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路與悟

　　下午的陽光劃破雲隙，灑滿院落，光禿禿柏樹在微風了輕搖枝葉，坐在石桌石凳前的幾人大聲喝酒劃拳的吵鬧聲裏，門扇吱嘎壹聲輕響。
　　陸良生打開門走了出來，越過歪倒的香爐，滿地香灰，走去水缸澆了壹捧水在臉上搓了搓，院裏，李金花、陸老石、陸小纖也都出來，攙扶著太公送他回去。
　　蛤蟆道人推開門，看到李金花她們出門，飛奔出來，爬上石桌，攀著桌邊使勁踢騰兩下才爬上去，搶了壹杯酒水過來，拉著道人劃拳。
　　喝酒的吵鬧聲裏，陸良生扶起壹張椅子拖到水缸邊坐下，安靜的看著看著滿院狼藉，原本該是熱熱鬧鬧的成親，變成這般模樣了，可總覺得還是往日那般逍遙來得舒服，想走便走，想睡便睡，這幾日來，各方‘催逼’讓他覺得有些疲憊了。
　　如今從朱二娘口中得知，畫皮妖投在五色莊門下，針對自己的可能性會更大，這個時候成親，並不是壹個好時候。
　　也不想連累旁人，尤其閔月柔這種凡間女子。
　　想到閔月柔，書生忽然反應過來，看去天色，陽光微微傾斜照下，眉頭不由微蹙，紅憐不是去找她回來了麽，怎的到這個時候還沒過來？
　　籬笆院墻外，狹長的過道傳來聲音，陸良生正要站起來，系著紅綢的老驢壹蹦壹跳，搖晃著頸脖下的銅鈴，哼哧哼哧的小跑進來，鉆進驢棚去了。
　　呼……
　　陸良生失笑了壹下，重新坐回去，他這是有些緊張了。
　　“公子！”
　　剛坐下片刻，紅憐的聲音就在院外響起，降下院門，她也換去了那身喜服，亦如廟裏那般，白色衣裙飄飄走來，身旁卻是沒有閔月柔的影子。
　　怎麽回事？
　　陸良生起身迎上去，才發現紅憐手中還拿著兩頁紙張，上面滿滿字跡，接過來時，紅憐低聲道：“過去的時候，我沒見到她，就只有這兩張信放在神臺上。”
　　院中喝酒劃拳的聲音停了下來，道人、豬剛鬣、蛤蟆道人，以及另壹桌的陸盼八人目光齊齊望來這邊。
　　陸良生展開紙頁，走回椅子前坐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寫的很漂亮。
　　“陸公子親啟：
　　公子見到此信，月柔已經離開，無須擔憂，前途千裏，就當跋涉風景，遊覽人世，若是當面離開，叔嬸不放，公子也不會讓我壹人獨行，妳要是說話了，月柔多半也走不了的。
　　……公子修道中人，月柔只是平凡人，只壹味強求，得不到好的結果，成親前壹天，就未見過妳笑過，只有紅憐在旁時，妳臉上才有笑容。”
　　陽光照過樹枝落下的斑駁落在信紙上，陸良生沈下氣，繼續看下去。
　　“……那日在廟裏，聽著紅憐講著妳們壹起的經歷，壹起共擔的風雨，為她建廟，為她修得人身，月柔沒有嫉妒，心裏只有羨慕，羨慕妳們的過往，不過我也不會就此頹喪，本小姐可不是壹個嬌柔之人，傷心了就藏起來哭！”
　　紙頁‘嘩’的輕響裏翻過壹頁。
　　後面的內容並不多。
　　“我很喜歡妳，我也覺得妳很好，這兩天，我想了很多，以前曾經問過妳，我是否能修道，那個時候其實並不是玩笑話……本小姐印象裏的陸良生，溫文爾雅，心中充滿正氣，妳面對的事，我也幫不上忙，想盡量不要成為妳的負擔，所以本小姐也不為難妳了，就當是我逃婚吧，替我轉告叔嬸，我回長安去了。
　　等來了長安，可不要避著本小姐，記著啊！”
　　最後落款的地方，畫著壹個笑臉，像是給陸良生打氣。
　　呵呵……這閔月柔。
　　陸良生折上信紙，忽然有種釋然的感覺，臉上不由露出壹絲笑，雖然不知道女子寫這封信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至少明確了壹點，閔月柔從少女懷情的狀態變得壹些成熟，不再盲目。
　　那邊喝酒的陸盼等人見書生笑起來，面面相覷，石桌那邊的道人朝蛤蟆道人挪了挪嘴。
　　“怎麽回事？人都不見了，還笑得出來？”
　　“想知道，自個兒不會去看？”
　　院外，送陸太公回去的李金花夫妻倆也回來，看到兒子這副表情，急忙拉過紅憐問了什麽事，知道前因後果，婦人急的跑到兒子面前。
　　“良生啊，這親不結就不結了，妳別笑啊，別嚇娘成不成。”
　　“娘，我沒事，這是月柔留下的信，妳拿去看吧。”
　　陸良生將書信交給母親，走了幾步回頭又道：“只是忽然心中釋然，若有所悟罷了，不成親了，不過也還是讓鄉親壹起吃飯吧，總不能讓酒水肉食白白浪費掉，吃飯的時候叫我。”
　　婦人拿著信看時，道人、豬剛鬣、陸盼八人丟下酒水，湧到四周探頭壹起看，蛤蟆道人從石桌跳下來，跑到李金花腳邊原地蹦了兩下，根本勾不著。
　　“壹封信就能有所感悟？本道不信。”道人從紙頁上收回視線。
　　紅憐有些擔憂進去房間，只見陸良生像個沒事人壹樣坐在書桌前寫寫畫畫，仿如平日裏讀書寫字，問他幾句，神色神態也沒有什麽不同。
　　翌日壹早，孫迎仙還在院中打拳，聽到開門聲，回頭就見陸良生壹身青衣粗布的衣裳，頭發隨意紮在腦後，看到這壹幕，道人壹腳直接踹去石桌，疼的抱著腳原地蹦跳，看到書生走去水缸洗漱，驚的喊出聲來。
　　“餵餵……陸大書生，妳這是幹嘛？”
　　‘咕嚕嚕~~嗬忒！’
　　陸良生吐出口中清水，擰幹毛巾擦了下臉，笑道：“當然是在家裏該有的樣子，又不出門，穿那身書生袍做什麽？”
　　說著走去竈房，淘米煮飯，升上火後，取過門後的鋤頭，到菜圃松土。
　　微開的門縫裏，蛤蟆道人伸了壹個懶腰，站在門口扭著圓圓的腰身，陡然看到李金花夫妻、陸小纖、道人、豬剛鬣蹲在柱頭後面，腦袋重疊的偷望什麽。
　　睡得還有迷糊的蛤蟆，走到眾人旁邊，揉著眼睛打了壹個哈欠，順著他們視線，這才看到菜圃裏揮鋤頭的陸良生。
　　‘咦，良生這是轉性了？’
　　不久，陸良生擦了壹下額頭汗漬，從水缸舀了水，親力親為給菜地澆上水，收拾妥當，叫上大夥壹起吃飯。
　　暖陽升上雲間，映出秋日的蕭瑟。
　　牽上興奮的老驢，帶上師父放去肩頭，沿著田埂、河邊散步，順道檢查布置的法陣，遠方陽光裏有人影閃過，見到紅憐從山腰飛來，他露出笑容，拉著女子的手，並肩走在河邊，看著流淌的水面，壹片波光粼粼。
　　老驢跟在後面仰著頭，甩著上面抱著耳朵不放的蛤蟆，有時也會砍些柴火放去老驢背後，唱著山歌，悠然自得走下山。
　　落的紅霞裏，山村升起炊煙，回到院裏，漸有了人聲，八字胡的道人舉著乏黃的書本，叫喊著被陸小纖追著打，跑去了屋後。
　　陸老石想要出門看看，婦人拿著鏟子敲了敲竈頭呵斥壹聲，只得規規矩矩的坐回竈門燒火。
　　豬剛鬣嘴角咬著畫筆，趴在桌上吹著泡泡睡了過去，展開的畫紙上，是壹幅齜牙咧嘴，闊口厚唇的‘美人’畫……
　　夕陽落下。
　　蟲鳴響起角落，夜色變得宜人，紅憐點亮油燈，放去在窗前，輕搖的火光，照出青衣粗布的書生投在窗欞。
　　微風擠進窗縫，撫動的書頁，陸良生看去身旁安靜坐著的女子，笑著捧起書本，聞著清香、墨香輕聲讀出壹豎豎字跡，聲音郎朗，傳去院中寧靜的夜色。
　　……
　　清冷的月光照過山巒延綿北去，荒山野嶺，夜狐悲鳴起伏。
　　咕~~
　　不知名的夜鳥在昏暗的林間啼叫，沙沙的聲響裏，壹道人影跌跌撞撞走了出來，倒去附近壹棵樹旁。
　　“呼呼……呃……陸……陸良生……”
　　發髻散亂傳出焦糊的臭味，半張焦黑的臉龐只有壹層薄薄的皮囊，露出白森森的骨頭，畫紅宜手指顫抖的摸去臉上，咬牙擠出那個人的名字時，從袖子裏掏出壹個紫色的綢袋，倒出壹枚拳頭大小的果實。
　　清冷的月光裏，有著嬰兒的模樣。
　　下壹秒，吃進她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