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cuslaa

歷史軍事

從出租車上跳下來就直奔檢票口,賀方終於壹身大汗的在最後壹刻趕上了回上海的飛機。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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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微雨(三)

宰執天下 by cuslaa

2023-4-22 11:42

  韓鐘起床的時候,秦琬剛剛閉上眼睛。
  昨天夜裏,他只睡了半個時辰,還是加起來的。
  現在秦琬就是見縫插針壹般地睡覺,找到壹點空隙就閉上眼睛。也許下壹分鐘,他就會被遼人的進攻叫醒,但現在的這壹分鐘,他還是要好好地睡上壹刻。
  從遼主犒軍的那壹刻開始,遼軍的攻勢陡然間就加強了數倍。
  壹天壹夜的時間,上萬名苦力日夜苦幹,頭頂烈日,披星戴月,坑道飛快地加長加寬,最後包圍了天門寨。
  站在城頭上,看著壹張坑道組成的大網將天門寨網在了中央,秦琬不禁在想,鋼鐵還真是好東西。
  如果沒有成千上萬的鐵鍬、鐵鏟,不擅工事的遼人不可能那麽快就把天門寨給圍了起來。
  遼人還聰明地學會了利用所有的能用得上的東西,包括關口鎮上屋舍裏的磚石、木料,也包括城下連接宋遼的鐵軌。
  遼人頂著城上的彈雨,將鐵路上的鐵軌都拆了下來,然後用在了坑道中。
  天門寨中的火炮,每個時辰都要發射數百發炮彈,大部分會打到地裏,也有擊中活動的人和馬的。在炮彈的落點,基本上不會有什麽聲音——被炮彈擊中的動物,壹般不會有來得及能發出壹聲或幾聲慘叫,通常都是立刻斃命的;打到了地上,也只會噗地壹聲悶響,直接掩蓋在火炮轟鳴的余波中。
  只有偶爾,炮彈落地後會有壹聲如同敲鐘般的巨響,那就是炮彈砸到鐵軌上的聲音。
  成百上千根鐵軌架在了坑道頂端,有的鋪了土,有的則沒有,而這些鐵軌封起的坑道就變成了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最犀利的矛對最堅固的盾,哪個會壞?
  昨天白天的時候,剛剛看見遼人將鐵軌架在坑道上,秦琬曾開玩笑地問文嘉。
  文嘉則很無趣的回答說,鐵軌造出來不是做盾用的。
  現在多少炮彈下去,都拿鐵軌沒辦法,秦琬的玩笑開不起來,只能幹瞪眼。
  城中的炮彈,壹天壹夜發射了許多,命中了遼人數目也不少,可都是些苦力,可以說浪費了許多彈藥。
  但要說不去攻擊這些苦力,那之後他們給城中帶來的麻煩,再多花壹倍炮彈也不壹定能解決。
  火炮就這麽壹刻不停地發射著,彈藥的庫存量壹點壹點在降低,而遼人與天門寨的距離同樣是壹點點地不斷接近。
  秦琬只能讓自己在更多的時間裏保持清醒,以免當遼人突然沖上來時,自己還睡眼惺忪地搞不清狀況。
  “都監!”壹聲驚叫在耳邊響起。
  暗嘆了壹聲,秦琬睜開了眼睛,“怎麽了?”
  “遼人又在布置炮兵陣地了。”親兵指著遠處。
  “不是已經好幾次了嗎?”秦琬說著,舉起千裏鏡望過去。
  “這次不壹樣。”
  不要親兵說,秦琬已經看見了,的確不壹樣。
  或許在坑道上嘗到了甜頭,遼人開始用鐵軌作為火炮的盾牌,將壹根根鐵軌半埋在地裏,圍成個半圓,後面或許還堆了土,能看見壹點跡象,然後只留下壹條供炮管穿出的縫隙。
  秦琬看了兩眼,把千裏鏡丟過去,不屑壹顧,“這種小事,有文走馬處置,用不著慌。”
  親兵接過千裏鏡,還是惶惶不安,欲言又止的樣子。
  “怕什麽。”秦琬說,“我的話都不信了?運氣在我們這邊。”
  運氣縹緲無定,如何做得了依仗?但秦琬既然如此說,親兵已經不好再糾結什麽了。
  不過真要秦琬來說,他覺得天門寨中的確是有運氣在。
  這些天來,天門寨的火炮幾乎都沒有停歇過,每分鐘都有火炮的聲音響起,發射的速率要遠遠超過城外的遼軍。
  可是讓秦琬感到驚訝的是,盡管發射頻率這麽高,上百門火炮也沒有壹門炸膛。
  秦琬在文嘉面前贊嘆不已,不是文嘉的計算,是很難如此精準地卡著火炮使用的頻率和安全的上限,不過文嘉被誇獎了之後沒有絲毫得色,反而說是運氣。
  “真要說有什麽運氣,那肯定是文兄弟妳到了天門寨。”
  秦琬當時半開玩笑地誇獎文嘉,不過他也相信了文嘉的話。使用火炮多年,手底下就有百八十門,秦琬對火炮也算有所了解。
  壹百多門火炮,每壹門都射擊了上百次,到現在還沒有壹門損失,的確只能歸功於捉摸不定的運氣了。
  ……
  炮壘中。
  壹聲巨響,壹門四零榴彈炮猛地向後壹頓,將把它半固定在炮位上的兩條繩索猛地壹拽,在系繩的柱子上發出吱吱的響聲,氣味濃烈的白煙也在同時從炮口中彌散開來。
  炮彈離膛而出,呼嘯著飛向遠處的目標。
  文嘉和炮組觀瞄手都拿著千裏鏡,揮開煙霧,壹眨不眨地觀察著炮彈落下的位置。
  “唉。”
  壹聲惋惜的輕嘆,證明了炮手對炮彈射失的遺憾。
  文嘉呵地壹聲輕笑,“算他運氣。”拍拍炮手的背,“沒關系。”
  炮組的成員都上來了,降溫、清膛、復位,重新準備炮彈和藥包。
  炮組的行動,文嘉沒有多插嘴,他向後靠著墻,半閉著眼,爭取壹分壹秒的休息時間。
  他的身上全都是煙灰,根本都來不及清理。
  這兩天,幾乎每時每刻,文嘉他都在天門寨幾座炮壘的其中壹座裏面,要不然就是在去炮壘的路上。
  但文嘉感覺自己的生活很是充實,每天都能與他最喜歡的火器在壹起。比起拾掇同袍短長,密報於開封都堂,文嘉更喜歡現在這種簡單充實的生活。
  只要想著怎樣才能命中城外的敵軍,其他都不要考慮,這讓本就苦於勾心鬥角的文嘉,更加不想做他的走馬承受。
  文嘉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裏快活多久,他現在只能設法幫助天門寨,盡可能地熬過這壹次大戰。
  很快,這個四零榴彈炮的炮組就做好了第二發填充的準備。炮長很得意向文嘉報告準備完畢。
  但文嘉沒有立刻下令,他拉過這位炮長,悉心指點道,“看到沒有,炮口內還有余溫……不要用手試,拿釬子沾了水進去……聽到聲音了吧?這裏的煙也證明了炮膛內的溫度有多高。現在倒進火藥,很可能就會立刻燃燒起來。明不明白?這門四零炮必須要再冷才能用。如果很急的話,用水冷,從哪邊先開始,妳們知道的,我就不說了。我們現在有時間,不需要用水冷卻,讓它自然冷下來。”
  文嘉得機會教育,教導炮長聽得連連點頭,讓他明白四零炮最好在什麽時候發射。
  轉過來,文嘉又指揮同壹座炮壘中的另壹個炮組,將他們已經裝好膛上好彈的火炮,瞄準目標,立刻發射出去。
  炮壘的指揮,跟在文嘉身後。文嘉這幾天都在教導炮兵的指揮使和副指揮使,怎麽合理調配炮壘上下十幾門火炮的發射速度,以保證炮壘整體發射頻率的穩定。
  炮長和觀瞄手,又從文嘉這邊更系統地學習了如何測算敵軍距離,如何將風速、高度差計算進來,與炮兵手冊上給出的數字壹起計算射擊諸元。
  炮手們學到了整備火炮的流程原理,清膛手、裝填手、送彈手,都深入地學到了自己崗位上的專業技能,如何配合炮手,並保護好火炮的安全。
  文嘉兩天來說得口幹舌燥,聲音都沙啞了。而他的學識和才幹,也讓寨中的炮兵們對他心悅誠服。
  文嘉現在很欣慰,天門寨的炮軍官兵,上上下下都在認真地學習。他們的水平,也正顯而易見的提高。
  天門寨中的上千名炮兵,以他們這些天的發射量,足以讓他們戰後在神機營中找到壹個俸祿更高的好位置。
  就是神機營,壹年下來,或許能有這麽多練習量,但決不會有戰爭時的緊張感和迫切感。
  緊張並不能算是壞事。還在武學的時候,每次月考之前,文嘉和他的同窗學友,都會挑燈夜讀,教室裏、寢室中,都充滿了緊張的氣氛。而武學中的師長,每次都罵他們這些學生,說他們是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可偏偏這臨時抱佛腳,總是學得最快的時候。
  而敵人就在外面,自己被困在城中,要想保命就必須把炮術學好,這讓城中的炮兵如何不去拼命學習?
  “走馬!”
  文嘉聞聲擡頭,壹位觀瞄手拿著千裏鏡指給他看,“妳看那邊。”
  同壹個的火炮陣地,秦琬看到了,文嘉同時也看到了。
  看到遼人將鐵軌豎起,紮進地裏,壹群炮兵咬牙切齒,大罵遼狗。可他們也惶惶不安起來,壹旦遼人確認將火炮都用鐵軌保護起來的手段有效,那他們就能把火炮運到天門寨的鼻子底下,在最近處射擊城墻。
  文嘉不急不怒,指點道,“換個位置,對準人,而不是炮,那些鐵軌只能把炮護住,人沒護住。”
  在位於高處的天門寨火炮炮口下,遼人要想把炮手們壹並保護起來,至少得把鐵軌護盾加高壹倍。
  當壹門火炮將炮彈送去那處新設陣地,準確的將壹名遼軍炮手打成幾截,文嘉對炮兵們說,“妳們要記住,火炮是死物,都是鐵而已,不值多少錢,人才是最金貴的。能熟練使用火炮的炮手,遠比壹門火炮要值錢得多。別以為我是亂說,‘須知人貴而物賤’,這話是韓相公說的。”
  炮壘中,難得地安靜下來,都在聆聽文嘉的話語。
  “遼人經過訓練的炮兵不多了。這幾天來,能直接命中城墻的炮彈,按照比例來說是越來越少,而炸膛的次數,妳們也聽到了……有多少?”
  壹陣輕笑聲中,文嘉又道,“還有,鐵軌的確堅固,能承受幾萬斤的車廂碾壓,但這堅固也是有限度的。坑道上的鐵軌能擋住炮彈,是因為炮彈只有墜落的力度砸下來,前沖力量並沒有釋放到鐵軌上,現在鐵軌擋在炮彈前面……妳們試壹試,看看會有什麽情況。”
  炮兵們飛快地行動了起來,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證明文嘉的話,三門火炮同時準備完畢,都是四零榴彈炮,僅是炮彈都有二十余斤。
  轟、轟、轟,三門火炮接連發射,硝煙彌漫在炮壘中,完全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不過幾秒之後,當的壹聲巨響傳來,證明了其中壹枚掠空而至的炮彈,已經準確地撞擊在了其中壹根鐵軌上。
  “看看怎麽樣了?”漸散的硝煙中,文嘉平靜的聲音傳來。
  “斷了!斷了!砸到遼狗了!”炮壘頂端,負責觀察戰果的士兵興奮地叫了起來。
  硝煙漸散,炮兵們也看到了他們的成果,原本整齊的排成了壹道弧線的鐵軌,其中的壹根居中截斷,斷下來的壹半向後倒下去,砸中了壹人,後面的炮組壹片混亂。
  “看到了吧,妳們是炮兵,沒有什麽能擋在妳們的前面。”
  文嘉鼓勵著自己的學生,稍後來到秦琬的面前。
  看見秦琬,文嘉臉上輕松的笑容全都消散了,神情也嚴肅起來,秦琬不是下面的炮兵,不需要刻意鼓勵,只需要實話。
  他對秦琬嘆道,“火炮不見少,兵也不見少,遼主肯定從國中調派援軍過來了。”
  “可見遼人死了不少。”秦琬總是能從更好的角度來尋找解釋,“遼主身邊的兵馬也不多,肯定是要調人來的。”
  文嘉氣得都笑了,“城中十倍的兵力,這還不多?”
  “比整個定州路就不算多了。”秦琬笑道,“也就六七萬的樣子。”
  文嘉搖搖頭,秦琬就跟他壹樣,都是要對外盡量保持樂觀的態度。但自己只在面對炮手們時會這樣,而秦琬,必須隨時隨地。
  跟隨在遼主身邊的軍隊,秦琬已經連猜帶蒙的估摸著差不多了。有六七萬的樣子。還有兩三萬是做苦力的民夫、奴人,做不得數。
  這六七萬人馬,其中的大部分應該就是皇帝手中最為精銳的神火軍。
  如果秦琬手上有整個定州路的兵馬,他現在就選擇出陣,與遼軍壹決高下。就是只有三分之壹,他也會出城幹擾遼軍挖掘坑道的行動。
  但他連夜間也不敢隨意出動,他損失不起作為軍中中堅的精銳士兵,再少壹點,就帶不動全城上下六七千人了。
  “真要說起來。”秦琬說道,“北虜這壹回動用兵馬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多。”
  文嘉嗯了壹聲,沒多做回應。
  “排除民夫,撐死二十多萬兵馬。妳想想,北虜有中國富庶嗎?南京道比得上河北?河北也就只能支撐三十萬兵馬,遼人的戰馬還更多,算上河東,能支持的起三十萬就頂天了。就這麽多人,河東路要放壹點,真定府路和高陽關路要放壹點,剩下定州路,就沒多少人了!”
  文嘉沒好氣地瞥了秦琬壹眼,“前天算了壹遍,昨天又算了壹遍,今天還算,上下都知道遼國沒兵,援軍壹至多半要退兵,何須壹遍又壹遍地說。”
  以遼軍的數量來算,全線進攻肯定實力不足,重點進攻,太小的區域又供給不起太多兵馬,只能選擇以精銳代替數量。
  不論是秦琬,還是文嘉,都想象不出,耶律乙辛當如何在保證精銳損耗不大的情況下,把天門寨給攻下來。就是讓他們自己推演,也很難找得出壹個在短時間內以小損失破城的辦法。只是遼人始終不退,讓他們覺得肯定是有招數的。
  壹個時辰之後,他們終於知道了遼人的做法了。
  竟然是驅民攻城。
  號角聲中,靠近天門寨的坑道內,走出了壹個又壹個身影。火炮炮口立刻瞄準了他們,但是立刻,觀瞄手的驚叫聲中,炮長們都把引火放下了。
  全都是漢家子的裝束,從千裏鏡中,看見的都是老弱婦孺,極少有青壯。
  他們壹批接著壹批,從坑道的每壹個出口走出來,仿佛無有窮盡。
  到最後,天門寨四面八方,從坑道裏被趕出來的老弱婦孺,足足有萬人之多。
  文嘉看得手腳冰冷,如果他們都是千真萬確的大宋子民,這意味著安肅軍北部的村寨已經全數被毀滅了,只有這樣,才能有這麽多婦孺老人。
  他們被遼人在後面驅趕,壹個個哭嚎著,往天門寨這邊逃來。
  幾百名遼兵跟在後面,用長槍將掉隊之人壹個個戳死,最後他們中間,甚至有人拿槍挑起壹個嬰兒,在城下炫耀著。
  天門寨城上,看到這壹幕的無不目眥欲裂。
  秦琬甚至想用槍炮將之擊斃,只是用槍距離太遠,用炮又怕誤傷自家人,只能恨恨作罷。
  驅民攻城是慣常的攻城手段,能打擊守軍士氣,還能將細作混入城中,好壹點的還能趁勢攻城,最差也能消耗城中糧草。
  但此法有傷天和,遼人又很少攻城,宋遼兩國交戰的歷史上,基本上就沒有出現過。
  前兩天秦琬還跟文嘉說不用擔心,大遼皇帝在此處,如果遼人當真做下來,就不要見人了。
  契丹亦自命中國,盡管尋常時還是不脫蠻夷之態,但臉面終究還是要講的。
  就是下面的將帥能做得出,皇帝還是不會做的。
  哪裏想到,皇帝都不要臉了。
  秦琬咬牙切齒,唇齒間咯咯作響,“終究還是蠻夷。”
  “都監。”文嘉的聲音此刻更加沙啞,他顫聲問道,“收還是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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