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cuslaa

歷史軍事

從出租車上跳下來就直奔檢票口,賀方終於壹身大汗的在最後壹刻趕上了回上海的飛機。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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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易法變制隳藩籬(八)

宰執天下 by cuslaa

2023-4-22 11:42

  趙煦從睡夢中醒來。
  剛剛睜開眼睛,服侍左右的宮人,便已站在了床前。
  他們在等著服侍朕洗漱,給朕換上衣服,送朕去上朝。
  壹如昨日,與前日也無區別,再前壹日,也同樣如此,日日、月月、年年,這是壹成不變的日常。
  低頭看著蓋在身上這床色澤鮮亮的明黃色被褥,趙煦木然想著。
  盡管壹切軍國事都不需要他幹預,但朝會上依然需要他出面,沒有皇帝就沒有所謂的朝會……再過壹些日子,或許就不再如此了。
  不,只要自己還在這個位置上,只要亂臣賊子還沒有動手廢了自己,就還有希望。
  趙煦攥緊了拳頭,很快又放開,警惕地望向床邊,試圖辨認有沒有人發現自己的動作。
  宮人們如同樁子般壹動不動,似乎並沒有看見天子的失態。
  趙煦放松下來,但他又開始驚訝,為什麽他們放著自己發楞了這麽長時間,而沒有出聲打擾。
  他再擡起頭,卻發現自己怎麽都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壹張張臉,而壹張張臉之後,也不是日常起居的寢殿。壹支支巨燭就在周圍放射著明亮的光暈,但光暈之外便是壹團濃黑。
  這是哪裏……
  趙煦心中慌亂倏起,便有壹個聲音響起在耳畔,“官家請用膳。”
  “不用!”趙煦怒吼道。
  這是怎麽了,他惶恐不安,為什麽看不清他們的臉,這又是在哪裏?
  難道那些亂臣賊子已經決定要除掉自己了?
  “官家請用膳。”又是另壹個聲音響起,同樣近在耳邊。
  “不用!”
  趙煦再度怒吼,但他立刻就在說話的那人手上看見了壹只餐盤。
  餐盤正中放著壹只盤子,上面盛了幾塊肉餅,肉餅的旁邊是又有只質地粗糙的瓷酒壺,非是宮中常見的銀壺。除了肉餅和酒壺之外,還有壹個瓷蓋碗,蓋子掀開了,裏面的飲子泛著可疑的紅色。
  肉餅?酒?飲子?
  趙煦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這些東西,他怎麽敢吃?
  不能吃,絕不能吃。
  趙煦伸出手去,就要掀開那個詭異的餐盤。可不知為何,餐盤雖近在眼前,但伸出去的手,卻還是差了壹點。
  “官家請用膳。”
  壹個女聲響起。
  “官家請用膳。”
  壹個尖細的閹人聲音緊隨其後。
  “官家請用膳。”
  跟著又是另壹個女聲。
  壹個跟著壹個,壹人緊隨壹人,什麽時候福寧殿中有那麽多人了?
  趙煦努力地瞪大眼睛,卻怎麽也看不清他們的面目。
  所有人的眉眼仿佛處在混沌之中,他只能從服飾上分辨他們的身份,但每壹道聲音卻都是趙煦所熟悉的宮人。
  有閹賊王中正,有太後爪牙楊戩,有自己身邊的近臣劉漾,有福寧宮中有名無名的內侍、宮女,有太後、太妃身邊服侍的宮人,更有死在宮變中的乳母、被太後貶責出宮亡於道觀的親近宮女,許多人,許多人……
  這些男男女女都在說著,同壹句話混在壹處,不斷重復,直讓人震耳欲聾,“官家請用膳,官家請用膳,官家請用膳……”
  “滾,滾!”
  趙煦抓起了手邊的東西就砸了過去。
  枕頭,被褥,書冊,壹件件砸向端著餐盤的人影,但沒有發生任何碰撞,直接就從人身上穿了過去,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
  “相公。”
  “相公。”
  “相公。”
  呼喚聲又變了,趙煦便看見了壹道簾幕。宮人們沖著簾幕之外喊著,“官家不肯進膳,官家不肯進膳……”
  “再請!”簾外傳來壹個男聲。
  聲音刻薄,陰狠,斬釘截鐵,不容拒絕,每隔數日,便會出現在趙煦的噩夢之中。
  壹群人影如奉聖旨,立刻圍了上來。無數雙手伸向趙煦。趙煦拼命掙紮,依然被壓住了手腳,固定住了身體。
  壹雙大手如同鉗子卡在趙煦的牙關上,硬生生地捏開了他的嘴。
  劇痛之中,油津津的肉餅給硬進了嘴裏,壹杯酒隨即灌了進來,連同肉餅壹起沖了下去,接著又是壹杯熱飲子。
  趙煦如同鴨子壹樣被捏著脖子,被硬生生地灌進了所有的酒食。
  酒食下肚,趙煦登時就腹痛不已,仿佛有壹只鉤子捅進了腹中,死命地轉了幾圈之後,再用力抽了出來。如此反復,壹次又壹次。
  精神在劇痛中陷入了黑暗,然後……
  趙煦就真正醒了過來。
  “官家,官家,出了何事?”
  被趙煦從夢中驚醒的叫聲驚到,福寧殿寢宮中服侍他的宮人們,立刻圍了上來。
  趙煦驚恐地瞪大雙眼,望著圍上來的宮人,仿佛噩夢中場景復現,讓他忍不住抖了起來。
  “妳們都讓壹讓,讓官家透透氣。”服侍趙煦的貼身內侍梁政排開眾人,細聲細氣地詢問著,“官家,是不是被夢魘住了?”
  梁政反復問了幾遍,趙煦終於有了反應,“沒事,妳們下去。”
  趙煦壹副身虛氣短的模樣,臉色就像是見了鬼壹般的慘白,縱然福寧宮中各色人等都是太後挑選出來,現在也不可能看著趙煦發了癔癥而毫不在意。
  “還是喝點藥湯,定壹定神……”梁政道。
  “朕說不要!”
  乍聽湯藥二字,趙煦就是壹聲尖叫。壹腳踹倒床屏,又隨手抄起枕頭砸將過去。
  包了壹層軟墊的木枕,底子還是生硬的。梁政不避不讓,任憑枕頭砸在了自己的臉上,鮮血頓時自口鼻中汩汩而出。
  宮人們全都低下了頭去,不敢多言多動,以免觸怒天子。
  梁政也低下頭,用袖子掩住臉上血漬,飛快地說道,“速去稟報太後和相公,官家有恙,似是惡中,再去請太醫來。”
  趙煦雖說壹直都是陰郁的性子,在他身上全然看不到半點陽光,但自幼開始的禮儀教育,讓他始終能保持壹個皇帝的風度。現在這般失態,除了突然惡中,得了癔癥之外,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壹聽這兩句話,趙煦頓時警覺了過來。要是自己被診斷為發了癔癥,太後和宰相們要廢自己,就更有名目了。
  “等等。朕方才是被夢魘住了,現在已經好了。”趙煦連忙叫住人,“朕當真沒事。”
  作為壹個天然的政治生物,趙煦很清楚他的皇位是否穩固,完全建立在自己的身體情況上的,要是突然發病,這個位置可就再也保不住了。
  “是嗎?”梁政放下袖口,血淋淋的半張臉讓趙煦也看得壹驚,但他恍若無事,平平靜靜地問道,“官家,可要用膳?”
  趙煦呼吸壹促,他現在最煩的就是這句話。但他還是強自忍住,點了點頭。
  為趙煦布膳的內侍插嘴道,“官家今兒醒得早,太妃那邊還沒送早膳來。”
  趙煦不耐煩地說道,“有什麽吃什麽吧,朕餓了。”
  趙煦曾經聽說過,禦藥院中有壹庫房,裏面珍藏了各色毒藥,按照毒性強弱分了等級,其中壹口斃命的鴆毒就只能排在第三等,砒霜還要往下,最強的毒藥,嗅之立斃。
  趙煦也曾經幻想過,什麽時候讓宰相們都嗅上壹口。但他也知道這完全不現實。禦藥院給太後牢牢把持住,宰相能插手,他這個皇帝卻插手不得。
  掌握了那麽多有名無名的毒藥,又完全控制住朝堂,太後真要毒死自己,什麽時候都可以,完全不必挑選個良辰吉日。
  縱使自己在太後生病之後,擔心有人自作主張,便只吃太妃那邊送來的三餐,所有的飯食也都有人提前試吃,可現在可不是要防備的時候。
  “梁政,妳下去先治傷吧,不要耽擱了。”趙煦吩咐道,“朕吃了之後,就去探視娘娘。”
  稍事梳洗,食不知味地用過膳,趙煦正準備前往探視太後,朱太妃卻匆匆而來。
  她腳步匆匆,甚至都沒見怎麽梳洗,壹臉的擔驚受怕。看見趙煦,才猛然松弛了下來,“官家無事?”
  趙煦搖頭,“兒臣無事,只是壹時夢魘住了。”
  “妳們是怎麽照顧官家的?”太妃呵斥宮人壹句,抓住了趙煦的手,擔心地說道,“若官家有個不妥,吾和太後可都是難見先帝。”
  太妃的話意有所指,乍聽起來,是在警告太後。類似的話,這些日子也說得多了。但隨著太妃的動作,送到趙煦手上的壹個小紙包,卻完全不是日常的情況。
  趙煦心中壹跳,又慌忙遮掩住,不敢有大的動作,以免為人窺破,“兒臣無事,太妃放心,兒臣只擔心濮王府。都說龍生九子,各個不同。偌大的壹個濮王府,兄弟二十余,哪裏可能各個都有謀逆之心?要說其中哪壹個圖謀大位,朕會信,要說所有人都參與謀逆,莫說朕不信,就是天下臣民又有哪個會信?”
  不論是多人被認罪,還是其中某壹位被認罪,從情理上都是說不通的,但太後和權臣控制了朝堂,又有誰敢為宗室做仗馬之鳴?
  與趙煦料想的壹樣,朝中此時是萬馬齊喑。
  剛剛將議政們召集於壹堂,拋出議會安撫住朝臣,轉頭便將濮王府連根拔起,來了個殺雞儆猴。
  但凡新官上任,必然要立威於下,立個規矩。
  也不僅僅是新官上任,新君登基對前朝老臣壹樣會這麽做,就是店裏的新掌櫃,家裏的新管家,只要是管著人的,甫掌權,免不了要拿人作伐,立下新規矩,樹立自己的權威。
  但規矩立到了濮王府,這是事先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
  這是要指鹿為馬吧。
  鹿不是馬,大秦的朝堂上,哪位大臣不清楚,但當著趙高的面,又有誰敢說出來?
  濮王府當然不可能所有人參與謀逆,甚至謀逆這樁案子也是編造出來的。可政事堂的用心,所有人都明白,又哪個願意為了濮王府出頭?壹天了,除了兔死狐悲的趙家人,還沒有壹個外臣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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