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丟了

　　冀州城街頭，又是壹個讓人覺得神清氣爽的早晨，因為昨夜裏下了些小雨，空氣之中有壹種淡淡的新泥的氣味。
　　壹個柴堆裏，老道人長眉有些感慨，丟丟兒不在自己身邊怎麽連錢都賺不到了呢？
　　以往那個小家夥在的時候不缺生意，就算是在七縣之地那麽亂的地方行走也能賺到錢，可如今在這繁華大城中滿眼都是光鮮體面人，為什麽就沒人蔔卦算命？
　　他身上濕漉漉的，又沒地方躲，只能扛著，不是沒有屋檐可以遮雨，而是晚上不敢讓人看到，他現在這般蓬頭垢面的樣子，被夜裏的巡查看到了直接就會被抓回去。
　　關進大牢裏，等個合適的日子，不知道替誰頂罪被拉出去砍了腦袋，唯壹的收獲應該就是有壹頓斷頭飯吃。
　　這事在大楚不少見，比比皆是。
　　從柴堆裏鉆出來，老道人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下意識的伸出手朝著面前的空氣比劃了幾下，像是在整理衣服。
　　然後笑了笑，很得意。
　　“挺好的挺好的，丟丟兒不會再像我這樣了。”
　　他從柴堆裏抽出來自己的卦幡，已經破舊的不成樣子，在這壹刻他忽然間醒悟過來，就是因為自己看起來如此落魄所以才沒有人找他蔔卦算命。
　　這城裏的人哪個會覺得壹個這般狼狽的道人都快要餓死了，真的會幫人看壹眼十年？
　　他們就算要蔔卦算命也都去道觀裏，哪裏有看起來體體面面的道人，壹炷香多少錢，壹張平安符多少錢，問壹聲前程又是多少錢。
　　老道人想著，難不成自己要離開冀州回七縣遊走？今天看看能不能賺到錢，如果再不能的話確實該走了，總得活著。
　　七縣的百姓們還是信他的，最起碼有口飯吃，已經兩天兩夜沒吃過東西，他還在守著最後的底線，不伸手要飯，不偷，不乞討，不撿菜葉，這是對道門的尊敬。
　　整理了自己身上濕漉漉的衣服，依然是看著面前的空氣，老道人嘴角帶著笑，自言自語的叫了壹聲：“丟丟兒……”
　　本還笑著，忽然就哭了出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那老人掩面而泣，哭的肩膀發顫。
　　“師父想妳了。”
　　老道人拖著步子走出去，走了壹段路後又回頭，似乎期盼著在回頭的那個瞬間看到小李丟丟朝著他跑過來，也喊壹聲想妳了。
　　四頁書院。
　　李丟丟坐在那有些發愁，不是發愁吃什麽，而是食堂裏突然就變得人多了起來，昨天早晨吃飯的時候只有幾個人在這，包括那個夏侯琢，而今天早晨在這的人有大幾十個，以至於連食堂裏的吳嬸都壹臉驚訝。
　　“就是他就是他，那個小家夥可能吃了，賊過癮。”
　　壹個年輕學生看到李丟丟之後立刻興奮起來，他指著李丟丟說道：“這個家夥，昨天早晨吃了八十個餃子！”
　　李丟丟搖了搖頭，輕聲自言自語：“七十九。”
　　就在這時候夏侯琢走了過來，看了看李丟丟說道：“今天照舊，我還想看妳吃餃子，四份，八十個制錢。”
　　李丟丟道：“壹百。”
　　夏侯琢微微皺眉，眉宇之間有些淡淡的厭惡。
　　“為什麽？”
　　夏侯琢問。
　　李丟丟回答：“我剛問過吳嬸，菜價肉價都漲了。”
　　夏侯琢看怪物壹樣看著李丟丟，心說菜價肉價漲了和妳有什麽關系，妳吃的是食堂免費的飯菜，再漲價也是免費。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越想越覺得合理。
　　“那好，就壹百制錢。”
　　夏侯琢後退幾步做了壹個請的手勢，李丟丟跟吳嬸要了四份餃子，然後問夏侯琢：“平時求妳辦事的人多不多？”
　　夏侯琢懶懶散散的回答道：“這書院裏沒什麽事需要求人。”
　　李丟丟沈默片刻，搖頭：“有的。”
　　夏侯琢問：“比如呢？”
　　李丟丟道：“比如我想出書院的話需要再等幾天，可是我已經等不下去了，我想請問妳，如何能請到假。”
　　夏侯琢看李丟丟的時候更像是看壹個怪物了，他認真地說道：“妳想出書院只需和先生說壹聲就可以，難道連這妳都不知道？”
　　李丟丟道：“我知道，但是我和妳們不壹樣。”
　　“哪裏不壹樣。”
　　“我是窮人。”
　　李丟丟擡起頭看著夏侯琢的眼睛：“犯錯就會被趕出書院，我去請假，大概會被羞辱，若被羞辱能請到假還好，可是我知道被羞辱也請不到假。”
　　夏侯琢問了壹句：“妳要出去做什麽？”
　　“找我師父。”
　　李丟丟深吸壹口氣，緩緩吐出：“我昨夜裏夢到了，他過的不好。”
　　夏侯琢點頭說道：“我可以幫妳，我就說請妳出去給我幫忙，我和燕青之燕先生關系還好，他會應允，但是……二兩銀子。”
　　李丟丟從懷裏把銀子都取出來，那塊碎銀子和昨天那壹百個制錢，他沒有錢袋所以都塞在懷裏，取出來後推給夏侯琢。
　　“都給妳。”
　　夏侯琢把那二兩碎銀子取回來，剩下的推回去：“多了不要。”
　　他看了看李丟丟，沈默了壹會兒後說道：“收妳二兩銀子是要告訴妳，求人是有代價的。”
　　李丟丟低著頭說道：“我知道，在進書院之前知道的。”
　　吳嬸送過來四份餃子，李丟丟拿起筷子就吃，壹邊吃壹邊說道：“吳嬸，幫忙再煮四份……不，五份。”
　　他把壹百個制錢放在桌子上：“這是餃子錢，因為不是我吃而是送給別人，所以我得買，早晨我問過妳，妳說菜價肉價都漲了，這五份餃子大概需要壹百二十五個制錢才能包出來，我欠妳二十五個制錢。”
　　吳嬸懵了，猶豫了好壹會兒後說道：“公子，這錢沒道理收妳的，書院沒有這樣的規矩。”
　　夏侯琢道：“收了他的，因為他說的在理。”
　　吳嬸似乎對夏侯琢很尊敬有像是怕，連忙點頭，很糾結的把那壹百個制錢收起來，像是很燙手壹樣，捧著的時候手在微微發顫。
　　李丟丟不再說話，大口吃飯，很快就把四份餃子吃的幹幹凈凈，那些圍觀他吃東西的人全都驚了，絕大部分人昨天沒見過這場面，誰能想到那個瘦瘦小小的人兒能吃這麽多。
　　夏侯琢等他吃完之後說道：“現在我可以帶妳出去了。”
　　李丟丟嗯了壹聲，回頭看向吳嬸：“那二十五個制錢我會盡快補上。”
　　夏侯琢取出錢袋，數了壹百個制錢後遞給李丟丟：“特意讓人出去換的銅錢，妳不用欠著，這是我今天看妳吃飯的錢，說話要算話，不然不是個男人。”
　　李丟丟壹怔，在心裏記住這句話。
　　他數出來二十五個錢遞給吳嬸，然後朝著夏侯琢壹拜：“多謝。”
　　夏侯琢轉身往外走：“不用說謝，我收了妳錢的。”
　　他壹邊走壹邊說道：“妳們也都看了，每人壹百個制錢給他，我不說第二遍。”
　　圍觀的那些人連忙掏錢，似乎都對夏侯琢怕極了，可是這些公子哥兒身上哪有那麽多銅錢，誰身上不是帶著的銀子，夏侯琢看了看那些人壹臉難色，從自己錢袋裏取出來壹塊五兩左右的銀子遞給李丟丟。
　　“他們壹人壹百錢，這裏有大概七八十個人，算五兩可以嗎？”
　　李丟丟點頭：“可以。”
　　夏侯琢把銀子給他：“我從明天開始不準有人來花錢看妳吃飯了，我說不準就不會有人敢給妳錢。”
　　李丟丟沒問為什麽，只是應了壹聲：“好。”
　　夏侯琢朝著那些人說道：“算妳們壹人欠我壹兩銀子，明天給我送過去。”
　　“是是是……”
　　“沒問題沒問題……”
　　壹群人連忙點頭，紛紛避讓騰出來路。
　　夏侯琢帶著李丟丟出門，他似乎在這書院裏名氣很大，路上遇到的人大都對他點頭問好，偶爾有壹些不和他打招呼也只是裝作沒看見。
　　到了書院門口，夏侯琢朝著那幾個守門人說道：“他叫李叱，我讓他出門幫我辦件事，妳們給他開個條子。”
　　其中壹個守門人連忙應了壹聲，寫了壹張條子給李丟丟：“想什麽時候回來都行，夏侯公子吩咐妳辦事，妳可得好好辦。”
　　就好像，李丟丟成了夏侯琢的跟班，而因為這跟班的身份，連這些守門人都對他刮目相看，看他的眼神甚至是壹種這個小子攀上了高枝的感覺。
　　李丟丟不在乎那麽多，他拎著五份餃子懷揣五兩銀子飛奔出去，他只想盡快見到師父。
　　半個時辰之後，書院書林樓。
　　夏侯琢大大咧咧的把腳放在桌子上，壹點兒學生該有的樣子都沒有，可是書林樓裏的藏書教習居然連管都不管。
　　燕青之坐在夏侯琢對面，他瞇著眼睛看著夏侯琢，好壹會兒後問了壹句：“為什麽？”
　　夏侯琢聳了聳肩膀說道：“妳知道我幹什麽都隨性子，我喜歡那小破孩，就當是我撿了個小野貓給他口吃食怎麽了。”
　　燕青之沈默良久後語氣很重地說道：“妳會毀了他。”
　　夏侯琢還是那壹副無所謂的樣子：“我知道先生什麽意思，妳是怕這樣壹個特殊的人變成了壹個小跟班，狐假虎威，仗勢欺人……”
　　他把腿從桌子上收回來，往前壓了壓身子看著燕青之認真地說道：“先生裝壞人累不累？妳又不是我，我是真的壞人……老頭兒故意讓妳折磨那孩子的吧，聽說小丫頭看不過去朝著妳臉上砸了個土坷垃。”
　　燕青之道：“妳管不著。”
　　“以後管得著了。”
　　夏侯琢起身往外走，壹邊走壹邊說道：“他是我小弟了，以後我罩著他。”
　　走了幾步他停住，回頭看了燕青之壹眼：“送他出書院的路上聽他說了他和他師父的事，我這種人居然心軟了。”
　　燕青之壹擺手：“滾蛋。”
　　夏侯琢笑了笑：“走了先生。”
　　他出了書林樓後壹邊走壹邊吹著口哨，溜溜達達想要回自己的住處去，他不回家，他在書院裏有個獨院，不像是李丟丟住的那種壹排房子，李丟丟那個雖然也是單間，可是和他住的獨院比起來差的太遠了。
　　走到半路的時候夏侯琢停下來，他看到了坐在路邊哭的已經在抽搐的李丟丟。
　　他走過去挨著李丟丟坐下來，看了看李丟丟依然緊緊抱著的那個袋子，那裏面是五份餃子。
　　“沒找到？”
　　“嗯。”
　　“無為觀是眼高過頂的地方，妳師父那樣的人他們怎麽可能收留，去了就會被趕走的。”
　　夏侯琢拔了根毛毛草叼在嘴裏，還是那壹臉的無所謂。
　　李丟丟看了他壹眼後問道：“妳早就猜到了？”
　　“嗯。”
　　夏侯琢道：“坐道堂穿華衣迎來送往，無為觀裏的道人已經不是道人了，妳師父那樣的還勉強算是……”
　　李丟丟抽泣著說道：“我把師父給丟了。”
　　夏侯琢起身，拍了拍李丟丟肩膀：“到十天的時候妳再去，妳會見到他的，如果……妳們的情分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