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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cuslaa

歷史軍事

從出租車上跳下來就直奔檢票口,賀方終於壹身大汗的在最後壹刻趕上了回上海的飛機。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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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六十)

宰執天下 by cuslaa

2023-4-22 11:42

  趙煦發現自己站在壹座大殿中。
  幽暗的燈火,閃爍在身邊。
  稀薄的光暈,只照亮了壹個小小的球形空間。
  光暈的中央,便是趙煦。
  趙煦張大雙眼,還是只能看見自己,視線之內,再無第二人的蹤跡。
  只有自己嗎?
  趙煦,熙宗皇帝唯壹的兒子,當今天子,七十年來唯壹壹位出生在皇宮之內,還活過十歲的皇子。在他還沒出生時,便已仆婢環繞,身邊三尺之內,從沒少於壹人。
  第壹次孤身孑立,趙煦卻出奇地沒有任何驚訝和膽怯。
  這寂靜的空間,對趙煦而言,太過熟悉。
  換句話說,這跟他的日常沒有任何區別。
  或者說,這就是他的日常。
  周圍的柱子,壹人抱不過來,數以百計,影影綽綽,宛如密林。
  與福寧殿中的宮人們比起來,不同的地方就只是壹個會動,壹個不會動。
  而共同點是都不會說話。
  因為那老虔婆不讓他們說。
  因為掌握宮中兵馬的佞幸不讓他們說。
  因為篡奪天下,把持朝綱的奸臣們不讓他們說。
  不論是誰,只要跟他趙煦說上壹句話,那麽第二天——甚至是當天的下午或晚上——就再也看不到這個人了。
  仰頭向上看,兩三丈之外,就完全陷入了黑暗。
  高聳的庭柱,就這麽直直伸向黑暗之中,全然看不清殿頂的模樣。
  就像那些被帶走的人,不知道到了那裏,又是什麽樣的下場。
  壹切都在黑暗中。
  沒人敢告訴他,壹切只能猜想。
  當然他們的結局是不用想的。
  只看替換來的那些戰戰兢兢的新人,就能猜得到了。
  如今的福寧殿,毫無人氣。
  除了自言自語,就只有腳步聲陪伴著他。
  他用力跺了跺腳。
  壹片寂靜。
  完全沒有聲音。
  即使穿得不是木底靴,也不該什麽聲音都沒有。
  光著腳,沒穿鞋襪。
  為什麽會光腳?
  記得方才是穿著木屐……不對,不是木屐,是……是……
  趙煦用力抱住頭,憤怒地壹聲大叫,他竟然什麽都想不起來。
  為什麽會是光著腳,為什麽腳上什麽感覺都沒有,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用力跺著腳,他要確定自己的存在。
  撕裂的劇痛傳來。
  趙煦是存在的。
  但不止是他自己,同樣存在的還有明晃晃的劍刃,自腳心穿入,從腳背穿出。
  三分厚,三指寬,鮮明,鋥亮,不見壹絲血色。
  就是這樣的劍刃莫名的出現,刺穿了趙煦的雙腳。
  從來沒有感覺到這樣的痛楚,趙煦痛苦地掙紮著,想要擺脫腳上的劍刃。
  就像其突然而來,劍刃突然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低頭時,腳上傷口已經不見了。
  連刺痛也壹起不見蹤影。
  只有黑暗無光的地面,與頭頂壹樣的顏色,仿佛壹片虛空。
  難道……
  難道我已經死了?
  壹個荒謬絕倫的猜測從心裏湧起。
  趙煦想要大笑,壹片鏡子突兀地出現在面前。
  趙煦見過巨大得能將整個人都映下來的玻璃鏡,只是鏡面就價值萬金,烏木鏡框上數百枚閃爍的寶石,加起來也不如中央的鏡面。
  趙煦也見過古早的銅鏡,遠不如現在的玻璃銀鏡,大小不如,清晰也不如,還得不斷地重新研磨,那些存放在庫房中,壓在箱子底下的銅鏡,在趙煦看來,都不過是個玩物而已。
  但眼前這具只有巴掌大小的銅鏡,卻把整個人都清晰地印在鏡中。
  能看見烏青的嘴,能看見慘白的臉,能看見充血到鮮紅的眼瞳。
  分明是被毒死的樣子。
  是那碗魚片粥?還是那只喝了兩口的綠豆羹?
  不對,趙煦突然在鏡子中發現,自己的脖子中間,有壹道深深的溝壑。
  是被勒死的?還是上吊的?
  以前看過的壹些在報上刊載的公案小說裏,曾說過勒死和上吊的痕跡截然不同。
  趙煦出奇的冷靜,探手摸索著脖子上的勒痕。
  隋煬帝也是被白綾勒死。他耳後的勒痕,應該是跟自己壹樣都是橫著切過頸項,而不是上挑向耳後。
  但指尖沒有觸碰到任何東西。
  右手剛剛接觸頸項上的皮膚,視野陡然倒轉。
  整個世界顛倒了。
  在趙煦的眼前,是壹具瘦弱的軀體。
  那是在鏡中常見的身軀。
  幹瘦如柴的身子上,只有壹節脖頸,卻沒有頭顱的痕跡。
  壹股明悟湧了上來。
  是斬首?
  不是。
  腰部壹圈,正向外汩汩淌著鮮血。
  不知為什麽,趙煦看見自己的上下兩截身子越分越遠,只有鮮血鋪滿了地面。
  腰斬?
  劇痛從身上各處傳來。
  趙煦忽然間又恢復到壹開始的視角,矗立著,能看到手,能看到腳。
  只是渾身上下劇痛。
  手上,腳上,皆是血肉模糊。但四肢的疼痛,遠遠趕不上身上的劇烈。
  淩遲?
  淩遲!
  忽然壹股力量,驅使著趙煦向前壹步步邁開步伐。
  每走壹步,腳下便留下壹攤血。
  渾身的血肉都在抽搐。
  但只要走起來,這疼痛就在減輕。
  趙煦繼續走著。
  兩邊舊的柱子被不斷拋向身後,前方不斷出現新的柱子。
  兩側的景物始終不變,仿佛完全沒有在前進。
  可腳底下不再是黑得看不清的地面,深深的黑色壹點點變亮,壹點點地變熱。
  直至赤紅發光。
  很熱。
  腳底板都在嗞嗞作響。
  趙煦感覺不到疼痛了,只有熱。
  周圍的景物忽然又變了。
  就像,陡然多了些人氣。
  立刻就從寂靜,變成了喧鬧。
  這是哪裏?
  趙煦忽然發現自己的視角在不斷升高,仿佛自己在變得十分巨大。
  殿中的壹切,越來越分明。
  看清楚了殿頂,也看清楚了地面,更看清了周圍。
  那壹根根巨柱,原來不是柱子,是槍杖,是斧鉞。
  壹只只妖魔鬼怪,將這些槍杖斧鉞牢牢抓在手間。
  妖魔各具異形,仿佛帶著儺面,排做兩班,侍立在殿堂。
  而正前方,巨大的桌案後方,是壹個體魄雄壯的男子,身著著赭紅袍,頭戴平天冠,仿佛做日常打扮的帝王,正低頭看著文牘。
  是森羅殿?
  壹個念頭劃過,趙煦倏然間便縮了回去,身體重新變小,越縮越小,仿佛螞蟻在仰視巨人,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渺小無力。
  能夠報仇雪怨嗎?
  森羅殿上,無分貴賤,無分男女老幼,只按生平過往評判。
  吼……
  猶如山風呼嘯,充滿威嚴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堂下的,因何而亡?”
  趙煦大聲吼:“朕被奸賊所害!”
  “為何人所害?”
  壹張張讓趙煦咬牙切齒的面孔,走馬燈壹般的在他腦海中掠過。
  向太後,蘇頌,章惇,熊本……
  不,罪魁禍首只有壹人。
  “奸相韓岡!”
  轟的壹聲巨響,驚堂木拍在桌上,壹陣電閃雷鳴。
  “堂下何人,狀告本官?”
  壹直看不清面目的閻王擡起頭來。
  不知長寬幾何的桌案之後,那張臉讓趙煦轉上九世也無法忘記。
  壹聲淒厲的驚叫,趙煦從睡夢中醒來。
  小衣被汗水浸透,濕濕黏黏,好不難受。
  但他並沒有起身,而是繼續靜靜地躺在床榻上,帶著深深的驚悸。
  殿外夜巡的班直,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哢擦哢擦,在深夜中分外鮮明。
  自從福寧殿中,再無人語。
  趙煦的耳力,越來越出色。夜深人靜時,甚至能聽到自己的腸臟蠕動的聲響,還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更能……聽見內侍和宮女們的竊竊私語。
  咚咚。
  帳簾被掀開,壹張肥白的圓臉探入宮帳內,仔細地看過趙煦熟睡的模樣,就退了出去。
  “都三更天了,天亮了就要親迎,官家也該起了。再不起來梳洗,可就趕不上吉時了。”
  搖鈴吧。
  自從不能跟趙煦說話,換趙煦起身的就只剩下工具了。
  何須如此,趙煦想到。
  在福寧殿中,所有內侍、班直和宮女都必須至少三人同行,相互監視,不使趙煦有任何拉攏的機會。
  而無論是誰,都不得跟他說上半句話,也沒有報刊、書籍。只有九經和其傳註,能夠送到趙煦面前。
  不知內,不知外。
  此乃必敗之道。趙煦始終懷著恢復之心,對外界的消息更加渴盼。
  毒婦和奸佞能逼著其他人不跟自己說話,卻逼不了妻室不跟夫婿說話。
  尤其還是元老宰相家的孫女兒,誰也不敢得罪。
  只要成了婚,壹切的消息就能從皇後嘴裏得知,皇後的存在,讓許多毒藥暫時不用擔心了。
  只要成了婚,朝廷要賞賜群臣三軍,還要實行大赦,否則,即使以兩府諸奸的煊赫,也壓不住三軍的不滿。可壹旦他們做了,三軍與群臣的感激,還是要落到他的身上。
  趙煦很早之前開始,便在期待這場婚姻。
  該起來了。
  趙煦想著,從薄紗重重的床上坐起身。
  他簡直迫不及待了。
  ……
  “官人,該起來了。”
  甜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然後兩只手搭上了肩膀,輕輕地搖晃了起來。
  “醒了。”韓岡睜開眼,回答帶著些沖。
  周南就在床邊,俯下身來,壹對雪膩豐盈擠開薄薄的內衣,在眼前晃動。韓岡壹時恍惚,只聽見關切的詢問:“沒睡好?”
  夫妻多年,韓岡下床氣的情況,壹看便知。
  “就壹個多時辰,怎麽睡得好?”
  “再忍壹忍,過了今天就算完事了。”周南小聲地勸著,輕輕搖晃著丈夫的身子。
  韓岡打了個哈欠,坐起了身。
  壹天的時間說短也短,說長也長,對於想要做正經事的人,這時間就難熬得很了。
  周南服侍著韓岡梳洗,壹邊聊著閑話,“越娘終於要嫁人了。”
  “嗯。”韓岡點了點頭。閉著眼睛,享受著妻子的服侍。
  周南手腳麻利地整理著韓岡的內衣,“就不知越娘會不會誕下皇子。”
  “難。皇帝身體不行。”
  皇帝大婚之後,就是選妃,朝廷內部人各異心,但在阻止趙煦產子上,卻是有誌壹同地阻止趙煦有後,沒人會把皇帝當做種馬來用。
  而且趙煦年幼放縱,乃至腎水稀少,恐難有後。
  這些便是士人所知的壹切。
  他們卻不知,趙煦的飲食中,多了些棉籽的產物。
  麝香的功效,世人多知,不便進用於後妃,但棉籽的功效卻少有人知。有著幾位參與編纂《本草綱目》的太醫局中人,韓岡根本就沒去臟了手。
  劑量並不大,距離半致死率還有遠遠壹段距離,甚至連外在的癥狀也不會有,只有壹個功效發揮了出來。
  皇帝根本就沒種,什麽都很難生出來。
  “官人,皇帝大婚之後。會不會大赦天下?”
  周南雖問,卻也清楚,這些事,朝廷絕不會做。平白讓小皇帝得到了人脈。
  “會。”韓岡點頭,被周南嗔怪地輕拍了壹下,笑著說,“大赦天下,犒賞三軍這都是要做的。不過……”
  周南拿著犀角梳,梳理著韓岡的頭發,俏聲問道,“不過什麽啊?”
  韓岡道:“都不是以皇帝的名義。”
  “太後?”
  “也不是。”韓岡嘴角微微翹起。
  周南不想猜了,“那是什麽?”
  “以慶賀大議會第壹次籌備會成功召開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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