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三章 京州危局

　　大街上，馬車緩緩而行，不緊不慢的樣子，才是大人物們出行的風度。
　　到了城門口後馬車被攔了下來，但守門的士兵還要客客氣氣的說話。
　　馬車是尚書府裏的，李大人如今是陛下身邊極為看重的臣子，已有文官第壹人的地位，守門的士兵怎敢無禮。
　　況且，馬車上坐著的是尚書大人的妹妹。
　　從兩日前就有傳聞在大興城裏散布開，陛下要納李大人的妹妹為後。
　　這種事，就算是假的也不能不謹慎。
　　所以只是看了壹眼腰牌，馬車隨即放出了城門。
　　丫鬟說，因為姑娘明日壹早要進宮，宮裏有話傳出來，幾位太貴妃娘娘也要見見姑娘，還說讓姑娘帶進宮壹些鮮花。
　　宮裏的花草雖艷，卻來來回回只那幾種，看厭了。
　　娘娘們，想看看城外野地裏的小花兒，點了名的要看樸素要看純美。
　　於是李姑娘出城為宮裏的娘娘們采花，這事誰敢攔著？
　　而且那丫鬟就看起來冷艷而又高傲，符合極了大家閨秀身邊的丫鬟身份氣質。
　　可是這些守門的人又怎麽會知道，這丫鬟是那紫衣女子。
　　看著馬車出去，隨行的護衛也趾高氣昂的樣子，守門的官兵小議論起來。
　　有人說，高傲個屁，搞不好就是大楚最後壹個皇後了，也指不定能當幾天。
　　有人捂他的嘴，說妳想找死自己去死，何必連累我們。
　　也有人說妳怕個屁啊，現在這個世道了，他說的也是實話。
　　還有人說妳看馬車分量好像極重，拉車的馬起步的時候都稍顯吃力，那皇後得多胖？
　　於是，壹群人笑起來，還得壓著聲音。
　　有人惡意的開玩笑說，哪想到咱們大楚最後壹位皇後娘娘，是頭豬。
　　馬車裏分量當然很重，人多。
　　黃維安的妻子和李尚的妹妹兩個人坐在馬車裏，她倆對面就是還被綁著的李尚和黃維安，還有壹個負責看守他倆的小孩兒，叫小剛子。
　　再加上外邊趕車的車夫，還有坐在前邊的丫鬟，壹輛車裏拉了七個人，不顯得沈重才怪。
　　扮作丫鬟的紫衣女子回頭看了壹眼城門方向，心裏的感覺很復雜。
　　人和人，真的不壹樣。
　　有些時候，男人的魅力就展現在……為了理想而不計生死。
　　人能創造出偉大這個詞，是因為先有人偉大。
　　她感慨，是因為歸元術沒有出城。
　　歸元術把他的兄弟交給了紫衣女子，請求她護送這幾個人壹路返回豫州。
　　本來歸元術是請老孫和她壹起回去，老孫不答應，老孫說……我們是拿了錢的。
　　拿了錢就是有了契約，沒有寫在紙上的契約比寫在紙上的契約更重要，因為要記在心上。
　　歸元術不肯走，是因為他還要做他該做的事，他不單單是為了救他兄弟們而來的。
　　身為寧臣，當為寧王謀。
　　在城門口裏邊的街邊茶鋪裏，歸元術坐在那看著遠行的車馬逐漸消失在視線之外，總算能松口氣。
　　老孫問他：“妳不怕死的？”
　　歸元術回答：“妳肯定沒見過多少比我還怕死的人，但相對於怕死來說，我更怕死的不值。”
　　他問老孫：“妳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高尚的人嗎？”
　　老孫點頭：“相信，但是見的少。”
　　歸元術：“那妳願意請高尚的人喝茶嗎？”
　　老孫：“想都別想！”
　　歸元術笑了笑，然後指了指自己：“我覺得我就是……可能普通百姓們會不理解，可能那些權貴會不承認，可這個世上啊，真的就有我這樣的人，覺得自己是為了很大很大的理想而活著的。”
　　“如果我對別人說，我的理想是讓整個中原的百姓都安居樂業，都富足自豪，不被外敵所侵擾，不被內亂所壓迫，若是能做到了，我會覺得自己無敵牛逼，可大概他們會覺得我瘋了，唯有寧王那邊的人才都相信，因為他們都是，不……是我們都是。”
　　老孫道：“我也覺得妳瘋了，這個世上真的有單純是為了理想而活著，而奮鬥的人？”
　　歸元術道：“有，比如寧王。”
　　老孫道：“寧王還不是為了要做皇帝。”
　　歸元術道：“要做皇帝的人分成兩種，壹種是為了做皇帝而做皇帝，壹種是為了救天下而做皇帝，寧王是後者，妳若是見到他之後，可能會覺得他有些摳門，有些無恥，有些不正經，但妳就是會覺得他高尚，和高尚的人在壹起久了，就會變得高尚。”
　　老孫：“那我和妳在壹起的時間久了，我會變得高尚起來嗎？”
　　歸元術點頭：“壹定會。”
　　老孫想了想，又問了壹句：“那如果我高尚起來後，需要把錢退給妳嗎？”
　　歸元術眼睛瞇起來，因為他在老孫眼睛裏看到了妳要敢說退錢，老子就不可能高尚的堅決。
　　於是歸元術說：“遵守契約精神，就是高尚的壹種。”
　　老孫笑起來：“想不到，想不到，原來我壹直都是個高尚的人。”
　　歸元術起身：“把茶錢結壹下？”
　　老孫：“憑什麽是我！”
　　歸元術：“妳剛才理解了什麽叫高尚，現在是讓妳理解壹下什麽是既高尚又不要臉。”
　　說完轉身就跑了。
　　鄭順順取了銅錢放在桌子上，拉了老孫壹把，壹邊走壹邊語重心長地說道：“這次我結賬，但也要給妳上壹課，如果妳以後也跟我壹起輔佐寧王的話，要記住壹句話。”
　　老孫雖然沒有想過輔佐寧王這種事，但是他好奇這句話是什麽。
　　於是他說道：“請賜教。”
　　鄭順順認真地說道：“長長久久跟寧王，越不要臉越輝煌。”
　　老孫都懵了，壹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鄭順順。
　　鄭順順聳了聳肩膀：“剛才我們大人說了，高尚和不要臉，不矛盾。”
　　世元宮，東書房。
　　皇帝聽完武親王的計劃，臉色格外凝重。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如今最好的辦法，也確實只有這壹招驅虎吞狼。
　　李兄虎是虎，東南來的虎，楊玄機是狼，西南來的狼。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皇帝楊競也好，武親王楊跡句也好，都還沒有把寧王李叱放在和李兄虎與楊玄機相提並論的高度。
　　因為看起來，寧王確實在實力上遠遠遜色於那兩個人。
　　他們又怎麽會知道，如今連兗州和大半個青州都已經被寧軍收入囊中。
　　他們當然不知道，李叱都不知道，他們能知道個屁。
　　但，即便他們知道了，他們也不會把李叱列為眼前最為重要的敵人之壹。
　　是眼前。
　　李兄虎擁兵據說有兩百萬，武親王說沒有兩百萬也要有壹百五十萬之眾。
　　但是，跟在李兄虎大軍後邊猶如蝗蟲壹樣橫掃各地的流民，現在已經有數百萬之眾。
　　他們不是兵，他們也不會上場作戰，但他們會為李兄虎的大軍搖旗吶喊。
　　壹旦李兄虎的隊伍贏了，這些蝗蟲壹樣的流民就會鋪天蓋地的上去。
　　要說李兄虎如今實力天下第壹，沒有人會否認。
　　但要說楊玄機是最有機會爭得天下的人，還是沒有人會反對，因為他背後蘊含的力量更為巨大。
　　武親王楊跡句緩緩道：“李兄虎有壹個結義兄弟，叫翟禮，只要李兄虎進京州的話，他也必會率軍北上。”
　　“翟禮？”
　　皇帝似乎不是很熟悉這個名字。
　　武親王道：“李兄虎謀逆之初，身邊只有十幾個人，這十幾個人與他結拜為兄弟，翟禮是其中之壹。”
　　“逆賊李兄虎在越州起兵，這十幾個人便是賊兵的首腦，其中絕大部分，在數年征戰廝殺之中已死，有的是被打死的，有的是病死的，只有壹個翟禮還活著。”
　　內侍總管甄小刀弓著身子站在旁邊聽，聽到此處的時候心裏還忍不住想著，十幾個兄弟現在就剩下兩個，倒也可憐。
　　這念頭才出現他就立刻剎住了，心說自己這是在胡思亂想什麽。
　　怎麽能同情逆賊？逆賊都該死！
　　武親王繼續說道：“李兄虎奪得蘇州之後，自封為江東霸王，封翟禮為平王，意思是與他地位相當，也稱壹字並肩王。”
　　皇帝哼了壹聲，似乎是對草寇這種廉價的義氣頗為不屑。
　　草寇自封為王這種事，不管怎麽看都顯得很廉價，還封什麽壹字並肩王，那就更廉價甚至是幼稚無知。
　　任何壹個人想做帝王的人，都絕不允許有人可以和自己比肩。
　　壹支隊伍裏出現兩個地位相當的首領，那這支隊伍也必然不會長久。
　　皇帝還想這些，卻忘了他這個大楚皇帝還不如對方。
　　武親王道：“李兄虎攻入蘇州之後，翟禮坐鎮越州，兵力應該也至少有數十萬，唯壹可以稍稍松心壹些的是，他們的賊兵都算不上訓練有素，只是靠人多勢眾。”
　　皇帝點了點頭，在心裏默默的計算了壹下如今京州的危局之中，直接威脅有幾個。
　　楊玄機必來，李兄虎必來，若是翟禮也會趁勢北上，李兄虎勝算可能真的最大。
　　畢竟，大部分時候，人多勢眾都有用。
　　但，楊玄機也不是沒有盟友，梁州節度使杜克，在楊玄機出蜀州進攻梁州之後不久就投降了，被楊玄機封為知命候，率軍坐鎮涼州。
　　杜克手中的可不是烏合之眾，而是十幾萬正規的大楚府兵，況且他投降楊玄機已經有兩年之久，楊玄機被他無數的錢糧物資，他再招兵買馬，兵力應該不會低於三十萬。
　　除了杜克之外，蜀州節度使裴旗也是楊玄機的人，蜀州是楊玄機的根基之地，自然兵力不弱。
　　荊州節度使謝秀還是楊玄機的人，這個人就不需要多說什麽，因為他是謝家的人。
　　但他和杜克裴旗不壹樣，這兩個人投降的都很快，裴旗更是楊玄機的心腹。
　　謝秀是和楊玄機打過之後才投降的，這才是個聰明人，壹不會背叛國罵名，因為他打了，最後投降實屬無奈，二，讓楊玄機見識到了他的能力。
　　所以單單看楊玄機的兵力，打不過李兄虎和翟禮。
　　但，若梁州節度使杜克和荊州節度使謝秀同時率軍攻入京州，李兄虎就會顯得勝算更少壹些。
　　這正是皇帝害怕的地方……因為三方對比，朝廷最弱。
　　武親王就算回來了，這老人要獨自面對的是壹群虎狼。
　　皇帝忍不住問了壹句：“王叔……妳可還有計策？畢竟……畢竟京城缺糧缺錢。”
　　武親王沈默片刻，俯身：“京城不缺糧，只是糧倉裏缺糧，京城也不缺錢，只是國庫裏缺錢。”
　　皇帝壹怔。
　　他在武親王的眼睛裏，看到了比他之前對那些大家族動手的時候，更大的殺意。
　　想想也是，都這個時候了，還管那些做什麽？
　　所以皇帝起身：“那就……有勞王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