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九章 臣當赴死

　　“師兄。”
　　蔣千能看著那些瘋狂的人把推下的罪臣們打成肉泥，他轉身看向歸元術。
　　此時此刻的蔣千能已經平靜下來，平靜的讓歸元術心裏有些害怕。
　　蔣千能叫了壹聲後說道：“這件事與師兄無關，此事是陛下委派我主辦，師兄現在就趕去世元宮向陛下稟告，就說我不顧皇命處決了趙盡忠，陛下不會太難為妳。”
　　歸元術搖了搖頭：“妳是在開玩笑。”
　　蔣千能道：“我沒有在開玩笑，關晟師兄待我好，這個仇是我為他報的……妳並不知情，只是被我利用。”
　　歸元術看著蔣千能的眼睛說道：“元上書院的同窗，做不出這種事。”
　　蔣千能笑起來：“我知道，我說了妳也不會去陛下面前說，所以……”
　　他笑著說道：“那就再等壹會兒吧。”
　　歸元術皺眉：“等什麽？”
　　“等妳暈倒。”
　　蔣千能道：“剛才我遞給妳的水裏，我放了些迷藥，實在是對不起妳。”
　　歸元術剛才就覺得有些暈，還以為自己的被氣的，並沒有在意。
　　可是此時此刻被提醒後才反應過來，手腳越發的無力。
　　“妳不能這麽做！”
　　歸元術喊了壹聲。
　　蔣千能笑著說道：“這世上哪有那麽多不能的事，為了妳在乎的人妳要繼續活下去，照顧好他們，保護好他們，而我在乎的人在三年前死了。”
　　他看著搖搖欲墜的歸元術，回頭吩咐了壹聲：“把歸大人關起來。”
　　他手下兩個親信上前，歸元術要動手奈何沒有力氣，被那兩個人架起來擡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麽時候昏睡了過去，不知道昏昏沈沈的這樣過了多久。
　　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天黑，窗外恰好有壹道陽光戀戀不舍的抓著窗欞不放。
　　頭痛欲裂中，歸元術掙紮著起來就要沖出去，到了門邊用力壹拉，卻發現木門緊鎖。
　　他壹腳踹在木門上，雖然氣力恢復過來壹些，卻根本踹不開門板。
　　他扶著門想大聲喊叫，卻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失聲，喊不出什麽來。
　　與此同時，世元宮，禦書房。
　　蔣千能跪在皇帝面前，額頭頂著地面。
　　“臣，有負皇恩，罪該萬死。”
　　這幾個字中，卻沒有壹絲壹毫的悔意，而是無比的平靜。
　　皇帝楊競紅著眼睛看向蔣千能，壹字壹句地說道：“朕就想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
　　蔣千能擡起頭看向皇帝：“三年前，驍騎營將軍關晟怎麽死的，三千六百名驍勇忠誠的驍騎營將士是怎麽死的，陛下真的不知情嗎？”
　　皇帝的臉色驟然壹變。
　　蔣千能跪在那，卻昂著頭。
　　“陛下問我，為什麽不懂陛下的心思，為什麽要渾噩度日，為什麽不能振奮起來……為什麽沒有報效大楚之心？”
　　蔣千能道：“臣在元上學院求學的時候，確實壹腔熱血滿懷忠誠，臣幻想過很多次報效大楚為國拼死，臣還想過臣最終會怎麽死，應該是在守護陛下守護大楚的廝殺中死去，可是臣從來都沒有怕過，臣甚至期待著最終這樣死去。”
　　“陛下，在關晟將軍戰死之後，臣又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家眷被滅門，陛下又憑什麽理直氣壯的覺得，臣罪該萬死的沒有了曾經的忠君報國之心？”
　　他那雙眼睛好像箭壹樣看著皇帝，壹直能看到皇帝的內心深處。
　　可他依然平靜，語氣沒有絲毫起伏的繼續說道：“這樣的陛下，這樣的大楚，臣拿什麽去忠心耿耿。”
　　皇帝向後退了壹步，身子已經搖晃起來。
　　“朕……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皇帝看向蔣千能：“朕知道以後，壹心想要彌補，可是朕又沒辦法彌補……妳知道的，趙克林如今帶著左領軍衛扼守京州西南要地，壹旦……”
　　蔣千能不屑的笑了笑：“不要說了陛下，陛下應該欣慰，大楚還有臣這樣的人，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但不逃避，還願意跪在陛下面前請求處置，陛下，臣這樣的人不多了，滿朝文武，陛下能看出幾人？”
　　他扶著地緩緩起身：“陛下，臣還想著維護陛下的威嚴，還想著維護大楚的律法，可是臣這樣的人，關晟將軍那樣的人，才是真的沒有人來維護我們。”
　　蔣千能擡起手，以壹種大逆不道的方式手指著皇帝的臉：“臣與關將軍等人的忠君之心，陛下這個君，配不上臣等了。”
　　他轉身朝著門外走：“陛下，可以下旨了，臣願意領罪赴死……陛下的苦臣也知道，可是臣現在不在乎了。”
　　“妳給朕站住！”
　　皇帝嘶吼壹聲。
　　蔣千能的腳步壹停，回頭看向皇帝：“陛下還有什麽交代嗎？是想讓臣到了地下之後，替陛下和關晟將軍說壹聲對不起嗎？”
　　皇帝的心口好像被什麽東西重重的撞了壹下，壹股熱流似乎是從心口裏湧了上來。
　　他的嗓子裏已經有了血腥味，可是他硬生生的把這口血壓了下去。
　　“陛下啊……等什麽時候，臣這樣的人死光了，陛下應該就會明白，大楚救不了了。”
　　因為已有必死之心，此時此刻的蔣千能，他已經沒有什麽可顧忌的了。
　　他用可憐皇帝的眼神看著皇帝：“陛下，世上辛苦，人間不值，臣活夠了，臣先走壹步。”
　　他說完之後似乎是剛想起來似的，對皇帝又多說了幾句。
　　“大理寺卿歸元術被臣關起來了，陛下應該知道臣為什麽把他關起來，臣不是想騙陛下說他不知情，而是想告訴陛下，臣為陛下想了壹個不殺他只殺臣的辦法。”
　　蔣千能朝著皇帝俯身壹拜：“陛下，臣告退。”
　　他走到門口，看著那個眼睛都有些發紅的內侍總管甄小刀，笑了笑道：“甄公公，妳呀，其實真不適合做這差事，妳在陛下面前那麽久了，還沒有適應這人間帝王心。”
　　他對甄小刀說道：“陛下不能直接下令殺了我，因為那樣做的話，陛下就不是仁慈的陛下了。”
　　“陛下連左領軍衛大將軍趙克林那樣的畜生都能以仁慈待之，殺我這樣的忠臣，陛下心裏可能會有些不舒服，況且臉面上也不好看。”
　　“妳是陛下親近人，妳隨我出去，宣布陛下旨意，可以說誅我九族，因為我沒有九族在大興城裏了，我為了殺趙盡忠，這幾年來陸續把我家人都送出都城，我準備好了。”
　　“甄公公……”
　　蔣千能拉了拉甄小刀的衣袖：“走吧，妳得替陛下宣旨。”
　　甄小刀嗓音微微沙啞地說道：“蔣大人，妳誤會陛下了。”
　　蔣千能笑了笑：“無所謂了。”
　　禦書房裏，聽到了蔣千能的話，皇帝的臉上好像被狠狠抽了幾十個耳光壹樣。
　　他又好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前，被人把衣服扒了個精光。
　　所有的醜陋，在壹瞬間就曝光在江山萬民面前。
　　甄小刀回頭看向皇帝，發現皇帝的臉色白的好像紙壹樣。
　　蔣千能道：“走吧甄公公，妳看陛下做什麽，陛下難道還會說，蔣千能他說的對。”
　　甄小刀難受的都快哭出來了。
　　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上前，拉了甄小刀壹下，把他拉到自己身後。
　　惠春秋道：“我來吧，蔣大人不要再難為他了。”
　　蔣千能點了點頭：“好，那就有勞統領大人了。”
　　惠春秋朝著蔣千能抱拳。
　　這壹抱拳，其實就足以說明了惠春秋心裏是怎麽想的，只是他身為大內侍衛統領，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之壹，他也壹樣有太多的必須做和不能做。
　　“請。”
　　惠春秋做了個手勢。
　　蔣千能邁步向前，昂首挺胸。
　　趙盡忠……妳殺我師兄壹家，我殺妳壹家，等到了陰曹地府之後，我和我師兄會站在妳面前，看妳可還有膽子再為非作歹。
　　禦書房裏的皇帝下意識的跟出來幾步，張了張嘴想說朕恕妳無罪……
　　可是這句話，他硬生生的冷冰冰的壓了回去。
　　得給群臣百官壹個交代啊……最主要的是，得給左領軍衛大將軍趙克林壹個交代啊。
　　此時此刻的皇帝楊競，手扶著門口，看著那大步而去的人，想著，朕……真的是壹位皇帝嗎？
　　“統領大人。”
　　蔣千能壹邊走壹邊說道：“歸元術是個好人，不要再難為他了。”
　　惠春秋點了點頭：“我知道，陛下也知道。”
　　蔣千能笑著看了惠春秋壹眼，問：“陛下也知道？陛下什麽都知道，可是陛下知道有用嗎？”
　　惠春秋心裏好像也被刺了壹刀。
　　就在這時候，甄小刀從後邊追上來，氣喘籲籲地說道：“陛下旨意，在……在夜裏行刑，行刑之前善待蔣大人，伺候他吃喝。”
　　惠春秋帶道：“我知道了，妳回去向陛下復命吧。”
　　甄小刀看向蔣千能，蔣千能笑道：“替我跟陛下說壹聲……這浩蕩恩德，蔣某人真的是愧受了。”
　　當夜，子時剛到。
　　壹隊大內侍衛押著蔣千能離開監牢，出了門後，蔣千能擡起頭看了看天空上的明月，也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那是壹只冷冰冰的毫無感情的看著人間的眼睛。
　　更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有壹種沖動，想朝著那月亮罵壹句看他媽什麽看，老子可把妳高比妳大。
　　大街上，押送死囚犯去刑場的馬車經過，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顯得有些刺耳。
　　壹群大內侍衛沒有騎馬，而是步行著往前走，每個人看起來都有些低落。
　　在刑場上，還有數十位大人坐在那等著呢，哪怕是深夜他們也會等著。
　　他們會看著蔣千能被砍頭，然後他們會得意的笑起來，想著這樣混進錦鯉池裏的泥鰍，終究還是死了。
　　皇帝讓他們看著，其實是想讓他們將來告訴左領軍衛的大將軍趙克林，皇帝已經給他交代了。
　　這何嘗不是皇帝對這些世家貴族的人，再壹次低頭。
　　“蔣大人，壹會兒到了刑場之後，那些人不管說什麽，大人只管裝作聽不到。”
　　惠春秋聲音很低的說了壹句。
　　蔣千能點了點頭：“多謝，不過我還在乎他們做什麽。”
　　數十名大內侍衛押送著馬車進入刑場，然後惠春秋的臉色就變了變。
　　刑場那座高臺上，放著壹排椅子，本該有壹排大人坐在那等著看蔣千能人頭落地。
　　高臺上，刑場中，火把通明。
　　可是此時那壹排椅子上，只坐著壹個人，而高臺地上趴著幾十具屍體。
　　高臺下邊屍體更多，那些大人們的護衛全都死了，地上的屍體鋪了壹層。
　　看到大內侍衛押送著馬車進入刑場，坐在高臺上的人緩緩起身，走到高臺邊緣負手而立。
　　月色下，那人看起來身材修長，壹襲黑衣。
　　臉上，壹張白森森的夜叉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