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四章 蹤跡
蘇廚 by 二子從周
2021-7-9 21:48
範先生笑道:“此乃漢代銅器!妳不是會畫圖紙嗎?走走走,跟我進去畫成圖形!這可真是太難得了!”
進入屋內,範先生將爐子放在桌上,蘇油取來寫生架子和圓規矩尺,壹邊畫圖壹邊問道:“範先生,事情成了?”
範先生臉上帶著微笑,那是給院子裏邊的人看的,語氣卻非常沈重:“跟上他們的巢穴了,郊區西寺外頭,有個可容百人的大農莊,儂賊定然藏身在其中。”
“可有證據?”
範先生苦笑道:“明潤,妳這話與宋使如出壹轍啊。”
蘇油問道:“妳見過大宋使臣了?”
範先生說道:“蕭註蕭巖夫,明潤聽聞過此人?”
蘇油便搖頭。
範先生說道:“儂智高圍廣州時,此人是廣州番禺縣令。儂智高當時率舟數百攻城南,此人自圍中突出,募海濱壯士得二千人,乘大舶集上流,因颶風縱火焚賊舟,破其眾。”
“廣州解圍,他其實是首功,如今已經是禮賓副使、廣南駐泊都監了。”
蘇油便道:“此人有膽啊,他來了?”
範先生搖頭:“楊文廣追擊儂智高,進入了大理境內,大理陳兵列陣為防範,狄漢臣怕再生邊事,命文廣撤兵。蕭註也沒來,派的壹個手下人,特為解釋這件事。”
蘇油手扶腦門苦笑不叠:“縣令轉職的禮賓副使派過來的手下人?這是有多看不起大理?人家好歹八府四郡呢。”
範先生“哈”了壹聲:“妳不知道嗎?李順當年下落不明,朝廷恐其奔大理,乃募使者,結果無人敢應,最後只有壹個叫辛怡顯的嘉州商人應命,當時號為死士。”
蘇油搖頭:“紙上得來終覺淺啊,我們是暑熱之日過來的,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嘛?”
範先生說道:“我們是走的水道,加上有二林部的防瘴藥物,因此還好。要是就這樣穿越叢林過來,可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當年我入二林部,可是差點去掉壹條老命的!”
“總之如今邊境局面微妙。那使節,嗨姑且算使節吧,有些投鼠忌器。要是沒有十足十的證據,不敢生事。還是官職太小,害怕回去被追究。”
蘇油量完香爐尺寸,開始畫圖:“那銀鋌還不算證據?”
範先生說道:“廣南經年戰亂,銀鋌之事,大理這邊可以找到諸多說法來推搪,敲不實啊……”
蘇油想了想:“先生,妳如何斷定儂賊就在那莊院當中?”
範先生說道:“那莊院我找人打聽過,說是以前壹直沒有見到過東家,只有兩個管事料理著。數月前新來了壹群人,其中有個大豪,衣著古怪,不是宋人裝束,也不是大理人常見的部落服裝。”
“我的人回報說,那院子裏出入的馬匹,高度都在四尺五寸以上!”
蘇油壹臉懵逼:“馬?什麽意思?”
範先生說道:“妳不知道嗎?眉州采購的馬匹,四尺二寸以上為合格,壹匹價值三貫,然後每高壹寸,增價壹貫!”
蘇油吃驚道:“也就是說,那莊院的馬,每壹匹都價值六貫以上?!這與今天我弄到的壹塊銀鋌等價了!”
範先生說道:“正是,二林部收購的馬匹,也沒有這麽整齊的,這只能說明那幫人乃是……”
蘇油鉛筆壹頓:“軍隊!”
範先生點頭:“還是非常精良的軍隊!而且馬匹上還有印記,雖然經過重燙,但是大體還是能辨認出來,二林部招購馬匹的時候我見過,那是廣源洲勿惡峒的印記!”
蘇油說道:“這難道不能作為證據報與宋使和官府?”
範先生苦笑道:“作為什麽證據?二林部在刺探大理國內情的證據?宋使在搜集大理國情報的證據?還是我在二林部為間的證據?”
靠!
蘇油明白了,如今兩國局勢微妙,相互忌憚,還真有些不好弄。
範先生咬牙:“明潤,看來妳說的上策是沒法施行了,要不然,就按我的來吧。”
蘇油連連搖頭:“別別,那人要是不出來,妳即使有心,那也無力。而且相比妳二十年苦心孤詣,我們寧願放棄這頭!”
範先生顧不上掩飾了,怒喝道:“胡鬧!須知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之時,唯舍生取義耳!”
蘇油搖頭:“先生,我不認同這說法。儂賊巢穴已經盡毀,早就是冢中枯骨,沒必要與他壹起陪葬。”
範先生呵呵冷笑:“明潤怕是忘了西夏李繼遷故事?”
靠!這下蘇油當真被堵得無話可說了。
當年李繼遷壹族逃亡地斤澤,被大宋軍隊偵查到宿營之地,暗夜偷襲。李繼遷與其弟只身走脫,宋軍那壹仗大獲全勝,連李繼遷的母親與妻子都被俘虜了。
情形和今天的儂智高幾乎如出壹轍,然而數十年後,西夏成為大宋噬骨之患!
蘇油抹了壹把臉:“別急,先生容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或許還有辦法,應該還有辦法……”
範先生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壹杯茶,慢條斯理地品了起來。
蘇油知道他心意已經定了,這是不惜放棄二十年多年的誌向和努力,決意與那幫人同歸於盡。
範先生的信條和所受的教育,那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不以政治得失為考量。
手上無比精確地畫著圖紙,蘇油腦海裏狂轉著念頭。
要破此局的方法,關鍵在於讓大家都知道儂智高來到了鄯闡府,宋使自會找大理君臣交涉,要他們將人交出來。
問題是,這事情不能宋使去說是他調查發現的,更不能和二林部扯上關系,必須讓大理人自己“發現”,而且無法找出任何借口推脫才行。
怎麽辦才做得到呢?怎麽辦才做得到呢……
突然靈光壹閃,將筆壹丟:“範先生,我有辦法了,找壹輛帶棚的騾車,準備壹套鮮艷的女孩服飾,我們出去壹趟!”
說完朗聲說話,讓外間能夠聽到:“哈哈哈,範先生,我終於想起來了,妳這根本就不是銅豆!妳這個乃是漢代博山爐,不過少了頂蓋,只有個豆座,可惜啊可惜……”
說完便對範先生使了個眼色。
範先生心領神會,大聲道:“是嗎?定是那商販藏了起來,準備壹個爐當兩個賣!豈有此理,明潤我們這就去找他!”
兩人匆匆出來,蘇油到自己房間,往書包裏裝了包零食,出來對李拴住喊道:“拴住過來駕車,我們找那無良奸商去!”
老少三人怒氣沖沖地揚長而去,阿囤彌拿著壹片雪梨都傻了:“壹個小銅爐,至於嗎?”
石通在邊上啃著梨子:“他們讀書人都有這病!師父的老堂哥,曾經在大雪天裏用貂裘換得壹幅畫作,然後捧著畫壹路飛跑回家。到家就大病壹場,醒過來第壹句話就是‘我那畫呢?’”
阿囤彌噗地壹聲笑了出來。
石通翻著白眼繼續說道:“我送過師父那麽多東西,什麽時候落過壹句好了?後來我們家大爺送了他壹個唐朝的銅爐,立馬就成了蘇家的大恩人,說是他們祖上用過的!這事兒上哪裏講理去?!”
阿囤彌笑得兩腳在地上直跺:“對喲,好像他們都喜歡上了年頭的東西!我們做出來的銅器多精美啊,小油見到第壹句就是:‘銅器不上壹甲子,休得進我書房!’現在為了壹個黑不溜秋的銅爐少了個蓋子,他們就好像要去找人拼命壹般,哈哈哈哈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