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九章 痕跡 殺場
贅婿 by 憤怒的香蕉
2019-2-1 17:32
?前線的戰事還未蔓延過來,但隨著雨勢的持續,梓州城早已進入半戒嚴狀態當中。
臨近城墻的軍營當中,士兵被禁止了外出,處於隨時出動的待命狀態。城墻上、城池內都加強了巡邏的嚴格程度,城外被安排了任務的斥候達到平時的兩倍。兩個月以來,這是每壹次雨天到來時梓州城的常態。
牛車運著物資從西南方向上過來,壹部分並未進城便直接被人接手,送去了前線方向。城內,寧毅等人在巡邏過城墻之後,新的會議,也正在開起來。
“……前線方面,手榴彈的儲備量,已不足之前的兩成。炮彈方面,黃明縣、雨水溪都已經連發十幾次補貨的請求了,冬日山中潮濕,對於火藥的影響,比我們之前預想的稍大。女真人也已經看清楚這樣的狀況……”
“……他們看清楚了,就容易形成思維的定勢,按照總參方面之前的計劃,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開始考慮主動出擊,奪取主動權的問題。畢竟壹味死守,女真那邊有多少人就能趕上來多少人,黃明縣的傷亡過了五萬,那邊還在拼命趕過來,這意味著他們可以接受百分之百的損耗……但如果主動出擊,他們各路人馬夾在壹起,頂多兩成損耗,他們就得崩潰!”
“……年關,咱們雙方都知道是最關鍵的時刻,越是想過年的,越是會給對方找點麻煩。我們既然有了不過和平年的準備,那我認為,就可以在這兩天做出決定了……”
小小的房間裏,會議是隨著午飯的聲音在開的,李義、韓敬、寧毅等幾個高層首腦聚在這裏,端著飯菜謀劃接下來的戰略。寧毅看著前方地圖吃飯,略想了想。
“理論上來說,女真那邊會認為,我們會將過年作為壹個關鍵節點來看待。”
他頓了頓,拿著筷子在晃。
“我們會猜到女真人在件事上的想法,女真人會因為我們猜到了他們對我們的想法,而做出對應的做法……總之,大家都會打起精神來堤防這段時間。那麽,是不是考慮,從今天開始放棄壹切主動進攻,讓他們覺得我們在做準備。然後……二十八,發動第壹輪進攻,主動斷掉他們繃緊的神經,接下來,大年初壹,進行真正的全面進攻,我想砍掉黃明縣這顆頭……”
眾人想了想,韓敬道:“如果要讓他們在大年初壹松氣,二十八這天的進攻,就得做得漂漂亮亮。”
“還得考慮,女真人會不會跟我們想到壹塊去,畢竟這兩個月都是他們在主導進攻。”
這類大的戰略決定,往往在做出初步意向前,不會公開討論,幾人開著小會,正自議論,有人從外頭奔跑而來,帶來的是加急程度最高的戰場情報。
傳令兵將情報送進來,寧毅抹了抹嘴,撕開看了壹眼,隨後按在了桌子上,推向其他人。
“雨水溪,渠正言的‘吞火’行動開始了。看起來,事情發展比我們想象得快。”
他端起碗開始扒飯,消息倒是簡簡單單的,其余人壹壹看過情報後便也開始加緊了吃飯的速度。期間只有韓敬調侃了壹句:“故作鎮定啊,諸位。”
“繃住,繃住。”寧毅笑道。
不久之後,戰場上的消息便輪番而來了。
建朔十壹年的十月底,西南正式開戰,至今兩個月的時間,作戰方面壹直由華夏軍方面采取守勢、女真人主導進攻。
但隨著戰爭的推移,雙方各個軍隊間的戰力對比已逐漸清晰,而隨著高強度作戰的持續,女真壹方在後勤道路維持上已經逐漸出現疲憊,外圍警戒在部分環節上出現僵化問題。於是到得十二月十九這天中午,此前壹直在重點騷擾黃明縣後路的華夏軍斥候部隊陡然將目標轉向雨水溪。
午時壹刻,陳恬率領三百精銳陡然出擊,截斷雨水溪後方七裏外的山道,以炸藥破壞山壁,大肆破壞周圍關鍵的道路。幾乎在同壹時刻,雨水溪戰場上,由渠正言指揮的五千余人打頭,對訛裏裏大營的四萬余人,展開全面反攻。
壹如之前所說的,如果始終采取守勢,女真人壹方永遠承受百分之百的戰損。但若是選擇主動進攻,按照之前的戰場經驗,女真壹方投降的漢軍將在壹成損失的情況下出現潰敗,遼東人、渤海人可以頑抗至兩成以上,只有部分女真、遼東、渤海人精銳,才能出現三成死傷後仍繼續拼殺的情況。
在這方面,華夏軍能接受的損傷比,更高壹些。
這壹刻的雨水溪,已經經歷了兩個月的進攻,原本被安排在冬雨裏繼續攻堅的部分漢軍部隊就已經在機械地磨洋工,甚至於壹些遼東、渤海、女真人組成的部隊,都在壹次次進攻、無果的循環裏感到了疲憊。華夏軍的精銳,從原本復雜的地勢中,反撲過來了。
渠正言指揮下的堅決而兇猛的進攻,首先選擇的目標,便是戰場上的降金漢軍,幾乎在接戰片刻後,這些軍隊便在迎頭的痛擊中轟然潰敗。
這壹年在秋末的江寧城外,宗輔驅趕著百萬降軍圍城,壹度被君武打成慘烈的倒卷珠簾的局面。汲取了東面戰場教訓的宗翰只以相對精銳堅定的降軍提升軍隊數量,在過去的進攻當中,他們起到了壹定的作用,但隨著攻守之勢的反轉,他們沒能在戰場上堅持太久的時間。
數以萬計的交鋒的身影,推開了山間的雨勢。
鷹嘴巖困住訛裏裏的消息,幾乎在渠正言展開攻勢後不久,也迅速地傳到了梓州。
指揮所的房間裏,傳令的身影奔走,氣氛已經變得熱烈起來。有戰馬沖出雨幕,梓州城內的數千預備兵正披著蓑衣,離開梓州,趕往雨水溪。寧毅將拳頭砸在桌子上,從房間裏離開。
李義從後方趕過來:“這個時候妳走什麽走。”
“不關我的事了,作戰失利了,過來告訴我。打贏了只管慶祝,叫不叫我都行。”
他打發走了李義,之後也打發掉了身邊多數隨行的保衛人員,只叫上了紅提,道:“走吧走吧,我們出去冒險了。”
紅提的目光微感疑惑,但終究也沒有提出疑問。兩人披著蓑衣出了指揮所,壹路往城內的方向走。
過了軍事戒嚴區,壹來梓州留下的居民已經不多,二來天上又下雨,道路上只偶爾看見有行人走過。寧毅牽了紅提的手,穿過青灰的道路,繞過名為杜甫草堂的幽勝古跡,到了壹處闊氣的院落前停下。
“李維軒的別苑。”寧毅站在街口鬼鬼祟祟地張望了壹下,“有錢人,當地土豪,人在我們攻梓州的時候,就跑掉了。留了兩個老人看家護院,後來老人家生病,也被接走了,我之前想了想,可以進去看看。”
紅提楞了片刻,不由得失笑:“妳直接跟人說不就好了。”
“怎麽會比偷著來有意思。”寧毅笑著,“我們兩口子,今天就來扮演壹下雌雄大盜。”
彼此相處十余年,紅提自然知道,自己這相公常有頑皮、出格的舉動,早年興之所至,常常不管不顧,兩人也曾深夜在呂梁山上被狼追著狂奔,寧毅拉了她到野地裏亂來……造反後的這些年,身邊又有了孩子,寧毅處事以穩重居多,但偶爾也會組織些郊遊、野餐之類的活動。想不到此時,他又動了這種古怪的心思。
華夏軍進梓州之時,當地大部分的豪紳士族都已人去樓空,部分房舍遭過賊,隨著戰事臨近,華夏軍在梓州城內篩過幾遍後,普通的流民也已經被清理出城。小小的院墻擋不住武藝高強的夫妻倆,寧毅爬上墻壁,直接在上頭走,隨後又走上屋頂,眺望內院。
“若是有刺客在周圍跟著,這時候說不定在哪裏盯著妳了。”紅提警惕地望著周圍。
“妳說的也是,要低調。”
寧毅受了她的提醒,從屋頂上下去,自院落內部,壹邊打量,壹邊前行。
陰霾的天色下,久未有人居的院子顯得昏暗、古舊、安靜且荒涼,但不少地方仍舊能看得出先前人居的痕跡。這是規模頗大的壹個院落群,幾進的前庭、後院、居所、花園,雜草已經在壹處處的院子裏長出來,有的院子裏積了水,變成小小的水潭,在壹些院落中,未曾帶走的東西似乎在訴說著人們離開前的景象,寧毅甚至從壹些房間的抽屜裏找出了胭脂水粉,好奇地參觀著女眷們生活的天地。
紅提跟隨著寧毅壹路前行,有時候也會打量壹下人居的空間,壹些房間裏掛的字畫,書房抽屜間遺落的小小物件……她往日裏行走江湖,也曾偷偷地探查過壹些人的家中,但此時這些院落人去樓空,夫妻倆遠隔著時間窺視主人離開前的蛛絲馬跡,心情自然又有不同。
她也漸漸明白了寧毅的想法:“妳當年在江寧,住的也是這樣的院落。”
“格局差不多,蘇家有錢,先是買的老宅子,後來又擴大、翻修,壹進的院子,住了幾百人。我當時覺得鬧得很,遇上誰都得打個招呼,心裏覺得有些煩,當時想著,還是走了,不在那裏呆比較好。”
寧毅笑了笑,他們站在二樓的壹處走道上,能看見附近壹間間幽深的、安靜的小院:“不過,有時候還是比較有意思,吃完飯以後壹間壹間的院子都點了燈,壹眼看過去很有煙火氣。現在這煙火氣都熄了。那時候,身邊都是些小事情,檀兒處理事情,有時候帶著幾個丫頭,回來得比較晚,想想就像小孩子壹樣,距離我認識妳也不遠,小嬋她們,妳當時也見過的。”
紅提笑著沒有說話,寧毅靠在墻上:“君武殺出江寧之後,江寧被屠城了。現在都是些大事,但有些時候,我倒是覺得,偶爾在小事裏活壹活,比較有意思。妳從這裏看過去,有人住的沒人住的院子,多多少少也都有他們的小事情。”
他這樣說著,便在走道邊上靠著墻坐了下來,雨仍舊在下,浸潤著前方青灰、灰黑的壹切。在記憶裏的過往,會有笑語嫣然的少女走過閬苑,嘰嘰喳喳的孩子奔走打鬧。此時的遠處,有戰爭正在進行。
倒塌的鷹嘴巖下,刀與盾在泥水之中碰撞廝殺,人們沖撞在壹起,空氣中彌漫血的味道。
揮過的刀光斬開肉體,長槍刺穿人的肚腸,有人呼喊、有人慘叫,有人摔倒在泥裏,有人將敵人的頭顱扯起來,撞向堅硬的巖石。
毛壹山的身上鮮血湧出,瘋狂的廝殺中,他在翻湧的泥水中舉起盾牌,狠狠砸上訛裏裏的膝蓋,訛裏裏的身體前傾,壹拳揮在他的面頰上,毛壹山的身體晃了晃,同樣壹拳砸出去,兩人糾纏在壹起,某壹刻,毛壹山在大喝中將訛裏裏整個身體舉起在空中,轟的壹聲,兩道身影都狠狠地砸進泥水裏。
訛裏裏在水中瘋狂掙紮,毛壹山揮拳猛砸,被他壹腳踢開。他從泥水裏站起來便要前沖,毛壹山也在泥水中沖了起來,手中提著從水裏摸出的盾牌,如挽弓到極限壹般揮舞而出。
風雨中傳出恐怖的呼嘯聲,訛裏裏的半張臉上都被盾牌撕裂出了壹道口子,兩排牙齒帶著口腔的血肉呈現在外頭,他身影踉蹌幾步,目光還在鎖住毛壹山,毛壹山已經從泥水中壹刻不停地奔過來,兩只大手猶如猛虎般扣住了訛裏裏猙獰的頭顱。
訛裏裏的手臂條件反射般的反抗,兩道身影在泥水中踏踏踏地走了數步,毛壹山按著訛裏裏高大的身軀,將他的後腦往青石塊上狠狠砸下,拽起來,再砸下,如此連續撞了三次。
昏暗的光影中,到處都還是猙獰廝殺的身影,毛壹山接過了戰友遞來的刀,在青石上剁下了訛裏裏的頭顱。
第八九〇章 吞火(上)
建朔十壹年,十二月十九。
時間的錯位,會在西北蔓延的山間,形成戲劇性的場面。
雨水溪附近的戰爭,從這壹天的清晨就開始試探性地打響了。
臨近午時,訛裏裏將大量的兵力投入戰場,開始了對戰場正面的強攻,這壹行動是為了掩護他率領親兵強攻鷹嘴巖的意圖。
午時過半,從雨水溪到黃頭巖的後方道路被陳恬截斷,響箭將訊息傳回雨水溪,渠正言令精銳從各個岔道間殺出,對整個雨水溪陣地展開了反攻。
鷹嘴巖被炸斷,訛裏裏與毛壹山的廝殺在頃刻間進入白熱化狀態。
午時過去,女真前線將領余余率領著高度機動的斥候部隊朝陳恬所截斷的山道方向發動了反攻,與之配合的是屯兵後方黃頭巖的達賚所部。
余余身材幹瘦,斥候起家,穿山過嶺如履平地,壹雙鐵臂鋼指能掰下巖石;達賚身材中等但壯碩,戰場上殺人無算,望之如身形巨大的野豬。兩名女真宿將望著崎嶇的山道,心中卻已經沈了下去。
往後方傳訊的斥候還奔行在泥濘濕滑的道路上,距離此時坐鎮十裏集的大帥完顏宗翰,尚有接近三十裏的距離。
冬雨淅淅瀝瀝的這壹刻,十裏集還在壹片熱鬧的場景中喧囂。原本小小的中轉市場被層層疊疊的軍營所占據,即便下著雨,各種物資的轉運,各個軍隊的調撥還在持續,壹支支等待出發的隊伍堵在營地前,等待得不耐煩的將軍、士兵晴天吼聲不斷,雨裏也是各種嘶吼,嘶吼之後罵罵咧咧,若非韓企先等人的彈壓,有時候甚至會出現火拼的苗頭。
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兩個多月了。
宗翰對於這樣的現象感到舒適、又為之皺眉。令他煩惱的事情並不僅僅是前線膠著的戰場、中途糟糕的路況,後方的壓力也在逐漸的朝這邊傳來,十九這天前線開戰時,他收到了金帝吳乞買發來的信函。
吳乞買中風癱瘓,已有壹年多的時間。女真人的這次南征,原本就是壹群老臣仍在的情況下,東西兩方朝廷保持著最後的理智選取的疏導行為。只是宗輔宗望兩人的目的是爭功,宗翰希尹則希望能以此次征伐解決掉金國最後的心腹大患——西南華夏軍勢力。
吳乞買的這次倒下,情況本就危急,在大半個身體癱瘓、只是偶爾清醒的情況下拖了壹年多,如今身體狀況已經極為糟糕。十月裏預備開戰時宗翰曾修書壹封遞往國內,皇宮內的吳乞買在稍許的清醒時間裏讓身邊人執筆,給宗翰寫了這封回信,信中回憶了他們這壹生的戎馬,希望宗翰與希尹能在半年時間內平定這天下局勢,因為金國境內的狀況,還需要他們回來鎮守。
這麽些年來,吳乞買的性格剛中帶柔,意誌極為強韌,他提出半年之期,也可能是意識到,即便強行延命,他也只能有這麽多時間了。
信函中對於往事的回憶令人唏噓,已是半頭白發的完顏宗翰也不禁生出感慨來。女真東西朝廷產生的分歧,小輩的爭權奪利的確是存在的,從十月開始,東面戰場上的宗輔宗弼就已經安排軍隊押了十余萬的奴隸北歸,十壹月又有十余萬人被驅趕著啟程。
其時江南之地都已下起冬雪,這些被當成牲口壹般趕往北地的漢奴不知道有多少能成功抵達金國。
而宗翰希尹當然也明白,宗輔宗弼的這些行動,便是要趁著西路大軍扔被拖在西南,首先拉了戰利品回國,安撫各方,論功行賞。
兩個小輩的這些動作,令宗翰感到不屑,希尹提出了壹些應對的手段,宗翰只是隨他去做,不想插手:只待擊破西南,其余諸事都有著落。若西南戰事不利,我等回去也無甚可說的,我只願專心西南之戰,其余小事,皆由谷神定奪即可。
他如此寫信給希尹,對於希尹提出的由他寫信安撫拉攏國內各方老人的建議,則不願意參與其中。此時收到吳乞買病中回信,宗翰心中自然也有豪情湧起,他與阿骨打壹生征戰,建立金國,眼下即便到了遲暮之際,也並不將幾個小兒輩的心思放在眼中。
他走出大帳在營中巡視,到得天將夕暮,雨漸漸收了。前線戰局變化的情況,此時才越過了三十裏的距離,傳到十裏集。
這個時候,在四十余裏外的雨水溪,鮮血在水潭之中匯集,屍體已鋪滿山崗。
雨水溪兩個月的鏖戰,這是華夏軍第壹次展開全面反攻,由渠正言帶領的第四師、於仲道帶領的第五師主力共計壹萬四千余人參與了這次作戰。
當渠正言指揮的華夏軍精銳從各個山道中沖出時,戰場各處的漢軍力量首先被這猝然而來的反擊擊垮。部分由女真人、渤海人、遼東人組成的金兵中堅在混亂的廝殺中憑著兇性堅持了壹陣,但隨著傷亡擴大到壹成往上,這些軍隊也大都呈現出頹勢來,在其後或是轟然潰敗,或是選擇退卻。
為了眼下的這場作戰,兩個月的時間裏,渠正言暗地裏觀察訛裏裏的進攻模式,記錄雨水溪各個軍隊在壹次次輪換間重復出現的問題,已經準備多時。但所謂作戰的第壹步,終究還是準備好鐵錘碰鐵氈的硬實力。
就在這個午後,雙方正面作戰的力量,在公平的碰撞下,被正式地放上天平衡量了壹次。
最初的交戰,傷亡也是最慘烈的。
為了掩護訛裏裏在鷹嘴巖的強襲,這壹天戰場上的數個陣地都遭遇了規模龐大的進攻,女真人在泥水中擺起陣勢。在進攻最激烈的、鷹嘴巖附近的二號陣地,防守的華夏軍甚至壹度被突破了防線,差點沒能再將陣地奪回來。
而隨著渠正言部隊的悍然殺出,參與進攻的漢軍降卒或許稍有膽怯,已然在兩個月的進攻受挫中感到厭煩的金軍主力卻只感到機會已至的振奮之情。
被訛裏裏這種勇將帶出來的部隊,同樣不會畏懼於正面的決戰,在軍中各中層將領的眼中,只要正面擊潰對方的進攻,接下來就能夠擺平壹切的問題了。
降雨伴隨著滲人的泥濘,雨水溪壹帶地形復雜,在渠正言所部最初的攻擊中,金兵部隊欣然迎上,在方圓數裏的龐大戰場上形成了**處中小型的交鋒點,雙方或穩或急、或攻或守,以十余人、數十人左右組成的盾墻鋒線在轉眼間推移沖撞在壹起。
金鐵的交擊在山間的雨幕裏傳出令人心顫的悶響,廝殺聲咆哮往周圍的山嶺。在交戰的鋒線上,廝殺猶如絞肉的機器般吞沒前進的生命,沖上前去的士兵還未倒下後方的同伴便已跟上,人們嘶吼的唾沫中都帶著血腥。互不相讓的對沖中,華夏軍如此,女真士兵也是如此。
這樣的稱量,沒有多少的花俏可言。在這天下二十年的縱橫間,過往每壹次這樣的對沖,女真人幾乎都取得了勝利。
但這壹次,女真人的陣型在後退。
這樣的對沖,第壹時間展現出的力量激烈而澎湃,但隨後的變化在許多人眼中也格外迅速和明顯。前陣稍稍後挪,壹部分女真人中資歷最深、殺人無算的中層將領帶著親衛展開了進攻,他們的沖撞鼓舞起了士氣,但不久之後,這些將領與其麾下的老兵也在絞肉的鋒線上被吞沒下去。
從交鋒到壹方崩潰的這段時間,人們心中或惶恐或沸騰,許多的念頭,甚至都沒有在心中轉出個結果來。女真將領是按照預定的程式親自投入了進去——因為在以往壹次次的正面作戰中,這樣的選擇是最棒的。到他們被吞沒下去,戰線由顫抖化為雪崩,變化也並未在人們心中留下多少痕跡。隨後幸存者只能隨著奔跑的士兵掉頭奔逃。
戰場就是這樣,個人的能力往往無法左右戰局的發展,人們被裹挾著,心性積極的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消極者僅能跟隨同伴亦步亦趨。在這個午後正面交鋒的片刻,雙方都遭到了巨大的損失,女真壹方的陣地,在不久之後,被正面撕開。
潰退、廝殺、戰鬥隨後如海潮般沖向附近的山嶺、谷地。
雨水溪的地勢,畢竟並不開闊,女真人的主力部隊都在這兇悍的進攻中被強硬地推開,漢軍部隊便潰敗得更是徹底。他們的人數在整個戰場上雖也算不得多,但由於不少山道都顯得狹窄,大量潰兵在擁擠中還是形成了倒卷珠簾般的局面,他們的潰敗擋住了部分金軍主力的通路,隨後被金人果斷地揮刀砍殺,在壹些地方,金人組起盾墻,不僅防禦著華夏軍可能發起的進攻,也阻止著這些漢軍部隊的逃散。
這如烘爐壹般的激烈戰場,轉眼間便成為了弱者的噩夢。
壹部分潰敗的漢軍被華夏軍、金兵兩頭壓著殺,壹部分人在去路被截後,選擇了相對空曠的地點抱頭下跪。這時候原本守著陣地的第五師士兵也參與了全面進攻,渠正言領著參謀部的人員,迅速搜集著在大雨裏投降的漢軍部隊。
“……從雨水溪到黃頭巖的後路已經被切斷,達賚的軍隊十天半個月內都不可能在雨水溪站穩腳跟,女真——包括妳們——前線五萬人已經被我分割擊潰!今日夜裏,雨勢壹停,我便要敲開女真人的大營!會有人冥頑不靈,會有人負隅頑抗!我們會不惜壹切代價,將他們埋葬在雨水溪!”
“妳們!身為漢人!舉刀向自己的同胞!華夏軍不會姑息這樣的大罪,在西南,妳們只配被扔進山裏去挖礦!妳們中的壹些人會被公開審判千刀萬剮!幹嘛?跪在這裏後悔了?後悔這麽快扔掉了刀?我們華夏軍不怕妳有刀!就算是最兇殘的女真部隊,今天,我們正面打垮他!妳們不投降,我們正面打垮妳!但妳們放下了刀,在今天的戰場上,我給妳們壹個機會!”
“只有這壹個機會!”渠正言在雨裏大吼,“妳們中的壹些人,可以拿起刀回到女真人的軍營裏!拿女真人的人頭贖了妳們過往的罪孽!妳們中的另壹些人,我們也會給妳們刀,在這周圍的山頭上,就在這壹刻,還在逃跑,還在負隅頑抗的那些人,我要妳們拿下他們!是男人的,為自己去掙壹條命!”
做著更細致工作的參謀們穿行於降兵之中,將領頭的部分軍官揪出來,登記信息,面授機宜,壹些士兵被再度發還了刀槍。
此時山間各路的戰鬥未歇,部分女真士兵被逼入山間絕路負隅頑抗。這壹邊,渠正言的聲音在響,“……我們不怕妳虛與委蛇!也不怕妳們再與我們作戰!今天雨壹停,我們的大炮會讓雨水溪的陣地不復存在!到時候我們會與妳們壹道清算今天的這筆賬!沒有其它的路走了!拿起刀來,當壹個堂堂正正的漢人!當壹個堂堂正正的男人!要不然,就都給我死在這裏——”
未時三刻,便有第壹批的漢軍士兵在雨水溪附近的小樹林裏被策反,加入到反攻女真人的隊伍當中去。由於正面交鋒時女真軍隊第壹時間選擇的是進攻,到得此時,仍有大部分的作戰軍隊沒能踏上回營的道路。
——由於雨水溪的地形,這壹邊的女真營地並不像黃明縣壹般就擺在城池的前方,由於同時能對幾個方向展開進攻的緣故,女真的大營擺在了三裏多以外的小山山腰上,後方則把守著通往黃頭巖的道路。
在這直線距離不到四裏,實際地形卻復雜多變的山林低地間,早已計算好作戰步驟的華夏軍部隊選取了數個關鍵點。如負擔最重的第四師第二旅第壹團,由團長沈長業帶領,在輕松鑿開兩支水貨部隊的阻攔後,直接殺入女真人撤兵途中最關鍵的壹處谷地。
平日裏只是靜靜存在於這處山間的谷地還沒有名字,沈長業的千人團在雨中擺開防線,他殺進來時戰場上的女真人還沒有仔細考慮過後撤的想法,但不久之後的這個下午,沈長業的部隊在這峽谷之中先後遭遇了多達十壹次的、反復如海潮般的攻擊。
屍體在峽谷之中堆成了小山,粘稠的鮮血染紅了腳下的水流。這壹天過後,峽谷被命名為“勝利峽”。
渠正言麾下的第二旅第壹團,也成為整個戰場中減員最多的壹支部隊,有將近五成的士兵永遠地睡在了這倒鮮紅的峽谷之中。
申時將盡時,雨已漸漸的停下來,各處山間負隅頑抗的聲音漸漸變小了。此時訛裏裏已死的消息已傳遍整個雨水溪,從大營到黃頭巖的通路已經被破壞,意味著後方達賚的援軍難以抵達,戰場回歸軍營的兩條主通路被華夏軍與女真人反復爭奪,壹些人繞小路逃回大營,許多軍隊都被逼入了絕地,壹些強悍的女真部隊擺開了陣型固守,而大量幸存的軍隊選擇了投降。
包括金兵主力、漢軍部隊在內,在這場戰鬥中直接死傷的金軍人數逼近八千,此外約有壹萬五千余人被就地俘虜,解除武器後押往後方。
華夏軍的損傷同樣不少,但隨著雨勢漸歇,渠正言讓人拖著最後還能用的大炮往山裏走,它們壹部分會被用來對付負隅頑抗的女真精銳,壹部分被拖向女真大營。
用於負重的馱馬拖著幹燥的柴枝穿過了血淋淋的戰場,抵達女真大營外圍後,渠正言指揮著士兵在上風口點起壹堆堆的篝火。篝火排開後加入濕柴,壹道壹道的黑色煙霧沿著山坡往女真人的大營方向爬上去。
這女真大營在紮好後的兩個月時間裏並未受到攻擊,它的許多結構尚算完好,木制的圍墻、堆著炮火的雨棚,但渠正言並不畏懼,在雨水溪戰鬥最激烈的時候,壹部分“潰兵”已經往大營這邊退“回去”了,而隨著黑煙的繚繞,馱著炸藥包的馬隊也已經陸續過來。
只要達賚的援軍無法趕到,這個夜晚恐懼的情緒就會在前方的軍營裏發酵,今天夜裏、最遲明天,他便要敲開這堵木頭城墻,將女真人伸向雨水溪的這只蛇頭,狠狠地、徹底地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