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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cuslaa

歷史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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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心賊何可敵(下)

宰執天下 by cuslaa

2023-4-22 11:34

  沈括壹去契丹,沒有三四個月回不來,而河東那邊,還是繼續在談判。
  趙頊咨詢元老重臣們的意見,可除了壹個支持新法的曾公亮有壹說壹,說著若是開戰之後,如何抵禦契丹入侵;韓琦、富弼、文彥博、張方平等人無不是將天子的咨詢,當成是攻擊新法的機會。
  幾個老狐貍沒有壹個明說要棄土,但話裏話外都說著契丹兵強馬壯,以如今河北饑荒未息,“若兵連未解,物力殫屈,即金湯不守”。
  而王安石卻還是拼了命的為趙頊壯著膽子。說“契丹四分五裂之國,豈能大舉以為我害?”,只是其“方未欲舉動,故且當保和爾。”
  韓岡從王雱的來信中,聽說他嶽父仍然不肯放棄,則只能搖頭嘆息。
  天子對契丹的恐懼已經近乎偏執了,王安石要是能說服他,早就說服了,何須等到今日?而能給天子壯膽的那幾位,卻又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拆臺的本事更大壹點。
  此事想著心煩,韓岡就只專註於他的工作。
  盡管與京城只有壹百多裏,但韓岡在白馬壹年來,進京的次數屈指可數。做知縣時,那是照規矩,州縣官不得妄出所轄之地。可到了做府界提點後,還是沒有時間多入京城。為了流民安置的任務,他在開封府各縣跑來跑去。二十多個縣,韓岡全都走遍了,多達八成的鄉鎮,他也至少去過壹次。壹個月最多也就在月底時進京面聖壹趟,匯報壹下工作。
  能將幾十萬流民順利地安置下來,並且不讓他們擾亂地方秩序,決不是坐在衙門裏吩咐壹下就能輕松解決。也許有人有那個本事,但韓岡的辦法就是多走多看。
  在京城中,多少只眼睛在陰暗處盯著,壹點小亂子就能給放大個十倍二十倍。他可沒有富弼在青州時那般的威信,言出不移的權威只處在流民營中。傳達到下面去的命令,各縣能遵循壹半就很了不得了,許多時候,他都只能親歷親為,盯著看著。
  不過隨著流民逐漸北返,韓岡現在需要放在流民上的精力越來越少。九月下旬,他移文京府諸縣,命他們重新普查在京流民人數。幾天之後,王旁將各縣的回報匯總,送到了他的手邊。
  最多時曾經達到五十六萬的河北流民,如今只剩六萬五千四百壹十六人,基本上都是在家鄉已經沒有土地、沒有佃田,不需要急著回鄉播種。
  其中還是白馬縣為多,有三萬兩千余人;其下分別是韋城、胙城兩縣,舊滑州三縣的流民占了總數的八成以上。而其余各縣,流民人數超過千人的,只有六個縣,剩下的都是三百五百,不足以為患。
  九月底的時候,韓岡就帶著這個好消息,再壹次進了東京城。
  上殿奏對,當韓岡言及流民漸退,京府流民只剩六萬余人的時候,趙頊也是大喜,連聲贊著韓岡公忠體國。只是壹番奏對,全都圍繞著流民問題,趙頊半句也沒問韓岡對於契丹人。
  韓岡也明白,是他前兩次奏對時,給天子留下了強硬派的印象,所以才沒有被問。不過韓岡也沒心思計較,他就算為此苦口婆心,在天子心中還不見得能落個好,幹脆不提。
  出了崇政殿,韓岡便往,只是經過中書門前的時候,壹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叫道:“玉昆!”
  韓岡回頭,竟是久違的章惇。
  “原來是子厚兄,好久不見!”
  章惇大踏步地走過來,韓岡連忙行禮,臉上笑容,比起前日見到沈括時要真誠得多。
  章惇在荊湖數載,將後世的湘南、湘西的數州之地盡數改土歸流,設郡置縣,壹邊招募漢人屯田,壹邊引誘山蠻出山定居。戶口總計增加了近十萬,使得朝廷對荊湖南路的控制了大為增強。
  而韓岡的表兄李信在章惇麾下也大放異彩,李家嫡傳的擲矛之術名震,如今已是鎮守荊湖南路的兵馬都監。因為李信的關系,韓岡與章惇之間的政治同盟越發的緊密,信函往來壹直都很密切。
  章惇吩咐了身邊的伴當壹聲,讓他去中書告假,就與韓岡壹起出了皇城,到了州橋邊的周家園子找了個僻靜的廂房坐下來說話。
  等著店中的小二奉茶奉酒上菜之後,章惇壹邊給韓岡倒酒,壹邊就責備著:“上個月愚兄就回了京師,想去拜訪,妳又在白馬縣那邊忙著。上個月月底,聽說妳回京入覲,愚兄就在樊樓定了酒席,可是左等右等,就不見玉昆妳上門來。未免太生分了壹點。”
  “子厚兄勿怪。”韓岡連連拱手道歉:“小弟是見子厚兄當時正在審著市易務壹案,禦史天天盯著,不敢上門打擾。”
  “在外面讓人通傳壹句,愚兄還能就出來了?難道天子會以為玉昆妳來幫曾子宣關說不成?!”
  “總不能留人口實。”韓岡辯解了壹句,又笑道:“是小弟的錯,權且自罰三杯,還望子厚兄見諒。”
  在旱災遍及中原,天子朝堂為此殫精竭慮的時候,市易務壹案卻並沒有停止。只是案子的重心,逐漸轉到了曾布是否欺君的事上。八月的時候,章惇壹從荊湖回來,就被天子任命為市易司違法事的主審,並讓他來根究曾布、呂惠卿何人所言為實。
  章惇與呂惠卿關系不惡,當年將他薦到王安石面前的,就有呂惠卿壹個。
  章惇年輕時犯了不少事,道德名聲不算好。當有人舉薦章惇時,王安石本不想見他,是呂惠卿幫著說了壹句話,讓王安石接見了章惇。見面之後,章惇的才能輕而易舉的就打動了王安石,就此成為新黨的核心成員。而章惇與曾布的交情就不怎麽樣了,表面和氣而已。
  故而在章惇的主審下,曾布被貶去江西饒州。而為了平復士林異論,成了禍亂之源的呂嘉問也被請出了京城,去了常州擔任知州。
  章惇本也是開玩笑,韓岡要自罰,他也就陪著喝了三杯。放下杯子,他正容道:“還要多謝玉昆,今年遣了壹批流民往荊湖屯田,幫了愚兄的大忙。”
  韓岡搖了搖頭:“當時願意去荊湖的也就是兩千多人而已,對子厚兄可是杯水車薪,不值壹提……”他說到這裏,忽然心中靈光壹閃,反過來問道:“子厚兄,妳該不會是盯上了剩下的那幾萬流民吧?”
  章惇哈哈大笑:“故所願也,不敢請耳。”
  韓岡則嘆道:“熙河路也缺人啊!”
  關於剩下的這幾萬流民如何處置,韓岡有自己想法。都是沒有土地束縛的流民,以充實邊疆那是最好。本想再等壹等,等到十壹月的時候,就可以確定剩下的流民無意返鄉,那時候再行招募,當能順利壹點。
  章惇瞇起了眼睛:“聽說洮河秋天的時候暴雨成災,不知有沒有大礙。”
  韓岡道:“子厚兄妳月來在中書,怎麽會不知?只是洮河發水,不是渭河,隔著壹重分水嶺,受災的多是蕃人,鞏州那邊可是大豐收。”
  洮河在八月的時候發了壹次洪水,規模不小,從家中來信,還有朝廷傳出來的消息,都說已經鬧到了要朝廷救災賑濟的地步。以舊古渭寨,也就是現在的隴西城為中心的鞏州,位於渭水之濱。隔著壹重高山的洮河洪水,與鞏州毫無關系,棉糧雙豐收。
  另外洮州的漢人其實也沒有怎麽受災,當是舊麥已收、新麥未種,而棉田也收獲了,只是毀了些種了白菜、韭菜的菜田,人都事先躲到了附近的寨堡中。但吐蕃人就損失慘重了。宋人在洮州的屯墾區域,如今還是主要分布於狄道城周圍,至於其余河谷地帶,都是吐蕃部族占據,蓄養牛馬牲畜,洪水壹來,人跑得了,多少牲畜來不及跑,被沖走了無數。
  “如今熙河路的漢人戶口已經超過兩萬戶,根基已穩,而荊湖南路諸州縣則是新辟之地,山蠻遠比漢人要多……”
  “趁熱打鐵不是更好,壹場洪水,讓熙州空了多少地方。”韓岡笑著反駁道,不肯答應。
  “玉昆,總不能獨吞吧?”章惇有些急了。
  韓岡和章惇都是註重實際的官員,對他們起家之地始終放在心上。六萬多河北流民,至少能拉出來三分之壹,少說也有四千戶。不論遷移到那壹路,都是能立刻將壹個新辟的州郡安定下來。以兩人的性格,當然不可能放過。
  韓岡呵呵地笑了笑,退讓了壹步,“其實流民願不願意遷移還是兩說,須得由他們自願,強迫不來,否則禦史也不會幹看著。到時候,將選擇交給他們自己。”
  有了韓岡這句,章惇就放下心來,他也清楚,以自己和韓岡的關系,韓岡不會反口。到時候,流民們是去荊湖還是去熙河,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將事情敲定,章惇便與韓岡痛飲起來,只是喝到壹半,章惇的壹名伴當匆匆趕來,附在章惇耳邊說了兩句,就見他的臉色頓時變了。
  韓岡放下酒杯,沈聲問著,“出了何事?”
  章惇沈著臉,壹個字壹個字地從牙縫中擠出話來:“‘敵理屈則忿,卿姑如所欲與之。’”
  “這是在說什麽?”
  章惇怒火陰燃的雙眼盯著說了胡話的韓岡,“妳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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