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八十七章 妳願意嗎

　　天亮之前最後的這壹抹黑暗中，幾個黑衣人從暗影中退出來，看了看彼此，然後迅速撤離。
　　太陽從東邊升起之前，他們已經離開了輕棉縣，卻沒有朝著來時的方向撤離，而是往眉城的方向轉移。
　　手刃了楊柳林的黑衣人廷尉府千辦方洗刀，而那幾個在城中把地圖繪制出來的黑衣人，則以歸元術為首。
　　他們在看到輕棉縣的隊伍出城之後，就繞了過來進城。
　　城中三千守軍全都被楊柳林調了出去，對於廷尉府的人來說，這當然是難得的好機會。
　　進入城中之後，歸元術把人迅速分工，用最快的速度把城中可以調查的地方全都手繪成圖。
　　不用擔心這裏的糧倉位置會變，除非這裏不再存糧，可這又不可能，因為靠山關的蜀州軍還指望著輕棉縣這邊呢。
　　因為時間還算充裕，方洗刀在楊柳林他們回來之前，甚至帶著人把幕營的分衙都仔細翻了壹遍。
　　基本上有用的卷宗檔案全都帶走了，這些東西的價值，幾乎是不可估量的。
　　因為幕營掌管著壹切機密，雖然這只是輕棉縣的壹座分衙，可是靠山關內所有守軍將領的名冊等等等等重要的東西，這裏都有。
　　而這些東西，正是前期在這犧牲的兩個分衙，兩百余名廷尉所謀求而不得的東西。
　　他們在城外匯合之後，就朝著眉城方向趕過去，雖然這違背了葉先生的交代。
　　葉先生離開之前說，得手之後，立刻撤離，不要多做停留。
　　然而這就不是廷尉府和軍機司的兄弟們做事的樣子，他們從不會丟棄同袍。
　　幾天後，葉先生他們跟著方別恨進了壹片林子。
　　“這裏怎麽好像沒有出路？”
　　葉先生往前看了看，林子依然很密，似乎看不到盡頭。
　　“這裏沒有出路。”
　　方別恨的回答，讓葉先生心裏驟然緊了壹下。
　　“別誤會。”
　　方別恨連忙解釋道：“這片林子，叫做桑榆迷魂陣，是幾十年前，創建了幕營的那個人率領數千人歷時幾年種下的。”
　　“最初的時候，大概是想割裂蜀州，從大楚分離出去，這桑榆迷魂陣的範圍，設想的時候，比現在已有的規模要大的多。”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後來這裏的事就停了下來，已經太久遠，根本無人知曉。”
　　方別恨道：“連幕營的人都沒有多少人掌握這桑榆迷魂陣的走法，追過來的那些騎兵，也未必能懂。”
　　他認真地說道：“葉先生妳們若信得過我，就跟在我身後走，我會帶妳們繞出去，哪裏進來哪裏出，不然就只能是在這林子裏壹直轉。”
　　“好。”
　　葉先生點了點頭：“聽妳的。”
　　不知道為什麽，方別恨用感激的眼神看了看葉先生，然後撥馬繼續帶路。
　　就這樣，在這片林子裏繞了大概有壹個時辰，方別恨帶著葉先生他們又從進來的地方出去。
　　往左右看，已經不見那些追殺過來的騎兵，眾人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他們壹路往回走，走了大概不到壹天時間，迎面碰上了趕來接應他們的歸元術等人。
　　“我送妳們走。”
　　方別恨看了壹眼葉先生：“妳們離開之後，就不要再回來了。”
　　“妳呢？”
　　葉先生問道：“妳不跟我們壹起走嗎？”
　　方別恨搖了搖頭：“我沒辦法跟妳們壹起走，我得回去找姜渭……”
　　葉先生道：“找他？妳是想親手殺了他嗎？如果妳做不到的話，妳回去又能做什麽？死在他手裏嗎？”
　　方別恨張了張嘴，卻沒能辯駁。
　　葉先生道：“現在妳應該很清楚了才對，妳對他下不去手，可他對妳下得去，妳回去的話，十死無生。”
　　方別恨道：“我不知道我要回去找他做什麽，到底是殺了他，還是被他所殺，又或者只是想問問他，難道當年說好的事，當年壹起的約定，就那麽容易背棄嗎？”
　　葉先生嘆了口氣：“如果我不攔著妳的話，妳回去後壹定會死，所以妳現在心裏想的，大概也只是求死，而不是真的要問他什麽。”
　　“我們認識還沒有多久，但如果妳願意和我們壹起走，這些人……”
　　葉先生指了指廷尉府的人和歸元術他們：“以後都是妳的朋友了，都可以算作過命的交情。”
　　方別恨又楞了壹下，然後忍不住去看那壹張壹張他覺得很陌生的臉。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看著，又覺得這些人壹個壹個的都變成了自己熟悉的樣子。
　　這是很奇怪的事，就好像他看到姜渭的時候，從熟悉到陌生，看著這裏的人從陌生到熟悉。
　　“走吧。”
　　葉先生拉了方別恨壹下：“跟著我們回去，如果妳不想再做事了，寧王那邊應該會給妳壹個小院，壹片田地，壹個自由之身。”
　　“真的？”
　　方別恨眼睛裏都是壹夥。
　　“我這樣的人，掌握著幕營不少秘密，跟妳們回去之後難道不會要留在廷尉府？”
　　葉先生道：“如果妳是敵人被我們抓回去，那麽當然不會讓妳把這些秘密藏在肚子裏，可妳不是敵人，妳就了我們，廷尉府從來都不會對朋友下手。”
　　他看向方別恨的眼睛認真地說道：“這是寧王教會我們的。”
　　方別恨深深的吸了口氣，點頭：“那就跟妳們壹起走。”
　　他回頭看向眉城的方向，這裏是他生活了很多年的蜀州，這裏是他的家鄉。
　　此時即將遠行，這看過去的幾眼，便是對過往所有的懷念。
　　“走。”
　　方別恨壹撥馬，率先沖了出去。
　　又壹天之後。
　　壹片營地裏，騎兵將軍白奇誌從馬背上下來，然後快步跑到了節度使裴旗面前，單膝跪倒在地。
　　裴旗正坐在壹堆篝火旁邊暖手，側頭看了壹眼白奇誌，語氣有些發寒的問：“追丟了？”
　　“是……”
　　白奇誌連大氣都不敢出，顯然害怕到了骨子裏。
　　裴旗問：“怎麽丟的？”
　　白奇誌道：“那些廷尉府的人中，有咱們的人帶路，就是輕棉縣幕營總旗方別恨，他帶著人逃進了壹片林子裏，屬下心急，帶人直接就追了進去……”
　　聽到這，裴旗點了點頭：“桑榆迷魂陣。”
　　白奇誌俯身道：“是……屬下帶著人在林子轉了大半日，若非是寮官大人帶人進林子裏查看，屬下還是出不來……”
　　裴旗側頭看了壹眼跟著白奇誌壹起回來的姜渭，臉色更寒冷了些。
　　“方別恨是妳的結義兄弟？我記得，妳不止壹次推薦他為中元官。”
　　“是……大人都記得，屬下確實是推薦過他好幾次。”
　　姜渭撲通壹聲雙膝跪倒。
　　“大人，屬下也著實沒有想到，方別恨因為莫離離的死，而做出如此荒唐糊塗的事來。”
　　“荒唐糊塗？”
　　裴旗忽然笑起來：“妳竟然把叛逆這麽大的罪過，用荒唐糊塗四個字就想搪塞過去？”
　　姜渭壹邊磕頭壹邊說道：“屬下願意領罪，屬下自己的罪，方別恨的罪，屬下全都領了，只要能讓大人消消氣，就算是把屬下五馬分屍，屬下也毫無緣由。”
　　裴旗點了點頭：“那就五馬分屍。”
　　他壹擺手：“拉下去吧。”
　　手下親兵立刻上前，架起來姜渭就往後拖。
　　姜渭臉色白的已經好像紙壹樣，他壹開始並沒有叫喊，被拖出去大概七八丈遠之後，他才喊了壹聲：“大人，屬下還有用，屬下還能為大人效力。”
　　裴旗擡起手勾了勾手指，那兩個親兵又把姜渭給架了回來。
　　“先給我解釋壹下，為何竇曲聲和楊頂山都會死，而妳們卻沒死？”
　　裴旗俯身，盯著姜渭的眼睛問。
　　姜渭跪在那回答道：“屬下也是到了輕棉縣之後才察覺到了事情不對勁，最初的幾日，屬下真的不相信方別恨會成為叛賊。”
　　“屬下接連試探了他幾次，他也沒有露出太多馬腳，直到有壹天，他忽然把廷尉府的副都廷尉帶到了我面前。”
　　裴旗每天壹皺：“嗯？”
　　姜渭連忙繼續說道：“他說莫離離死於大人之手，死於竇曲聲等人之手，所以要報仇，於是勾結了廷尉府的人。”
　　他擡起頭看了裴旗壹眼後又迅速的把頭低了下去。
　　“屬下當時也沒辦法阻止了，因為屬下身邊只有十余名隨從，若稍有不慎，非但消息不能送出來，還會死在輕棉縣。”
　　“好不容易找到壹個機會，屬下派人回去緊急向大人稟告，但不知道為何，屬下派回去的人沒有去見大人，而是去見了竇曲聲。”
　　裴旗聽到這，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
　　不是姜渭的話有多高明，而是正好說中了那個點。
　　裴旗太了解竇曲聲了，竇曲聲在姜渭身邊安排他自己的人，這自然不算什麽稀奇事。
　　而竇曲聲的人先回去找他，當然也就是情理之中，因為這麽大的功勞，竇曲聲不能不搶。
　　接下來，姜渭的解釋，就更顯得合理起來。
　　他說，他也沒想到，竇曲聲居然沒有告知節度使大人，而是帶著壹些人跑來這裏攔截。
　　裴旗聽到這擺了擺手：“妳先告訴我，妳是怎麽讓廷尉府的人，跟著妳來眉城的？”
　　這確實是關鍵之處。
　　可姜渭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沒有準備說辭。
　　“回大人……是屬下，是，是屬下說服了他們，來眉城刺殺大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格外復雜。
　　不得不說，這樣壹個天生的演技派，確實把裴旗給說的信了。
　　“那妳說……”
　　裴旗問姜渭：“如果方別恨投敵，將來會不會成為巨大的隱患。”
　　“會！”
　　姜渭立刻說道：“方別恨必須死！”
　　裴旗笑起來：“那要是讓妳去做這件事，妳願意去做嗎？”
　　“願意！”
　　姜渭擡起頭大聲說道：“屬下願意親自帶人去追殺方別恨，不能帶回方別恨的人頭，屬下願自己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