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八章 我真的有

　　在方諸侯邁步走進松鶴樓的那壹刻，門主的眼睛就已經不由自主的瞇成了壹條線。
　　甚至，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的每壹個毛孔都在擴張，皮膚上有壹陣陣極輕微的酥麻，能使人錯覺每壹根汗毛都已經立了起來。
　　人生至此，門主第壹次遇到同類。
　　他在剛才震飛了李叱長刀的那壹刻，自然感受的出來李叱的刀有多好有多強。
　　那把刀的重量，尋常人可能單手握住刀柄都無法順利把刀端平。
　　再加上被他震飛之後旋轉而出，這刀飛出去蘊含的力量之大，足以將壹個尋常人撞的骨斷筋折，甚至可能足以將壹個人擊穿。
　　然而那個出現在門外的青衫客，只是看起來隨意的擡起手接了壹下，那把刀就被他定住。
　　而他擡起來的手臂沒有任何向後擺動的痕跡，也就是說刀上的力量都已經被他化解。
　　也就是在那壹刻，門主的眼睛瞇了起來。
　　別人沒有看到的事，他都看的壹清二楚。
　　在青衫客接住鳴鴻刃的那壹刻，他看到了青衫客腳下震起來壹層細微的浮土。
　　將飛出去的刀抓住，刀中蘊含的力量收入體內，然後被他的肉身將力量化解於大地。
　　那細微的浮土，就是這力量的體現。
　　急速旋轉著的重刀被高舉起來的手握住，手臂卻沒有被刀帶出來壹絲壹毫的擺動，這是不合理。
　　將刀上的力量通過身體卸掉然後轉入大地，卻只是震起來那麽細微的壹層浮土，這是不合理。
　　然而這所有不合理的表象之下，就是壹個人對於自己肉身力量運用的最合理的方式。
　　只是，絕大部分人都會覺得這完全不合理，甚至覺得這違背了人體的常理。
　　整個松鶴樓裏，能看懂這壹幕的只有兩個半，甚至連武先生和葉先生都沒有完全看明白。
　　壹個是門主，壹個是蘇小蘇，半個是李叱。
　　李叱只是才剛剛觸及到了這個層面，他能看懂壹半，足以說明天賦。
　　境界上的事，蘇小蘇能懂，可是欠缺壹些身體上的條件。
　　這是她的弊端，唯壹的弊端。
　　如果她的身體條件更加出眾壹些，剛才她以雙指化劍的那壹擊，就不是強行把和門主三七開的勝負提升到了四六開，而是五五。
　　方諸侯邁步走進松鶴樓，看了壹眼門主，然後又看了看幾乎都受傷了的眾人。
　　視線最終落在李叱身上，停留片刻後輕聲問了壹句。
　　“借妳的刀用壹次，可以嗎？”
　　李叱點頭。
　　方諸侯將破甲劍放在壹邊，動作並不快。
　　門主就壹直看著他，整個世界如今只剩下方諸侯在他眼中。
　　方諸侯把破甲劍放下後對李叱笑了笑：“用妳的刀好壹些。”
　　李叱道：“我的刀更重更……”
　　他話還沒有說完，方諸侯微微搖頭：“不是，我是怕碰壞了我的劍。”
　　李叱：“……”
　　怕壞了自己的劍，所以借別人的刀用壹用，這似乎是有些不要臉了。
　　還能如此坦坦蕩蕩的說出來，那好像就不是有些不要臉的事，應該比有些略大。
　　他說借妳的刀用壹次，意思可能是……用壹次就可能會壞掉，沒有第二次了。
　　方諸侯走到門主對面，兩個人終於有了壹次看起來最為正式的對視。
　　門主卻問了壹句和此時無關的話：“妳覺得刀劍有區別嗎？”
　　方諸侯搖頭：“器而已，運力的工具。”
　　門主眼神閃爍了壹下，似乎是對方諸侯的那種戒備甚至可以說敬畏都少了些。
　　他也搖頭：“若器之作用只是運力，那妳何必要用刀，我用壹根筷子，妳用壹根牙簽，有何區別？”
　　方諸侯道：“我用壹根筷子壹根牙簽都可以，只要我有。”
　　門主嘴角浮現出壹抹笑意。
　　這個對手，他高估了。
　　他指了指在場的人：“我會在與妳交手的時候殺這些人，包括寧王李叱，且看妳能不能阻止壹二。”
　　方諸侯：“我和他們不熟。”
　　門主：“？？？？？”
　　門主跨步過去，壹刀朝著李叱斬落。
　　這壹刀舉起來的時候，似乎光都被吸附在刀身上，人間的光明都在壹刀的鋒刃上匯聚，鋒刃外便多了壹層鋒刃。
　　壹刀落。
　　可是五分之壹息後，這壹刀卻劈不下去。
　　因為方諸侯也動了，他沒有去救李叱，而是壹刀掃出去切向門主的後頸。
　　門主意外之下，只好側身避讓，同時回身壹刀掃出去。
　　驚謫刀和鳴鴻刃在半空之中碰撞，似乎連空氣都被震蕩出壹圈人眼看不到的波紋。
　　門主的眼睛瞇起來，他沒有想到這個青衫客真的不去救李叱。
　　“妳的心很硬。”
　　門主說。
　　方諸侯很認真的又回答了壹句：“我說過了，我和他們不熟。”
　　意思是，妳只管殺妳想殺的，妳想殺任何人都可以，我只管殺我想殺的，我卻只想殺妳壹個。
　　在碰了這壹刀之前，門主就確定此人是他壹生至此遇到的唯壹的對手。
　　所以他才會先對李叱動手，想逼迫那青衫客做出反應，然而沒有用。
　　只要方諸侯為了救李叱而出刀，那就會陷入被動，先機盡在門主之手。
　　於是，門主罕見的深呼吸壹次。
　　他正面方諸侯。
　　驚謫刀再出。
　　第二刀劈出去的時候，刀身上的光華更重。
　　這壹次，方諸侯也深吸壹口氣。
　　兩個人的刀法看起來已經沒有什麽快可言，連在場的每壹個人都能看到他們的出刀。
　　這就顯得詭異起來，沒有什麽人可以解釋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麽。
　　兩刀也沒有再次碰撞在壹起，像是都劈砍的偏了壹下似的，刀身與刀身摩擦著下落。
　　兩刀之間擦出來的火星，像是兩龍相鬥中掉落的鱗片。
　　如此平平無奇的壹刀，讓小張真人錯覺自己是不是境界在壹瞬間提升了。
　　因為那兩人這壹刀的速度真的說不上快，連小張真人都覺得自己能劈出這樣速度的壹刀。
　　而在另外壹側，趕過來的老張真人將李叱扶起來向後掠出去。
　　小張真人臉上的表情是有些難以置信，而老張真人的臉上表情卻無比凝重，甚至是有些懼意。
　　他最後壹個趕來，不是因為他最弱，而是因為他確實年紀已經太大了。
　　歲月是無法擊敗的敵人，老張真人有半目窺天機，可依然敵不住歲月。
　　他的精神依然那麽好，他的頭腦依然那麽明睿，可是他的身體確實已經跟不上李叱。
　　如果要說境界上的見解，老張真人比起蘇小蘇來說應該也不會輸了太多。
　　如果要說眼力上的判斷，老張真人比起武先生和葉先生要更勝壹籌。
　　相對來說，他的弟子小張真人，確實差了些東西。
　　老張真人將李叱扶著掠到門口那邊，把李叱放下來後問了壹句：“十三刀？”
　　李叱搖頭：“十四。”
　　蘇小蘇聲音有些微微發顫地說道：“十五。”
　　只是在這壹瞬間而已，小張真人看到的那平平無奇的壹刀，是雙方已經劈砍了十五刀。
　　只是因為太快，十五刀留下來的光影卻讓刀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平常無奇的壹刀。
　　人影驟然分開，壹襲青衫的方諸侯滑退出三四步遠，壹襲白衣的門主也滑退出差不多相同的距離。
　　兩個人都已經分開站定，可是兩個人的手卻都停不下來，因為刀沒有停下來。
　　鳴鴻刃在方諸侯的手中細微的但急速的震顫著，像是昆蟲震蕩的翅膀。
　　驚謫刀在門主手中也是如此，那種頻率的震動連他們兩個都無法立刻穩住，以至於帶的手也出現了虛影，但手腕以上，兩個人的胳膊都穩定無比。
　　這是世上最強的兩把刀之間無與倫比的共鳴，這世上可能再也找不出另外的刀可以與它們壹樣共鳴。
　　如果這樣的兩把刀不是在方諸侯和門主手中，也應該難以出現如此劇烈的共鳴。
　　方諸侯左手擡起來，雙指在右手上點了壹下。
　　右手立刻穩下來，刀身的震顫停止。
　　門主的左手則壓在了刀背上，驚謫刀的震顫也隨即停了下來。
　　他看向方諸侯：“或許我們不該再打下去。”
　　方諸侯問：“妳覺得會有壹人死？”
　　門主哼了壹聲：“我覺得妳修行不易，妳死之後，我再無知己。”
　　方諸侯道：“我不想有妳這樣的知己，也不想成為妳的知己，所以還是打下去吧，我死了妳就沒了知己，我很開心，妳死了，我可以壹直開心。”
　　他跨步而出，手中的鳴鴻刃掃出壹聲龍吟。
　　門主改為雙手握刀，刀劃出來壹個圓盤壹樣的光痕，迎向那壹聲龍吟。
　　當！
　　兩個人再次滑步後撤，這次顫抖的不再是兩個人手裏的刀，而是他們的雙臂。
　　刀異乎尋常的穩定，可是兩人的胳膊都在發顫，而這種發顫在手腕處卻都消失不見。
　　片刻後，兩個人的衣袖幾乎同時碎裂。
　　門主怒吼壹聲，這壹刻，這壹擊，是他的決定分出勝負的壹擊。
　　他向前疾沖中驚謫刀左右劃過，兩側的地板就被切開口子，木屑紛飛。
　　方諸侯左手擡起來擋住自己的眼睛，在門主那壹刀劈下來的瞬間，右手握刀往上撩了出去。
　　木屑打在方諸侯的左手手背上，刺了密密麻麻的壹層。
　　好在只是手背，不是眼睛。
　　砰！
　　兩刀相撞的聲音不同以往，像是爆開了氣團的聲音壹樣。
　　緊跟著兩把刀都飛了出去，旋轉著的速度之快，讓兩刀都變成了光圈。
　　下壹息，門主抽身而退。
　　他飄落後擡起手戒備，眼睛在手後邊看著方諸侯。
　　方諸侯的左胸上，有壹根筷子。
　　門主輕輕笑起來：“妳剛才說過的，器而已，並沒有什麽不同，所以我可以用壹根筷子殺妳。”
　　方諸侯低頭看了看，擡手把筷子拔了出來：“可是妳刺的不夠深，我只是讓妳以為，妳刺的足夠深。”
　　門主臉色大變。
　　方諸侯看向門主的心口。
　　門主見他視線如此，臉色立刻變得慘白，他下意識的低頭看，衣服上有個極小的洞，如果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的小洞。
　　他立刻將衣服撕開，在他心口位置有壹個紅點，那是壹粒很小的血珠。
　　片刻後，門主好像失去力氣似的跌坐在地，眼睛裏已經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懼意，對死亡的畏懼。
　　方諸侯道：“我真的有壹根牙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