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壹十三章 好狠的心

　　七月二十壹，已是黑夜。
　　當太陽從人間離開之後，人才真正的接管人間，因為光明是可以讓人有所改變的。
　　很多時候人在光明之下的舉動都是表演，用壹種能感動自己的方式表演，得到感動別人的結果。
　　但在更多時候人們表演的是壹種渾渾噩噩的周而復始，然後給這種生活取名為平凡。
　　黑夜到來之後，人性接管了身體，人開始變得不太壹樣。
　　其實從根本意義上來說，人和任何野獸都沒有本質上的區別，直到道德這個詞被發明出來，然後被天下人知道。
　　所以人在提到道德二字的時候，必提約束二字，人提到獸性二字的時候，多提到釋放二字。
　　戰場，就是釋放獸性的地方。
　　道德在戰場上不可能存在，人可以用道德約束戰爭，但從來沒有過用道德控制戰爭。
　　妳看到壹個受傷的敵人沒有補刀，當妳受傷的時候敵人就會像妳壹樣不補上那壹刀嗎？
　　如果妳覺得是的，那麽妳壹定沒有見過戰場上受傷的人被敵人亂刀剁成肉泥的樣子。
　　楚軍第壹次進攻受挫之後，損失的兵力就有近萬人，先鋒軍幾乎被打掉了壹半。
　　這種情況下如果妳用道德去譴責寧軍，只會被笑話。
　　“大將軍。”
　　竇勇回到武王妃身邊，臉色愧疚的叫了壹聲。
　　“不怪妳，無需自責。”
　　武王妃不等竇勇自責就先說了壹句，竇勇臉上的愧疚之色就更濃了些。
　　“寧軍早有準備，沈珊瑚的打法就是引誘我們沖鋒，然後用他們強於我們的武器裝備來殺傷我們的士兵。”
　　武王妃舉起千裏眼看了看，寧軍那邊故意把火把點的很亮，看起來燦若星河，她明白沈珊瑚這是什麽意思。
　　寧軍故意讓武親王看到戰場在這裏，這種心思不能說不歹毒。
　　“大將軍，分派給我兵力，我再沖壹次。”
　　竇勇眼神帶著些乞求地說道：“請大將軍相信我，下壹次我壹定能沖破寧軍的防線。”
　　武王妃點了點頭，學著她丈夫的樣子，擡起手在竇勇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相信妳，士兵們也相信妳，但妳現在需要休息片刻，我會安排人去分派隊伍，等集結完畢之後，妳再帶著他們沖鋒。”
　　這句話說的竇勇心裏暖和起來，那種被重視的感覺再次出現。
　　有人說，人是唯壹會被情感左右的動物，其實不然，絕大部分動物都會被情感左右，只是絕大部分動物都沒有人的情感更豐富罷了。
　　小獅子被圍攻的時候，母獅會沖進敵群，這難道不是被情感左右的行為？
　　大概兩刻之後，補充過來的隊伍已經在前邊集合完畢，休息了壹會兒的竇勇也恢復了不少體力。
　　“我讓人把所有的巨盾都送上來了。”
　　武王妃對竇勇說道：“寧軍最厲害的就是箭陣，我們的巨盾有壹人高，厚重堅固，可以用盾牌組成盾陣往前進攻。”
　　竇勇立刻應了壹聲，抓了他的鳳嘴刀再次回到先鋒軍隊伍裏。
　　補充了兵力的先鋒軍規模更大，但沖鋒的時候，把幾萬人鋪平了往前沖毫無意義。
　　減少受攻擊的面積，就能減少大量的傷亡。
　　竇勇按照武王妃的指示，下令先鋒軍的人組成盾陣。
　　每壹千二百人壹營的楚軍，以營為單位結陣，各營結成的盾陣首尾相連，組成了壹條壹條長龍。
　　壹人多高的盾牌可以有效的阻擋羽箭的攻勢，那怕是對於重型弩箭來說，防禦力也會大打折扣。
　　楚軍減少了隊伍的受攻擊面積，寧軍就會相應的把攻擊擊中起來，絕大部分事情都是相對的。
　　重弩飛來，砰地壹聲撞擊在正面的盾牌上，特意挑選出來的盾牌外邊還包了壹層鐵皮，這樣的盾牌都在前排。
　　威力巨大的重型弩箭也沒能將這樣的盾牌直接擊碎，可是卻把持盾的人撞的翻倒在地。
　　如果僅僅是壹支這樣的重型弩箭飛過來，那盾陣裏的士兵顯然不會有什麽傷亡，然而怎麽可能會只有壹支飛來。
　　第二支第三支……前邊的人倒下去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來，重型弩箭就鉆進盾陣裏邊，壹串楚軍士兵被戳死。
　　“壓低身子！盡量壓低身子！”
　　竇勇在其中壹個盾陣中大聲呼喊，嗓音是那麽沙啞。
　　床子弩是有固定高度的，弩箭飛出來的時候不可能壓的那麽低。
　　“吹角。”
　　高處的沈珊瑚看到盾陣已經逐漸靠近寧軍陣列，她立刻吩咐了壹聲：“變陣！”
　　似乎楚軍壹切的進攻手段都在沈珊瑚的預料之中，她的戰鬥經驗，比起武王妃來說要多的多的多。
　　同樣都是女人，可這是壹個把外敵都打的哭爹喊娘的女人。
　　說到沖鋒不怕死，兇悍如野獸，渤海人沖鋒的時候比此時的楚軍要兇的多了。
　　隨著號角聲響起，寧軍的防禦陣列開始出現變化。
　　前邊的陣型打開壹個壹個的缺口，前排的弓箭手原地不動，後隊的長槍兵開始從通道中到了弓箭手前邊形成槍陣。
　　矛與盾，似乎是戰場上永遠都避不開的宿敵。
　　當楚軍的盾陣靠近之後，寧軍槍陣的前排開始發威，他們的長槍就是為了對付盾陣而專門打造的，每壹桿長槍都有壹丈左右。
　　寧軍士兵們朝著盾陣不停的戳過去，盾牌上傳出密密麻麻的砰砰聲。
　　槍從盾牌的縫隙裏戳進去，抽回來的時候槍頭上就帶著血。
　　“散開，殺！”
　　竇勇壹聲暴喝。
　　盾陣打開，楚軍士兵們開始瘋狂的往前擠壓。
　　寧軍的槍陣保持著嚴整的陣列，第壹排的人蹲在地上，第二排的人半蹲著，第三排的人站直了身子。
　　三排槍陣的密集程度，從側面看的話能讓人頭皮都壹陣陣發麻。
　　可是竇勇也發了狠，他們之前被壓著打的時候損失兵力太多了，這就是仇恨。
　　楚軍靠近之後用橫刀劈砍，壹開始自然不會有什麽優勢，因為他們的橫刀遠比槍要短。
　　可是撲進去之後，橫刀的優勢就會展現出來，槍兵的劣勢就在於槍，因為長槍過長，壹旦被近身就危險了。
　　可就在這時候，高處再次傳來了號角聲。
　　寧軍的陣列再次發生了變化，槍陣開始收縮，給後邊的隊伍讓出來通道。
　　後邊寧軍的盾牌手擠過來後接管戰場，而他們所用的盾牌……就是寧軍從雍州軍手裏繳獲來的滕盾。
　　大楚的制式橫刀鋒利兇猛，可滕盾似乎天生就是橫刀的克星。
　　不管怎麽劈砍都無法破開滕盾的防禦，這些，也都是唐匹敵和李叱從其他隊伍裏調配給沈珊瑚的。
　　沈珊瑚作為寧軍中唯壹壹個女大將軍，他們不寵著誰寵著。
　　所以寧軍各軍都算上，要說武器裝備之多，哪支隊伍也比不過沈珊瑚的隊伍。
　　“寧軍變陣竟然如此之快。”
　　楚軍中軍，找了壹處高坡觀察戰局的武王妃臉色已經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此時的她才真正的意識到她面對的是壹支什麽樣的隊伍。
　　從青州來的這支寧軍，打過多少仗了？
　　他們從兗州殺到青州，壹口氣滅了甘道德的屠王軍。
　　又從青州殺到蘇州支援唐匹敵，再壹口氣把李兄虎的闖軍殺了十幾萬人。
　　緊跟著就是外敵寇邊，這支隊伍又數千裏奔波，趕回兗州去禦敵。
　　在兗州把渤海人殺的落荒而逃血流千裏之後，壹轉身就奔赴北疆抵抗黑武人。
　　這個世上的強敵，沈珊瑚的隊伍全都打了壹遍。
　　世人只是知道寧軍善戰，這善戰是怎麽來的，誰又仔細想過？
　　何為鐵軍，鐵軍就是不管在什麽時候，拉到什麽樣的戰場上，面對什麽樣的敵人，都能讓敵人為之戰栗。
　　變陣之後的寧軍沒有再繼續死守，而是開始反壓。
　　竇勇本以為可以沖破的防禦陣型，反而在壹瞬間就變成了攻擊陣型。
　　對攻之下，楚軍開始變得勢弱。
　　此時就不得不再提到沈珊瑚為何要把隊伍拉回來五十裏設防的緣故。
　　之前用無數的陷坑減緩楚軍進攻速度可以歸結為爭取到了時間。
　　那麽此時寧軍反攻，就可歸結為爭取到時間後帶來的體力。
　　寧軍後撤五十裏後在這裏嚴陣以待，保存了體力，他們每個人都休息了至少半日以上。
　　可是楚軍不壹樣，他們是從潘興河那邊壹口氣跑了五十裏到這邊的。
　　再加上從楚軍大營出發，到渡河，前後算起來，楚軍每個人跑的距離都差不多能有六十裏。
　　對於壹個正常的男人來說，六十裏的強行軍已經足夠讓他累癱，就算是軍人的身體素質遠遠超過普通人，六十裏也足夠讓他們失去絕大部分體力。
　　總是有人說，要想打勝仗，就要把天時地利人和都算計進去。
　　話誰都會說，可算計起來，誰能想的那麽縝密？
　　寧軍的反沖鋒壹下子就把楚軍打蒙了，竇勇還有勇武之力，可他的隊伍扛不住了。
　　楚軍只好後撤，他們此時最怕的就是寧軍會趁勢追擊，壹旦形成碾壓之勢，連後隊的楚軍都會被牽連。
　　然而，寧軍在取得勝勢之後居然沒有進攻，而是把隊伍收縮回去，再次形成了密集防禦陣列。
　　武王妃看著這壹幕，眼睛裏已經出現了壹絲不易察覺的無力感。
　　沈珊瑚是故意的……
　　寧軍沒有乘勝進攻，是因為時間還不到，此時武王的大軍就算已經開始突圍，也是才剛剛開始。
　　若這會就把武王妃的楚軍擊潰的話，武親王那邊就有可能退縮回去。
　　“好狠的心。”
　　武王妃自言自語了壹句。
　　可是這好狠的心，不就是戰場上壹個指揮官面對敵人的時候，本就該具備的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