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猴子救命毛

　　時至盛夏，炎熱的陽光之中，煙塵在過往的車轅卷起，彌漫間被壹條禿毛尾巴掃的散開，叮叮當當搖晃的銅鈴聲由遠而近，老驢嘴邊掛著幹草屑，懨懨的打了壹個哈欠，細吞慢咽的耷拉著驢眼馱著背上的書生悠閑的走在路邊。
　　八條大漢敞胸露背，負著刀劍跟隨後面，目光兇惡環顧四周，來往河州、長安之間的途中商販嚇得不敢多看，生怕是劫道的。
　　走過壹隊商販後，煙塵彌漫的道路間空蕩蕩的，就只剩下書生壹行人，老驢背後的書架裏，蛤蟆道人推開小門，舒展了壹下筋骨，看了眼西斜的天色，懸著兩條小短腿，拿煙桿敲了敲門框。
　　“小女鬼，壹路上無趣的緊，給老夫來段沒聽過的小曲兒。”
　　躺在架子上層隔間的壹支根須糾纏而成的毛筆動了動，傳出棲幽的聲音。
　　“我也要點！”
　　掛在外面的月朧劍推開壹小截劍柄，“老蛤蟆也會曲，只會咕呱咕呱叫~~~”
　　“閉嘴！”
　　棲幽、蛤蟆道人齊齊喝了壹聲，月朧劍唰的壹下縮回鞘裏，另壹邊的架子上，豎放幾卷畫軸裏，傳出銀鈴輕笑。
　　“蛤蟆師父想聽，那紅憐就唱壹兩曲兒吧……芳草淒淒連遠山，山外遊子……”
　　“妳這小女鬼……明知西北乃老夫家鄉，還唱這曲兒，存心找老夫不痛快，呱——”
　　走在前方的陸良生回頭看了壹眼熱鬧的書架，笑了笑，翻出袖中地圖刻紙，目光停留某壹處片刻，擡頭望去的方向，是河州西南，從這裏過去反而近許多。
　　‘既然路過這裏，不妨去看看他吧。’
　　摸了壹下袖袋裏的猴毛，跳下驢背，牽著老驢轉去前面路口，趁著天色尚早，走上山脊稀松的林間，跟在後面的陸盼八人發現偏離了路線，坐在其中壹個大漢肩頭的清風，手放在嘴邊輕聲朝他們道：“這裏過去是兩界山，那裏有個大猴子被壓在山下。”
　　“我這是去前面拜訪壹個故人。”
　　小人兒話語剛落，就響起陸良生的聲音，八人頓時心裏踏實了些許，書架裏，蛤蟆道人拖著繩子探出半個身子往外看了看，辨別出方向，大抵知道了要去哪裏，重新躺回去，靠著門框架著小腿壹搖壹晃的跟著紅憐清唱的小曲，哼唱起來。
　　西北山巒貧瘠，四周稀少的蒼木，鳥兒蹦跳枝頭，看著下方過去的壹行人，輕聲鳴囀，翻過兩座山，撥開搖垂的樹枝，前方視野間，隱約看到像人手掌展開的山勢。
　　山風吹來，陸良生放開搖垂的樹枝，帶著眾人來到山下，松開韁繩叮囑陸盼八人還有清風在這裏等候，老驢也不帶，只身走進前方遮掩的林野。
　　霞光透過樹隙壹晃而過的身影上，陸良生化作壹身皂色道袍的老人，撫著花白長須，走上這座五指山。
　　聽著四周飛鳥鳴囀，來到上方山腰，幾顆果樹已經大了幾圈，樹籠滿是盛放的花朵引來蜜蜂、蝴蝶上下飛舞。
　　陡峭的崖壁下，幾簇雜草間，有顆毛茸茸的腦袋，長滿苔蘚，探在山外邊壹動不動，像是在打著瞌睡。
　　呵呵呵……
　　陸良生見他無恙，輕笑出聲音，聽到動靜的猴頭睜開眼睛，如有電光般朝這邊望來，壹眼便認出走來的老道，露出壹對獠牙外翻，嘿笑出聲。
　　“又過去幾個秋冬，才想起來看看老孫？”
　　“紅塵瑣事多，這不也來看妳了嗎。”陸良生揮袖拂去旁邊壹塊巖石，吹散上面灰塵坐了上去，從袖袋裏掏出壹個果子擦了擦，隨即笑起來，遞去猴頭嘴邊。
　　“大聖嘗嘗，來時在長安買的。”
　　毛茸茸的腦袋看著紅彤彤的果子，沈默了壹陣，張開獠牙大口，使勁咬去上面壹塊，甘美的汁液橫流，猴子舒服的閉上眼睛慢慢咀嚼果肉，感受擠出的果汁鋪滿舌上每壹處。
　　“好吃！好吃！再來壹口！”
　　陸良生捏著果子坐在旁邊舉在他嘴邊，仍由猴子在上面咬下，大快朵頤的將其吃得壹幹二凈，從袖子裏拿出梳子，給亂糟糟的猴頭梳理毛發，隨意開了個頭。
　　“這兩年，在下也去過驪山幾回，老母壹切安好。”
　　“她自然安好，這天上地下的，誰敢動。”
　　猴子吐出口中果核，直接沒入前面泥土裏，微微側過臉，杏黃的眼睛瞄去壹旁化作老道模樣的書生。
　　“俺老孫跟妳還算投緣，不如拜個兄弟如何？往後見了俺家義姐，不用那般低輩分了。”
　　“別動！”
　　陸良生將這猴子動來動去的腦袋搬正回去，木梳順著幹涸打結的毛發梳下，輕聲道：“禮不可越，要是跟妳拜了兄弟，還如何能見紫元君？”
　　“麻煩麻煩，又是規矩。”猴頭頗為煩躁的擺了擺頭，咬牙切齒的擠出話語：“天上有規矩，下面也講規矩，俺老孫恨不得壹棒子將這些東西全打碎了！”
　　嘶哈啊~~
　　嘶叫說壹聲，猴頭狠狠瞪去陸良生，將頭上的木梳頂了回去：“走吧，守規矩就不要過來俺這裏。”
　　陸良生沈默下來，見他壹言不合就慪氣，收起木梳起身，走出兩步，朝猴子拱起手：
　　“那在下便先走壹步。”
　　“回來！”
　　陡壁下的猴頭見他真走，心裏壹急，大聲叫喊：“天還未黑，再多說會兒，別走別走，剛才是俺莽撞，給妳賠個不是。”
　　陸良生又走回來，坐到他身旁，不過也不給他梳理毛發，壹人壹後就那麽看著劃去山頭的夕陽，偶爾還有飛鳥從視野間飛過去，落去遠方山麓。
　　霞光照來山崖，映著壹人壹猴的影子在這片殘紅裏漸漸拉長，壹茬沒壹茬的聊著。
　　“上次，妳跟俺說，人間繁華，往後還要帶俺瞧瞧，是不是真的？”
　　“在下不說謊。”
　　“前兩日西北妖氣沖天，妳又過來，是為了這件事吧？來，拔俺頸脖中間壹根毛去，遇到危險，就用這毛，喚我名。”
　　“嗯？”
　　“書呆子，叫妳拔就拔！”
　　陸良生見他昂起下巴，只得伸手從亂糟糟壹團的毛發間，跟著猴頭示意尋到位置，使勁壹拽，就聽‘嘶’的壹聲倒吸涼氣的聲音，隨後便壹聲破開大罵。
　　“妳這書呆子，我叫妳拔，沒叫妳扯壹簇出來，疼死俺了，趕緊走！看到妳俺老孫就來氣。”
　　那邊，陸良生看著手心裏壹簇金色柔順的猴毛哭笑不得，幾簇毛全粘在壹起，壹拔就是壹簇，他也沒辦法。
　　“那……在下告辭。”
　　見猴頭趕人了，加上天色將暗，還得趕去附近城鎮落腳，陸良生朝猴頭拱了拱手，輕提袍擺返回來時的山路，這時，身後遠遠響起孫悟空的聲音。
　　“相識這麽久，俺老孫還不知曉妳名字！！”
　　夕陽彤紅，如同壹件霞衣披在遠去的身影上，霞光裏，陸良生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遠處陡崖孤零零的猴頭，顯出身形，托起寬袖，朝對方拱起手拜了下去。
　　“棲霞山，陸良生！”
　　書生收拾心情直起身，走去了山下，迎上圍上來的陸盼八人，還有從畫軸裏飄出壹截身子的紅憐，轉道去往最近的鎮子。
　　哈哈哈哈——
　　背後的山麓，響起淒涼的大笑，陸良生牽著老驢，側身回頭，方圓林野間驚鳥亂飛，紅憐站在壹旁，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公子，那是誰啊。”
　　“被壓在山下壹只猴子。”
　　陸良生輕聲開口說道，遠遠的，那方五峰連綿的山勢之中，笑聲陡然化作壹聲話語響徹。
　　“我乃花果山，孫悟空。”
　　聲音遠遠而來，像是在與書生重新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