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輸的體面些

　　李叱的話說完之後，崔泰的臉色已經變得格外難看起來，他曾經對這個計劃作出斷言，放眼冀州內外，誰也不可能看穿。
　　城中那些能被稱為老狐貍的各大家族領袖也壹定猜不到，誰想到會被壹個李叱用近乎於隨便瞎蒙的辦法猜到了。
　　沈默了許久之後，崔泰看向李叱說道：“也就是說，現在我的人，應該已經都進入妳們所設下的埋伏了吧。”
　　“應該是。”
　　李叱回答道：“我過來的比較早，所以還沒有最新的消息，不過壹旦有消息，我的人會立刻過來告訴我，應該會比崔先生的人回報的速度快壹些，也許……崔先生的人回不來了。”
　　崔泰再次陷入沈默。
　　又過了壹會兒後，崔泰問李叱道：“就算我的安排妳都識破了，也都有所準備，可是妳也不該孤身壹人來三月江樓，最起碼我還能殺了妳。”
　　李叱搖頭道：“崔先生身邊應該沒有多少人可用了，妳又見過我出手。”
　　崔泰見過。
　　但他不知道，李叱那次是故意為之，當時拉斷了鐵胎弓的李叱還有傷在身，他忍著劇痛拉斷鐵胎弓有壹部分原因就是為了這壹刻，那時候的李叱可能沒有把握壹定會有這壹刻，可他還是那麽做了，更重要的是，唐匹敵在三月江樓被人刁難，他就要站出來。
　　所以此時此刻的崔泰並不知道李叱是在虛張聲勢，李叱上次拉斷了鐵胎弓後舊傷復發，現在連爬墻都需要余九齡背著上去，怎麽可能還有能力動手。
　　李叱看向崔泰，他在想崔泰敢不敢試壹試。
　　崔泰看著李叱，他在想李叱會不會先出手。
　　兩個人對視了好壹會兒，最終還是崔泰重重的吐出壹口氣。
　　“我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妳這樣壹個年輕人面前，表現出很無能為力的壹面，此時此刻，我身邊無人可用，因為我的人都出去做他們該做的事了，而妳身邊應該也已經無人可用，因為妳的人都去阻止我的人了。”
　　崔泰長嘆壹聲：“所以當只剩下妳我兩個人的時候，卻因為妳更年輕更能打，而讓這精妙布局與破局的最後壹步，變的那麽粗淺那麽原始，也不斯文。”
　　李叱聳了聳肩膀，端起那杯茶喝了壹口，不是咽下去，而是漱了漱口。
　　那是價值不菲的蓮心茶，按照銀子來換算，這壹口應該就有十兩甚至可能更高。
　　崔泰問李叱：“那妳看穿的第二件事是什麽？”
　　李叱道：“我本以為崔家的主事應該在糧倉裏，但是沒有，有人認出來那個持刀站在糧倉圍墻上的人叫崔卿，論權勢和威望，僅次於妳們崔家的家主。”
　　他看向崔泰：“是吧，崔氏家主。”
　　崔泰這次倒是沒有吃驚，反而是帶著些釋然的笑了笑，這笑容之中也有苦澀，李叱連他的布局都猜到了，猜到他的身份也就不算什麽，況且剛剛聊天的時候，他說的那些話，就不像是壹個崔家的管事能說出來的話。
　　李叱道：“所以我很佩服崔先生，壹直都在明面上，可是卻沒有人懷疑過。”
　　崔泰道：“城裏的事，明明應該是我布局更早，動手更早，現在卻被李公子處處占盡先機，不得不說壹聲佩服。”
　　崔泰看向李叱說道：“可是妳沒有徹底贏，我們崔家也沒有徹底輸，城外的青州節度使是我弟弟，我死，或者冀州城內崔家死絕，有他在，崔家早晚還會站起來。”
　　他停頓了壹下後繼續說道：“其實，我是真的很想做那個醫者。”
　　李叱點了點頭道：“所以我在聽完先生的話後，對先生已有敬意，先生想做壹個醫者，我要阻擋的不是先生想做醫者的這條路，而是……”
　　他看向崔泰說道：“我也想做個醫者。”
　　崔泰哈哈大笑，笑的有些歇斯底裏。
　　良久之後，崔泰對李叱說道：“剛剛李公子才進這不久，我和李公子說過壹句話，我說這個世界上的人，最可怕的不是人已老城府深，而是年少有為。”
　　李叱笑道：“所以那時我說，謝謝崔先生盛贊，沒說謬贊。”
　　崔泰覺得李叱這句話說的，狂妄的讓他羨慕。
　　“年輕。”
　　崔泰道：“不該被輕視。”
　　李叱道：“很多人都和崔先生壹樣，吃了虧之後才明白這壹點。”
　　他起身道：“崔先生覺得對妳來說這件事已經到了盡頭，其實不然，崔家的人要想做醫者，救天下，不該在冀州，我剛剛說過了，崔先生當時沒在意，也沒理解。”
　　他抱了抱拳：“我先告辭，崔先生如果想出城的話，只要青州兵退，崔氏壹族所有人，都可安然離開冀州。”
　　崔泰跟著李叱站起來，李叱這最後壹句話，讓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壹個囚徒，這是他的三月江樓，卻變成了李叱的大牢，把他關在這等候發落。
　　李叱邁步離開三月江樓，崔泰壹直送到他大門口，出來的時候，三月江樓裏那些好奇的姑娘們還在看著那少年，她們不知道東主和那個少年聊了些什麽，只看到東主親自把那少年送出三月江。
　　李叱走了，崔泰回到主樓那個巨大的客廳裏坐下來，側頭看了看李叱坐過的位置，那旁邊還擺著那杯冒著熱氣的茶，李叱只喝了壹次，還是漱口。
　　三月江樓的管事婦人也實在好奇，小心翼翼的走到崔泰身邊，輕聲問道：“東主，那個年輕公子是誰？”
　　不知道為什麽，崔泰忽然就想起來唐匹敵離開三月江樓的時候說的那句話。
　　他自言自語似的重復了壹遍。
　　“以後天下皆知，妳也會知。”
　　李叱離開三月江樓半個時辰之後，秦拙和魏陷陣兩個人跌跌撞撞的跑回來，兩個人身上都帶著傷，也不知道傷的有多重，皆是血跡斑斑。
　　“東主。”
　　秦拙進門之後就堅持不住，撲通壹聲跪在地上。
　　“我們……敗了。”
　　魏陷陣身上的傷似乎稍稍好壹些，還能站在那，他朝著崔泰抱拳道：“東主，現在收拾壹下，我們還能護東主殺出去，尋個安全地方藏身，大軍破城之後我們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崔泰打斷，他搖了搖頭道：“別騙自己了，妳已經知道，大軍不可能破城……妳們坐下吧，杏姑，妳把藥箱拿過來，給他們兩個上藥包紮。”
　　剛剛站在崔泰身邊的那個看起來三十幾歲年紀，卻格外有些迷人氣質的女子隨即點了點頭，帶著丫鬟去取藥箱。
　　“東主，我們……”
　　秦拙要說些什麽，也被崔泰打斷，崔泰道：“藥的事已經敗了，憑我們的力量想攻破城門也敗了，不是我已經不再想鬥壹鬥，而是不想失了崔家的體面，我知道妳要說什麽，從壹開始到現在我都沒有想過毀了冀州城，所以妳不用再勸。”
　　秦拙想說的正是這個，他想說我們手裏還有壹些力量，可以在冀州城內再做些什麽，四處放火，也能牽扯防守青州軍進攻的兵力，說不定就還有機會。
　　“那樣贏不了的，而且還會顯得有些拙劣醜陋。”
　　崔泰坐下來，緩緩吐出壹口氣後說道：“壹開始，節度使曾淩來了，淩駕於冀州所有人之上，但他沒有把冀州當成他的家，後來羽親王來了，也淩駕於所有人之上，可他壹樣沒有把冀州當做他的家。”
　　他看向秦拙說道：“我不壹樣，冀州是我的家，我不想毀了這，現在，以後，都不會。”
　　這壹夜，城裏變得安靜下來，可是城墻上下的殺戮壹直沒有停止，青州軍沒有等到城門開，還是不死心壹樣的猛攻了壹夜，這壹夜到底死傷多少人，無法估量。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青州軍終究還是退了下去，他們不得不在拼盡全力後接受壹個事實……城裏的人敗了。
　　城墻上，夏侯琢看了壹眼並無疲憊之態的唐匹敵，他松了壹口氣後問道：“為什麽妳看起來壹點都不累？”
　　唐匹敵也看了夏侯琢壹眼，語氣平淡的回答道：“體力比妳好些。”
　　夏侯琢沒說話，但他的眼神表達的意思是妳放屁。
　　過了壹會兒後夏侯琢問他：“現在還不見李叱上來，妳猜他此時此刻再做什麽？”
　　唐匹敵想了想，回答：“睡覺。”
　　夏侯琢哈哈大笑，他覺得李叱幹得出來這種事。
　　可李叱沒有在睡覺，他在包餛飩。
　　車馬行，廚房，他回來的時候看到高希寧正坐在廚房裏，滿身滿臉的都是面粉，身上的那件圍裙都被塗脂抹粉了壹樣，他壹夜沒睡，她也壹夜沒睡。
　　他進門看到她，她擡頭看他，兩個人的眼睛裏都有些漂亮的小星星在轉。
　　“我來。”
　　李叱在高希寧身邊坐下來，笑著問道：“妳是要做什麽好吃的？”
　　高希寧用肩膀撞了撞李叱說道：“拳頭那麽大的餛飩吃過沒有？”
　　李叱看了看旁邊托盤上擺著的那幾個餛飩，笑著問道：“為什麽會這麽大？”
　　高希寧道：“它……它就容易破啊，破了我就堵壹堵，堵得多了，也就大了。”
　　李叱道：“那這個應該不是餛飩，應該是元宵，我昨天吃的包子，是不是就是這麽來的。”
　　高希寧壹本正經的回答道：“當然不是，包子皮厚壹些，沒那麽容易破。”
　　李叱道：“說的有道理，餛飩皮雖然薄壹些，但是貼的多了也就後來者居上了。”
　　高希寧沒心沒肺的大笑起來，用肩膀又撞了撞李叱：“好漢，妳確定妳就會包了？”
　　李叱道：“斷然還是比妳強壹些的。”
　　兩刻之後，兩個人看著托盤裏大小不壹的餛飩，大的有拳頭那麽大，小的有拇指肚那麽大。
　　“能放在壹起煮熟嗎？”
　　高希寧問。
　　李叱道：“按輩分下鍋。”
　　又壹刻之後，兩碗餛飩擺在兩個人面前，兩個人對視了壹眼，然後端起來餛飩碗來碰了壹下。
　　高希寧道：“我敬妳壹碗！”
　　她先吃了壹口，那好看的眉頭就皺了皺，然後她噗嗤壹聲就笑了，她問李叱：“昨天的包子是不是也這麽難吃。”
　　李叱回答道：“不可能。”
　　然後補了壹句：“比這個難吃。”
　　然後他吃了壹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