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四章 不該去

　　燈嵐縣。
　　五天前，假扮成廷尉軍的人在這裏燒掉了府庫和糧倉，還殺了很多人。
　　在距離縣城十幾裏外的那個鎮子裏，縣令，縣丞，還有本鎮的九品官員，被人在數百人保護之中擊殺。
　　殺人的人自稱天下第四。
　　這個鎮子叫做九裏香，因為這裏盛產美酒而遠近聞名，可是出了這麽大的案子之後，連附近州縣買酒的人都不敢來了。
　　有人說，那些惡魔壹樣的家夥神出鬼沒，妳永遠也猜不到他們下壹步出現在什麽地方。
　　也許壹個人在大路上走著走著就會丟掉性命，也許連壹支有數十人的商隊他們都能頃刻之間殺壹個幹幹凈凈。
　　以往每天都會有來九裏香買酒的人，而且很多，這幾天來買酒的人就屈指可數。
　　壹個看起來樣貌慈祥的老人站在路邊嘆息，看起來，他心事沈重。
　　他在路邊燒紙，祭奠在幾天前死去的父老鄉親，還有他們的父母官。
　　有壹輛馬車在村口停下來，趕車是壹個小書童，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年紀，眉清目秀。
　　小書童下車來，拱手抱拳，客客氣氣的問：“老人家，這裏可是九裏香鎮？”
　　那老人嗯了壹聲：“是，妳們是來做什麽的？看著可不像是酒商。”
　　小書童說，只是路過，聽聞這裏的酒遠近馳名，所以我家主人想來嘗嘗。
　　老人勸道：“現在豫州城裏來了不少人在調查案子，妳們外鄉人能別來就別來，沒事就走吧。”
　　小書童嗯了壹聲，卻沒有聽從勸阻，重新回到車上壹甩馬鞭，那拉車的老馬隨即緩緩起步。
　　馬車到了鎮子裏，能看到稀稀疏疏的行人，也不是沒有外鄉來取酒的商戶，只是看起來都很著急，恨不得裝完車馬上就走。
　　鎮子裏有寧軍戰兵隊伍在，看大街上巡邏經過的就有百十人，在看不到的地方應該更多。
　　戰兵的氣勢，確實令人敬畏。
　　馬車在壹家酒肆門口停下來，下車的人是武先生。
　　他邁步走進酒肆，小夥計看到他後就連忙迎接過來，客客氣氣的問是來喝酒的還是買酒的。
　　武先生笑了笑道：“壹斤酒，菜品隨意。”
　　小夥計應了壹聲，回頭去準備酒菜。
　　小書童站在門口看著，有壹支買酒的商隊經過，在酒肆門外也停下來。
　　此時已近中午，大概他們也是想吃完午飯再繼續趕路。
　　掌櫃的是壹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留著長須，穿著壹身不值錢的布衣但洗的幹幹凈凈，沒有多少褶皺。
　　他壹邊交代夥計看好車馬，壹邊往酒肆裏走。
　　那掌櫃的看向小書童說道：“不要酒，只要飯菜，十來個人的量，勞煩快壹些。”
　　小書童搖頭：“這位先生，我們也是來吃飯的。”
　　那掌櫃的連忙道歉，小書童擺手說沒關系，武先生的視線就在這人身上多看了幾眼。
　　那人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然後就長長的吐出壹口氣。
　　武先生問他：“這位先生，是從什麽地方來的？”
　　那掌櫃的看向武先生，連忙抱拳回禮道：“我是從定遠縣來的，據此大概有兩百多裏呢。”
　　武先生又問：“貴姓？”
　　那人笑了笑道：“免貴，復姓諸葛。”
　　武先生邀請道：“不如過來壹起？我壹人飲酒，倒是有些乏味。”
　　那人看了看小書童，小書童搖頭道：“先生說我還小呢，不可飲酒。”
　　那人隨即笑道：“也不小了，我十二歲就第壹次喝的酩酊大醉，被我爹打的屁股都開了花，壹邊挨打，還壹邊吐，我爹打累了，問我以後還喝不喝，我吐了我爹壹臉，然後我爹就繼續打。”
　　武先生也笑起來。
　　武先生問：“這九裏香鎮子出了大事，我聽聞，妳們定遠縣那邊也出了大事？”
　　“是。”
　　這姓諸葛的酒商嘆了口氣道：“死了好多人，那些畜生壹定不得好死。”
　　武先生問：“那妳們知道，那些畜生是從哪兒來的嗎？”
　　酒商道：“還能是誰，當然是楊玄機派來的，我們這些老百姓沒什麽見識，可我們又不傻。”
　　武先生跟著嘆了口氣，他問：“那妳們還敢出來？”
　　酒商道：“不出來怎麽能行，生意總是要做的，不然的話我家裏人吃什麽，我的夥計們吃什麽。”
　　武先生道：“人道艱辛。”
　　酒商點頭：“人道確實艱辛，辛辛苦苦慌慌張張，不過為碎銀幾兩……”
　　他看向武先生：“我看先生，倒不是為了那幾兩碎銀而折腰的人，先生在何處高就？”
　　武先生道：“只是壹個閑散人。”
　　酒商嘆道：“這世上，誰不想做閑散人。”
　　他朝著武先生抱拳，然後起身回到自己座位那邊，招呼他的夥計們吃飯。
　　他們吃的很快，結賬之後就紛紛離開，酒商出門之前回頭看向武先生，抱拳道：“有緣再見。”
　　武先生拱手：“有緣再見。”
　　小書童問武先生：“先生為什麽會和他們聊幾句？”
　　武先生笑問：“我和他們聊幾句怎麽了？”
　　小書童道：“先生在不處置公務的時候，除了和主母說話之外，哪裏會理人？”
　　這話裏，倒是有兩三分的小怨氣。
　　武先生看了壹眼小書童腰帶上的玉墜子，然後就繼續喝酒，沒再多說什麽。
　　酒商的隊伍離開鎮子，看起來確實行色匆匆。
　　走出去大概十幾裏後，酒商回頭看了壹眼，然後就緩緩吐出壹口氣。
　　“那個人……不是尋常人。”
　　他自言自語了壹聲。
　　壹個裝扮成夥計的問他：“諸葛先生，既然妳已經看出來他不是尋常人，為何還要過去和他聊壹會兒？”
　　這酒商，就是諸葛井瞻。
　　他笑了笑道：“我若是不和他去聊壹會兒，他又怎麽會確定我們不是尋常人？”
　　那夥計裝扮的人，正是天命四傑之壹傅白雨。
　　這次諸葛井瞻出門來豫州，天命四傑帶來了其中三個。
　　如果可能的話，他會把四人全都帶來，因為他也怕死，他也知道寧王帳下人才濟濟。
　　這個天下英雄豪傑太多了，寧王手下的人都非凡夫俗子，楊玄機手下的人難道就真的有那麽多凡夫俗子？
　　換個角度看問題，若是能了解楊玄機的話，視線壹直都在楊玄機這邊的話，就會不得不承認，他不管是在任何方面，手下人的實力絕對不遜色於寧王李叱。
　　甚至，人才更多。
　　打個比方，如果有人覺得自己才學兼備，想要投靠壹人輔佐，在寧王李叱和天命王楊玄機之間做選擇，只要不是太傻的人，都會選擇後者。
　　壹個是草根出身，壹個是皇族血統，壹個投身燕山營，壹個則是有無數人投靠他。
　　這種選擇太容易做，換句話說，別說那些才學兼備想求前程的人，就算是在同等條件下，百姓們也會選擇楊玄機。
　　拋開豫州冀州不談，也拋開蜀州荊州不談，只說李叱和楊玄機同時率軍到了京州。
　　京州百姓，絕對會更歡迎楊玄機，也會覺得楊玄機才是最正確的那個人。
　　壹個底蘊如此深厚的人身邊，會缺少真才實學之輩？
　　傅白雨沈思了壹會兒，他問：“先生是看出來，那人的馬車進九裏香鎮子的時候，並沒有遇到盤查，所以猜測此人必是寧王手下的人？”
　　諸葛井瞻點了點頭：“此為其壹，還有壹點就是……那個小書童的腰帶上掛了個玉墜子，價值不菲，不可能是尋常人家。”
　　傅白雨問：“諸葛先生，妳故意去和他聊壹會兒，是我引他追上來？”
　　諸葛井瞻道：“如果我是他，壹定會追上來。”
　　傅白雨再問：“走慢些？”
　　諸葛井瞻笑道：“何必呢？”
　　傅白雨又問：“咱們真的去定遠縣？”
　　諸葛井瞻搖頭：“天下第四在崗縣，我們正好路過。”
　　傅白雨沒再說話，可是心裏卻冷哼了壹聲，他自然聽得出來，諸葛井瞻是覺得他壹個人應付不來。
　　就在這時候，前邊路口位置，有壹群人從林子裏走出來，伸手指了指路邊，示意車馬停下。
　　傅白雨看向諸葛井瞻，對這個人的思謀，確實不得不佩服起來。
　　九裏香鎮。
　　武先生還在喝酒，並沒有追上來。
　　他覺得不必追，因為他確定，只要他不去追，那些人會再回來找他。
　　壹名身穿錦衣的人快步走進酒肆，看了看武先生，似乎是認出來，連忙俯身壹拜：“大人。”
　　武先生擡頭看向他：“妳是誰的人？”
　　那人回答道：“卑職是廷尉軍千辦竇宏圖竇大人的屬下，竇大人剛剛派人來告知，他要在前邊攔截那支商隊。”
　　武先生壹挑眉：“不該去。”
　　廷尉軍千辦中，跟在李叱身邊的是那四個最年輕人的人，方洗刀虞紅衣他們。
　　但廷尉軍不只是有他們幾個千辦，除了他們，除了張湯，還有四位千辦。
　　這些能提拔為千辦的人，不管是武藝還是其他各方面，同樣都是精挑細選。
　　當初高希寧創建廷尉軍，這四位千辦就已經肩負重任，在提拔起來方洗刀他們之前，廷尉軍分派的任務，也都是這四個人去辦。
　　竇宏圖是最早的四位千辦之壹，武功智謀都是上上之選。
　　武先生問：“妳們千辦大人帶了多少人去？”
　　那人搖頭：“不知，只是大人說，鎮子裏的百姓們本就已經惶恐不安，所以不想在鎮子裏動手。”
　　然後他才註意到，武先生問話的時候，人已經在酒肆外邊了，所以吃了壹驚。
　　那廷尉軍的人喊道：“大人若去，我這裏有上好的戰馬。”
　　武先生道：“算計時間十幾裏路程，馬沒有我快。”
　　那人還想再說什麽，卻發現武先生已經幾乎看不到了，視線遠處，只有壹個黑影。
　　他回頭看向小書童，小書童道：“妳的馬再好，也確實沒有我家先生快，五十裏之內，什麽馬都不行。”
　　說完之後他伸手：“但是妳可以給我壹匹馬，因為我沒有馬快。”
　　那廷尉楞了壹下，上上下下看了看小書童：“妳就別去了，留在這裏安全。”
　　小書童嘆道：“又壹個看輕我的。”
　　他邁步過去，壹把將馬車車轅擡起來，朝著拉車的老馬打了個口哨，老馬隨即離開駕轅。
　　小書童飛身上馬，說了壹聲去追先生，那老馬突然就加速沖了出去，速度之快，把廷尉嚇了壹跳。
　　他壹邊縱馬壹邊說道：“本想讓妳歇歇，可那人看不起我，不借給我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