這些場面的人,根本沒有經歷過這些。
  “是啊……很快了。”
  夏侯琢聽到李叱的話後重復了壹遍,然後擡頭看向北邊。
  眉山再往北壹點就是眉城,那是裴旗最後的尊嚴所在。
  裴旗這個人,如果他成功的話,那麽他的故事,必然也是後世之人心馳神往的歲月。
  壹個封疆大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控制著傀儡奪得天下,然後又從傀儡手裏把天下奪回來。
  不只是裴旗,這個亂世中,曾經走到高處的那些人,不管是哪壹個,他們如果最終成功了,在後世所聽聞的故事裏,都絕對是令人敬仰的天下無雙。
  比如羽親王楊跡形,如果他成功了的話,那麽他就是匡扶大楚社稷的中興之主,同樣會有這樣美譽的,還有楊玄機。
  比如江南大寇李兄虎,如果他成功了的話,那麽他就是推翻暴楚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的曠世豪傑,同樣的美譽,也可以送給那些如果是成功了的,每壹個叛軍首領。
  然而走到了今天這壹步的人,只有李叱。
  所以將來要受人傳頌,被人敬仰,令人心馳神往的,只能是這位大寧的開國太祖皇帝。
  “夏侯。”
  李叱看著北方問:“如果以後不打仗了,妳最想做的事是什麽?”
  夏侯琢沈默了好壹會兒,然後笑起來:“娶媳婦生孩子,且壹定要比妳生的多。”
  他緩緩吐出壹口氣,然後雙手擡起來,掐著腰。
  “到時候我就這樣站在妳面前,昂著下巴對妳說,陛下啊……論吃的多,我不如妳,論生的多,妳不如我。”
  李叱想了想,搖頭:“我不信妳能贏。”
  夏侯琢笑。
  然後自言自語道:“等天下太平了,我就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什麽都不幹,就做個有錢人,取如花似玉的姑娘,悄悄生壹大窩孩子,驚艷我自己。”
  李叱:“……”
  余九齡忽然笑了,夏侯琢瞪了他壹眼:“妳笑個屁?!”
  余九齡道:“我就喜歡看妳們這些人,在自己並不擅長的領域吹牛皮的樣子。”
  夏侯琢:“放屁,我那是不擅長嗎,我那……只是尚未涉足。”
  余九齡看向李叱,李叱扭頭看向別處:“妳別看我,我也只是尚未。”
  “正好……”
  夏侯琢忽然看向李叱說道:“既然今天提到了這個,我就跟妳請求壹件事吧。”
  李叱看向夏侯琢:“如果妳想說,天下大定之後妳要離開,那就不必說了。”
  夏侯琢撇嘴道:“離開?妳想什麽呢?拼死拼活打下來的太平,我離開?我才不走,我剛才說什麽山清水秀的地方都是放屁,我就要住在最繁華的地方,就要看不夠這天下昌盛。”
  他看向李叱:“但我真的不想帶兵了,我不想穿盔甲,我甚至不想聞到盔甲的氣味……妳將來就給我錢吧,越多越好,讓我好好享受。”
  余九齡:“俺也壹樣。”
  李叱重重的吐出壹口氣:“妳們真的是……怎麽難為我怎麽說,封公拜將這種事,它不用花錢啊,妳們偏偏就跟我要錢……”
  夏侯琢:“到時候妳就不用那麽摳門了吧?”
  李叱道:“為什麽?”
  夏侯琢:“因為天下財富都是妳的了啊。”
  李叱:“天下財富都是我的了,我憑什麽給妳們……想的美!”
  說完背著手走了。
  余九齡看著李叱的背影,良久後問了夏侯琢壹句:“他是真的摳門還是真的不要臉還是又摳門又不要臉?”
  夏侯琢:“妳這句話,把疑問去掉,就是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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