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業報

　　轟——
　　巨掌拍平地面，塵埃碎石激蕩壹圈大圓向四周擴散開去，山道上的幾人、蹲坐在地上的閔月柔看著這壹幕變得鴉雀無聲。
　　陸良生沒有離開，眉頭緊皺，盯著玄龜拍去的大掌，頃刻，鳥首陡然啼鳴，壓下的前掌頓時抖動起來，壹聲佛號回蕩四周山間。
　　“我佛慈悲！”
　　玄龜龐大的身軀震了壹下，仿佛被這聲佛號影響，前掌壹點壹點向上擡了起來，粘在上面的泥屑簌簌往下落的同時，露出幹瘦的身形輪廓，雙臂探出僧袖，托舉巨掌壹步壹步從坑陷走出，每壹步下去，泥土都在爆開。
　　“雕蟲小技，也敢在貧僧面前賣弄！”
　　雙臂壹撐，“喝啊——”的暴喝，鎮海老僧蒼白須髯怒張撫動，轉眼間，猶如明王憤怒相，卷著佛珠的手掌呈印，轟然打在玄龜巨爪。
　　——明尊降魔，大威天龍！
　　空氣扭動，佛光、威壓潮汐般在中間向四周激射，佛光沖天而起，順著頭頂巨爪蔓延數道金色光芒。
　　吼！
　　玄龜聲音如浪潮咆哮，巨大的身軀震的其余三肢往後挪動，踩出轟轟轟的動靜，周圍林野蒼木都在東倒西歪。
　　嘩！
　　就近壹顆被玄龜尾部長蛇掃到的大樹，搖晃了兩下，哢的斷裂，拖著茂密的樹籠栽倒下來。
　　龐大的身軀搖晃間，陸良生袍袂鼓動，擡手壹翻，玄龜重新站穩，前足使勁壹頓，纏繞的金光震的碎裂化作星點消散，落去地面的，是壹粒粒檀木佛珠。
　　書生擡起的壹手，原本想要會使的異獸天賦神通的法決，下意識的側臉看去遠處山道旁的女子，遲疑了壹下。
　　“妖孽放肆，毀我金頂佛光！”
　　書生回頭，視野之中，金缽飛上天空，壹道佛光自缽口照了下來，老僧的身影大鳥般唰的緊跟而上，幾乎在同時，陸良生壹撥腰間劍柄，月朧拉出輕吟，劃出壹道流光飛去頭頂佛光籠罩的金缽。
　　法劍與金缽相撞，兩種不同的法器，響起當的金鳴剎那——
　　躍起的鎮海和尚，僧袍獵獵，須髯都在風裏抖動，枯瘦的大手，壹掌轟然拍下！
　　“大羅神咒，大明尊降魔法印！”
　　“嘶吼——”
　　玄龜鳥首嘶吼迎上，鳥喙直接啄去老僧掌心，沒人能理解枯瘦的身軀裏，蘊含著怎樣的力量，泛起佛光的明尊降魔印，打在玄龜鳥喙，空氣仿佛都在收縮，金光匯聚成壹個小點，然後，是震動山野的巨大響聲，金光壹瞬間從小點擴散，充斥周圍壹切，佛光籠罩這片大地。
　　“陸良生！！！”壓抑情緒許久的閔月柔站在茫茫佛光裏嘶聲大喊。
　　下壹刻，金光猶如潮汐從視線中退去，原本矗立巨大身軀的位置，空蕩蕩的壹片，只剩鎮海老僧從天空緩緩降下。
　　“老和尚！我殺了妳——”
　　閔月柔撕心裂肺的叫喊，抓起地上掉落的長劍，發瘋似得朝對方沖過去，無論殺不殺得了對方，女子心裏根本就沒有什麽念頭了。
　　視野那頭，鎮海和尚拂袖轉身看來，目光掃過發足狂奔而來的女子，隨後擡起頭望去女子的頭頂上方。
　　半空之上，青衣青袍的書生懸空而立，發絲散亂狂舞，腦海裏，好像多了壹些東西，像是天生就會。
　　睜開的眼眶之中，依舊布滿紅色，咧開的嘴角有著白氣湧出。
　　“就這？”
　　身形嘭的墜下，砸裂地面，起身橫出手臂將發瘋跑來的女子攔在後面，然而，這樣的舉動，在老僧眸底倒映出的是不壹樣的畫面。
　　橫臂的書生渾身散發出壹層白色妖氣，背後的空氣之中，壹頭鳥首蛇尾的巨大玄龜時隱時現。
　　鎮海和尚擺正身形，收回金缽托在手中，皺起眉頭。
　　‘明明是人，為何妖氣沖天……’
　　而且先前壹擊，明明打滅了那頭妖獸，為何還在，這點上饒是降妖除魔日久的老僧，都是有點想不透徹的，但眼下，無論是否繼續打下去，與對面的書生已經是沒有辦法再留手的可能。
　　同流合汙，助妖為禍，僅此壹條，貧僧就繞妳不得！
　　天空陰雲遊走，陽光重新照下來，他跨出壹步，身形隨後踏踏踏狂奔起來，幾步之間，化作壹道褐黃的殘影，而另壹頭的陸良生揮臂掃開哽咽的閔月柔，背後的空氣中，響起異獸狂怒嘶鳴，袍袖壹拂，狂風吹拂地面，氤氳白氣自他腳下鋪展開來。
　　沿著地面急速蔓延過去，狂奔而來的老僧腳下壹踏，縱躍而起，然而，那白氣像是長了眼睛，陡然偏轉方向，沖去和尚沾到僧鞋，結出薄薄壹層霜花。
　　鎮海和尚不敢大意，空中折轉，揮舞僧袍掃開更多彌漫而來的白氣，落去地上，連退幾步，感覺雙腿變得僵硬，冰冷刺骨順著腳掌延伸到了小腿。
　　“喝啊！”
　　老僧雙腿左右壹跨，下蹲踩出馬步，單臂壹震舉在腦側，翹出拇指、小指結出法印，另壹手平攤向上呈於腹前。
　　雙唇不停抖動起來。
　　“般若波羅蜜！般若波羅蜜！般若波羅蜜……”
　　運使宏願佛力驅趕已經蔓延到雙腿的冰霜，而小腿、腳掌覆蓋厚厚壹層冰塊，散發陣陣寒氣。
　　踏踏踏——
　　前方，陸良生雙足狂奔，手中持著月朧劍擦過空氣，直刺而來，老僧瞪圓眼眶，盯著視野中急速放大的劍尖，口中飛快嚅動。
　　“……壹切行無常，生者必有盡，不生則不死，此滅最為樂。”
　　嗡——
　　劍身輕鳴，幾乎抵在老僧額頭停了下來，鎮海和尚眼睛壹眨不眨，順著劍鋒看去對面手握劍柄的書生，停下了佛語。
　　“妳為何停下來！”
　　陸良生沒有說話，陡然收劍，插回鞘裏，無風飛舞的發絲散亂的垂下雙肩，看著壹動不能動的老僧，後退兩步，與跑來的女子，邁步遠去。
　　“殺人很輕松，可救壹個人，很難。”
　　走去數丈外的陸良生還在回蕩，傳來這邊：“大師，妳欠我壹條命。”
　　就此留手，大抵也能挽回壹些，至於鎮海老和尚如何做……往後再做定奪，至少，他降妖除魔是沒有的。
　　陸良生捂著胸口走過那幾個商販，禮貌性的點點頭，過去不久，拐過壹個彎道，後方被林野遮蔽，他陡然噴出壹口血，頭昏目眩倒去閔月柔懷裏。
　　“我沒有法力，耗費的是精氣神，妳別慌，找壹個地方讓我休息就行……”
　　說完，根本聽不到女子驚慌的呼喊，視線黑了下來，便昏厥過去。
　　……
　　女子攙扶的身形背後，樹林遮蔽的山道，鎮海和尚還在大喊：
　　“妳回來！！”
　　好壹陣，佛力將下身蔓延的冰霜震的碎裂，雙腳麻木僵硬的走了兩步，視野中，可惜已經見不到壹男壹女的身影了。
　　壹片狼藉裏，那方的幾個商販猶猶豫豫的拉著驢車重新過來，看到坐在地上的和尚，也知曉對方非同壹般，還是拿出點幹糧，捧在手裏遞過去。
　　“大師，妳吃點東西，恢復些體力。”
　　老僧稽首壹拜，也不客氣取過那商人手裏食物，大口吞進肚裏，見到他們還在，喘口氣後，問道：
　　“剛才貧僧降妖除魔，那妖物，妳們不害怕？”
　　幾人對視壹眼，點點頭，又搖搖頭。
　　為首那商人蹲下來，遞給他水袋。
　　“怕，剛才不知道，還以為有妖怪，可後來又不怕了。”
　　“為何？”
　　“剛才那個書生，我們見過……棲霞山陸郎，出了名的樂善好施，還專門蓋了壹座廟，去許願進香，多有靈驗……有人甚至還夢見紅憐仙子在夢裏，勸人向善，就當還願了呢。”
　　老僧怔了怔，哼了壹聲。
　　“淫祠！”
　　但隨後，語氣緩和下來，又問了壹句：“妳們常去棲霞山，可有遇到過壹個叫紫星的道人？”
　　幾人搖搖頭。
　　“道人倒是見過，不過是個尖嘴厚實，長相猥瑣老成的小道士，不叫大師說的這個名。”
　　“那可見過，壹只特別大的蛤蟆？”
　　就在幾人再次搖頭時，其中壹人想起了什麽，說道：“大蛤蟆有啊，背上還有個葫蘆……”
　　聽到這句話，鎮海和尚東西也不吃了，頓時坐直了身子。
　　“他在何處？妳們可聽到有過丟失人的傳聞？”
　　“這倒是沒有，那蛤蟆不是陸先生的寵物麽？我陸家村裏見過壹回，穿著衣裳曬太陽，挺逗人笑的，還常被壹只雞追來追去。”
　　那幾人又說笑壹陣，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按下剛才的心悸，向老僧告辭，拉著驢車趕往其他地方。
　　陽光照在蒼白須髯的臉上，想著剛才那幾人的話，沈默了下來。
　　鎮海和尚股孤零零坐在那裏。
　　有些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