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九章 愛和平 不要戰爭(下)
贅婿 by 憤怒的香蕉
2019-2-1 17:31
應天。∽↗∽↗,
新皇的登基儀式才過去不久,原本作為武朝陪都的這座古城裏,壹切都顯得熱鬧非凡,南來北往的車馬、商旅雲集。因為新皇上位的原因,這個秋天,應天府又將有新的科舉舉行,文士、武者們的聚集,壹時也使得這座古老的城市人滿為患。
過去的數十年裏,武朝曾壹度因為商業的發達而顯得朝氣蓬勃,遼國內亂之後,察覺到這天下可能將有機會,武朝的投機者們也壹度的激昂起來,認為可能已到中興的關鍵時刻。然而,隨後金國的崛起,戰陣上刀槍見紅的搏殺,人們才發現,失去銳氣的武朝軍隊,已經跟不上這時代的步伐。金國兩度南侵後的現在,新朝廷“建朔”雖然在應天再度成立,然而在這武朝前方的路,眼下確已舉步維艱。
國之將亡出妖孽,滄海橫流顯英雄。康王登基,改元建朔之後,先前改朝時那種不管什麽人都意氣風發地湧過來求功名的場面已不復見,原本在朝堂上叱咤的壹些大家族中良莠不齊的子弟,這壹次已經大大減少——當然,會在此時來到應天的,自然多是胸懷自信之輩,然而在過來這裏之前,人們也大多想過了這壹行的目的,那是為了挽狂瀾於既倒,對於其中的艱難,不說感同身受,至少也都過過腦子。
而除了這些人,往日裏因為仕途不順又或者各種原因隱居山野的部分隱士、大儒,此時也已經被請動出山,為了應付這數百年未有之大敵,出謀劃策。
國家愈是危亡,愛國情緒也是愈盛。而經歷了前兩次的打擊,這壹次的朝堂。至少看起來,也終於帶了壹些真正屬於大國的沈穩和底蘊了。
城東壹處新建的別業裏,氣氛稍顯安靜,秋日的暖風從院子裏吹過去,帶動了黃葉的飄落。院落中的房間裏,壹場秘密的會見正至於尾聲。
此時在房間下首坐著的。是壹名身穿青衣的年輕人,他看來二十五六歲,樣貌端方正氣,身材勻稱,雖不顯得魁梧,但目光、身形都顯得有力量。他並攏雙腿,雙手按在膝蓋上,正襟危坐,壹動不動的身形顯出了他微微的緊張。這位年輕人叫做嶽飛、字鵬舉。顯然,他在先前並未料到,如今會有這樣的壹次碰面。
坐在上首主位的接見者是更為年輕的男子,樣貌清秀,也顯得有幾分文弱,但話語之中不僅條理清晰,語氣也頗為溫和:當初的小王爺君武,此時已經是新朝的太子了。此時。正在陸阿貴等人的幫助下,進行壹些臺面下的政治活動。
“……金人勢大。既然嘗到了甜頭,必然壹而再、再而三,我等喘氣的時間,不知道還能有多少。說起來,倒也不必瞞著嶽卿家,我與父皇以前呆在南面。怎麽打仗,是不懂的,但總有些事能看得懂壹二。軍隊不能打,很多時候,其實不是武官壹方的責任。如今事從權宜,相煩嶽卿家為我練兵,我只能盡力保證兩件事……”
“……其壹,練兵需要的錢糧,要走的官樣文章,太子府這邊會盡全力為妳解決。其二,妳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太子府授意的,有黑鍋,我替妳背,跟任何人打對臺,妳可以扯我的旗號。國家危亡,有些大局,顧不得了,跟誰起摩擦都沒關系,嶽卿家,我要好兵,就算打不敗女真人,也要能跟他們對臺打個平手的……”
這些平鋪直述的話語中,嶽飛目光微動,片刻,眼眶竟有些紅。壹直以來,他希望自己可帶兵報國,成就壹番大事,告慰自己生平,也告慰恩師周侗。遇上寧毅之後,他壹度覺得遇上了機會,然而寧毅舉反旗前,與他旁敲側擊地聊過幾次,然後將他調出去,執行了其它的事情。
寧毅弒君之後,兩人其實有過壹次的見面,寧毅邀他同路,但嶽飛終究還是做出了拒絕。京城大亂之後,他躲到黃河以北,帶了幾隊鄉勇每日訓練以期將來與女真人對陣——其實這也是自欺欺人了——因為寧毅的弒君大罪,他也只能夾著尾巴隱姓埋名,若非女真人很快就二次南下圍攻汴梁,上頭查得不夠詳細,估計他也早就被揪了出來。
他這些時日以來的憋屈可想而知,誰知道不久之前終於有人找到了他,將他帶來應天,今日見到新朝太子,對方竟能說出這樣的壹番話來。嶽飛便要跪下應諾,君武趕緊過來用力扶住他。
“不可這樣。”君武道,“妳是周侗周宗師的關門弟子,我信得過妳。妳們習武領軍之人,要有血性,不該隨便跪人。朝堂中的那些文人,整日裏忙的是勾心鬥角,他們才該跪,反正他們跪了也做不得數,該多跪,跪多了,就更懂口蜜腹劍之道。”
年輕的太子開著玩笑,嶽飛拱手,肅然而立。
“最近西北的事情,嶽卿家知道了吧?”
“太子殿下是指……”
“呵,嶽卿不必忌諱,我不在意這個。眼下這個月裏,京城中最熱鬧的事情,除了父皇的登基,就是暗地裏大家都在說的西北之戰了。黑旗軍以壹萬之數打敗西夏十余萬大軍,好厲害,好霸氣。可惜啊,我朝百萬大軍,大家都說怎麽不能打,不能打,黑旗軍以前也是百萬軍中出來的,怎麽到了人家那裏,就能打了……這也是好事,說明我們武朝人不是天性就差,若是找對路子了,不是打不過女真人。”
兩人壹前壹後朝外頭走去,飄落的黃葉掉在了君武的頭上,他抓下來拿在手上把玩。
“萬事萬物,離不開格物之道,哪怕是這片葉子,為何飄落,葉片上脈絡為何如此生長,也有道理在其中。看清楚了其中的道理,看我們自己能不能這樣,不能的有沒有折衷改變的可能。嶽卿家。知道格物之道吧?”
“……略聽過壹些。”
“我在城外的別業還在整理,正式開工大概還得壹個月,不瞞妳說,我所做的那個大孔明燈,也快要可以飛起來了,壹旦做好。可用於軍陣,我首先給妳。妳下次回京時,我帶妳去看看,至於榆木炮,過不久就可調撥壹些給妳……工部的那些人都是蠢貨,要人做事,又不給人好處,比不過我手下的匠人,可惜。他們也還要時間安置……”
“妳的事情,身份問題。太子府這邊會為妳處理好,當然,這兩日在京中,還得謹慎壹些,最近這應天府,老學究多,遇上我就說太子不可這樣不可那樣。妳去黃河那邊招兵。必要時可執我手書請宗澤老大人幫忙,如今黃河那邊的事情。是宗老大人在處理……”
平平淡淡而又絮絮叨叨的聲音中,秋日的陽光將兩名年輕人的身影鐫刻在這金黃的空氣裏。越過這處別業,來往的行人車馬正穿行於這座古老的城池,樹木郁郁蔥蔥點綴其間,青樓楚館照常開放,進出的人臉上洋溢著喜氣。酒樓茶肆間,說書的人拉扯二胡、拍下醒木。新的官員上任了,在這古城中購下了院落,放上去牌匾,亦有道賀之人。帶笑上門。
又是數十萬人的城池,這壹刻,彌足珍貴的和平正籠罩著他們,溫暖著他們。
長公主周佩坐在閣樓上的窗邊,看著黃了葉子的樹木,在樹上飛過的鳥兒。原本的郡馬渠宗慧此時已是駙馬了,他也來了應天,在過來的最初幾日裏,渠宗慧試圖與妻子修復關系,然而被諸多事情纏身的周佩沒有時間搭理他,夫妻倆又這樣不冷不熱地維持著距離了。
她住在這閣樓上,暗地裏卻還在管理著諸多事情。有時候她在閣樓上發呆,沒有人知道她這時在想些什麽。眼下已經被她收歸麾下的成舟海有壹天過來,恍然覺得,這處院落的格局,在汴梁時似曾相識,不過他也是事情極多的人,不久之後便將這無聊想法拋諸腦後了……
遠在天邊的西北,平和的氣息隨著秋日的到來,同樣短暫地籠罩了這片黃土地。壹個多月以前,自延州到董誌塬的幾戰,華夏軍損失士兵近半。在董誌塬上,輕重傷員加起來,人數仍不滿四千,匯合了先前的壹千多傷員後,如今這支軍隊的可戰人數約在四千四左右,其余還有四五百人永遠地失去了戰鬥能力,或者已不能沖鋒在最前線了。
有的傷員暫時被留在延州,也有些被送回了小蒼河。如今,約有三千人的隊伍在延州留下來,擔任這段時間的駐防任務。而有關於擴軍的事情,到得此時才謹慎而小心地做起來,黑旗軍對外並不公開招兵,而是在考察了城內壹些失去家人、日子極苦的人之後,在對方的爭取下,才會“破例”地將壹些人吸收進來。如今這人數也並不多。
夕陽從天邊溫柔地灑下光輝時,毛壹山在壹處院子裏為獨居的老婦人打好了壹缸井水。顫巍巍的老婦人要留他吃飯時,他笑著離開了。在兩個月前他們攻入延州城時,曾經發生過壹件這樣的事情:壹位老婦人推著壹桶水,拿著不多的棗子等在路邊,用這些微薄的東西犒賞打進來的王師,她唯壹的兒子在先前與西夏人的屠城中被殺死了,如今便只剩下她壹個人孤零零地活著。
毛壹山喝過她的壹碗水,回到延州後,便常來為她幫些小忙。但在這短短的兩個月時間裏,獨居的老婦人已經迅速地衰弱下去,兒子死後,她的心中還有著仇恨和期待,兒子的仇也報了以後,對於老婦人來說,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她所牽掛的東西了。
城墻附近的校場中,兩千余士兵的訓練告壹段落。解散的號聲響了之後,士兵壹隊壹隊地離開這裏,途中,他們互相交談幾句,臉上有著笑容,那笑容中帶著些許疲憊,但更多的是在同屬這個時代的士兵臉上看不到的朝氣和自信。
城市以西的客棧之中,壹場小小的爭吵正在發生。
“……妳說的對,我已不願意再摻合到這件事情裏了。”
“妳……當初攻小蒼河時妳故意走了的事情我未曾說妳。如今說出這種話來,鐵天鷹,妳還算得上是刑部的總捕頭!?”
“是啊,我是刑部的總捕頭,但總捕頭是什麽,不就是個跑腿做事的。童王爺被他殺了,先皇也被他殺了,我這總捕頭,嘿……李大人,妳別說刑部總捕,我鐵天鷹的名字,放到綠林上也是壹方豪傑,可又能如何?哪怕是天下第壹的林惡禪,在他面前還不是被趕著跑。”
“……”
“李大人,胸懷天下是妳們讀書人的事情,我們這些習武的,真輪不上。那個寧毅,知不知道我還當面給過他壹拳,他不還手,我看著都窩囊,他反過來,直接在金鑾殿上把先皇殺了。而如今,那黑旗軍壹萬人打跑了十多萬人!李大人,這話我不想說,可我確實看清楚了:他是要把天下翻個個的人。我沒死,妳知道是為什麽?”
“……”
“——是因為他,根本沒拿正眼看過我!”
“……”
“我沒死就夠了,回去武朝,看看情況,該交職交職,該請罪請罪,如果情況不好,反正天下要亂了,我也找個地方,隱姓埋名躲著去。”
“……我知道了,妳走吧。”
“不,我不走。”說話的人,搖了搖頭。
“……”
“西北不太平,我鐵天鷹算是貪生怕死,但多少還有點武藝。李大人妳是大人物,了不起,要跟他鬥,在這裏,我護妳壹程,什麽時候妳回去,我們再分道揚鑣,也算是……留個念想。”
在這西北秋日的陽光下,有人意氣風發,有人滿懷疑惑,有人心灰意冷,種、折兩家的使者也已經到了,詢問和關懷的交涉中,延州城內,也是湧動的暗流。在這樣的局勢裏,壹件小小的插曲,正在無聲無息地發生。
八月,金國來的使者悄無聲息地來到青木寨,隨後經小蒼河進入延州城,不久之後,使者沿原路返回金國,帶回了拒絕的言辭。
——華夏之人,不投外邦。
壹切都顯得安詳而平和。
正如夜晚到來之前,天邊的雲霞總會顯得壯美而祥和。傍晚時分,寧毅和秦紹謙登上了延州的城樓,交換了有關於女真使者離開的訊息,然後,微微沈默了片刻。
“再過幾天,種冽和折可求會知道西夏歸還慶州的事情。”
手指敲幾下女墻,寧毅平靜地開了口。
“然後……先做點讓他們吃驚的事情吧。”
晚風吹過來了,衣袂和軍旗都獵獵作響。城墻上,兩人的身形挺拔如箭,迎接著遠處的黑暗如潮水般到來。在這黑暗之前,所有的勾心鬥角,都顯得是那樣的小家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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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〇章 將夜(上)
八月,秋風在黃土地上卷起了疾走的塵埃。西北的大地上亂流湧動,古怪的事情,正在悄然地醞釀著。
自古以來,西北被稱為四戰之地。在先前的數十乃至上百年的時間裏,這裏時有戰亂,也養成了彪悍的民風,但自武朝建立以來,在傳承數代的幾支西軍鎮守之下,這壹片地方,總算還有個相對的安寧。種、折、楊等幾家與西夏戰、與吐蕃戰、與遼國戰,建立了赫赫武勛的同時,也在這片遠離主流視野的邊陲之地形成了偏安壹隅的生態格局。
西北的不太平,那是與武朝腹地相比,然而自種家種師道將西軍戰線全力地推過橫山,西夏劣勢之中,西北的子民,其實也已經過了多年相對安生的日子了。
這樣的格局,被金國的崛起和南下所打破。此後種家破敗,折家戰戰兢兢,在西北戰火重燃之際,黑旗軍這支陡然插入的外來勢力,給予西北眾人的,仍舊是陌生而又奇怪的觀感。
在這壹年的七月之前,知道有這樣壹支軍隊存在的西北民眾,或許都還不算多。偶有耳聞的,了解到那是壹支盤踞山中的流匪,神通廣大些的,知道這支軍隊曾在武朝腹地做出了驚天的叛逆之舉,如今被多方追趕,躲避於此。
對於這支軍隊有沒有可能對西北形成危害,各方勢力自然都有著些許猜測,然而這猜測還未變得認真,真正的麻煩就已經將領。西夏大軍席卷而來,平推半個西北,人們早已顧不得山中的那股流匪了。而壹直到這壹年的六月,安靜已久的黑旗自東面大山之中躍出,以令人頭皮發麻的驚人戰力摧枯拉朽地擊潰西夏大軍,人們才恍然想起,有這樣的壹直隊伍存在。同時,也對這支隊伍,感到難以置信。和陌生。
回歸延州城之後的黑旗軍,仍舊顯得與其他軍隊頗不壹樣。無論是在外的勢力還是延州城內的民眾,對這支軍隊和他的領導層,都沒有絲毫的熟悉之感——這熟悉或許並非是親切。而是如同其他所有人做的那些事情壹樣:如今太平了,要召名流、撫鄉紳,了解周圍生態,接下來的利益如何分配,作為統治者。對於此後大家的往來,又有些什麽樣的安排和期待。
這些事情,沒有發生。
“我們華夏之人,要守望相助。”
“既同為華夏子民,便同有保家衛國之義務!”
“這是我們當做之事,不必客氣。”
壹兩個月的時間裏,這支華夏軍所做的事情,其實很多。他們挨家挨戶地統計了延州城內和附近的戶籍,隨後對所有人都關心的糧食問題做了安排:凡過來寫下“華夏”二字之人,憑人頭分糧。與此同時。這支軍隊在城中做壹些急難之事,譬如安排收留西夏人屠殺之後的孤兒、乞丐、老人,軍醫隊為這些時日以來受過刀兵傷害之人看問醫治,他們也發動壹些人,修葺城防和道路,並且發付工錢。
如果說是想要得民心,有這些事情,其實就已經很不錯了。
只是對於城中原本的壹些勢力、大族來說,對方想要做些什麽,壹時間就有些看不太懂。如果說在對方心中真的所有人都壹視同仁。對於這些有家世,有話語權的人們來說,接下來就會很不舒服。這支華夏軍戰力太強,他們是不是真的這麽“獨”。是不是真的不願意搭理任何人,如果真是這樣,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樣的事情,人們心中就都沒有壹個底。
如果這支外來的軍隊仗著本身力量強大,將所有地頭蛇都不放在眼裏,甚至打算壹次性掃平。對於部分人來說。那就是比西夏人更加可怕的地獄景狀。當然,他們回到延州的時間還不算多,或者是想要先看看這些勢力的反應,打算故意掃平壹些刺頭,殺雞儆猴以為將來的統治服務,那倒還不算什麽奇怪的事。
延州大族們的心懷忐忑中,城外的諸般勢力,如種家、折家其實也都在暗地裏揣摩著這壹切。附近局勢相對穩定之後,兩家的使者也已經來到延州,對黑旗軍表示問候和感謝,私下裏,他們與城中的大族鄉紳多少也有些聯系。種家是延州原本的主人,然而種家軍已打得七七八八了。折家雖然未曾統治延州,然而西軍之中,如今以他居首,人們也願意跟這邊有些來往,以防黑旗軍真的倒行逆施,要打掉所有強人。
“……西北人的性情剛烈,西夏數萬軍隊都打不服的東西,幾千人就算戰陣上無敵了,又豈能真折得了所有人。他們難道得了延州城又要血洗壹遍不成?”
這裏的消息傳到清澗,剛剛穩定下清澗城局勢的折可求壹面說著這樣的風涼話,壹面的心中,也是滿滿的疑惑——他暫時是不敢對延州伸手的,但對方若真是倒行逆施,延州說得上話的地頭蛇們主動與自己聯系,自己當然也能接下來。與此同時,遠在原州的種冽,或許也是同樣的情緒。無論是士紳還是平民,其實都更願意與本地人打交道,畢竟熟悉。
這樣的疑惑生起了壹段時間,但在大局上,西夏的勢力未曾退出,西北的局勢也就根本未到能穩定下來的時候。慶州怎麽打,利益如何瓜分,黑旗會不會出兵,種家會不會出兵,折家如何動,這些暗湧壹日壹日地未曾停歇。在折可求、種冽等人想來,黑旗固然厲害,但與西夏的全力壹戰中,也已經折損許多,他們盤踞延州休養生息,或許是不會再出動了。但即便如此,也不妨去試探壹下,看看他們如何行動,是否是在大戰後強撐起的壹個架子……
八月底,折可求預備向黑旗軍發出邀請,共商出兵平定慶州事宜。使者尚未派出,幾條令人錯愕到極點的訊息,便已傳過來了。
自小蒼河山中有壹支黑旗軍再度出來,押著西夏軍俘虜離開延州,往慶州方向過去。而數日後,西夏王李乾順向黑旗軍歸還慶州等地。西夏大軍,退歸橫山以北。
壹直按兵不動的黑旗軍,在悄無聲息中。已經底定了西北的局勢。這匪夷所思的事態,令得種冽、折可求等人錯愕之余,都感到有些無處著力。而不久之後,更加古怪的事情便接踵而至了。
黑旗軍的使者分別來到清澗、原州。邀請折、種等人赴慶州談判,解決包括慶州歸屬在內的壹切問題。
折可求接到這份邀請後,在清澗城暫居之所的會客室中怔怔地楞了許久,然後以打量什麽難以名狀之物的目光打量了眼前的使者——他是城府和著稱的折家家主,黑旗軍使者進來的這壹路上。他都是以極為熱情的姿態迎接的,唯有此時,顯得有些許失態。
“商議……慶州歸屬?”
或許是這天下真的要天翻地覆,我已有些看不懂了——他想。
不久之後,折可求、種冽來到慶州,見到了那位令人迷惑的黑旗軍領導人,曾經在金殿上弒殺武朝皇帝的書生,寧立恒。
這個時候,在西夏人手上多呆了兩個月的慶州城滿目瘡痍,幸存民眾已不足之前的三分之壹。大量的人群瀕臨餓死的邊緣,疫情也已經有冒頭的跡象。西夏人離開時,先前收割的附近的麥子已經運得七七八八。黑旗軍以西夏俘虜與對方交換回了壹些糧食,此時正在城內大肆施粥、發放救濟——種冽、折可求到來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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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名叫寧毅的逆賊,並不親切。
見面之後,這是種冽與折可求的第壹印象。
還算整齊的壹個軍營,亂糟糟的忙碌景象,調配士兵向民眾施粥、施藥,收走屍體進行燒毀。種、折二人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對方。令人焦頭爛額的忙碌之中,這位還不到三十的小輩板著壹張臉,打了招呼,沒給他們笑容。折可求第壹印象便直覺地感到對方在演戲。但不能肯定,因為對方的軍營、軍人,在忙碌之中,也是壹樣的刻板形象。
“這段時間,慶州也好,延州也好。死了太多人,這些人、屍體,我很討厭看!”領著兩人走過廢墟壹般的城市,看那些受盡苦楚後的民眾,名叫寧立恒的書生顯出嫌惡的神色來,“對於這樣的事情,我冥思苦想,這幾日,有壹點不成熟的看法,兩位將軍想聽嗎?”
“寧先生憂民疾苦,但說無妨。”
“我覺得這都是妳們的錯。”
寧毅的目光掃過他們:“居於壹地,保境安民,這是妳們的責任,事情沒做好,搞砸了,妳們說什麽理由都沒有用,妳們找到理由,他們就要死無葬身之地,這件事情,我覺得,兩位將軍都應該反省!”
過來之前,實在料不到這支無敵之師的率領者會是壹位如此耿直正氣的人,折可求嘴角抽搐到臉皮都有點痛。但老實說,這樣的性格,在眼下的局勢裏,並不令人討厭,種冽很快便自承錯誤,折可求也從善如流地反省。幾人登上慶州的城墻。
“……我在小蒼河紮根,原本是打算到西北做生意,其時老種相公未曾過世,心懷僥幸,但不久之後,西夏人來了,老種相公也去了。我們黑旗軍不想打仗,但已經沒有辦法,從山中出來,只為掙壹條命。如今這西北能定下來,是壹件好事,我是個講規矩的人,所以我麾下的兄弟願意跟著我走,他們選的是自己的路。我相信在這天下,每壹個人都有資格選擇自己的路!”
寧毅的話說到前半段,種、折二人都點頭應和,並且願意說兩句恭維的話,然而到得後半段時,那書生對著這滿目瘡痍的城池嚴肅地攤開手,兩人就或多或少地疑惑起來,彼此皺眉,交換著眼神。
這樣的人……難怪會殺皇帝……
這樣的人……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寧毅的話語未停:“這慶州城的人,受盡苦楚,等到他們稍微安定下來,我將讓他們選擇自己的路。兩位將軍,妳們是西北的中流砥柱,他們也是妳們保境安民的責任,我如今已經統計下慶州人的人數、戶籍,待到手頭的糧食發妥,我會發起壹場投票,按照票數,看他們是願意跟我,又或者願意跟隨種家軍、折家軍——若他們選擇的不是我,到時候我便將慶州交給他們選擇的人。”
城頭上已經壹片安靜,種冽、折可求驚愕難言,他們看著那冷臉書生擡了擡手:“讓天下人皆能選擇自己的路,是我畢生心願。”
“兩位,接下來局勢不容易。”那書生回過頭來,看著他們,“首先是過冬的糧食,這城裏是個爛攤子,如果妳們不想要,我不會把攤子隨便撂給妳們,他們只要在我的手上,我就會盡全力為他們負責。如果到妳們手上,妳們也會傷透腦筋。所以我請兩位將軍過來面談,如果妳們不願意以這樣的方式從我手裏接過慶州,嫌不好管,那我理解。但如果妳們願意,我們需要談的事情,就很多了。”
他轉身往前走:“我仔細考慮過,如果真要有這樣的壹場投票,很多東西需要監督,讓他們投票的每壹個流程如何去做,票數如何去統計,需要請當地的哪些宿老、德高望重之人監督。幾萬人的選擇,壹切都要公平公正,才能服眾,這些事情,我打算與妳們談妥,將它們條條款款地寫下來……”
那寧毅絮絮叨叨地壹面走壹面說,種、折二人像是在聽天方夜譚。
“……坦白說,我乃商賈出身,擅經商不擅治人,因此願意給他們壹個機會。若是這邊進行得順利,哪怕是延州,我也願意進行壹次投票,又或是與兩位共治。不過,無論投票結果如何,我至少都要保證商路能通行,不能阻礙我們小蒼河、青木寨的人自西北過——手頭寬裕時,我願意給他們選擇,若將來有壹天無路可走,我們華夏軍也不吝於與任何人拼個妳死我活。”
寧毅皺著眉頭,提起商路的事情,又輕描淡寫地帶過。此後雙方又聊了不少東西。寧毅偶爾道:“……當然兩位將軍也別高興得太早,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黑旗軍做了這麽多事情,他們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也未必壹定選妳們。”
兩人便哈哈大笑,連連點頭。
這天夜裏,種冽、折可求連同過來的隨人、幕僚們如同做夢壹般的聚集在休息的別苑裏,他們並不在乎對方今天說的細節,而是在整個大的概念上,對方有沒有說謊。
讓民眾投票選擇何人治理此地?他真是打算這樣做?
遠處黑暗的閣樓上,寧毅遠遠地看著那邊的燈火,然後收回了目光。旁邊,從北地回來的探子正低聲地述說著他在那邊的見聞,寧毅偏著頭,偶爾開口詢問。探子離開後,他在黑暗中久久地靜坐著,不久之後,他點起油燈,埋頭記錄下他的壹些想法。
負責衛戍工作的衛士偶爾偏頭去看窗戶中的那道身影,女真使者離開後的這段時間以來,寧毅已愈發的忙碌,按部就班而又爭分奪秒地推動著他想要的壹切……
此後兩天,三方會面時著重商議了壹些不重要的事情,這些事情主要包括了慶州投票後需要保證的東西,即不論投票結果如何,兩家都需要保證的小蒼河商隊在經商、經過西北區域時的便利和優待,為了保障商隊的利益,小蒼河方面可以使用的手段,譬如優先權、監督權,以及為了防止某方突然翻臉對小蒼河的商隊造成影響,各方應該有的互相制衡的手段。
寧毅還著重跟他們聊了這些生意中種、折兩方可以拿到的稅收——但老實說,他們並不是十分在意。
就在這樣看來皆大歡喜的各行其是裏,不久之後,令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活動,在西北的大地上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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