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崔鈺

　　微黃秋葉打著旋兒，飄去高陵縣城街道，隨後被過往的腳步、車轅壓在地面，秋日陽光明媚，陸良生牽著老驢來到這邊，偏頭看了眼不遠壹間食鋪，拍了拍驢頭，讓它在原地等候。
　　掛著旗幡的鋪子門口，店家夥計端著簸箕篩著果脯雜屑，看到壹襲青衣的書生進來，笑呵呵的招呼壹聲。
　　“客官，買點什麽？進來看，進來看！”
　　端了簸箕將人迎了進去，喊了聲“掌櫃的！”便是去壹旁將東西放下。
　　店內中間擺了壹張上漆的大圓桌，桌上幾盤果脯、點心充作樣式擺的精致，頗吸引人眼球，兩側柚木的長架，各類點心、面餅做了樣式，掛上簡單的名稱。
　　候在壹旁的夥計指了指陸良生剛看過的壹個點心，將掛在壹側的紙面翻過來。
　　“客官，這是棗泥酥，油酥面作皮兒、黑棗泥餡兒，那可是後廚師傅卯足了勁兒打的，這油炸過後很有嚼勁，這裏還有壹塊試吃的，不信妳嘗嘗。”
　　那夥計頗為熱情，陸良生也不好拒絕，接過嘗了壹口，輕輕咀嚼，有豬油的葷味，也有棗子的香甜，嚼勁上確實如他說的，有韌勁。
　　“替我包上壹盤帶走。”
　　“得嘞！”夥計連忙記下來，也不走，又引了陸良生看看其他甜品、果脯，“聽公子口音是南方人吧？正好不妨嘗嘗咱們高陵縣有名的豆餤，公子放心裏面糖絕對幹凈，還有餅餒，裏面的餡兒，是奶酪，今早剛做，保管新鮮。”
　　“那行，這兩樣各來壹份。”
　　“好勒，豆餤、餅餒各來壹份。”
　　夥計朝門外特意吆喝，便去了後堂，掌櫃的出來與陸良生結賬，秤碎銀時，陸良生隨意開口問了壹些事。
　　“貴縣可有壹崔姓人家？”
　　秤了碎銀的掌櫃，找了余錢放入袋子裏，遞到書生手中，富態大圓臉笑呵呵的摸了摸須尖。
　　“公子啊，這縣姓崔的可不少，這讓我如何回答。”
　　陸良生點點頭，這倒也是，壹城之中同姓著少則數十，多則百人，何況又非那種罕見姓氏，正要從內堂出來的夥計手中接過幾包點心，忽然想到那日城隍周瑜說了老來得子的壹句。
　　便是又朝那掌櫃問道：“那城中可有壹位老來得子的崔姓人家？”
　　崔姓兼壹個老來得子，範圍自然縮小許多，掌櫃放下賬簿皺著眉想著時，壹旁提著點心的夥計湊上來，小聲說道。
　　“掌櫃的，是有這麽壹戶人家，還常來咱們店裏買點心。”
　　壹提點，圓臉掌櫃頓時也想起來，朝陸良生點頭。
　　“公子，確實有壹家，那家是鼓城縣搬來的，家境殷實，時常來我鋪上光顧，說起來，崔公五十才得壹子，那也算壹件稀罕事了。”
　　“掌櫃可否告知，那崔家坐落城中何處？”
　　“不行不行，我乃生意人，不能說老主顧虛實，公子要問，還是去別處。”
　　“呵呵，那打擾了。”
　　陸良生也不生氣，這個生意人對主顧住址保密，反而是壹件好事，接過點心，拱了拱手告辭離開。
　　高陵縣緊挨長安，人口興盛，街巷交織要比富水縣大了不知多少，高高低低的樓舍掛著旗幡的酒肆茶樓人聲喧嘩，牽著老驢走過壹條熱鬧的長街，正好看到道人從壹家青樓出來，笑嘻嘻的朝壹個老鴇揮手，見到陸良生站在街對面，連忙小跑過來。
　　“找到了，給妳地址。”
　　“青樓？”
　　“嘿，這種煙花之地，只要使錢什麽消息不知道。”
　　道人‘切’了壹聲，將打探來的崔家地址，寫在紙條上，後者接過看了眼，說了句：“壹起去？”
　　孫迎仙聳聳肩膀，雙手枕在後腦轉身走去熙熙攘攘的街道，枕在腦海的手向後揮了揮。
　　“不去，那老學究有什麽好看的，就算轉世成了小孩子，那更沒意思，本道四處逛逛。”
　　“別去青樓。”
　　叮囑道人壹句，陸良生向另壹個方向，走過繁華的長街，喧囂嘈雜漸小，按著道人打聽來的地址，過去的方向，是壹排排獨立的院落，恩師轉世崔家，現世其父親崔讓是個樂善好施之人，可惜見過半百也沒有子嗣，後來禱於泰山，老妻便有了身孕，雖然當中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不過那些都不重要，只要恩師確實在這家就好。
　　走過青磚鋪砌街道，長長的院墻內幾顆老松枝葉探出來，秋日陽光穿過樹隙，斑駁照在院門前青磚石階上，顯得安靜、古樸。
　　‘就是這家了。’
　　陸良生擡頭看了眼院門上，寫著‘崔宅’二字，也不敲門，放開韁繩，身形模糊徑直穿過緊閉的院門。
　　門房老頭坐在門後的長凳上，搖頭晃腦輕哼戲曲，壹陣風刮來，打了壹個激靈，就覺眼睛壹花，像是有什麽東西過去，看了看四周，又別無異樣。
　　“怪哉，明明感覺是有東西……”
　　皺著眉嘀咕壹句，走回門房內，順著外面通往前院的庭道上，陸良生也在打量這處宅子，盆栽老樹，壹扇風水屏，穿過前院，涼亭小樓也是俱全，整個宅院看上去極為精致。
　　“公子公子……”
　　聽到侍女的聲音，陸良生停下腳步，不遠處壹扇月牙門，兩個侍女牽拿紙鳶輕笑小跑，身後還跟著壹個四五歲大的孩童，紮著小髻，面容秀美，追著飄在半空飛不高的紙鳶，笑的好看。
　　追在後面的小人兒忽然停下，像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偏頭看去月牙門。
　　壹個青衣白袍的書生站在那裏，看來的目光柔和，嘴角慢慢笑出壹絲笑，走進門來，坐去檐下的石階。
　　“妳是誰？”孩童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院中仆人親友，他都知道，從未見這個陌生的書生，“可是我父親請來的先生？”
　　檐下，陸良生笑著搖搖頭，就那麽坐在石階看著這個孩子，恍如當初富水縣那棟小院裏，恩師站在樟樹下，捧著書本望來那般。
　　“妳叫什麽名字？”風吹過院中樹枝沙沙輕響裏，陸良生忽然開口問道。
　　“為什麽要告訴妳。”
　　孩童像個小大人，雙臂叉胸口，昂起下巴：“妳先說，我就說。”
　　“我啊？”
　　陸良生笑了笑，隨後回答：“我叫陸良生，從南面來的，順道路過這裏，看望壹個故人。”
　　“我叫崔玨！”
　　小孩也不怕他，相反，還有壹種莫名的親近感，大大方方的走到對面，“那妳見到故人了嗎？”
　　“見到了，還過得很好。”
　　遠處，放著紙鳶的兩個侍女見公子沒跟上來，回頭正見他站在屋檐下，好似跟人說話，二女頓時臉色唰的慘白，視線之中，那檐下根本沒有任何人影。
　　“小公子這……這是在跟誰說話……”
　　“不會是……”
　　兩個侍女艱難的轉過脖子，戰戰兢兢的對視壹眼，苦著臉小心靠近幾步。
　　“公子……”
　　聽到侍女的輕喚，那邊崔玨偏過小臉朝她們倆問道：“什麽事？”
　　“妳……妳在跟誰說話？”
　　“壹個大哥哥。”崔鈺也不知面前的陸良生年齡，擡起小手指去對面檐下，“這不是嗎？”
　　可他指去的地方，那兩個侍女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地上空蕩蕩的壹片，心裏更加肯定了公子是看到了不幹凈的東西，其中壹個急忙朝月牙門跑去，大抵是要去叫老爺和夫人。
　　“哎，姐姐，妳到哪裏去？”
　　崔玨沖跑開的侍女叫了壹聲，回頭正要跟書生說時，發現檐下已沒了人影，只有兩提包裝好看的點心放在那裏。
　　“妳看到那個書生去了哪裏嗎？”
　　身後，另壹個侍女渾身發抖的搖搖頭，她自始至終都只見到公子壹個人在那裏說話，不久，聞訊而來的崔讓以及劉氏跑來，將孩子抱起看去四下，見兒子沒事，這才放心，喝斥那兩個侍女，這件事不可外傳雲雲。
　　……
　　外面街道，陽光明媚，穿過熙熙攘攘的長街，陸良生牽著老驢出了城門，在外面等候道人，沐著夕陽，微微出神。
　　書架隔間裏，蛤蟆道人看著站在那邊的出神的徒弟，哼了聲。
　　‘也不說多關心關心老夫。’
　　將手中壹卷冊子丟去壹邊，蟾眼轉了兩轉，陡然捂著白花花的肚皮，“哎喲”壹聲側躺下來，外面聽到動靜的陸良生回過神，蹲下身子看進小門裏，師父捂著肚子在被褥上打滾。
　　“師父，妳怎麽了？”
　　“為師沒事，就是肚子忽然疼的厲害。”蛤蟆道人微開蟾眼瞥了瞥門外的徒弟，繼續翻去壹個方向。
　　陸良生見他表情、模樣，露出壹絲笑，伸手在他白花花肚皮上輕輕揉了揉。
　　“師父，這樣如何？”
　　蛤蟆道人舒坦的哼哼兩聲，之前徒弟看望那老學究轉世，把自己丟在外面的氣也消了不少，砸砸嘴，擺了擺蛙蹼。
　　“沒事了沒事了。”
　　壹個打挺坐起來，重新將丟開的卷冊拿過來，“出去吧，為師還要完成這《古卷食遺》，唔……讓為師想想，還有哪些吃過的……”
　　話語聲裏，陸良生笑著搖搖頭，師父現在越來越像老小孩了，剛才的思緒被打亂，也就不再繼續想，等了會兒，道人買了幹糧回來。
　　著急的將幹糧放去書架，催促著陸良生趕路。
　　“快走快走，這些夠咱們吃到回棲霞山了。”
　　“這麽著急回去？”
　　“因為還有人等……”孫迎仙停下話語，與陸良生看來的視線壹觸，話語連忙壹轉，臉撇去旁邊。
　　“這是本道的事，暫不透露！”
　　陸良生知道他心裏想什麽，正要開口叮囑，忽然身子壹僵，壹股溫潤瞬間襲遍全身，周圍只見行人說話來往、道人張合嘴唇卻沒有聲音發出。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下來。
　　然而，耳中卻是壹道聲音從長安方向傳來，威嚴中正。
　　“敕封，棲霞山陸良生，蕩妖靈顯真人！”
　　衣袍無風鼓脹，壹抹清風忽地在他身側掀開，原本揮手朝他晃的孫迎仙，像是被什麽東西打了壹下，捂著腦袋跌跌撞撞後退。
　　就連書架內的蛤蟆，也猛地推開隔間小門，又被無形的壓回去，跌跌撞撞貼去背後的葫蘆。
　　就見門外，發絲、衣袍撫動的徒弟身周，有著薄薄的金氣環繞。
　　蛤蟆道人瞪大蟾眼，忍不住爆了壹句粗口。
　　“彼其娘之……誰他娘給良生敕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