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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cuslaa

歷史軍事

從出租車上跳下來就直奔檢票口,賀方終於壹身大汗的在最後壹刻趕上了回上海的飛機。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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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苦心難成事(上)

宰執天下 by cuslaa

2023-4-22 11:34

  韓岡壹聲長嘆。
  除了天子,除了與契丹的爭執,這句話不會有別的解釋。
  “敵理屈則忿,卿姑如所欲與之”——
  ——怕契丹人說理不得便惱羞成怒,所以只能為了兩國的和平安定著想,幹脆從了契丹人的要求。
  真是個絕妙的邏輯。
  “韓琦要廢將兵保甲,以釋契丹之疑;富弼要天子含辱忍垢;文彥博倒聰明,沒在奏疏中多說,別人都是長篇累牘,就他四五百字便交上來了,但也說了河北饑荒,難以抵禦遼騎。”章惇的憤怒難以遏制,用力壹錘桌子,正放在桌沿的銀質雕花酒盞當啷啷地掉到了地板上,“自毀長城,示敵以弱,現在又‘姑如所欲與之’。妥協退讓,能消得了遼人的貪心嗎?”
  “還說這些做什麽?!”韓岡臉上掛著霜,聲音也仿佛在冰雪裏浸過壹樣:“契丹不會南侵,那壹幹元老哪個看不出來,明著欺君罷了!富弼竟然還說‘近聞陛下決為親征之謀’,朝中有哪人說要天子親征了?!張方平說宋遼大小八十壹戰,只勝了壹次。他是扳著指頭數的嗎?!”
  “道聽途說都不至於!”章惇狠狠地說道。
  房間的門吱呀壹響,酒樓的小二探頭進來,他在外聽到了房中怒氣沖沖的聲音,又聽到了酒杯落地。但他壹露頭,頓時就是四道充滿怒火的視線釘了過來,嚇得他忙把頭縮了回去。
  韓岡滿心的怒火過了半天也沒有消散的跡象,只是怒極反笑,表面上已經看不出壹點異狀:“韓琦、富弼,他們回想當年為國奔走於遼宋之間,領軍抵擋元昊叛軍的過往事跡,不知還愧不愧!”
  韓岡來自千年之後,不論再怎麽爭權奪利,營營汲汲,對國家民族的榮辱,總是在心中有壹個位置。
  來到這個傳說中積貧積弱的時代後,除了早年簽訂的歲幣、歲賜之外,他卻從沒有親眼見過大宋對外卑躬屈膝的場面。而且看著皇帝,推行新法,又整軍備戰,的確有著振作之心。不論是在熙河路開疆拓土,還是在橫山針對西夏人展開的攻略,雖然壹勝壹敗,但都能從其中看到皇帝壹掃積弊,改變對外軍力不振的雄心壯誌。
  這壹切,讓韓岡認為後世的傳說有所偏差。只是沒想到他看到的只不過是個偽裝,當今的皇帝,外面裝飾得再漂亮,內裏還是如同真宗、仁宗那般氣短虛怯,契丹人只用了壹句恫嚇之言就將畫皮撕了下來。
  韓岡其實本也有了心理準備,畢竟前幾月開始,就在鬧著了。還與王雱壹起商定了借機行事的戰略。可是當真事到臨頭,還是忍不住心裏的火氣。
  “本以為會拖過郊天大典之後,否則天子有何面目去祭祀天地及太祖太宗?沒想到這麽快就撐不住了。郊祀之中用掉的那些錢鈔銀絹,還不如拿出來犒賞軍民,整修武備,如此才對得起太祖、太宗。”
  今年是郊天之年。冬至日,天子率百官至東京南郊,合祭天地於圜丘。這是三年壹次的盛典,是國家祭祀典禮之中,排在第壹位的大典。在國事中,是重中之重。賞賜百官及眾軍,並大赦天下,通常的花費都要在三五百萬貫。
  韓岡言辭之間壹點也不客氣,甚至直接攻擊朝廷大典,章惇卻深有感觸。他長嘆著:“君憂臣勞,君辱臣死。天子受此奇恥大辱,大臣卻坐食朝廷俸祿,豈有此理,當真是豈有此理!”
  韓岡的心中完全沒有章惇的這壹等感慨。此時的士大夫,由於自幼接受的教育,或多或少都有那麽壹點忠君之心,但韓岡完全沒有。原本他認為趙頊值得輔佐,幾次相見,也算是留下了壹些好感。可現在就要打上問號了。只是這個時代沒有挑三揀四的權力,讓他十分遺憾。
  “天子亂命,喪權辱國。此非臣之罪,而是天子有過。”韓岡冷冰冰地說著。
  “不管怎麽說,愚兄都是要為此上書,而士林中必然也會有所應對。”章惇也不介意韓岡說的話,如今當面罵皇帝的多了去了:“到時候,清議壹起,看看韓縝、呂大防他們有哪個敢於聽了天子之命的。”
  韓岡跟著道:“小弟也會上本諫阻。這壹事,太傷國家體面,也會留下後患,對日後不利。”他再嘆壹口氣,“蠻夷畏威而不懷德,且欲壑難填。天子自以為的忍讓,只會被視為退讓,到時候其步步緊逼,又該如何對付?”
  過去的士林清議,基本上都是跟著新黨作對的時候多,誰想到此事壹出,兩邊卻是要合流了。
  這算不算“兄弟鬩於墻,外禦其侮”?韓岡甚至感覺到事情的發展,當真出人意表,甚至變得有些荒謬。不過這也是好事,當年他與雍王爭奪周南,就是用著士林議論來壓人。如今若能借這個機會,彌合壹下兩邊的矛盾,對新黨也是好事。
  只是兩人對視壹眼,在對方的眼中,都是看到壹絲無奈。方才說的事,他們當真會去做,但實際上的作用,也只能算是賭氣而已。上奏諫阻若是有用,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
  不論是章惇,還是韓岡,他們在此事上的發言權實在太小了,遠遠比不上眾位元老的功勞。除非是對付荊湖山蠻或是吐蕃人、黨項人,否則都是只能坐看事情壹步步地變壞下去。
  “屢諫不從,家嶽怕是不能安於相位了。”韓岡幽幽說道,“出了這壹檔子事,許多人不便彈劾天子,只能來彈劾家嶽了。”
  怒火收起,他現在又回歸到現實中來。自當日與王雱商議之後,王安石苦苦支撐了近壹個月,始終抱著壹絲幻想,以為能說服最終天子。可如今天子主意已定,再不辭相,日後等著背罵名吧!
  章惇聞言臉色壹變,立刻點頭,“相公最好早點辭相,否則棄土辱國的罪名,必然會加在相公身上,到時候,洗都洗不掉。”
  王安石作為新黨的領袖人物,壹直以來飽受爭議。說他“剛愎”,說他“不曉事”,說他“不恤人言”,說他是不折不扣的拗相公,這些評價,幾乎都為世人公認,但說他是偽君子、真小人的壹幹詆毀,卻沒有人去相信。
  盡管王安石他強行推行新法,得罪了多少官員士子,惹來了多少攻擊。但無論誰的攻擊和彈劾,都無法在他的人品道德上找到半點可以指摘的地方。
  道德水準,是如今評價壹個人賢愚不肖的主要指標。新黨中人,只要有壹定的理智和頭腦,都知道要在什麽地方維護王安石這面旗幟。可以攻擊他的施政,但不能讓他的人品受到質疑和詆毀。
  章惇也知道不能讓王安石背上割地失土的罪名,這個汙點沾到身上後,不是那麽容易洗脫的。
  “只怕外面的言論現在都會歸咎於家嶽了。”韓岡苦笑了壹下,“不能諫阻天子,本來就是宰相的過錯。”
  章惇站起身,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了,急著道:“愚兄這就回中書去。玉昆妳今日應該留在京城吧?回去後好好勸壹勸相公,要趕緊寫辭章了。”
  “小弟當然明白!”韓岡也站起身。
  人嘴兩張皮,以韓、富、文門生故舊之多,要將失土的罪名栽到王安石身上,也不是什麽難事。在失去了天子的支持,王安石在高層是孤立無援,新黨根基不厚的窘境,在對契丹壹事上表露無遺。
  這時候,只有先退壹步了。退壹步海闊天空,將反對割地的態度,通過壹封辭章表現在世人眼中,讓奸計難以得逞。
  韓岡回京城奏事,都是照規矩住在驛館中,從沒有例外過。他行動做事,在小事上也都註意著,不給人留下口實。不過他今天卻沒有去驛館,在去了開封府向知府孫永匯報了這壹個月來的工作情況之後,就直接往相府去了。
  韓岡抵達相府的時候,王安石和王雱都回來了。被領進書房,韓岡發現兩人的臉色也都不好。
  壹等韓岡進來,王安石就道:“玉昆可是來勸老夫辭相的?”
  “嶽父難道準備附和天子不成?”韓岡反問道。
  王安石道,“此事老夫豈會附和,但不能不加以勸諫。”
  韓岡緊跟著就問道:“天子不聽奈何?”
  王安石臉色壹變,但又立刻道:“終究還是會聽的。”
  拗相公就是拗相公。韓岡看得出來王安石是在賭氣。而且是在跟韓琦、富弼他們賭氣。過去天子都是信著自己,可偏偏遇到大事的時候,卻又相信那壹幹被逐出朝堂的老臣們說的奇談怪論起來——王安石不服氣。
  但旁觀者清,韓岡從這兩年來天子對王安石的態度上,已經看得很明白,趙頊已經不再是熙寧二年的那個王安石說什麽就信什麽,如同學生對師長壹般尊重王安石的天子了。
  他看了壹眼王雱。王雱先是嘆了口氣,然後道:“大人,如今還是聽了玉昆的提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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