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五百四十九章 不速之客
蘇廚 by 二子從周
2021-7-9 21:49
就拿寡婦再嫁壹事來說,《宋刑統》中只規定寡婦不得居夫喪而嫁,亦不得嫁與前夫袒免以上親人,其余不論。
到後來仁宗下詔:“宗室大功以上親不許改嫁。”有點類似後世戴安娜王妃的風波,認為損傷了皇室的尊嚴。
不久趙曙的親爹趙允讓就上書:“宗婦少喪夫,雖無子不得更嫁,此非人情,請使有歸。”
蘇油前不久將高滔滔公公的這道奏疏翻了出來,予以了高度評價,要求高滔滔廢除這道法令。
這是趙允讓唯壹壹件能夠勝過仁宗的事情,高滔滔立即答應,算是給自家公公立了個小小的Flag。
再反觀程頤,嘴上雖然說著:“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近不近人情先不說,可他自己家就出了倆再嫁寡婦,起碼說壹套做壹套卻是已經實錘了的。
於是高滔滔笑道:“恭喜司徒了,壹家子都在壹起,蘇軼雖然也有壹番奔波,總比司徒當年消停不少,總不至於再病假婚假壹起請了吧?”
這是蘇油壹輩子的大糗事兒,殿內頓時氣氛壹松,盡皆莞爾。
這就是開始聊閑篇了,蘇油赧然道:“臣當年少不更事,實在是貽笑大方。若非光獻太後與厚陵、太皇太後包佑,還不知道要出多少醜呢。”
高滔滔笑道:“司徒過謙了,當年卻也是風華正茂,文章勃發政務可觀,不過在家事上,的確是糊塗了壹點。”
“我看現在也長進不多,好在畢家幼女得了華容縣君真傳,家有賢媳,可以放心了。”
說到這裏呂公著想起壹件事情:“明潤進位首相,當年‘八位’之區,還是明潤設計打造的,按照制度,也該撥給壹第才是,這都壹年了卻還不見動靜,如今迎娶新婦進門,是不是可以順便安排了。”
以前大宋宰相在汴京大多都是租房住,導致朝中有事的時候中官們需要東奔西跑地叫人,耽誤時間不說,也是在不成體統。
神宗決意改變這種情況,提高行政效率,在宮前劃出了壹片地,修建了八處豪華宅邸,給宰執樞密們居住。
八套宅邸是蘇油當年設計監工的,寬廣華麗,方便舒適還衛生,是京中最好的房子。
蘇油推辭道:“我家室人數不多,哪裏用得著那麽大的宅邸,文公年高,自當撥給他安養,這也是朝廷尊望之意。我年輕,張相公故居也住得習慣了,到現在也都寬敞,還有地方給小妹栽培植物呢。”
說到這裏高滔滔都感到僥幸:“幸好東勝州的玉黍和馬鈴薯引來得及時,這三年的旱情,看看遼國那邊……唉。”
蘇油說道:“對了,雄州竇舜卿發來電報,遼國三京大荒,有部長帥饑民闖關南下,意圖在大宋邊境就食,請發常平倉備荒庫四萬石,設置粥棚,以止動亂,以收人心。”
高滔滔又嘆了壹口氣:“也罷,終究都是人命,還是準了,不過這事情勞煩呂公就行,妳趕快回家,先替兩個孩子完了婚,再操勞國事吧。”
出得崇政殿,蘇油不禁吐出口濁氣,輕輕說道:“若以剛才範公之論,不但解不開此事,只怕自己都要搭進去。”
說完又對呂公著施禮:“呂公,拜托妳向韓公致歉,就說蘇油無能,對不住他。”
呂公著的政治素養比範純仁高出太多,已經明白了這事情的內因:“是韓持國不謹,能得優去,持國那裏必定感激,不會有怨,明潤妳放心。”
蘇油說道:“這件事情錯不在太皇太後,韓公沒有想明白這壹節,付出代價是必然的。”
範純仁卻有些不同意:“太皇太後,近日施賞有些……”
蘇油說道:“那是大理寺的問題,不是太皇太後的問題,那些呈送到太皇太後案前的所謂疑案,有多少是大理寺定不下來的?有多少是爭議到了不可調和,必須要太皇太後禦裁的?”
“如果那麽多案子本不當特赦,卻送到太皇太後跟前,讓太皇太後如何做?如果太皇太後秉公直斷,那大理寺這算不算陷君於惡?”
“韓公沒有抓到事情的根本,這就是他必去的理由。”
呂公著說道:“如依明潤的意思,則當如何處置?”
蘇油說道:“中書披出申斥,大理寺近日奏赦過多,太皇太後天下至尊,不當為臣下不職所累。”
“今後凡有疑案,著大理寺提點分司以上聚議,舉手表決,三分之二以上通過者,即為決意。”
“若事不可定,方可上呈禦斷。”
“如有堅持抗辯三分之二多數之議者,亦可呈斷,但是那就要承擔後果。”
“如果最終禦裁與三分之二多數者相合,那抗辯者即為不職,當去。”
呂公著表示猶疑:“如此怕是再無敢議法者……”
蘇油笑了:“案子到大理寺都審過幾次了?縣衙,州府,路提刑,真正存在巨大瑕疵足以到翻案程度的,能有幾樁?最近幾起案子,多是有人希從上意,為了在太皇太後那裏掛個名聲,多少是真正為了案件本身?”
“人命關天,誅刑至重,豈能兒戲?總是投機的成本太低造成的!”
“加上這條,投機之人在決定之前總得要想想,為此丟官去職,到底賭不賭得起這把!”
到此範純仁總算是服氣了,韓維沒有發現制度的問題,卻將錯誤推到太皇太後身上,而蘇油才是抓到了本質,然後從制度上解決這個問題。
而且韓維還想借由此事從高滔滔那裏搶特赦權,想到這裏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高滔滔能答應讓韓維優去,真算是給了蘇油天大的面子了。
相通此節,範純仁趕緊說道:“我去找子由制詞,然後與呂公共同拜謁韓公,寬解壹二。”
呂公著卻道:“不,先去韓府,然後回來找子由。”
這番話其實就是蘇油要讓呂範二人轉告韓維的,韓維搞不好還在鬧情緒,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等到明白之後,怕是朝廷留他繼續待在朝中他也不敢。
果然,當夜韓維就上表告病,呂公著這才讓蘇轍作敕,加以優禮外放。
這樣才是程序正確,臨去之前,韓維入宮告謝,在高滔滔面前痛哭陳罪,說自己過於迂執,險些成了作惡小人的幫兇,成了汙毀太皇太後仁聲的從犯,將蘇油的話和對法司的建議與高滔滔做了詳細說明。
特赦權就像司法界的核武器,引而不發才是王道,決不能當做常規武器來使用,否則法令就會失去它的尊嚴。
等高滔滔明白了過來,也被韓維這番深刻的自我批評弄得陪著掉眼淚,韓維對皇室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這壹點高滔滔自己也清楚得很。
高滔滔之所以對韓維發作,是因為對自己如此忠誠的人卻不理解自己,還亂出餿主意,因此才非常生氣。
現在韓維挖出了問題的根源,錯不在高滔滔而在大理寺,用制度規定來避免這種問題的發生,才是正確的做法。
韓維走後,高滔滔下詔訓斥了大理寺,要求按照蘇油提出的辦法整改,不許胡亂上呈,把麻煩推給自己跟皇帝。
大理寺幾個希圖以小搏大的小官就討不了好了,高滔滔將韓維離朝這件事,算到了他們頭上。
他們的確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讓高滔滔記住了自己的名字,不過這輩子仕途慘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