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該走了

　　地宮是在車馬行那邊封上的，在沈醫堂這邊打不開，李叱也就只能在這等著。
　　好在第二天唐匹敵就帶人打開封堵過來了，還帶來了沈醫堂的幾位醫者。
　　那幾人給虞朝宗診斷，李叱在遠壹些的地方坐著發呆。
　　之前李叱在人群之中尋找，過來的人裏沒有高希寧，他想著這個時候高希寧不過來也好。
　　這邊不少血糊糊的人，她過來的話，萬壹被嚇到了怎麽辦，可是又隱隱的想她。
　　可才坐了壹會兒，就聽到身後傳來壹陣陣很奇怪的聲音，李叱回頭看了壹眼，然後眼睛就睜大了。
　　高希寧推著壹輛獨輪車過來，很吃力，但她顯然不想麻煩別人，壹路自己推過來。
　　看到李叱在看她，高希寧隨即笑起來，眼神都變得明亮起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自然會微微瞇起來，但是瞇起來的眼睛也擋不住那些見到李叱才有的光彩。
　　李叱連忙跑過去，高希寧推過來三個木桶，木桶裏的水還在冒著熱氣。
　　“我把換洗衣服也給妳帶來了。”
　　高希寧嘿嘿笑了笑，眼神裏是那種哎呀妳居然忍得住還沒有開始誇我的神采。
　　李叱把獨輪車接過來，高希寧讓開之後，低頭在李叱身上蹭啊蹭的，把額頭上的汗水蹭了去。
　　李叱找了個地方把小車停下，看向高希寧說道：“妳怎麽不找人幫忙？”
　　高希寧道：“噫！我要看男人洗澡，我還要告訴別人壹聲？這又不是獨樂了不如眾樂樂的事。”
　　李叱：“要是，我願意呢？”
　　高希寧道：“妳願意什麽？”
　　李叱道：“眾樂樂啊。”
　　高希寧道：“那也得我先。”
　　她坐在旁邊石頭凳子上，做了壹個請的手勢：“來吧，從脫衣服開始展示。”
　　李叱道：“我真脫妳真看？”
　　高希寧道：“妳要是打算不脫就洗澡的話，我就把水再推回去，我辛辛苦苦把水推過來，是給妳洗衣服的？”
　　李叱：“妳這樣讓我想起來壹首民謠……櫻桃好吃樹難栽，不下苦功花兒不開……”
　　高希寧仔細想了想，然後瞇著眼睛看向李叱說道：“明明是我來調戲妳的，為什麽感覺我被妳調戲了？”
　　李叱道：“不可能，我是花兒。”
　　高希寧道：“那妳的櫻桃呢。”
　　說完之後自己臉突然就紅了，壹起身，背著手走了，腳步還有點急，似乎很怕李叱在這個問題上和她糾纏下去。
　　李叱笑了笑，再次推起獨輪車，找了個隱秘的地方洗澡，這種事當然不能眾樂樂。
　　沖了個澡後準備把衣服換上，然後才發現這幾件衣服都是新的，自己從沒有見過。
　　料來是高希寧偷偷給他做的，他把衣服拿起來看了看，外衣長褲什麽的都比較正經，手工居然還不錯。
　　就是這內衣就顯得有些不對勁。
　　短褲上居然繡了很多字，前後全都是，有的大有的小，都是各種吉祥的話。
　　大概是那個丫頭想著把這條短褲做成護身符，又不僅僅是護身符，應該還有祈願符，所以能想到的詞都繡在短褲上了。
　　能把字繡的大大小小，歪歪斜斜，就足以說明繡工的水準，但偏偏就看著有那麽壹點不正經的好看。
　　李叱看了看短褲前邊，字體大的那幾個詞就顯得格外醒目，有壹世平安，有萬事如意，有逢兇化吉，靠中間的幾個字是神功護體。
　　李叱噗嗤壹聲就笑了，又把短褲翻過來看了看後邊，字體也是大大小小，當然也壹樣是大的字更醒目。
　　後邊的詞也很多，比如花開富貴，比如金剛不壞，在比較居中的位置李叱居然還看到了不該出現在這個位置的四個字。
　　日進鬥金。
　　李叱站在那，研究了這個短褲好壹會兒，他又看了看前邊，最大的字是神功護體。
　　翻過來，後邊最大的字是日進鬥金。
　　沈思片刻，李叱把這短褲轉過來穿，後邊穿在前邊，前邊到了後邊……
　　心裏稍稍舒服了些。
　　隱隱約約之中李叱就覺得，他穿上這條集護身符與祈願符於壹體的短褲之後，就可以有底氣行走江湖了。
　　他洗了個澡換了衣服，感覺體力和精神都恢復了不少，回到虞朝宗所在的那個石室外邊，很多人都在那等著。
　　看到李叱回來，沈如盞對李叱說道：“現在看來，虞大當家身有頑疾，已經有很多年了才對，他身體本就不好，只是練功後氣勁遠強於常人，所以壓住了病患，現在受傷，氣勁也散了，頑疾復發……”
　　後邊的話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對李叱微微搖了搖頭。
　　李叱也就懂了。
　　經歷了如此大起大落之後，別說還是壹個身體本就不太好的人，就算是壹個身強體健的壯年漢子，也會被打擊的出現問題。
　　“讓他多休息吧，我的人會商量出來壹個方子，暫時想到的只能是給他調理。”
　　沈如盞側頭示意到壹邊再說，李叱跟著她走到距離石室稍遠些的地方。
　　沈如盞看了李叱壹眼後說道：“他的傷好治，但是病不好治，如果運氣好的話，調理得當，也許還能有幾年壽命，可哪怕只是動怒生氣都可能引起復發，且壹次比壹次重，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再復發壹次，神仙也難救。”
　　李叱點了點頭道：“我們都不是神仙，但我想能救就盡最大能力的救。”
　　沈如盞道：“我剛剛說的是最樂觀的估計，以他現在的心境，如此抑郁如此灰心，未必會再有那幾年壽命。”
　　李叱沈默下來。
　　沈如盞等了壹會兒後說道：“妳若是還想和他說些什麽，就去和他說。”
　　說完這句話之後，沈如盞轉身走了。
　　李叱站在那發呆壹樣站了好壹會兒，他都不知道自己想了想些什麽，又或者真的只是在發呆。
　　余九齡從遠處跑過來，看向李叱說道：“虞大當家醒過來了，找妳，要和妳說話。”
　　李叱連忙跑了過去。
　　石室中，虞朝宗被人扶著坐起來，靠在那，看到李叱進門後臉色都明顯好了些。
　　“大哥。”
　　李叱叫了壹聲。
　　虞朝宗示意李叱坐在自己身邊，努力的笑了笑後說道：“我記得剛才還在和妳說話，壹不小心竟然睡了過去。”
　　李叱也盡量輕松地說道：“妳受了傷，這兩天又沒怎麽睡過，貪睡也是正常。”
　　虞朝宗點了點頭，李叱問他：“餓不餓？我去請人幫妳做些吃的。”
　　虞朝宗道：“還確實有些餓了，我想吃……餃子，就是妳和我提起過的，妳的吳嬸做的餃子，妳說很好吃，妳能吃很多。”
　　李叱道：“我現在就去告訴吳嬸。”
　　虞朝宗道：“請別人幫忙去吧，妳留在這陪我說說話。”
　　李叱本已起身，又坐下。
　　虞朝宗靠在那，像是在回憶著什麽，良久後輕輕笑了笑說道：“我小時候覺得餃子是最不好吃的東西，又不只是餃子，凡是吃餡的東西，我都不愛吃。”
　　他看向李叱道：“後來認識了很多人，他們都愛吃，山寨裏的弟兄們也都愛吃，再後來我才明白為什麽我不愛吃……”
　　他緩緩吐出壹口氣後說道：“我小時候從不曾缺少過吃食，什麽好吃的我都吃過，所以便不覺得餃子好吃，到後來身邊的兄弟們卻都是逢年過節才能吃上壹頓餃子，而且還不見什麽肉的餃子。”
　　“他們每每和我提起來，說那壹頓餃子有多美味，我都想象不出來。”
　　虞朝宗停頓了好壹會兒，看向李叱認真說道：“這就是為什麽我會敗了。”
　　李叱握住了虞朝宗的手說道：“大哥妳不要胡思亂想，勝敗的事只要人還活著，便不是事。”
　　“那，沒能活下來的人呢？”
　　虞朝宗問。
　　李叱壹時無言。
　　虞朝宗道：“不用勸我，我知道自己是個罪人，若不是心裏有私念，也不會有那麽多兄弟再也吃不到餃子了……”
　　他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無聲滑落。
　　“我壹直都努力的讓人覺得我有多公平，我沒有看不起誰，我真的是把燕山營的每個人都當兄弟看待，可我越努力，我自己心裏越清楚，我不是那麽想的，如果是的話，我也就不需要那麽努力。”
　　“我覺得自己是讀書人，我覺得自己出身好，所以我覺得自己對那些出身不好的兄弟們好壹些，我就已經很優秀了。”
　　虞朝宗的眼淚流過了臉，在下巴上匯聚，然後壹滴壹滴的往下掉落。
　　“我是如此虛偽。”
　　虞朝宗緩緩睜開眼睛，看向李叱很認真很認真地說道：“老三，我所走過的路，都是錯路，如果我還能幫妳壹些什麽，就是這些走過的錯路都可以幫妳看清楚，不要再這樣走。”
　　李叱嗯了壹聲，眼睛也已經發紅。
　　虞朝宗道：“這是我能想起來的對妳有幫助的第壹件事，第二件事是燕山營的庫藏壹共有三處，分別是糧食，兵械，還有錢財，妳回去之後，把所有錢財都分給兄弟們，他們就能更快的接納妳。”
　　李叱剛要說話，虞朝宗微微搖頭道：“妳只管聽我說……老七黃金甲，只服我壹人，妳若回到山寨，他應該不會聽妳的，除我之外，還能讓他信服壹些的便是二弟，妳先去尋無敵，再讓無敵陪妳回山寨，若無敵已經在山寨了，那自然好辦壹些。”
　　“西籬子對我忠誠，但他與我出身相似，心中亦有野望，他不會服妳也不會聽勸，妳謹記不要讓他掌兵就好。”
　　說完這句話後，虞朝宗對李叱說道：“我累了，先不說了，妳去幫我看看餃子什麽時候能做好。”
　　李叱連忙應了壹聲，起身道：“大哥妳好好歇著，我去看看，很快回來。”
　　李叱離開之後，虞朝宗看向身邊的醫者，他問道：“剛剛那位女子，是妳們的東主？”
　　醫者回答道：“是，是我們沈醫堂的東主。”
　　虞朝宗問道：“可否再請她進來？”
　　醫者隨即出去，不多時沈如盞回到石室中，她問虞朝宗道：“大當家是有什麽想問的？”
　　虞朝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屋子裏的其他醫者，沈如盞隨即醒悟過來，吩咐其他人出去。
　　石室中只剩下虞朝宗和沈如盞，虞朝宗道：“我只是想問問妳，有沒有什麽沒那麽難吃的藥，可以讓我快些死掉？不要太難吃的藥最好，我從小就怕喝藥，我母親還因此罵過我……可是藥真的很難吃，再有就是，藥效不要那麽急，我也真的很想嘗壹嘗那餃子。”
　　沈如盞壹驚：“大當家妳這是什麽意思。”
　　虞朝宗笑了笑，有些釋然地說道：“我該說的都和李叱說過了，也沒什麽再留戀的，所以該走了。”
　　“我若不死，他怎麽能下決心奪燕山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