贅婿

憤怒的香蕉

歷史軍事

武朝末年,歲月崢嶸,天下紛亂,金遼相抗,局勢動蕩,百年屈辱,終於望見結束的第壹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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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六章 前夜(上)

贅婿 by 憤怒的香蕉

2019-2-1 17:32

  
  從歷史中走過,沒有多少人會關心失敗者的心路歷程。收藏本站
  三十六年前,司忠顯生於浙江秀州。此處是後世嘉興所在,自古以來都算得上是江南繁華風流之地,文人輩出,司家書香門第,數代以來都有人於朝中為官,父親司文仲居於禮部,職位雖不高,但在地方上仍是受人尊重的大員,家學淵源,可謂深厚。
  司忠顯出生之時,正是武朝富庶繁榮壹片大好的上升期,除了後來黑水之盟凸顯出武朝兵事的疲態,眼前的壹切都顯出了盛世的光景。
  盛世到來,給人的選擇也多,司忠顯自幼聰敏,對於家中的規規矩矩,反倒不太喜歡遵守。他自小疑問頗多,對於書中之事,並不全盤接受,許多時候提出的問題,甚至令學堂中的老師都感到刁鉆。
  父親雖然是最為古板的禮部官員,但也是有些真才實學之人,對於小孩子的些許“離經叛道”,他不僅不生氣,反倒常在別人面前誇贊:此子將來必為我司家麒麟兒。
  司家雖然書香門第,但黑水之盟後,司忠顯有心習武,司文仲也予以了支持。再到後來,黑旗造反、汴梁兵禍、靖平之恥接踵而來,朝廷要振興武備時,司忠顯這壹類通曉兵法而又不失規矩的儒將,成為了皇族和文臣兩邊都最為喜歡的對象。
  黑旗越過重重山嶺在涼山紮根後,蜀地變得危急起來,此時,讓司忠顯外放西南,扼守劍閣,是對於他最為信任的體現。
  在劍閣的數年時間,司忠顯也並未辜負這樣的信任與期待。從黑旗勢力中流出的各種商品物資,他牢牢地把握住了手上的壹道關。只要能夠增強武朝實力的東西,司忠顯給予了大量的方便。
  對於能夠為華夏軍帶來大好處的各種奢侈品,司忠顯並未壹味打壓,他只是有針對性地進行了約束。對於部分名聲教好、忠武愛國的商號,司忠顯幾度苦口婆心地勸說對方,要摸索和學會黑旗軍制造物品的方法,在這方面,他甚至還有兩度主動出面,威脅黑旗軍交出部分關鍵技術來。
  在司忠顯的面前,華夏軍方面也做出了不少的讓步,久而久之,司忠顯的名氣便更大了。
  鎮守劍閣期間,他也並不只追求這樣大方向上的名譽,劍閣屬利州所轄,司忠顯在名義上卻是京官,不歸地方節制。在利州地方,他基本上是個有著獨立權限的草頭王。司忠顯利用起這樣的權力,不僅保衛著地方的治安,利用通商便利,他也發動當地的居民做些配套的服務,這之外,士兵在訓練的空閑期裏,司忠顯學著華夏軍的樣子,發動軍人為百姓墾荒種地,發展水利,不久之後,也做出了許多人人稱道的功績。
  這些事情,其實也是建朔年間軍隊力量膨脹的緣故,司忠顯文武兼修,權力又大,與眾多文官也交好,其它的軍隊插手地方或許每年還都要被參上幾本,司忠顯這裏——利州貧瘠,除了劍門關便沒有太多戰略意義——幾乎沒有任何人對他的行為指手畫腳,即便提起,也大都豎起拇指稱贊,這才是軍隊變革的楷模。
  為官者,為天下為朝廷為百姓,在這之前,司忠顯其實都做到了,這也是他自小所學習到的文化的核心。直到十壹年的秋天,最為艱難的選擇才擺到了他的面前。
  女真人來了,建朔帝死了,家人被抓,父親被派了過來,武朝名存實亡,而黑旗也並非大義所歸。從天下的角度來說,有些事情很好選擇:投靠華夏軍,女真對西南的入侵將受到最大的阻礙。然而自己是武朝的官,最後為了華夏軍,付出全家的性命,所為何來呢?這自然也不是說選就能選的。
  對於這件事,即便詢問平素大義凜然的父親,父親也全然無法做出決定來。司文仲已經老了,他在家中含飴弄孫:“如果是為了我武朝,司家滿門俱滅,妳我也認了。但現在,黑旗弒君,大逆不道,為了他們賠上全家,我心有不甘哪。”
  司文仲在兒子面前,是這樣說的。對於為武朝保下西南,而後伺機歸返的說法,老人也有所提及:“雖說我武朝至此,與金人、黑旗皆有仇怨,但畢竟是如此地步了。京中的小朝廷,如今受女真人控制,但朝廷上下,仍有大量官員心系武朝,只是敢怒不敢言新君繼位雖遭了圍困,但我看這位陛下猶如猛虎,只要脫困,將來未嘗不能再起。”
  劍閣之中,司文仲壓低聲音,與兒子說起君武的事情:“新君只要能脫困,女真平了西南,是不能在這裏久待的,到時候仍舊心系武朝者必然雲起呼應,令天南重歸武朝的唯壹機會,或許也在於此了當然,我已老朽,想法或許昏聵,壹切決定,還得忠顯妳來定奪。無論作何決定,都有大義所在,我司家或亡或存沒有關系,妳不必理會。”
  不過,老人雖然話語豁達,私底下卻並非沒有傾向。他也牽掛著身在江南的家人,牽掛者族中幾個資質聰敏的孩子——誰能不牽掛呢?
  事實上,壹直到開關決定做出來之前,司忠顯都壹直在考慮與華夏軍合謀,引女真人入關圍而殲之的想法。
  到得九月底,各方的遊說愈演愈烈,劍門關外,每日裏成百上千人就那樣眼睜睜地死去,更遠的地方女真人每日裏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強攻。需要做出決定的時日近了。
  十月初三,父親又來與他說起做決定的事,老人在口頭上表示支持他的壹切作為,司忠顯道:“既然如此,我願將劍門交予黑旗。”
  老人沒有勸說,只是半日之後,私下裏將事情告訴了女真使者,告訴了關門部分傾向於降金的人員,他們試圖發動兵諫,抓住司忠顯,但司忠顯早有準備,整件事情都被他按了下來。此後再見到父親,司忠顯哭道:“既然父親執意如此,那便降金吧。只是孩兒對不起父親,從今往後,這降金的罪名雖然由兒子背著,這降金的罪孽,卻要落到父親頭上了”
  初五,劍門關正式向金國投降。陰雨霏霏,完顏宗翰走過他的身邊,只是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此後數日,便只是各式的宴飲與吹捧,再無人關心司忠顯在這次選擇之中的心路。
  這樣也好。
  或晴或雨的天色之中,劍門關上迅速地變了旗幟,女真的車馬如洪流般不息地過來,武朝軍隊遷出了關隘,去往附近的蒼溪縣城衛戍,司忠顯在麻木之中等待著歷史的水流從他身邊靜悄悄地過去,只希望壹睜開眼睛,天下已經有了另壹種形狀。
  然而壹切並不能如他所願。
  十月十五這天,完顏斜保過來找他。作為完顏宗翰的兒子,被封寶山大王的完顏斜保是位面目粗獷言語無忌的漢子,過去幾日的宴席間,他與司忠顯曾經說著體己話大喝了好幾杯,這次在軍營中見禮後,便勾肩搭背地拉他出去跑馬。
  馬隊奔上附近山丘,前方便是蒼溪縣城。
  縣城並不大,由於地處偏遠,司忠顯來劍閣之前,附近山中偶爾還有匪患襲擾,這幾年司忠顯剿滅了匪寨,關照四方,縣城生活穩定,人口有所增長。但加起來也不過兩萬余。
  對於司忠顯惠及四鄰的舉動,完顏斜保也有聽說,此時看著這縣城安寧的景象,大肆誇獎了壹番,隨後拍著司忠顯的肩膀道:“有件事情,已經決定下來,需要司大人的配合。”
  “何事?”司忠顯皺了皺眉。
  “便是為蒼溪縣而來。”斜保笑著,“司大人也知道,大戰在即,糧草先行。與黑旗的壹戰,是我大金平定天下的最後壹程了,怎樣準備都不為過。而今秋日剛過,糧草要征,為大軍做事的民夫要拉,蒼溪也得出力啊。司大人,這件事情放在其他地方,人我們是要殺壹半拉壹半的,但考慮到司大人的面子,對於蒼溪照拂日久,今日大帳之中決定了,這件事,就交給司大人來辦。中間也有個數字,司大人請看,丁三萬余,糧食六十萬石”
  司忠顯聽著,漸漸的已經瞪大了眼睛:“整城才兩萬余人——”
  斜保道:“全縣不止啊。”
  “還有六十萬石糧,他們多是山民,三萬余人壹年的糧或許就這些!大王——”
  司忠顯壹拱手,還要說話,斜保的手已經拍了下來,目光不耐:“司大人,兄弟!我將妳當兄弟,不用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劍門關以西的地方,與黑旗來往甚密,這些鄉民,誰知道會不會拿起刀槍就成了兵,真讓我的諸位叔伯過來,這裏是沒有活人的。而且,這是給妳的機會,對妳的考驗啊,司大哥。”
  司忠顯的目光顫動著,情緒已經極為激烈:“司某照拂此地數年,而今,妳們讓我毀了此地!?”
  “投、名、狀。”完顏斜保的身體俯過來,拍打著司忠顯的手背,聲音極低,“做了這件事,就都是自己人了。”
  “我已讓出劍門。”
  “妳讓出劍門,是自知不敵啊,可是私下裏與我們是不是壹條心,誰知道啊?”斜保晃了晃腦袋,隨後又笑,“當然,兄弟我是信妳的,父親也信妳,可軍中諸位叔伯呢?這次征西南,已經確定了,答應了妳的就要做到啊。妳手下的兵,咱們不往前挪了,但是西南打完,妳就是蜀王,如此尊榮高位,要說服軍中的叔伯們,您稍微、稍微做點事情就行”
  完顏斜保比出壹個相當“稍微”的手勢,等待著司忠顯的回答。司忠顯握著戰馬的將士,手已經捏得顫抖起來,如此沈默了許久,他的聲音嘶啞:“如果我不做呢?妳們之前沒有說這些,妳說得好好的,到如今出爾反爾,得寸進尺。就不怕這天下其他人看了,再不會與妳女真人妥協嗎?”
  他這番話顯然也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才說出來,完顏斜保嘴角漸漸化為冷笑,目光兇戾起來,隨後長吸了壹口氣:“司大人,首先,我女真人縱橫天下,從來就不是靠談判談出來的!您是最特別的壹位了。然後,司大人啊,您是我的兄長,妳自己說,若妳是我們,會怎麽辦?蜀地千裏沃野,此戰過後,妳便是壹方諸侯,今天是要將這些東西給妳,但是妳說,我大金若是信任妳,給妳這片地方好些,還是猜忌妳,給了妳這片地方好些呢?”
  “司大人哪,兄長啊,弟弟這是肺腑之言了。做了這件事,蜀地拿在手上,那才不燙手。否則,給妳當然會給妳,能不能拿到,司大人您自己想啊——軍中諸位叔伯給您這份差使,真是愛護您,也是希望將來您當了蜀王,是真正與我大金壹條心的不說您個人,您手下兩萬弟兄,也都在等著您為他們謀壹場富貴呢。”
  完顏斜保說到這裏,望向縣城方向,微微頓了頓,微涼的風正從那裏吹來,司忠顯聽他說道:“而且,就算您不做,事情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的這句話輕描淡寫,司忠顯的身體顫抖著幾乎要從馬背上摔下來。此後又不鹹不淡地說了兩句話,完顏斜保拱手告辭司忠顯都沒什麽反應,他也不以為忤,笑著策馬而去。
  此時他已經讓出了最為關鍵的劍閣,手下兩萬士兵說是精銳,實際上無論對比女真還是對比黑旗,都有著相當的差距,沒有了關鍵的籌碼之後,女真人若真不打算講信用,他也只能任其宰割了。
  完顏斜保的馬隊完全消失在視野外後,司忠顯又在山坡上靜靜地呆了許久,方才回去軍營。他樣貌端方,不怒而威,旁人很難從他的臉上看出太多的情緒來,再加上最近這段時間改旗易幟、情況復雜,他容色稍有憔悴也是正常現象,下午與父親見了壹面,司文仲仍舊是嘆息加勸說。
  “事已至此,做大事者,除向前看還能怎樣?忠顯哪,妳是司家的麒麟兒,妳護下了所有的家人,家裏的人啊,世世代代都會記得妳”
  “其實,為父在禮部多年,讀些聖賢文章,講些規矩禮制,但書讀得多了,才會發現這些東西裏頭啊,統統就是四個字,成王敗寇”
  “待到將來妳將川蜀歸回武朝,天下人是要謝謝妳的”
  司忠顯似乎也想通了,他鄭重地點頭,向父親行了禮。到這日夜裏,他回到房中,取酒獨酌,外頭便有人被引進來,那是先前代表寧毅到劍門關談判的黑旗使者姬元敬,對方也是個樣貌嚴肅的人,看來比司忠顯多了幾分野性,司忠顯決定獻出劍門關時,將黑旗使者從關門統統趕走了。
  “華夏軍神通廣大啊。”
  對於姬元敬能偷偷潛進來這件事,司忠顯並不感到奇怪,他放下壹只酒杯,為對方斟了酒,姬元敬坐下,拈起面前的酒杯,放到了壹邊:“司將軍,懸崖勒馬,為時未晚,妳是識大體的人,我特來勸說妳。”
  司忠顯笑了笑:“我以為姬先生只是長得嚴肅,平時都是帶笑的這才是妳本來的樣子吧?”
  “陳家的人已經答應將整個青川獻給女真人,所有的糧食都會被女真人卷走,所有人都會被驅趕上戰場,蒼溪想必也是壹樣的命運。我們要發動百姓,在女真人堅決下手前去到山中躲避,蒼溪這邊,司將軍若願意反正,能被救下的百姓,不計其數。司將軍,妳守護此地百姓多年,莫非便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家破人亡?”
  司忠顯坐在那兒,沈默片刻,眼睛動了動:“救下他們,我的家人,要死絕了。”
  “司將軍果然有反正之意,可見姬某今日冒險也值得。”聽了司忠顯動搖的話,姬元敬目光更加清晰了壹些,那是看到了希望的眼神,“有關於司將軍的家人,沒能救下,是我們的過錯,第二批的人手已經調動過去,這次務求萬無壹失。司將軍,漢人江山覆亡在即,女真兇殘不可為友,只要妳我有此共識,便是如今並不動手反正,也是無妨,妳我雙方可定下盟約,只要秀州的行動成功,司將軍便在後方給予女真人狠狠壹擊。此時做出決定,尚不致太晚。”
  “華夏軍的拳拳之意,我知道了。”司忠顯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喝了壹杯酒,“只是到得此時,事情還能挽回多少?姬先生,我棄了劍門關,早已鑄下大錯,當斷不斷,此時又要反正,說不定還要累得家人死光我何苦來哉呢?”
  “若司將軍當初能攜劍門關與我華夏軍壹道對抗女真,當然是極好的事情。但壞事既然已經發生,我等便不該怨天尤人,能夠挽回壹分,便是壹分。司將軍,為了這天下百姓——即便只是為了這蒼溪數萬人,回頭是岸。只要司將軍能在最後關頭想通,我華夏軍都將將軍視為自己人。”
  姬元敬言辭誠懇。事實上,這幾年來與華夏軍交道打得多,司忠顯對於對方的行事風格也早有了解,知道對方說的話,竟是真摯的。他就那樣坐著,不壹陣,“哈哈”笑出來,隨後變作“嘿嘿”,最後成了“嗚嗚”的哽咽聲。
  這情緒失控沒有持續太久,姬元敬靜靜地坐著等待對方答復,司忠顯失態片刻,表面上也平靜下來,房間裏沈默了許久,司忠顯道:“姬先生,我這幾日冥思苦想,究其道理。妳可知道,我為何要讓出劍門關嗎?”
  姬元敬斟酌了壹下:“司將軍家人落在金狗手中,不得已而為之,也是人之常情。”
  “嘿嘿,人之常情”司忠顯重復壹句,搖了搖頭,“妳說人之常情,只是為了寬慰我,我父親說人之常情,是為了欺騙我。姬先生,我自幼出身書香門第,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外侮來襲,該作何選擇,我還是懂的。我大道理懂得太多了,想得太清楚,投降女真的利弊我清楚,聯合華夏軍的利弊我也清楚,但歸根結底到最後我才發現,我是軟弱之人,竟然連做決定的勇敢,都拿不出來。”
  他靜靜地給自己倒酒:“投靠華夏軍,家人會死,心系家人是人之常情,投靠了女真,天下人將來都要罵我,我要被放在史書裏,在恥辱柱上給人罵千萬年了,這也是早已想到了的事情。所以啊,姬先生,最後我都沒有自己做出這個決定,因為我軟弱無能!”
  姬元敬皺了皺眉:“司將軍沒有自己做決定,那是誰做的決定?”
  “不說他了。決定不是我做出的,而今的悔恨,卻得由我來抗了。姬先生,出賣了妳們,女真人承諾將來由我當蜀王,我就要變成跺跺腳震動整個天下的大人物,然而我終於看清楚了,要到這個層面,就得有看破人之常情的勇氣。抵抗金人,家裏人會死,即便這樣,也只能選擇抗金,在世道面前,就得有這樣的勇氣。”他喝下酒去,“這勇氣我卻沒有。”
  “這說法倒也極端了些。”姬元敬有些猶豫。
  “我沒有在劍門關時就選擇抗金,劍門關丟了,今天抗金,家人死光,我又是壹個笑話,無論如何,我都是壹個笑話了姬先生啊,回去以後,妳為我給寧先生帶句話,好嗎?”
  “”姬元敬沈默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
  司忠顯笑起來:“妳替我跟他說,他殺皇帝,太應該了。他敢殺皇帝,太了不起了!”
  “司將軍”
  酒壹杯接壹杯,司忠顯的面色只是偶爾冷笑,偶爾木然,他望著窗外,黑夜裏,臉上有淚水滑下來:“我只是壹個關鍵時候連決定都不敢做的懦夫,可是可是為什麽啊?姬先生,這天下太難了啊,為什麽要有這樣的世道,讓人連全家死光這種事都要從容以對,才能算是個好人啊這世道——”
  他情緒壓抑到了極點,拳頭砸在桌子上,口中吐出酒沫來。這樣發泄過後,司忠顯安靜了壹陣子,然後擡起頭:“姬先生,做妳們該做的事情吧,我我只是個懦夫。”
  “司將軍,知恥近乎勇,許多事情,只要知道問題所在,都是可以改變的,妳心系家人,即便在將來的史書裏,也未嘗不能給妳壹個”
  “來人哪,送他出去!”司忠顯大喝了壹聲,貼身的衛士進來了,姬元敬還想說些話,但司忠顯揮了揮手:“安全地!送他出去!”
  姬元敬知道這次交涉失敗了。
  他轉身離開,心中倒還是有些希望的。司忠顯今夜明顯情緒紊亂,但他心中已有悔意,這場戰爭持續下去,遲早他會被策反——兩萬余人的隊伍,在關鍵的時候,也還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只能寄托於下次會面了。
  星月稀微,遠山幢幢,離開軍營之後,望向不遠處的蒼溪縣城,這是還顯得祥和寧靜的夜晚。
  這天夜晚,司忠顯磨好了利刃。他在房間裏割開自己的喉嚨,自刎而死了。
  走到這壹步,往前與往後,他都已經無從選擇,此時投降華夏軍,搭上家裏人,他是壹個笑話,配合女真人,將附近的居民全都送上戰場,他同樣無從下手。他殺死自己,對於蒼溪的事情,不用再負責任,忍受心靈的煎熬,而自己的家人,從此也再無利用價值,他們終於能夠活下來了。
  這消息傳到女真大營,完顏宗翰點了點頭:“嗯,是條漢子找個人替他吧。”
  “那司忠顯。”副將有些猶豫。
  宗翰想想:“以我名義,寫壹副唁文,就說司將軍大義反正,遭黑旗匪類行刺而死,女真上下,必滅黑旗為司將軍復仇。另外”
  “——立塊好碑,厚葬司將軍。”
  “是。”
  從歷史中走過,沒有多少人會關心失敗者的心路歷程。
  不久之後,司忠顯便被人遺忘了。
《橫渡》編號壹
  換腦子時寫的新書開篇暫定稿,第壹集叫做《少年們爬上山崗》,如果不意外,這會是壹本具有青春、成長、愛情、校園、武術、異能、修真、廢土、擂臺、小隊戰鬥、EVA、抗爭、熱血、末日……等等等等元素的不知道什麽類型的小說。
  ****************
  東邊的天空微微亮起之前,林念已經繞著桃嶺上的山路跑過兩個圈了。
  桃嶺上桃樹不多,看起來只是在名不見經傳的地方被人隨意起了個名字的小山。山上有壹座瞭望塔,以及常年駐紮有幾十名士兵的衛戍營地,桃嶺東南是數千人聚居的礦場與鄉鎮。
  昆山礦區,四千七百余在職工人加上他們的家人,部分政府、軍隊、學校人員,以及經營配套營生與補給的居民,常住此地七千左右的人口組成了昆山鎮的大部,再加上偶爾經過這裏做出補給的探索或科研人士,便是鎮子的全部面貌。
  七千人的鎮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從桃嶺上往下望去,礦場的辦公區、家屬區是圍繞著大廣場而建,盡是灰黑而堅固的三五層樓房,樓房都已經舊了,期間點綴著植物早已枯死大半的灰色綠化帶。二十余棟大小樓房組成的廠區邊上是由幾棟兩層樓房組成的學校,課堂圍著寬大卻貧瘠的操場。
  再往外走,便是小鎮上雜亂無序的居民區,居民區朝前延伸,更遠處有林子有田野,唯壹壹條主幹道穿過鎮子的中央,由於常年都要運送礦石,因此年年都有翻修維護,反倒較鎮子來得更新壹點。
  由於采礦的緣故,昆山礦場的鎮子上、道路上常年被灰色的石粉籠罩,天晴之時漫天飛灰,大雨之中泥漿肆溢。這片地方,已經是如今襄湖省最西面的壹處人類聚居區。
  越過桃嶺哨站再往西,不再有村莊之類的人跡存在,曾經有過的道路皆已荒廢,房屋早已坍圮,樹林與瘋長的草地正在吞沒人工的壹切。
  西面十余裏,巨大的霧墻參天摩雲,如斷崖壹般的橫亙在天地之間。天氣晴朗之時,能夠看見不知名的鳥兒在霧墻邊緣飛進飛出。
  **************
  圍繞著桃嶺山間奔跑的兩個大圈令得全身氣血得以充分活動,但身體並不疲倦,自小而來從未間斷過的鍛煉給林念的身體打下了良好的基礎,首輪的熱身之後,身上血氣翻湧,更容易被人察覺,他讓自己慢下來,站定之後,專註於體內的狀況。
  舌頂上顎,意守丹田,身體的狀況猶如透明壹般的反映在他的腦海中。
  已經充分熱身後的心臟猶如發動機壹般的泵出血液,血液在血管之中奔湧,經手三陰經至手,經手三陽經至頭部,再經過足三陽至腳,最後自足部通過足三陰至腹,通過這十二正經,在身體的各腑臟、器官間完成壹個周天。
  當然,十二正經只是壹個大方向上的路線,在身體的每壹個部分,血脈運行的方式都有不同,或分或合、或急或緩。
  每壹個人最初身體的氣血運作都是無意識的,武學的修煉便是以各種方法有意識地操控氣血,以加強身體各個器官的能力。
  林念七歲時第壹次感受到身體內氣血的運行,最初只是籠統的狀況,就如同人在劇烈運動之後,感受到某壹處位置血行的迅速,血脈的賁張,在這樣的時候,將意識集中於壹處,以對應的氣功手法盡可能地跟隨氣血的運行,加快或是減緩其運作,便是武學由表及裏的第壹步。
  在爺爺的教導下,林念花了兩年的時間,大致感受到氣血運行壹個周天的大致路線,初步的掌握到“內視”的方法,此後幾年,他都在鍛煉之中不斷地加深對身體的認知。
  人的身體充滿了奧秘。
  作為全身中樞的十二正經充滿了無數枝幹般的分岔,主脈分分合合,分岔則通向周身無數的毛細血管與奇經八脈。通過長期的鍛煉,人能夠以自身的意誌引導著部分氣血的流通,但有意識的引導只能加強血行的強度,卻無法證明血行的路線和方式是否正確。
  通過正確的路線引導主宰某壹器官的氣血,這壹處器官會因為得到更多的溫養而變得強大,但假如氣血被引導向錯誤的方向,又或是本應緩緩而行的細微血管反復遭到錯誤的沖擊,人反而會因此而廢掉。
  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二十條主幹道,百千的分支,以百萬計的細微血脈,習武者找到每壹處的正確運作方式,才有可能讓自己變得強大。
  蔥綠的樹梢上傳來鳥鳴,山頂上的軍營之中早已有了人聲,新歷七十三年,這壹年林念十三歲,從小由爺爺教導的“翔鶴功”已經練過數萬遍。
  每天早晨的熱身鍛煉之後,有意識地引導氣血遍行全身壹次,是壹個小周天,九個小周天為壹個大周天。行遍兩個大周天後,天已經大亮起來,他的身上微微出汗,全身血脈微微脹痛,這意味著今天的練習已經到達極限。
  意識從內視狀態裏退出來,周圍的天地開始變得生動而真實:鳥兒與蟲子的聲音,清晨吹過山間的風聲,山頂上哨站衛兵們晨練的聲音……越過山腰往下是雜草與矮樹叢生的山坡,池塘靜悄悄地臥在草叢的包圍裏,更遠有起伏的丘陵,十數裏外,橫亙天際的白色霧墻顯得平靜而安寧,四年前淪陷的霞關城正在那兒被彌漫的大霧所吞噬。
  林念坐在草地上朝那邊看了片刻,隨後將目光望向左側的樹林,壹道身影正穿過林地,朝這邊奔跑過來,遠遠的已經招了招手:“林……林念!”
  壹路跑來的少年與林念年齡相仿,他叫駱顯文,是與林念自小相識的好友。
  相對林念而言,駱顯文的身材稍顯消瘦,嘴唇單薄,鼻梁高挺,戴著副已經有些破舊的黑框眼鏡,身上是明顯由成年人軍裝修改過來的土黃色軍服,軍服顯得寬大,腰上用壹條黑色的皮帶捆著,整體來說,瘦高個兒倒也不顯得難看。他的肩上挎著單肩的書包,跑過林間後,氣息便稍有些混亂了。
  林念自幼習武,身體素質不錯,駱顯文雖是軍人家庭出身,走的卻是其它的路子。待他跑到近處,林念望著他的書包,問道:“新的到了嗎?”
  “到了,我偷偷出去看了半晚,差點讓我爸抓住。”駱顯文喘了幾下,伸手到書包裏,首先掏出兩只大饅頭來,“喏,先給妳饅頭。”
  “唔,肉幹在我包裏。”林念抓住壹只饅頭便往嘴裏塞,目光示意壹下自己仍在草地旁邊的小包,又轉回駱顯文這邊。只見這瘦高個小心地翻找了片刻,從書包裏掏出壹本看來還算嶄新的書來,書是大32開的雜誌模樣,只是封面簡單而樸素,顯然印刷質量不好,雜誌的名字是《故事》。
  “小心點還是新的,明天還要借出去呢。”
  “知道。”林念壹邊吃饅頭,壹邊拿了雜誌在旁邊的草坡便坐下。駱顯文走到壹邊,自顧自地從林念的書包裏掏出兩塊肉幹來,壹邊吃壹邊說道,“昨、昨晚看了半晚才看完,《龍皇戰紀》正寫到船橋……船橋要塞的情節,黃龍軍當年在船橋,連續抗著活屍打了兩年,這裏才剛剛開始,嘿嘿,寫得真帶勁……另外,後頭還有壹篇小說,寫了‘昂船座’的故事……”
  駱顯文自小身體不好,說話也有些結巴,此時在林念面前狀況稍稍好些。林念翻看著雜誌上的小說,已經迅速地吃掉了壹只饅頭,擺手道:“妳妳妳、妳個結巴不要跟我劇透,我自己看!”
  駱顯文並不惱火,笑了笑,站在草地上壹邊吃肉幹壹邊朝遠處的霧墻方向看,過了片刻,又道:“說……說起‘昂船座’,四年前霞關大戰的時候,朱淩的昂船炮臺還往這邊打過三發光束炮,咻——咻咻咻——就是從桃嶺上飛過去的……”
  他壹只手叉著腰,仰起頭,仿佛還能看到四年前那場大戰時的景象,天是灰蒙蒙的、帶著詭異的猩紅色,無數的活屍在屍王的帶領下漫山遍野而來,三發巨大的光柱劃過天空,擊向如今那片白霧彌漫的地方。
  晨風中,林念吃著饅頭,想起了當年的情景,便也擡頭朝前方看了看,隨後“唔”的壹聲,就又低頭開始翻看那質量差勁卻頗為吸引他的故事雜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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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在這片大地上,有過建立於唯物觀與物理學之上的偉大而璀璨的人類文明。至公元二〇八四年,有巨大的神明在天空中作戰,神明隕落之後,唯心的規則入侵唯物。
  電子規則首先失控,破壞了原本人類文明中曾深入微觀層面的壹切技術,之後,仿佛是噩夢中的景象變作現實,大規模的瘟疫爆發,存在於幻想小說之中的活屍災難降臨時間。
  高度致命且帶有傳染性的病毒殺死了地球上超過壹半的人口,死屍復活開始第二輪殺戮,在最初的混亂過後,大規模的所謂活屍其實也並不難對付,最初的活屍本能單壹、行為機械,甚至只需要用數米長的竹竿或者鋼管支起槍林,便能夠將大規模的活屍串成肉串。
  但不久之後,活屍開始進化,或是增加力量,或是增加速度,又或者捕食行為變得更加狡猾,人類與活屍的戰鬥就此持續了上百年。
  在這期間,與活屍的橫行同樣致命的,可能還是秩序失去之後來自於同類之間的惡意。電子規則失控之後,壹切遠距離聯系的方式幾乎都失效了,幸存者們分散成不同的聚居點,在沒有了國家力量的情況下,部落式的野蠻取代了文明,弱肉強食的黑暗年代持續了數十年。
  數十年的時間裏,由於唯心規則的逐漸加深,人類的思維逐漸開始幹涉現實,“異能者”、“進化者”小規模地出現了,武學的、精神的修煉開始具備更多的可能性,部分強大的武者開始探索經脈與內功的奧秘,壹些強者開始帶隊整合幸存的人類世界。
  由於成規模的合作開始擴大,曾經保存下來的科學火種壹度被點燃,至少將科技的力量重新推回蒸汽時代,人類的力量開始壓倒活屍。壹直到公元歷的二壹七七年,喪屍之災降臨九十三年後,人類重新建立起合作共存的國家。由於經歷了滅世的災難,為了去除過去的人種差異,由六個行省組成的新國家被稱為人類同盟,改歷法為新歷元年。
  在這段時間裏,巨大的“霧墻”開始出現,在過去人類的痕跡徹底被消滅的地方,大地被直貫天雲的白霧所籠罩,那是被唯心的規則主宰的“未確定”的地方,其中的壹切都是不定的,個體的力量進入霧墻,會被唯心的規則吞噬,從此歸於虛無。
  每隔數月時間,當霧墻積蓄了足夠的力量,活屍們將壹批批地出現在霧墻的邊緣,殺死可見範圍的壹切,當附近人類被殺盡後,霧墻便開始洶湧前移,吞噬大地。
  但同樣的,若是成規模的人類在霧墻的附近聚居數年,卻又擋住了活屍們的進攻。因為人類的認知已固定,霧墻又會緩緩的後退。
  這樣的廝殺,自此又持續了六十九年,這期間,各種各樣的新發現開始在人類同盟內部出現,並且逐漸進入實際的戰鬥層面。
  人們找出了過去遺留下來的部分高精尖設備,通過新世界發現的部分新礦種,制造出可以與思維發生反應的穩流設備,以修行者們強大的思維力量重新穩流已經變得狂暴的電子規則,在小範圍內恢復了部分武器裝備的力量。
  人們找到公元年間隕落於時間的部分“神明”屍體,將屍體恢復活性後使其與人類強者的思維同步,創造出巨大的戰神武裝,用於對付後期足有十余層樓高的活屍屍王。
  人們在大地南端的小島上找到了壹顆仍舊具備活性的“神明”大腦,藉由這顆後來被命名為“昂船座”的大腦,在大地之上重新建起壹片龐大的、幾乎環繞整個國土的武器城墻,大量舊時代的超級武器被安排在了國土邊緣的壹個個重要節點上,再在這環繞國家壹圈的鋼鐵城墻上重新建起鐵路運輸系統,這就是被稱為人類同盟命脈的“昂船巨構”。
  人類的力量在發展,活屍的災難也壹次比壹次更為兇猛,直到新元六十七年,人類同盟的科學家裏計算出霧墻外擴力量的膨脹頂點,預言在新元六十九年的最大規模喪屍之災後,霧墻與人類的力量對比將趨於穩定。
  六十九年,這世上最大規模的壹次屍海爆發出現了。巨大的、甚至高達十數層樓的屍王帶領著無數活屍沖出迷霧,人類的抵抗亦在同時展開,從昂船巨構中發射出來的導彈猶如雨點般飛上天空,洗禮大地,大功率的光束炮遠隔十余裏朝著壹尊尊的屍王展開點射。在幾個侵蝕力量最強大的地區,十八尊巨大的戰神武裝被全數投入戰場。
  戰鬥同時爆發在人類同盟外圍長達八千六百公裏的疆域線上,幾乎所有的積蓄、所有的人類軍隊、強者都投入了這次戰鬥。
  林念當時九歲,居住的霞關,是人類同盟六行省之壹的襄湖省外圍的中型城市。活屍的攻擊從外圍推來,無數的人參與了戰鬥,林念的爺爺扛著他那把名為“北鬥”的狙擊槍參與了戰鬥。
  林念至今還清晰記得爺爺犧牲前的那壹幕,老人將孫子交給了撤離的隊伍,林念坐在牛車上看著那飛舞著無數光點的夜空,心中甚至還覺得興奮。忽然間壹道身影出現在數百米外的山頭上,林念看著那身影上竟逐漸亮起光芒,認出了那熟悉身影的身份。
  爺爺將手中的狙擊槍,對準了壹公裏外都清晰可見的巨大活屍,槍上的七顆星辰與老人壹樣璀璨地亮起來,那也是林念第壹次看見那桿老槍上的星辰被全部點亮的情景。爺爺說過,北鬥上的星辰,每點亮壹顆,力量就要增加壹倍。
  光的洪流剎那間劃破黑色,山丘上的樹木都在轟然倒伏,壹公裏外,那尊穿甲炮彈都只能造成輕傷的屍王整個頭顱轟然爆開,山坡上發光的老人則朝著另壹邊飛散。
  “北鬥”扭曲成廢鐵。林念從此就沒有爺爺了。
  人類同盟進入相對和平的發展期,霧墻與活屍的威脅只保存在了幾處爭奪激烈的規則活躍區。時間到今天,也已經過去了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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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的時間,襄湖省的活屍威脅幾乎已完全消失,失去的霞關與其他的外圍城市再未收回來,在那場大戰中損失了太多力量的人類同盟卻正在逐漸的恢復底蘊。
  林念隨居民後撤到昆山礦區,壹天壹天地修煉著爺爺在生時教導的“翔鶴氣功”,並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夠練到像爺爺壹般的強大。
  他如今只是個孤兒,但由於這壹片民風還算淳樸,駱顯文父母對他也頗為照顧,正在上學的他每天也都過著簡單而充實的生活。
  活屍沒有了之後,附近的野生動物長得飛快,他偶爾出去打獵,野地裏兔肉鼠肉肥美,肉食不缺,朝向霞關廢墟的野地間有時候還能遇上已經漸漸恢復野性的結群的野狗,殺掉壹只更是美味。
  每周上五天學,上午是文化課,下午則進行武藝或者念力的鍛煉。林念的修煉偏武藝,將來的路子是準備加入軍隊,駱顯文腦子好用,理想是成為科學家,至不濟也想去到大型的工廠裏成為高級別技工。當然,目前來說,這壹切也都只是設想。
  相對於已經是孤兒的林念,駱顯文的家境要好壹些,他的父親駱江是桃嶺哨站的壹名隊長,母親則在昆山中學教書,同時教物理、數學和歷史。昆山礦場如今已經是邊疆地區,他們壹家在內地尚有親戚,時常朝這邊帶過來壹些書籍,林念便常常蹭駱顯文的書看,最愛看的便是記載各種幻想小說與雜學知識的《故事》。
  早晨的時間算不得多,林念在草地邊上看了十幾頁小說,壹旁的駱顯文催促起來,他便只好收起雜誌背上包,繞過桃嶺往礦區方向走去。途中駱顯文不免得意地劇透壹番,林念並不在意這個,偶爾與他討論壹番武藝上的事。
  穿過山腰上的雜木林,走過荒草叢生的池塘,清晨的陽光已經變得明媚起來,礦區小鎮在前頭映入眼簾。
  城鎮早已醒來,人們走出家門,穿過街巷,去往礦場或是學校的方向,礦場之中,晚班的員工陸續交班而出,礦區正門前的幾個早餐店已是人頭湧動,熱鬧非常。由變異角牛拖著的十余輛大車穿過了城鎮的主幹道,由礦區押運士兵跟隨著,已經走在去往朱淩市的路上了。
  桃嶺的小路穿過山腰,朝著城鎮的主幹道上延伸而去。山腰上還是亂草,再往下臨近城區,便被附近的人墾出壹塊塊的菜地了,路再延伸,就有老舊的院落。
  林念獨居的院子就在這城鎮邊緣的小道旁。三間老平房,外頭圍了圍墻,圍墻內外都有小片菜地,有爬著瓜藤的架子,壹顆巨大的榕樹在院子裏支起茂密的樹蓋。夏日陰涼,是避暑的好去處。
  爺爺去世後被追授了英雄的稱號,他救人也多,雖說沒有多少大關系留下,但讓林念在此生存不受欺負,並沒有什麽問題。
  “昨、昨天,來了支科研隊。”
  這壹年是新歷七十三年的九月十七,林念與駱顯文同是十三歲的無憂無慮的秋天。走過院子的時候,駱顯文結結巴巴地說起了昨日發生的事情,“聽說……是從辰京來的,很厲害……領隊那個大個子,有兩米、兩米二,不是壹般人。”
  昆山礦區地處邊疆,但由於某些原因,霧墻那頭的混沌反應並不強烈,比起此時仍舊受到活屍襲擾的幾處“活躍區”來,要安全得多,也經常會有科研隊或是探險隊過來,並不出奇。林念走在前頭,問了壹句:“叔叔阿姨認識他們?”
  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麽,走在後方的駱顯文並未立刻回答這個問題,過得壹陣,林念聽得他結結巴巴地說道:“跟、跟他們壹道來的,還還……還有個女的,聽說……是李校長的親戚,可能要、要住在這裏,跟我們同學。待會上課,大概能看到她。”
  鄉下十二三歲的年紀,說起同齡的女孩子,彼此都想表現得渾不在意。林念還沒有太反應過來,是真的不在意,道:“到我們班嗎?”
  “最好不是……辰、辰京來的,不好相、相處……不說她了。”
  “哦。”
  “……昨天聽說,她叫李玄都。”過得壹陣,駱顯文又說。
  林念想想:“……聽起來像個男孩子。”
  “……嗯。”
  因為對方的點頭,林念對這位辰京過來的新同學的第壹想象,成了壹張方方正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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