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瞞天過海暗遣兵（二）

　　“渭源？”高遵裕等人各自把這個詞在嘴裏念了壹下，當即壹齊反應了過來，臉色無不為之壹變。
　　“是要動用修築渭源堡的錢糧？！”苗授驚問。
　　“還有人力。”
　　論軍事才能——尤其是戰術層面上的能力——韓岡並不算出色。也就戰略眼光還可以，搖著鵝毛扇、運籌於帷幄之中沒有什麽問題，若真要讓他上陣指揮，肯定要抓瞎。但他並不缺官場上和職場上變通的頭腦，缺錢怎麽辦，很簡單，就兩個字——
　　——挪用！
　　放棄渭源堡的擴建，把建設專款挪作軍費，保證戰時的供給。
　　為了擴建渭源堡，王韶所準備的錢糧用來作為軍費是綽綽有余，而調用秦州民夫的申請也早早得到秦州城的批復。本來增築渭源的計劃，就是利用十月冬麥播種前的時間，這些築堡的民夫，完全可以用來運送糧草軍械。
　　韓岡的建議不算出奇，廳中的幾位其實都能想得到。但苗授是不敢去想的，韓岡作為安撫司機宜能說的話，他雖是地位更高的都巡檢卻不能說、不能想。而高遵裕和王厚兩人，大概是思維走向上有了定勢，沒有往那方面去思考。
　　只是王韶……韓岡總覺得在他說出自己的建議的時候，他的頂頭上司的眼神閃動了壹下，之後的神色也沒變成高遵裕和苗授壹樣的驚訝。
　　以王韶的才智，能想到這個主意也不會讓人奇怪，韓岡就覺得很正常，他猜度著，大概是早就想到了，如果他沒說話的話，王韶就要自己提出來了。
　　“那渭源堡怎麽辦？”王厚追問著韓岡，“總不能不修吧？”
　　增築渭源堡的方案早早地就遞到了秦鳳經略司和樞密院，連天子都在關心著此事。王厚擔心著如果不能依時完工，朝廷肯定要降罪。但韓岡壹無所懼，勝利者不受指責，“只要此戰得勝，朝廷自會重新撥錢下來。”
　　“若是敗了呢？”高遵裕問道。
　　“當然會被降罪。”韓岡斬釘截鐵地說著。
　　高遵裕神色間頓時多了點陰郁，韓岡的回答雖然是實話，卻不是他想聽的。
　　“結果都是壹樣，”王韶低沈的聲音響起：“如若授之用兵不順，有個參差的話，星羅結部勢力必然大張。那時候，即便有錢糧有民夫，也壹樣不可能在他們眼前安安穩穩地把渭源堡擴建起來，還是會被治罪。”
　　正如王韶所言，如果出戰失敗，韓岡和苗授的兩個方案其實都是壹個結果，渭源堡不可能建起來。既然失敗的後果壹樣，而出兵成功的幾率，則是韓岡的計劃要比苗授的更高壹點——再怎麽說，三千大軍總比壹千人冒風險要強——那該選擇哪壹個方案，自然不言而喻。
　　王韶出言為韓岡的計劃背書，高遵裕想通後也點頭表示同意。渭源堡要擴建，這壹點連別羌都知道，還以此為借口，四處招攬盟友，試圖與朝廷拮抗。故而就算渭源堡突然間多了幾千民夫和士兵，又大車小車的在官道上來回穿梭，別羌星羅結也不會緊張過度。只要夯上兩天土，讓星羅結部放松警惕。接下來，便是三千奇兵突襲露骨山下的星羅結城。
　　用兵貴奇，這壹招瞞天過海，無論是從可行性，還是成功率上，韓岡的計劃的確是要比苗授高上壹籌。苗授對此也沒有什麽不高興的，如果有更穩妥地方法，他也不願去冒風險，畢竟到時帶兵上陣的肯定是他。他是西路都巡檢，對苗授來說，渭源堡是否擴建都不幹他事，只要有仗打就成。
　　只不過苗授還想確認壹下自己領軍的權力，他試探地問道：“秦州那邊要不要事先知會壹聲？”
　　韓岡看了看高遵裕，又看了看王韶，兩人都是面無表情。誰也不想看著郭逵在這件事上摻和壹手，功勞本就不多，小小的壹塊餅，以郭逵的身份必然要分了大半去，說不定他還會派燕達來主持。秦鳳經略司這麽壹口咬下來，作為下屬機構的緣邊安撫司就只剩殘渣碎屑可以舔食了。
　　王厚將詢問的眼神投來，韓岡道：“還是等到錢糧、民夫以及出戰的各軍到位後，屆時再提也不遲。”
　　按照韓岡的計劃，即便是出戰，錢糧照樣要送去渭源，民夫也同樣得送去渭源，再以護衛築堡的名義派出軍隊。無論是錢糧、民夫還是護衛，都是築堡規劃中已經確定的步驟。既然開頭做的是壹樣的工作，就不必向經略司明說這是為了開戰，而不是為了築堡。等到把前期工作完成後，找個借口通知壹下郭逵，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到了渭源堡後，別羌星羅結肯定會不斷派人來渭源刺探。到時說他有心反亂，必須先發制人，也是順理成章。”
　　韓岡把話攤開了說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兩句放在哪裏都是管用的。只要想打，出兵的理由很好找。壹旦蕃人出現在渭源堡附近，不管他們是哪壹部的——即便是實打實的商人——都可以說成是別羌的奸細。
　　為了保護渭源堡的安全，緣邊安撫司不得不出兵，誰能對此說不是？
　　……
　　八月下旬，秋風漸起的時候，第壹批四百民夫抵達了古渭。
　　來自於成紀縣的這群民夫，被安排在城中的壹處空營中住下。不過為了查驗是否有所逃亡，在入住前都是要進行壹番清點。
　　雖然這四百名民夫看著亂哄哄的壹窩蜂，但都按著戶籍所在地的不同，分成了壹個個小團體，亂中自有其秩序。而等到領著這群人的武官大喝了幾聲，便都靜了下來，沒幾下，連隊列都排好了。趕了幾百裏，每個人精氣神卻不差，而且都是些精壯漢子，看起來秦州那邊應該是事先挑選過，並沒有用些老弱病殘來充數。
　　不過這也是在情理之中，邊地築堡是軍中要事，郭逵當然不會不重視。歷朝歷代使用民夫加起來已經有了幾千年的歷史，被宋建立後，關西緣邊大興土木又非壹日。若是對民夫連最基本的組織都做不好，怎麽可能在崇山峻嶺之中，打造出壹條綿延兩千余裏、縱深上百裏的築壘地域。
　　點驗民夫的工作由王厚負責，用了壹刻鐘，他笑著回來，“壹個也沒逃，全都到齊了。下面就看玉昆妳的了。”
　　“朱中！”韓岡叫來古渭療養院的主事，“妳先在療養院裏挑兩個幹練的醫工，明天跟著民夫壹起去渭源，把隨軍醫館的架子先搭起來。過幾天等渭源去得人多了，還要從妳手下調壹隊過去，妳要提前把人選定好。”
　　被韓岡從民夫中簡拔出來的朱中，對韓岡的吩咐視同聖旨壹般，忙不叠地點頭，“機宜放心，小人壹定仔細挑選。”
　　“三哥，要多挑幾個好郎中，省得他們留在古渭閑得慌。”王舜臣方才跟著王厚壹起點驗過民夫回來，明天為全軍打頭陣做先鋒的就是他。預定中，除了第壹批的四百名民夫，王舜臣還要帶上壹個指揮的騎兵壓陣。
　　他跟著韓岡久了，知道軍中醫療救護的好處。不論是叫郎中還是醫工，有從療養院中出來的他們主持營中的衛生醫護，可以防止疫病給他手下將士帶來不必要的損失。
　　“朱中，聽到沒有？”韓岡對朱中說道。
　　朱中壹個勁地點頭：“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王舜臣攥了攥拳頭，骨節嘎嘣嘎嘣地響了幾聲，壹張醜臉笑得猙獰：“有了軍醫，就不用怕傷病了。今次好歹再斬個幾百首級，也讓州城裏的燕太尉瞧瞧……”
　　“低聲點！”王厚急忙提醒著王舜臣，恨不得踢上他壹腳。
　　今次出戰，三千大軍由苗授親領，而王舜臣則是副將。雖然實際年齡比韓岡還小壹歲，但如果不計入高遵裕的話，王舜臣的官階在古渭寨內的武將中，其實僅次於苗授。他雖然還不能參與最機密的軍議，不過會後，名為築堡、實為突襲星羅結部的計劃還是很快通報給他。
　　但除了古渭城中的幾個文武官外，所有人都只知道今次僅僅是要增築渭源堡。斬首幾百級的話，連壹個字都不能提的。王舜臣知道自己失言，撇了撇嘴不多話了。在他眼中，燕達是偷了種五郎功勞的小偷，郭逵則是幕後主使，若非他們兩人，今次來秦州做副總管的，應該是種諤才是。在王厚和韓岡面前，他根本不去掩飾自己對燕達的不屑。
　　“王兄弟，妳今天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韓岡話聲壹頓，與王厚壹起，向王舜臣身後看去。腳步聲隨即從後傳來，王舜臣跟著兩人的視線轉身，卻見來人是王韶身邊的親隨王惟新。
　　王惟新快步走到韓岡王厚身前，匆匆行過禮，道：“有個和尚來了，說是奉旨而來。王安撫讓兩位機宜快點回衙門去。”
　　“和尚？”韓岡與王厚對視壹眼，問道，“他法號為何？”
　　“智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