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末年，歲月崢嶸，天下紛亂，金遼相抗，局勢動蕩，百年屈辱，終於望見結束的第壹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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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

第八五二章滔天（三）

2019-2-1 17:32

　　夜風颯颯，奔行的戰馬帶著火把，穿過了原野上的道路。
　　自華夏軍入主成都平原後，工程部方面所做的第壹件事是盡量修補連通各地的道路，縱然如此，此時的泥土路並不適合奔馬夜行，縱然繁星郎朗，這樣的高速奔行仍舊帶著巨大的風險。
　　但壹來趕路者心急如焚，二來也是藝高人膽大，手持火把的禦者壹路穿過了稻田與丘陵間的官道，偶爾經過村莊，與極其稀少的夜路行人擦肩而過。待到穿過途中的壹座林子時，馬背上的女子似乎陡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不對的地方，手勒韁繩，那戰馬壹聲長嘶，奔出數丈遠後停了下來。
　　戰馬橫在道路中央，馬背上的女子回頭看了壹眼。下壹刻，火把脫手而出，劃過夜空，女子身影呼嘯，掠下馬背，竄入林間。
　　火把還在飛落，兩片密林之間只有那孤零零的戰馬橫在道路中央，黑夜中有人疑惑地叫出來：“劉、劉帥……”
　　又有人稱：“六夫人……”
　　掠過林地的身影長刀已出，此時又霎時間折回背上，西瓜在華夏軍中名義上是位於苗疆的第二十九軍元帥，在壹些親近的人當中，也被稱為六夫人。她的身影掠過十余丈的距離，看到了隱匿在道邊林地間的幾個人，雖然都是便裝打扮，但其中兩人，她是認識的。
　　“林丘，徐少元，妳們在這裏幹什麽？”
　　“劉帥這是……”
　　這林丘、徐少元二人也是寧毅身邊相對器重的年輕軍官，壹人在總參，壹人在秘書室工作。雙方先是打招呼，但下壹刻，卻或多或少地顯出幾分警惕心來。西瓜壹個下午的趕路，風塵仆仆，她是輕裝前來，僅僅背負單刀，略壹沈思，便明白了對方眼中警惕的由來。
　　“立恒在哪？妳們守在這裏，是他的命令，還是跟了別人？”
　　她話語嚴厲，單刀直入，眼前的林間雖有五人潛伏，但她武藝高強，只身單刀也足以縱橫天下。林丘與徐少元對望壹眼：“寧先生未跟我們說您會過來……”
　　“我聽說這邊有問題，便趕來了，立恒還在老牛頭？”
　　林丘搖頭：“前方有人守，寧先生不希望外頭的人過來打草驚蛇，因此安排我們在這……先生壹行已從裏頭出來了……”
　　“帶我見他。”
　　林丘微微猶豫，西瓜秀眉壹蹙、目光嚴厲起來：“我知道妳們在擔心什麽，但我與他夫妻壹場，就算我變節了，話也是可以說的！他讓妳們在這裏攔人，妳們攔得住我？不要廢話了，我還有人在後頭，妳們倆帶我去見立恒，其余幾人持我令牌，將後頭的人攔住！”
　　她掏出壹塊牌子，扔給林間的其他人。林丘於徐少元猶豫了壹瞬，終於點頭：“隨我們來。”
　　三人穿過樹林，隨後騎了綁在林邊的三匹馬，翻過前方的山崗，又進了壹片小林子。途中各自都不說話。
　　西瓜目光如水，自然明白對方兩人的緊張從何而來，這些年來華夏軍中的平等思維，她宣揚得最多，這次有人暗中對她透露消息，是希望她能夠出面，在寧先生與眾人反目的情況下，能夠依舊出頭撐起局面，另壹方面，也透露出這些人對寧毅的恐懼，或許是希望某些事情不成功的情況下，自己能夠出頭去保人。
　　眼下來的若是蘇檀兒，若是其他人，林丘與徐少元勢必不會如此警惕，他們是在害怕自己已經成為敵人。
　　權力鬥爭、路線鬥爭，再親近的人也有可能反目成仇。當年在杭州，西瓜支撐起霸刀營，殺齊元康，便曾嘗到過這樣的滋味。到得此時，這復雜的讓她絕不願意經歷的滋味又在心中湧上來了，這次的事情，寧毅或許早有準備，卻沒有向自己透露，是不是也是在提防著自己呢？
　　這樣的疑問在心頭盤旋，另壹方面，她也在提防著眼前的兩人。華夏軍內部出問題，若眼前兩人已經私下投敵，接下來迎接自己的可能就是壹場早已準備好的陷阱，那也意味著立恒或許已經深陷危局——但這樣的可能性她反倒不怕，華夏軍的特種作戰方法她都熟悉，情況再復雜，她多少也有殺出重圍的把握。
　　但隨後，這樣的情況並沒有發生，穿過這片林子，前方已經有了燈火，這是樹林邊壹片規模並不大的聚居地，可能只是附近村莊的壹部分，房屋三武間，前方有打谷坪，有小小的魚塘，蘇文定從前方過來，聽了林丘與徐少元的匯報後，將他們打發走了。
　　“劉帥知道情況了？”蘇文定平日裏與西瓜算不得親近，但也明白對方的好惡，因此用了劉帥的稱呼，西瓜見到他，也稍稍放下心來，面上仍無表情：“立恒沒事吧？”
　　“姐夫沒事。”
　　壹路前行，到得那打谷坪附近時，只見寧毅出現在那頭的道路上，看見了她，微微楞了楞，隨後便朝這邊走來，西瓜站在了那兒，她壹路上準備好了的廝殺情緒此時才終於落下，紅提遠遠地沖她笑，寧毅走到近處：“聽到消息了？”
　　“嗯。”寧毅手伸過來，西瓜也伸過手去，握住了寧毅的手掌，平靜地問道：“怎麽回事？妳早就知道他們要做事？”
　　“情況有些復雜，還有些事情在處理，妳隨我來。我們慢慢說。”
　　兩人的聲音都不大，說到這裏，寧毅拉著西瓜的手朝後方示意，西瓜也點了點頭，壹路穿過打谷坪，往前方的房子那頭過去，途中西瓜的目光掃過第壹間小房子，看到了老牛頭的縣長陳善鈞。
　　“陳善鈞對平等的想法挺感興趣的。”西瓜道，“他參與了嗎？”
　　“嗯，他是發起者之壹，往後會領著他們往前走。”
　　“往後？”
　　“待會妳就知道了，我們先去前頭，處理壹個人的問題。”
　　轉過這邊幾間小房子，前方繞行片刻，又有壹間房舍，位於這邊看不到的角落，裏頭滲出燈光來，寧毅領著西瓜進去，揮手示意，原本在房間裏的幾人便出來了，剩下被按在桌子邊的壹名書生，這人身形消瘦，須發半白，眉目之間卻頗有剛正之氣。他雙手被縛，倒也不曾掙紮，只是看見寧毅與西瓜之後，目光稍顯淒然之色。
　　“我本以為至少劉帥會支持我等想法，想不到依然只是短視女子。寧先生，妳算無遺策，我是領教了，既然勝負已分，妳殺了我等便是，不必再說什麽折辱的言語了。”
　　“李希銘。”西瓜點了點頭。
　　寧毅拔出刀子，割斷對方手上的繩索，隨後走回桌子的這邊坐下，他看著眼前須發半白的書生，然後拿出壹份東西來：“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李希銘，長沙人，在武朝得過功名，妳我都知道，大家不知道的是，四年前妳接受李頻的勸說，到華夏軍臥底，後來妳對平等民主的想法開始感興趣，兩年前，妳成了李頻計劃的最佳執行人，妳學識淵博，思維亦中正，很有說服力，這次的事變，妳雖未過多參與執行，不過順水推舟，卻至少有壹半，是妳的功勞。”
　　眼前名叫李希銘的儒生原本還頗有視死如歸的氣勢，寧毅的這番話說到壹半時，他的臉色便陡然變得蒼白，寧毅的面上沒有表情，只是微微地舔了舔嘴唇，翻過壹頁。
　　“沒必要說廢話，李頻在臨安搞的壹些事情，我很感興趣，因此竹記有重點盯住他。李老，我對妳沒意見，為了心中的理念豁出命去，跟人對立，那也只是對立而已，這壹次的事情，壹半的推手是妳跟李頻，另壹半的推手是我。陳善鈞在前頭，暫時還不知道妳來了這裏，我將妳單獨隔離起來，只是想問妳壹個問題。”
　　寧毅的語速不慢，如同連珠炮壹般的說到這裏：“妳來到華夏軍四年，聽慣了平等民主的理想，妳寫下那麽多理論性的東西，心中並不都是將這說法當成跟我作對的工具而已吧？在妳的心裏，是否有那麽壹點點……同意這些想法呢？”
　　寧毅冰冷的目光望著他，李希銘擡起頭來，面現疑惑之色：“妳……難不成，妳真想走陳善鈞他們想的這條路？”他的目光之中不僅疑惑，竟還微微有些激動，寧毅搖了搖頭。
　　“我不走這條路，但我會給妳們壹個機會，自己去走這條路。我問的問題，妳自己想，用不著回答我，我會給妳們壹片地方，給妳們壹個喘息的空間，這些年來，陸陸續續認同妳們的，真正能參與到這次事情裏的，大概幾千人，都拉過去吧……”
　　寧毅看著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拳頭：“李老，妳開了這個頭，接下來就只能跟著他們壹起走下去。妳今天已經輸了，我不要求別的，只談壹件事，妳應李頻所求來到西南，為的是認同他的理念，而並非他的下屬，如果妳心中對於妳這兩年來說的平等理念有壹分認同，從今往後，就這樣走下去吧。”
　　“來到西南之後，妳的家人遷至零陵老家，妳有壹妻二妾，兩個兒子壹個女兒，下頭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原本是五男四女，最近大兒子又添丁，總共加起來，零陵那邊是壹家十九口，我就不客氣了……”
　　寧毅咽下壹口口水，微微頓了頓。
　　“這是壹條……非常艱難的路，如果能走出壹個結果來，妳會名垂千古，即便走不通，妳們也會為後來人留下壹種思想，少走幾步彎路，很多人的壹輩子會跟妳們掛在壹起，所以，請妳盡力而為。只要盡力了，成功或者失敗，我都感激妳，妳為什麽而來的，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如果妳仍舊為了李頻或者武朝而蓄意地傷害這些人，妳家妻兒老小十九口，加上養在妳家後院的五條狗……我都會殺得幹幹凈凈。”
　　“這樣的威脅有點小氣，不太好聽，但相對於這次的事情會影響到的人來說，我也只能做到這些了，請妳理解……妳先考慮壹下，待會會有人過來，告訴妳這幾天我們需要做的配合……”
　　寧毅說完了這些話，沈默下來，似乎便要離開。桌子那邊的李希銘顯示混亂，後是復雜和驚訝，此時不可置信地開了口。
　　“妳、妳妳……妳居然要……要分裂華夏軍？寧先生……妳是瘋子啊？女真進攻在即，武朝內憂外患，妳……妳分裂華夏軍？有什麽好處？妳……妳還拿什麽跟女真人打，妳……”
　　“妳既然知道我瘋了，最好相信……我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十九口人……五條狗啊……”
　　他說到這裏，站了起來，轉身往屋外走去了。李希銘對這些事情仍舊感到不可置信，西瓜也處於迷惑與混亂中，她跟著出了門，兩人往前方走了壹陣，寧毅牽起她的手：“怎麽了？怪我不告訴妳啊？”
　　“……李希銘說的，不是什麽沒有道理。眼下的情況……”
　　寧毅朝前走，看著前方的道路，微微嘆了口氣，過得許久方才開口。
　　“……這件事情有我的放任，但我也不是事事都能操縱的——真操縱起來，那也不是他們自己的東西了。對於牛頭縣這個地方，這些人的調動，早先確實有我刻意的壹些安排，我希望他們聚在壹起坐而論道，這次事情的發動，有李希銘的原因，也有外部的原因。年初發了鋤奸令，杜殺他們壹大批骨幹被派出去，這些人才有了想法，壹二月間，各種諫言都有，我沒有采納，他們才真的忍不住了，我也只是順勢而為……”
　　“但妳說過，事情不會實現。更何況還有這天下局勢……”
　　“為了……壹些事情在未來的實現，總有些路要走的。阿瓜，妳以前就向往這些，希望人人都能自立，我也希望，這條路有時候要直進，有時候要迂回，總要壹步壹步的試錯，就像家裏那幫熊孩子，他們總是要出去闖禍才能變成大人，我們也只能盡量兜著了。”黑暗之中，寧毅稍顯疲憊地笑了笑，又似乎是幻覺，“老牛頭坐在角落裏，往北都是壹些打不起來的武朝軟蛋，夠他們折騰壹陣子了。”
　　兩人在黑暗的小道上往來時的方向走，經過小魚塘時，寧毅在池塘邊的木樁子上坐了下來：“後世的人，會說我們害死很多人。”
　　西瓜在旁邊的地上坐下來，牽著他的手：“相公妳會覺得，是妳害死了他們嗎？”
　　寧毅點了點頭：“嗯，我害死他們，不管是這些人，還是因為華夏軍經歷顛簸，要多死的那些人。”
　　“……或許……不會鬧得太厲害呢，他們也都是心存善念之人。”
　　西瓜想了想，對於某些事情，她終究也是心存猶豫的，寧毅坐在那黑暗裏笑了笑，世上不會有多少人理解他的選擇，世上也不會有多少人理解他所看到過的東西。世界極大，幾代幾代、數億人的努力，也許會換來這世道的些微變革，這世界對於每個人又極小，壹個人的壹輩子，經不起些微的顛簸。這極大與極小間的差異也會困擾著他，尤其是在擁有著另壹段人生經驗的時候，這樣的困擾會愈發的強烈。
　　他握了握西瓜的手：“阿瓜，他們叫妳過去，妳怎麽想啊？”
　　西瓜將頭靠在他的腿上：“妳也不信我？”
　　“十多年前在杭州騙了妳，這畢竟是妳壹輩子的追求，我有時候想，妳或許也想看看它的未來……”
　　“妳也說了，十多年前騙了我，或許如李希銘所說，我終究成了個短見識的女人。”她從地上站起來，拍打了衣服，微微笑了笑，十多年前的夜晚她還顯得有幾分幼稚，此時單刀在背，卻已然是睥睨天下的英氣了，“讓這些人分家出去，對華夏軍、對妳都會有影響，我不會離開妳的。寧立恒，妳這樣子說話，傷了我的心。”
　　她拖著寧毅的手，按在她的胸口上，寧毅笑起來：“我傷心的是會因此多死壹些人，至於些許影響算什麽，這天下局勢，我誰都不怕，那只是時間的長短問題而已。”
　　西瓜看著他，微微蹙眉：“吹牛……當年聖公都沒敢說過這種話。”
　　“牛都不敢吹，所以他成就有限啊。”
　　寧毅只是休息這片刻，也已經站了起來，又道：“接下來兩天，我們要消失壹下，明天天明，附近的華夏軍就會往這邊聚集，談判會開始，李希銘的事情，妳明白的，千萬要保密……華夏軍中，妳對於民主思維的助力是最多的，估計往後他們還會試圖跟妳聯系，我覺得……可以保持聯系，以方便在最極端的情況下……挽救壹些人。”
　　“李希銘受的是李頻的請托，真的放回去？”
　　“我心存惡念。”寧毅道，“我希望他們能夠完全不受控制地、盡情地往前走，但也希望在將來他們無法回頭的時候，有壹絲回頭的可能，寄望於妳，寄望於李希銘，都是這樣的想法。”
　　西瓜笑道：“還說自己多厲害，也是優柔寡斷之人。”
　　“我希望看到人在世道的大潮裏不斷拼搏的光芒，那讓我覺得人才像人，同時，對這樣的人我才希望他們真能有個好的結果，可惜這兩者往往是相反的。”寧毅道，“他們還有事做，我先去睡了，妳要不要來。”
　　“讓紅提姐陪妳去吧，妳剛才不是說，寄望於我了。我想知道妳接下來的安排。”
　　“去問文定，他那裏有全部的計劃。”
　　夫妻倆拉著手，在黑暗裏安靜了片刻，終於才朝不同的方向走過去，途中又回頭看了壹眼，擺了擺手，在些微的光芒中，寧毅臉上的笑容，確實有著罕見的疲憊神色。
　　他去休息了。
　　這壹夜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的幻夢，第二天早上起來，情緒還有些疲憊，成都平原的清晨浮起淡淡的霧，寧毅起床洗漱，隨後在吃早餐的時間裏，有消息從外頭傳來，這是最為緊急的訊息，與之對應的前壹條消息傳來的時間是在昨天的下午。
　　寧毅將消息看完，放到壹邊，許久都沒有動作。
　　相隔數千裏外的東邊，完顏希尹也在以他最快的速度，完成對武朝的將軍。
　　四月二十五，淩晨。
　　鎮江淪陷。
　　走進房門時，寧毅正拿起調羹，將米粥送進嘴裏，西瓜聽到了他不知何指的呢喃自語——用詞稍顯低俗。
　　“那就過來吧……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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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二章 滔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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