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四十五章 撞！

　　王斌坐在角落處，回想著這幾天的事，每壹件事都好像在夢裏壹樣。
　　如果是從他離開節度使府開始算起來的話，那這個夢，好像也只有在拿到銀子喝多了酒的那壹小段時間是快活的。
　　可是這快活真的好快，酒醒了之後快活就消失無蹤，只剩下無盡的擔憂和後怕。
　　這幾天他在船上是那樣提心吊膽，可他卻也有了壹種釋然，提心吊膽，內心卻不再煎熬。
　　如果這次沒死的話，他打算回去之後就和妻子坦白壹切，然後找個地方做工，踏踏實實的。
　　經歷過大起大落之後的人，才會明白踏踏實實這四個字有多彌足珍貴。
　　幾天來，他每隔壹段時間，就尋機會往河裏扔壹條碎布，他其實也不知道這樣做有用沒用。
　　每天夜裏睡不著的時候他都會想壹遍，自己為什麽就沒有後悔上了船。
　　也會想壹遍，為什麽明明那麽害怕，可還是要冒險去偷偷的留下記號。
　　他給不了自己答案，因為他不相信自己是個英雄，所以他排除了唯壹的正確答案，以至於沒有答案。
　　他是小掌櫃，這船上的船夫都以他為首，大家都知道可能最終會死，所以就更會將希望全都寄托在領頭的人身上。
　　有船夫知道他在留記號，沒有人找他說什麽，可卻會有意無意的幫他遮掩。
　　就在他思考這些的時候，幾名青絳軍的士兵從甲板上下來，掃了壹眼那些船夫：“都到壹邊去，先不要劃船了。”
　　所有人心裏都緊張起來，或許他們壹直在等的那個末日，現在到了。
　　每個人也都清楚，他們不會壹直都在水路上走，那些混賬早晚都會換路線，就算是不換路線，接應他們的船應該也快到了。
　　郭瑋緩步走下船梯，手裏拿著壹塊他的人剛剛才打撈上來的碎布。
　　在看到那塊布的時候，王斌的心裏就咯噔壹下，臉色瞬間就變得發白。
　　“妳們之中，有人不老實。”
　　郭瑋走到眾人面前，掃視了壹眼後說道：“我本來還想著，妳們也算無辜之人，到了地方後我就放妳們離開，可妳們自己想死，我又能有什麽辦法。”
　　這話，船夫們誰都不會信，那些混賬怎麽可能會留下活口。
　　可眾人都不敢和他的視線對上，紛紛低頭，王斌也把頭低下來，他知道自己的膽子沒多大，壹旦對視的話，就壹定會被人看出來什麽。
　　“可我這個人，還是很仁慈。”
　　郭瑋繼續說道：“如果妳們願意把那個留記號的人交出來，其他人我可以不殺。”
　　沈默，很可怕的沈默。
　　郭瑋等了好壹會兒也沒見人站出來，於是嘆了口氣：“那就只好壹個個的試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看向王斌：“妳是船頭兒，如果有人偷偷留記號妳壹定知道，因為他們都歸妳管，妳每個人都能註意的到，如果妳沒有看到是誰丟進河裏碎布，那麽就只能是妳丟下去的。”
　　他指了指王斌：“把他帶過來。”
　　兩名青絳軍士兵過來，壹左壹右，抓了王斌的胳膊就往外拉扯。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王斌叫喊起來，那慌亂，那恐懼，那掙紮的樣子，讓那些船夫們的眼神裏出現了些不壹樣的東西。
　　他們就那樣看著王斌，似乎在這壹刻，沒有人再對他寄予希望了。
　　“不是妳？”
　　郭瑋笑了笑：“如果不是妳，那妳就指出來是誰，妳如果敢說不知道，我就先把妳砍了。”
　　王斌下意識的看向那些船夫，在這壹刻，他忽然有些羞恥，因為他再壹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懦弱。
　　“是……”
　　王斌鼓足了勇氣，剛想說是我，可是那個我字還沒有說出口，壹個年輕的船夫站了出來：“是我。”
　　郭瑋他們的視線立刻轉移過去，都看向那個年輕人，他大概連二十歲都沒有。
　　很壯碩，常年跑船讓他的膚色發黑，眼睛卻很明亮。
　　他分開眾人走出來，深吸壹口氣後說道：“就是我，壹路上都是我，是我從船艙的貨物裏偷了布匹，切開，隔壹段時間就丟到水裏壹片。”
　　郭瑋居然笑了。
　　他走到那年輕人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著。
　　“不怕死？”
　　他問。
　　年輕人居然也笑了，搖了搖頭：“不怕。”
　　郭瑋問：“為什麽不怕？”
　　年輕人回答：“因為我留下那些記號壹定有用，寧王殿下的大軍就壹定能追上妳們，妳們都會死，我壹個人死換妳們這麽多人死，不虧，所以不怕。”
　　郭瑋道：“那妳是真的沒有見過死有多可怕。”
　　他擺了擺手：“把他按住開膛破肚，讓其他人看看。”
　　幾名青絳軍士兵上來，將年輕人雙臂死死把住，有壹人掏出了短刀。
　　“等壹下！”
　　王斌忽然大聲喊了壹句：“不是他，是我！”
　　他的話才剛喊出聲，所有船夫都喊了起來。
　　“不是他，是我！”
　　“是我！”
　　“不是他，是我！”
　　“要殺就把我們都殺了！”
　　“對，既然要死，我們就壹起死，妳要是敢殺了他們倆，我們就都不幹了。”
　　“大家死也死在壹起！”
　　他們爭先恐後的喊著，然後開始往前邁步。
　　王斌看向那些人，突然之間，眼睛裏就已經滿是淚水。
　　“居然都這麽勇敢啊……”
　　郭瑋道：“妳們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把妳們都殺了？很好，妳們想的對，我確實不敢把妳們都殺了，因為還沒有到地方，都殺了的話，我的人又不會操船，所以妳們真的贏了。”
　　“但……”
　　郭瑋指了指王斌，又指了指那個年輕人：“把他們兩個手腳都打斷，留著他們倆的命。”
　　說完這句話後他看向那些船夫：“妳們若是不繼續幹活的話，那他們倆壹定會死。”
　　然後他看向手下壹名校尉：“輪值看著他們，不許他們上甲板。”
　　“是！”
　　校尉應了壹聲。
　　沒多久，壹群青絳軍上來，將那些船夫格擋在外，又過來幾個青絳軍士兵，將王斌和那年輕人的手腳都打斷了。
　　兩個人被丟在角落，互相看了看，好像都不知道疼壹樣，壹起咧開嘴傻笑。
　　上了甲板，郭瑋吩咐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差不多再有壹天我們就能到岔口，裴先生安排的車隊會在那邊等候，我們棄船登岸，船要燒了，這些人全都燒死吧。”
　　就在這時候，有人忽然喊了壹聲：“後邊有船快速追近！”
　　郭瑋壹驚，連忙跑到船尾，伸手從親兵那把千裏眼要了過來。
　　在他們的船後邊，有壹艘看起來很奇怪的船正在靠近，那船的樣子他們從沒有見過，速度快的令人害怕。
　　“弓箭手到船尾來！”
　　郭瑋立刻喊了壹聲。
　　這些青絳軍訓練有素，立刻在船尾組成了三排箭陣。
　　後邊那艘船從被他們發現不對勁，到追上來，根本沒有用多久，其速度是郭瑋他們這艘商船的至少壹倍。
　　李叱就站在後邊那艘船的船頭，在他手裏，也攥著壹塊濕漉漉的布。
　　這是他的船，狄赤在湖心島給他造的船，已經過去幾個月，這是第壹艘成品。
　　本來這艘船就要送到豫州來給寧王看壹看，李叱知道這艘船快到了，所以他才會對曹獵說出城去運河上攔壹條船。
　　鳳柏木所造的這艘戰船還沒有命名，狄赤說，這船堅固無匹，快若疾風。
　　“當家的，怎麽打？”
　　余九齡問。
　　李叱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那塊布，深呼吸。
　　然後他問親自來給他送船的狄赤：“如果撞過去會怎麽樣？”
　　狄赤回答：“他們的船會破，會沈，而主公的船卻毫發無損，臣下有這個自信。”
　　李叱道：“那就撞過去，若是我們登船的話，那些人會用船夫要挾我們，把船撞沈了，撞出來的破洞越大越好。”
　　“是！”
　　老人狄赤都有些興奮起來，他揮舞了壹下手裏的棋子：“撞過去！”
　　李叱他們後撤幾步，半蹲著身子，手扶著船，準備迎接沖撞。
　　在李叱他們身前，親兵營的士兵用巨盾擋住，蹲下來，將巨盾扶好。
　　靠近了，壹片羽箭襲來。
　　劈劈啪啪的聲音中，羽箭都被巨盾擋住。
　　老人狄赤喊了壹聲：“給主公看壹看，咱們的船威武不威武！”
　　隨著他的旗子再次搖晃了幾下，船前邊的撞角居然還能往下壓了壹下角度，擋木鎖死之後，戰船已經到了那艘商船後邊。
　　“撞了！”
　　狄赤喊了壹聲，伏低身子迎接沖撞。
　　砰地壹聲！
　　撞角直接穿進了那艘商船中，片刻之後，戰船的船頭就撞在了商船的船尾。
　　像是差不多大小的石頭和雞蛋撞在壹起，雞蛋立刻就碎了。
　　整個船尾全部碎裂，那些弓箭手紛紛墜落。
　　李叱見那商船的船頭都被撞的揚起來，在這壹刻，他立刻喊了壹聲：“跳水去救人！”
　　不少已經做好準備的士兵跳進了河水中，朝著落水者遊了過去。
　　那些青絳軍的士兵個個都是壯漢，可他們是重甲出身，他們必然不會水，就算是會，水性又怎麽可能比那些船夫要好。
　　船被撞碎，如果人全掉在水裏，船夫們都能在水裏活下來，那些青絳軍的壯漢怎麽能？
　　李叱壹伸手把他的鳴鴻刃抓起來，邁步就想跳過去，想了想這刀實在太重了，萬壹落水不大好。
　　於是把鳴鴻刃又放下，赤手空拳的跳上了對面那艘破損的商船。
　　人壹落下，大步向前。
　　在李叱身後，他的親兵壹個壹個跳了過來。
　　余九齡抽刀在手：“留不留活口？”
　　李叱邁步，壹拳將迎面而來的青絳軍壯漢太陽穴打爆：“不留！”
　　“呼！”
　　親兵營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