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無妄（下）

　　天快亮了。
　　東京城中，燕達的老部下已經率人控制住了警察總局。天武軍兵鋒畢露，現任的警察總局提舉噤若寒蟬。
　　熊本控制都堂，燕達掌握軍隊，又得到了五千多不知情由的警察協助，大部分人全無知覺中，壹夜之間，京師變色。
　　朝臣、議員，紛紛收到命令，要他們天亮後共聚皇城。
　　而趙仲增親自帶人去往睦親宅。熊本和燕達都沒有阻攔他。
　　不久之後就滿身血腥氣地轉回宮中。
　　此時，宮中的廝殺聲已經平息下來。
　　各處先後傳來捷報，班直們的反抗壹壹被鎮壓，只有極少數還在逃竄。
　　原本傳遍宮中的“殺盡西狗”的口號也漸漸聽不到了。
　　原本護衛皇城最核心的班直成員，基本上父親是班直，祖父是班直，曾祖父也是班直，家族的班直歷史能追溯到從開國時，父子相繼壹代代傳下來。
　　而等到韓岡掌權，因元祐宮變中，班直中有許多站在了高太後和戾王壹邊，事後就受到了清算，大批原班直成員被調往邊境，並以西軍精銳補充入班直。原本的京營禁軍，也因戰鬥力低下，被以西軍為核心的神機營所替代。
　　十余年來，矛盾雖被壓制，但依然無處不在。
　　今日壹亂，殺盡西狗的口號喊出，許多開封出身的累世班直，直接反戈壹擊，與叛軍壹起砍殺起那些還在反抗的同袍們。
　　壹開始，提議這個口號的趙仲增很是得意，在熊本和燕達面前炫耀自己的功績，“有壹多半的班直都投過來了，有他們在，向氏跑不了。”
　　只是到了此刻，太皇太後依然不見蹤影，甚至於貼身服侍她的內侍、宮女，總共六個人都失去了蹤影。熊本已經等不及出去安排登基大典。
　　燕達安排熟悉宮中的班直與宮人壹起尋找，依然毫無線索。就只看見壹名名班直提著自己同僚的首級過來請功。
　　空氣中都是血腥味，丟在地上的人頭咕嚕咕嚕滾到腳邊。趙仲增嚇得跳了兩步，遠遠地躲開。他扭過頭不去看，鐵青著壹張臉對燕達說，“保慈宮中肯定有密道。”
　　燕達沒先搭理趙仲增，兩個負責攻打禁宮的天武軍指揮使跪在他面前。燕達領軍多年，素知軍隊壹旦開了殺戒，就很難收得住手。宮中不比敵國，要是他的人殺順了手，從西人班直殺到內侍、宮女，場面就難看了。
　　“把本帥的話傳下去，枉殺宮人者格殺勿論，淫辱宮女者格殺勿論，私藏禦物者格殺勿論。各自都收收心，收收手，別以為今天都可以恣意妄為……”
　　兩名指揮使額頭貼地，不敢擡起，趙仲增在旁忍不住，“太尉，都是忠義之士，稍稍寬縱壹點也不打緊。宮中的這些人，侍奉偽主奸後，本就留不得。何苦為了他們，傷了將士們的壹片忠心。”
　　燕達眼如冰刀，聲寒入骨，只壹眼過去就把趙仲增盯得縮起了身子，“妄自插言，亂我軍心，若非是大王，本帥現在就可以動軍法了！”
　　言語中，壹股煞氣撲面而來。
　　趙仲增不寒而栗，不自覺連著退了兩步。
　　這時他才反應過來，眼前的這位燕太尉，其內在絕不是外表上這副和和氣氣的樣子。過去征伐四方，殺人盈野。只是在今日，就有幾百上千人死在了他的命令下，到了白天還會更多。
　　真觸怒了他，下令殺了自己，只會讓兄弟們欣喜少了壹個爭奪權位的對手。
　　他幹笑著，“太尉，我這也只是隨口壹說。太尉只管吩咐，只管吩咐。”
　　燕達沒理會他，俯視著手下，“各自守好本分，事後自有重賞。”
　　兩位指揮使領命後，磕了壹個頭才躬身離開，轉過來，燕達又是壹副和氣謙沖的模樣，“大王，既然保慈宮中有密道，壹時半會兒也找不出來，那我們就別在這裏浪費時間了。先去拜見太後，再看看熊相公準備得怎麽樣了。”
　　“對，對，太後說不定會知道密道的位置。”趙仲增迫不及待地擡腳就走。
　　雖然心中對燕達的態度憤恨不已，但趙仲增有足夠的自知之明，至少在幾年內，燕達將是天水趙氏對抗關西、福建勢力的定海神針，觸怒不得也觸犯不得。即使親王與其相爭，最後低頭的也只會是親王。
　　大慶殿處，正在準備登基大典。
　　能容納上萬兵馬演武的殿前廣場中燈火通明。
　　已經控制住的宮人，被集中於此，在刀槍的威脅下，上千人奔走內外，聲浪震於殿庭。
　　只是經歷過英宗、熙宗和大行皇帝的登基大典，親眼看過滿城喧囂，百官拜於殿上，萬軍舞蹈於階下，滿城數十萬人為壹人奔忙的場面，眼前的場景，只能讓趙仲增徒生嘆息，更添憤慨，“天下盡為二賊所壞，天子踐祚的大禮儀，竟然如此寒酸。”
　　燕達不以為然，“事急從權。”
　　北面的宮城中，還有零星槍聲傳來。正是爭分奪秒的時候，還講究禮儀，就太蠢了。
　　倉促登基，雖然不會那麽正式，該有的儀式壹樣也無，連時間也無法按照禮法規定。但只要群臣叩拜過新天子，頒布大誥，也就算是登基了。
　　熊本這時從漢白玉的臺陛上下來，“太祖皇帝登基時，也是倉促混亂，可終究開創了橫跨數萬裏，統禦百千邦的基業。”
　　趙仲增默然，燕達行了壹禮。“準備的如何了。”
　　“壹切順利。”
　　熊本回頭瞥了眼身後的臺階上。那邊正有兩名身著紫袍的官員指揮著宮人和士兵。
　　兩人都是熊本在都堂中的手下。
　　這兩個人，應該也是屬於福建壹系，其中壹人甚至與章家有親緣關系，現在卻賣力地辦事。
　　燕達看在眼裏，也不由得贊上壹句威逼利誘好手段。
　　熊本則問，“妳們呢，還沒找到太皇太後？”
　　燕達搖了搖頭，趙仲增恨恨地說，“也不知道躲到哪個地洞裏了。”
　　熊本沈默了壹下，“那也沒辦法了，現在沒時間為太皇太後耽擱，先來拜見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