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壹日為師，終身為師

　　殘陽彤紅，籠罩道路、城門，盡是人聲喧嘩。
　　遠遠近近，來往的行人好似看不見官道中間的老道，仍舊說笑著接受城門士卒盤查，步入城中。
　　老道頷首撫過須髯，伸手壹攤，背後法劍‘鏘’的壹聲出鞘，落到他手中壹挽，斜斜垂去腿側。
　　袍擺撫動，老道聲音平緩有力。
　　“紫星妖道，貧道可認得妳，顯出真身吧！”
　　對面，老驢歪著脖子看去後面，書架下懸著的蛤蟆道人搖晃著身子，四蹼並用奮力掙脫腰間的繩索，掉在地上，頂著頭上繃帶打出的蝴蝶結爬起來。
　　‘彼其娘之……老夫裹成這樣都認得出來？’
　　眸子在眼眶裏轉了轉，拍去身上灰塵，啪嘰啪嘰走上前時，壹道陰影遮蓋了視線，驢頭前面的陸良生背對著他，側過臉低聲道：
　　“師父，讓我來應對吧。”
　　“良生，妳回……”
　　不等蛤蟆道人開口，陸良生轉回臉，過去朝那老道拱手施禮，只要沒壹見面就動手，總該是有回轉的余地。
　　“棲霞山陸良生，見過道長。”
　　對面，老道士須髯撫動，微微頷首打量書生，握劍的手擡起，還是還去壹禮，感受到對方境界，忍不住點了點頭，眼中露出壹絲贊賞。
　　“這位陸道友年紀輕輕有這般修為，算是天縱之資，不知是哪位高人門下，為何與妖物為伍。”
　　“謝道長誇贊。”
　　陸良生垂下手，看到對方也垂下法劍，揮袍施了隱身、隔音的法術，將周圍十幾丈籠罩進去。
　　“……晚輩無門無派，不過僥幸得以跨入修行，而道長口中的紫星道人，便是家師，旁邊這位黑漢，乃我友人。”
　　老道士目光瞥了壹眼黑毛大漢，渾身濃郁妖氣，常人看不出，他豈會看不出？
　　“又壹個妖類，還是野豬成精。”
　　豬剛鬣露出原形，兩大耳呼哧呼哧扇了扇，瞪起銅鈴大眼，指了指自己，頗有些無辜。
　　“妳們說歸說，關俺老豬什麽事？”
　　壹甩袖口，走到壹旁：“妳們打妳們的，扯我做什麽，真是的。”
　　“道長！”
　　這時，陸良生讓豬剛鬣暫且不要說，怕引起更多麻煩，目光誠懇望去老人，拱手開口。
　　“我師父與道長是否有什麽誤會？”
　　站在人的影子間的蛤蟆道人聽到這句話，有些急了，跑過去拉徒弟褲腿，使勁扯了兩下，壓低聲音道：
　　“良生，別說了，還是讓為師來。”
　　言語落下，那邊的老道士重重哼了壹聲，“誤會？！”壹抖劍鋒，邁開腳步朝這邊緩緩走出幾步，衣袍無風鼓動起來。
　　“當年洛河鎮幾百條人命，妳問紫星妖道是不是誤會？想來妳這書生被他蒙蔽，貧道不怪妳，還請移步離開。”
　　幾百條人命？
　　陸良生臉上楞住，下意識的側臉看去被自己影子遮住的師父，那邊還有老道士的聲音在說。
　　“紫星妖道，妖性難馴，壹場毒霧屠了洛河鎮幾百口人，變得血漿，屍骨無存！妳當他是師父，他可當妳是徒弟？怕是收妳的時候，就想要吃妳！”
　　老道腳步壹步壹個腳印落下，聲音鏗鏘有力。
　　“……重重大山突圍，吃了無數途中之人，斬妖除魔的正道中人不少死於妳師父之口，看妳表情，也是不知曉的吧？此妖被萬佛寺高僧鎮海大師打傷後，遁的無影無蹤，今日再見，豈能讓他繼續活著！！”
　　後面的話仿佛每壹個字都有極大的重量，撞在書生心坎，偏去的視線，落去矮小的身影，聲音有些艱難。
　　“師父……他說的可是真的？”
　　蛤蟆道人壹蹼拍在臉上，然後垂去身側，低下臉不敢與徒弟對視。
　　“真的，都是真的，為師殺過許多人……吃過很多人……”
　　徒弟知道自己是妖，可也極力隱藏當年做下的事，畢竟以徒弟那個性格，恐怕……然而，眼下，什麽事都戳破了。
　　沒有了。
　　垂下雙蹼的短小身形微微抖動，繃帶壹層壹層滑落腳蹼周圍，蟾臉緩緩擡起，看去那方的老道士，蟾眼泛起紅點。
　　“臭道士……”
　　蟾嘴裂開，露出上下細密的銳齒，大吼：“——妳滿意了吧！！！”
　　像是無數人的聲音重重疊疊咆哮而出，卷起壹陣大風，吹飛灑落的繃帶，紫色妖氣沖破體表，彌漫開來。
　　“妖孽，放肆——”
　　法光驟亮，老道士長須猛的撫動，厲聲暴喝，手中法劍壹擡，劍尖燃起壹團火焰，掌心推在劍柄，往前壹送。
　　‘嗡！’
　　劍身破空，火焰倒伏，延著法劍拖出壹條火龍半空遊竄，發出響亮的嘶吼直奔對面紫星妖道。
　　“斬妖除魔！”
　　老道士須髯怒張，手臂橫揮落下：“斬！”
　　法令落下的壹瞬，呈在蛤蟆道人眸底的，是直飛而來的‘火龍’張開長吻嘶鳴長吼，然後，在視線裏放大。
　　轟——
　　呯！
　　紫煙動蕩震散，猛烈的氣浪吹在他蟾臉上睜開不眼睛，只感到前面好像有什麽東西退過來，從他頭頂撫過，地面全是‘哢哢’的斷裂聲。
　　風聲、火浪緩和，蛤蟆道人放下蛙蹼，睜開眼睛，前面沒有了徒弟的身影，地上只有兩道深壑從他兩側劃向後面。
　　那是腳印硬生生犁出的兩道溝壑。
　　“良生……”
　　他身後，書生身子半弓，持著月朧劍橫在胸前，渾身上下滾熱的煙氣升騰、繚繞，衣袍不少地方有著火焰燒出的黑跡。
　　“良生！！”
　　蛤蟆道人收斂紫煙妖氣，飛奔跑過去，仰頭看著徒弟，蛙蹼不知所措的揮舞。
　　“妳怎麽樣了？替為師擋劍做什麽，我擋得下啊——”
　　遠處的老道士伸手收回法劍，看著身子幾乎都弓起來的書生，抿緊了雙唇。
　　“妳這……晚輩……當真要護這妖孽！？”
　　呼呼……
　　呼呼呼……
　　陸良生捏緊月朧劍，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倉促解下對方壹劍，令他不好受，緊了緊牙關，緩緩直起身子，目光掃過面前的蛤蟆道人，也不知是笑，還是什麽的情緒爬上來。
　　聲音擠出牙縫。
　　“……壹日為師，終身為父。”
　　老道士點點頭，沒有壹絲表情。
　　“好。”
　　上方的天空，壹片殘紅天光裏，越來越多的法光飛來，山麓林野間，輕身飛縱的壹道道修道之人，秉持心中的斬妖除魔，朝這方發足狂奔，轉眼及至。
　　……
　　矗立夕陽中的城池，亦如往日的繁華，飛過殘陽的鳥雀落去皇城屋檐，正與族兄、當今天子楊堅說話的楊素忽然停下腳步，擡起頭望去天空壹閃而過的法光，瞇起了眼睛。
　　“看什麽？”
　　楊堅好奇跟著擡起頭來，除了夕陽殘紅裏夾雜的幾片雲朵，沒有任何東西。
　　“是修道者……很多。”
　　壹旁，楊素是頭壹次見這麽多修道中人的氣息出現在長安，不敢大意，當即拜辭了兄長，飛快回到府邸，朝著城外奔去。
　　另壹頭，越想越不對的皇帝，沈吟片刻，看著族弟離開的方向，招來侍衛。
　　“召集皇城兵馬、還有城外韓擒虎麾下士卒，隨朕出城！”
　　命令下達，隨傳令的奔馬帶去各方，壹撥撥的皇城禁衛集結，奔去長街的同時，城中寫有‘宇文’二字的府邸，同樣感受到不詳氣機的宇文拓推開房門，躍上房頂，望著城南的方向，過得壹陣，不顧禁令，朝那邊趕了過去。
　　夕陽落下最後壹抹光芒，雲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