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江山

知白

歷史軍事

家積貧則苦,國積貧則弱,家苦國弱,民何以生? 盛世文明興,亂世野蠻起,好在這中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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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有多苦都寫在冊子上了

不讓江山 by 知白

2022-2-10 19:45

  酒仙樓是古井縣最好的酒樓,這酒樓最拿得出手的不是什麽菜品,而是酒。
  古井縣之所以得名,是因為縣城中有壹口古井,已經不知年月。
  這古井之水甘甜清冽,傳聞常喝這井中之水,有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功效。
  而這口古井,就在方玉舟他們現在居住的道觀中。
  連古井縣的百姓們如今都已經說不清楚,當初是因為這道觀的名氣太大而讓人知道了井,還是因為古井名氣太大才讓人知道了這座道觀。
  道觀名為正清觀,古井名為仙露井。
  傳聞大概在壹百多年前,第壹代淡臺將軍剛剛到涼州城的時候,西域諸國的聯軍正在此地肆虐,殺生無數,殘屍遍野。
  淡臺將軍靠著幾千悍卒,硬生生把數十倍敵人擊敗,而在此戰最慘烈的時候,西涼之地,江湖豪傑,尋常百姓,紛紛趕赴疆場支援。
  正清觀的七十二位道人,帶劍西行。
  觀主那時候已經有七十壹歲高齡,弟子們皆勸他不要去,可是老觀主卻說……妳們都去,我不去,妳們不回,我熬不住疼。
  老觀主說,我是妳們的師父,妳們也有弟子,我當為妳們的表率,妳們當為弟子的表率。
  老道人說,道門之人,盛世清修,逢亂入世,這是祖師爺留下的規矩。
  天下門派萬千,只有我道門門規之中寫有:凡我道門弟子皆以保家衛國為己任,不可通敵叛國這樣的明規。
  祖師爺寫上去了,我們就得遵守這規矩,祖師爺敢寫,是因為他堅信自他之後不管千秋萬世,道門弟子都會這樣做。
  老觀主還說,祖師爺敢寫,是對我們這些後輩的信任,他敢寫我們就要敢為。
  我是妳們的師父,我給妳們做表率,妳們也有弟子,妳們給弟子做表率。
  我戰死,妳們上,妳們戰死,弟子再上。
  大戰之後,淡臺將軍親自護送七十二具棺木歸來,那斬敵無數鐵壹般冷硬的將軍,在這正清觀裏親自動手挖土做墳的時候,幾次痛哭失聲。
  數千涼州軍,那壹戰後只剩幾百人,江湖中人戰死亦有數千,老觀主被推舉為江湖隊伍的領袖,七十壹歲,仗劍殺敵。
  他說,大家讓我做領頭的,我接了,所以我不能站在別人背後看著,那不是領頭的,領頭的就當在最前。
  老人殺敵二十余,身中六箭。
  觀主臨死之前還笑了笑,對身邊說,告訴妳個秘密,我其實壹直都不信天理昭彰,我只信道法自然。
  何為道法自然?
  他顫抖著擡起手,用血糊糊的手指向那滿地的江湖客屍體說:“這就是,發乎本心,道法自然。”
  天下蒼生皆為道。
  大戰之後,百姓們自發到正清觀裏祈願,祈求上蒼保佑這些道長能平安歸來。
  他們離開的時候,背劍而行,談笑風生,無生死之懼。
  棺木歸來,無數百姓跪倒在正清觀外,嚎啕大哭,有人撕心裂肺的喊著……他們沒回來。
  淡臺將軍跪在靈前,以將軍之尊叩首行禮,將軍說……他們回來了。
  如今這正清觀還在,後院那七十二座墳也還在。
  看著這些墳,方玉舟面帶鄙夷。
  “求虛名之輩罷了。”
  他自言自語了壹句。
  他弟子具荷道:“用死求名,也是執念。”
  方玉舟道:“這些土包裏的家夥,早就已經化作了枯骨,此時都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們名號,圖名有什麽用?”
  壹說到這裏,他就想到了龍虎山上那個老頑固。
  “當初我在龍虎山上,和那老頑固辯法,我說既然祖師爺說道法自然發乎於心,那所有心中念,都是道法自然。”
  方玉舟道:“這樣有錯嗎?既然所有心中念都是道法,為何我的就是錯的?”
  具荷道:“不過是死要面子罷了。”
  方玉舟點了點頭:“那老頑固若肯開山門,每年百姓們供奉的香火錢便有多少?怕是不下百萬之巨,最不濟也要有數十萬兩。”
  “可他偏偏不肯,壹日兩餐粗茶淡飯,山門弟子,跟著他壹起種田種菜,養牛餵羊。”
  方玉舟怒道:“我們是修道之人,為蒼生參悟,為什麽就不能得百姓供奉?”
  就在他有些憤慨的時候,外邊有弟子跑進來,說是縣丞高大人請方玉舟過去。
  方玉舟又瞥了壹眼那些墳,哼了壹聲後說道:“我永遠也不會做他們這樣的人,若將來有壹日我可做主,便讓人將這些土墳都扒了,看著來氣,看到就想起那老頑固。”
  具荷道:“要不然現在就扒了?”
  方玉舟沈默片刻,搖頭道:“等這古井縣皆為東陵道信徒的時候再說,那時候,我說什麽是對的就是對的,我說什麽是錯的就是錯的。”
  壹個時辰後,酒仙樓。
  李叱在主位上坐下來,縣令劉勝春在他壹側作陪,壹邊介紹這酒仙樓裏的名酒,壹邊介紹古井縣的往事。
  “這古井縣裏,很多酒肆都去正清觀的仙露井裏取水釀酒,唯有這酒仙樓的酒滋味不同。”
  劉勝春道:“當年,正清觀的老觀主不受香火,卻開道門,因為百姓們都說這井水有神效,老觀主就說,隨意取之。”
  聽到這句話,李叱微微壹怔。
  這和冀州城裏那道觀比起來,天壤之別,冀州城內鳳鳴山的道觀,連上山都要收錢。
  而事實上,鳳鳴山上的道人,都是假的。
  劉勝春道:“後來有人就取井水做酒來賣,弟子們不解,於是問他說,世人取水,任由取之,可是商人取水釀酒賣錢,為何也要任由取之?”
  李叱問:“觀主如何答?”
  劉勝春道:“觀主說,水不是我們的,是自然恩賜,我們只是恰巧住在這。”
  李叱問:“觀主安在?”
  劉勝春隨即把七十二道人背劍西行的故事給李叱講了壹遍,李叱聽完後已是動容。
  “明日我想去上香添墳。”
  李叱緩緩吐出壹口氣。
  劉勝春連忙點頭道:“如今這道觀裏已有傳承,有從外來的道人,取仙露井的井水做藥,分發給百姓,也是得百姓們敬仰。”
  李叱眉角微微壹擡。
  “哦?”
  他笑了笑後問道:“是從何地來的道人,有如此胸懷氣度,我倒是也想認識壹下。”
  劉勝春道:“若是大人想見的話,回頭下官安排壹下,那道人是從龍虎山來的,傳的是龍虎山道法,可是頗有些神通。”
  坐在旁邊的張玉須臉色變了變,他坐在那沒有什麽表示,可雙袖之中,兩個拳頭都已握緊。
  他此時此刻聽完七十二道長背劍西行的事之後,腦子裏只有壹個念頭。
  方玉舟和他的人,不配住在正清觀裏,那是對七十二位道長的褻瀆。
  “其實……”
  劉勝春笑了笑道:“今日之款待,也是那位方道長的安排,大人也知道,如今這地方治理著實難做,要讓惠於民,又無朝廷接濟,縣衙哪有什麽收入,下官等人,已經有多年未曾領過俸祿了。”
  李叱道:“想不到妳們如此艱難,卻還把本地治安維持的這麽好,待我回去後,壹定會在節度使大人面前提及,盡快給妳們分撥錢糧物資。”
  他看了劉勝春壹眼後說道:“不過……”
  劉勝春心說他媽的又來?
  不過這次李叱倒是沒有賣關子。
  李叱有些為難地說道:“不過……不只是劉大人妳們這裏難,各地各處都難,我這壹路巡查走過,各州縣都過的很苦,之前過臨兵縣的時候,壹場意外,縣衙裏幾位大人遇難,卻連發喪的錢都沒有,還是我自掏腰包安置了他們。”
  聽到這句話,余九齡嘴角都抽了抽。
  臨兵縣的縣令等官員,有幾個是被西籬子的人殺了,剩下的投降。
  然後是雀南到了到了臨兵縣,她為大神官,那些投降的官員做了小神官,在她面前點頭哈腰。
  臨兵縣壹戰,唐匹敵殺了那麽多人,那幾位縣衙官員也沒能逃過壹死。
  要說是遇到意外死了,也是那麽回事,要說是李叱把他們掩埋的,也是那麽回事。
  劉勝春壹聽李叱這話裏的意思,立刻就明白過來,各地各州縣都難,妳這古井縣也難,憑什麽就先安排給妳分撥錢糧物資?
  李叱道:“節度使大人是有心整頓,也有些幫扶,所以才讓我巡查各地,好好看看,仔細看看。”
  李叱看了劉勝春壹眼後,壓低聲音對他說道:“之前陛下到過冀州的事,妳可知道?”
  劉勝春是有所耳聞,連忙道:“下官聽說了。”
  李叱正色道:“節度使大人要做的事,那可是陛下親自交代下來的事,所以節度使大人也不敢怠慢,大人清查了壹下冀州城的存糧存銀,又做了統籌和推算。”
  說到這,李叱聲音更低了些。
  他往劉勝春身邊靠了靠後說道:“節度使大人說,困難壹些的州縣,就撥款白銀二十萬兩,糧食和種子,也要優先發送,過得去的州縣,就撥款五萬,糧食也要少壹些,慢壹些。”
  “二十萬兩?!”
  劉勝春的眼睛立刻就睜大了。
  李叱嘆道:“是啊,就是因為這事落在我肩膀上,所以著實為難。”
  他端起酒杯,劉勝春連忙跟著舉杯。
  李叱喝了口酒後說道:“妳說我這個巡察使有多為難?各地都那麽苦,我是優先給誰合適呢?”
  劉勝春連忙說道:“大人啊,我們古井縣是太苦了,苦啊,苦的……難以為繼。”
  說到這劉勝春看向縣丞高有心,高有心連忙說道:“本縣確實是太苦了,百姓們早就已經沒有余糧,可能明年就會有無數人餓死啊。”
  他起身走到門口,朝著外邊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人擡著兩口大箱子進來。
  高有心讓人把箱子放下,然後俯身道:“這是這幾年來古井縣的卷冊,收成和支出,都詳細記錄,下官想著,大人雖然壹路走來看到了各州縣的苦處,但都不如我古井縣記錄的如此清晰明了。”
  他把其中壹口箱子打開,裏邊滿滿當當的都是銀子。
  李叱道:“妳們確實有心了,各地都苦,就沒有壹個如妳們這樣,把怎麽苦都寫的清清楚楚的。”
  他壹擺手道:“送回官驛,我回去之後仔細看。”
  “是是是……”
  高有心連忙吩咐人,把這兩口大箱子送去官驛。
  李叱道:“那這樣,明天去正清觀看看?我就見見這個來自龍虎山的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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