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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婿

憤怒的香蕉

歷史軍事

武朝末年,歲月崢嶸,天下紛亂,金遼相抗,局勢動蕩,百年屈辱,終於望見結束的第壹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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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鐵火(壹)

贅婿 by 憤怒的香蕉

2019-2-1 17:31

  八月,陽光常現壯麗的顏色,金秋將至了,溫度也稍稍的降了些。???   ?·李頻柱著壹根棍子,在人群裏走,他身體不好,面有菜色而又氣喘籲籲。周圍都是難民,人們前行時的茫然、小心、惶恐的神色,與孩子的啼哭聲,餓意與疲憊,都混雜在壹起。
  同行兩月的李頻,與這些難民看來,也沒什麽兩樣了。
  他們行經的是澤州附近的鄉野,臨近高平縣,這附近尚未經歷大規模的戰火,但想必是經過了許多逃難的流民了,田裏光禿禿的,附近沒有吃食。行得壹陣,隊伍前方傳來騷動,是官府派了人,在前方施粥。
  人們湧動過去,李頻也擠在人群裏,拿著他的小罐子討了些稀粥。他餓得狠了,蹲在路邊沒有形象地吃,道路附近都是人,有人在粥棚旁大聲喊:“九牛山義軍招人!肯賣命就有吃的!有饅頭!參軍立刻就領兩個!領安家銀!眾老鄉,金狗囂張,應天城破了啊,陳將軍死了,馬將軍敗了,妳們背井離鄉,能逃到哪裏去。我們乃是宗澤宗爺爺手下的兵,立誌抗金,只要肯賣命,有吃的,打敗金人,便有錢糧……”
  人們眼饞那饅頭,擠過去的不少。有的人拖家帶口,便被妻子拖了,在路上大哭。這壹路過來,義軍募兵的地方不少,都是拿了錢財糧食相誘,雖說進去之後能不能吃飽也很難說,但打仗嘛,也不見得就死,人們走投無路了,把自己賣進去,臨到上戰場了,便找機會跑掉,也不算奇怪的事。
  而多數人還是木然而小心地看著。壹般來說,流民會造成嘩變,會造成治安的不穩,但其實並不見得這樣。這些人大多是壹輩子的安安分分的農民村戶。自小到大,未有出過村縣附近的壹畝三分地,被趕出來後,他們大多是害怕和恐懼的。人們害怕陌生的地方,也害怕陌生的未來——其實也沒多少人知道將來會是什麽樣。
  真有稍稍見過世面的老人,也只會說:“到了南邊,朝廷自會安置我等。”
  也有的人是抱著在南面躲幾年,等到兵禍停了。再回去種地的心思的。
  母親抱著孩子,警惕而惶然地看著旁邊的壹切,三三兩兩的家庭聚集在壹起。李頻身上已經沒有什麽東西了,壹個多月以前,他救了壹名在逃難途中餓得奄奄壹息的孩子,當天晚上,那孩子偷了他的包袱跑了,寧毅給他的秦嗣源留下的那三本書也在裏面。
  書他倒是早已看完,丟了,只是少了個紀念。但丟了也好。他每回看到,都覺得那幾本書像是心中的魔障。最近這段時間隨著這難民奔走,有時候被饑餓困擾和折磨,反倒能夠稍稍減輕他思想上負累。
  在這裏,大的道理可以舍去,有的只是眼前兩三裏和眼前兩三天的事情,是饑餓、恐懼和死亡,倒在路邊的老人沒有了呼吸,跪在屍體邊的孩子目光絕望,從前方潰敗下來的士兵壹片壹片的。跟著逃,他們拿著鋼刀、長槍,與逃難的民眾對立。
  有壹晚,生了劫掠和屠殺。李頻在黑暗的角落裏躲過壹劫,然而在前方潰敗下來的武朝士兵殺了幾百平民,他們劫掠財物,殺死看到的人,強奸難民中的婦女,然後才倉皇逃去……
  由北至南。女真人的軍隊,殺潰了人心。
  喝完了粥,李頻還是覺得餓,然而餓能讓他感到解脫。 ?·這天晚上,他餓得狠了,便也跑去那招兵的棚子,想要幹脆參軍,賺兩個饅頭,但他的體質太差了,對方沒有要。這棚子前,同樣還有人過來,是白日裏想要參軍結果被阻止了的漢子。第二天早上,李頻在人群中聽到了那壹家人的哭聲。
  往南的逃難隊伍延綿無際,人時多時少,多數人甚至都沒有明確的目的。又過得十幾天,李頻在前行之中,看到了湧來的逃兵,澤州,九牛山與其余幾支義軍,在與女真人的戰場上敗下陣來。
  混亂的隊伍延延綿綿的,看不到頭尾,走也走不到邊際,與先前幾年的武朝大地比起來,儼然是兩個世界。李頻有時候在隊伍裏擡起頭來,想著過去幾年的日子,見到的壹切,有時候往這逃難的人們中看去時,又好像覺得,是壹樣的世界,是壹樣的人。
  寧毅的話又像是魔咒壹樣的響起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天地已經開始變得殘酷了,溫暖的世界壹片壹片的剝離碎裂。人到底能怎麽樣,人到底該怎麽樣,不那麽饑餓時,他的頭又開始痛起來。這壹日到得黃河邊上,大量的難民在聚集,武朝軍隊和義軍不斷地招募敢戰之士,更多的訊息也都傳了過來。
  據聞,西北如今也是壹片戰亂了,曾被認為武朝最能打的西軍,自種師道死後,已壹蹶不振。早前不久,完顏婁室縱橫西北,打出了幾近無敵的戰績,無數武朝部隊丟盔卸甲而逃,如今,折家降金,種冽固守延州,但看起來,也已岌岌可危。
  據聞,攻下應天之後,未曾抓到已經南下的建朔帝,金人的軍隊開始肆虐四方,而自南面過來的幾支武朝大軍,多已敗陣。
  據聞,宗澤老大人病重……
  無數人聚集的黃河岸邊,秋雨綿綿而下,嘩亂難言,這是籠罩整個天下的恐慌……
  **************
  汴梁城,秋雨如酥,打落了樹上的黃葉,嶽飛冒雨而來,走進了那處院子。
  女真人自攻下應天後,暫緩了往南面的進軍,而是擴大和鞏固占據的地方,分成數股的女真大軍已經開始掃蕩山東和黃河以北未曾歸降的地方,而宗翰的部隊,也開始再度接近汴梁。
  在宗澤老大人鞏固了城防的汴梁城外,嶽飛率軍與小股的女真人又有了幾次的交鋒,女真騎隊見嶽飛軍勢井然,便又退去——不再是都城的汴梁,對於女真人來說,已經失去強攻的價值。而在恢復防禦的工作方面,宗澤是強有力的,他在半年多的時間內。將汴梁附近的防禦力量基本恢復了七八成,而由於大量受其節制的義軍聚集,這壹片對女真人來說,仍舊算是壹塊硬骨頭。
  只有嶽飛等人明白。這件事有多麽的艱難。宗澤整日的奔走和周旋於義軍的領之間,用盡壹切方法令他們能為抵禦女真人做出成績,但事實上,他手中能夠動用的資源已經寥寥無幾,尤其是在皇帝南狩之後。這壹切的努力似乎都在等待著失敗的那壹天的到來——但這位老大人,還是在這裏苦苦地支撐著,嶽飛並未見他有半句怨言。
  尤其是在女真人派出使者過來招降時,或許唯有這位宗老大人,直接將幾名使者推出去砍了頭祭旗。對於宗澤而言,他未曾想過談判的必要,汴梁是破釜沈舟的哀兵,只是如今看不到勝利的希望而已。
  撐到如今,老人終於還是倒下了……
  ……
  延州城。 ?·
  巨大的石塊劃過天空,狠狠地砸在古舊的城墻上。石屑四濺,箭矢如雨點般的飛落,鮮血與喊殺之聲,在城池上下不斷響起。
  攻城的樓車撞上城墻,隨後被射出的火矢、潑出的火油點燃,壹名名士兵嚎叫著,從城樓上掉下去了。
  種冽揮舞著長刀,將壹群籍著雲梯爬上來的攻城士兵殺退,他須淩亂,汗透重衣。口中吶喊著,率領麾下的種家軍兒郎奮戰。城墻上上下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然而攻城者並非女真,乃是歸降了完顏婁室。此時負責強攻延州的九萬余漢人軍隊。
  在城下領軍的,乃是曾經的秦鳳路經略安撫使言振國,此時原也是武朝壹員大將,完顏婁室殺來時,大敗而降金,此時。攻城已七日。
  折家是五日前降金的,折可求不答應攻延州,但親手寫了勸降信過來,力陳形勢比人強,不得不降的為難,也指出了小蒼河不願參戰的現狀。種冽將那信撕碎了,率軍奮戰至此。
  種家軍乃是西軍最強的壹支,當初余下數千精銳,在這壹年多的時間裏,又6續收攏舊部,招募新兵,如今聚集延州的可戰之人在壹萬八千左右——這樣的核心軍隊,與派去鳳翔的三萬人不同——此時守城猶能支撐,但西北6沈,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完顏婁室率領的最強的女真部隊,還壹直按兵未動,只在後方督戰。種冽知道對方的實力,等到對方看清楚了狀況,動雷霆壹擊,延州城恐怕便要陷落。到時候,不再有西北了。
  然則,種家壹百多年鎮守西北,殺得西夏人聞風喪膽,豈有投降外族之理!
  他揮舞長刀,將壹名沖上來的敵人當頭劈了下去,口中大喝:“言賊!爾等賣國求榮之輩,可敢與我壹戰——”
  那聲如雷霆,凜凜聲威,城墻上戰士的士氣為之壹振。
  無數攻防的廝殺對沖間,種冽昂起已有白的頭。
  最可惜是,已回不去清澗了……
  ……
  苗疆,鐵天鷹走在黃葉燦爛的山間,回頭看看,四野都是林葉茂密的山林。
  幾間小屋在路的盡頭出現,多已荒敗,他走過去,敲了其中壹間的門,隨後裏面傳來問詢的話語聲。
  鐵天鷹說了江湖切口,對方打開門,讓他進去了。
  房間裏的是壹名年老腿瘸的苗人,挎著腰刀,看來便不似善類,雙方報過姓名之後,對方才恭敬起來,口稱大人。鐵天鷹問詢了壹些事情,對方目光閃爍,往往想過之後方才回答。鐵天鷹便笑了笑,從懷中拿出壹小袋銀錢來。
  “我是官身,但素來知道綠林規矩,妳人在此地,生活不易,這些銀錢,當是與妳買消息,也好貼補家用。只是,閩瘸子,給妳銀錢,是我講規矩,也敬妳是壹方人物,但鐵某人也不是第壹次行走江湖,眼裏不摻沙子。這些事情,我只是打聽,於妳無害,妳覺得可以說,就說,若覺得不行,直言無妨,我便去找別人。這是說在前頭的好話。”
  他這番話說出,對方連連點頭。這次,收下銀錢之後,話語倒是爽快了,只是說了幾句。又有點猶豫。
  鐵天鷹冷哼壹句,對方身體壹震,擡起頭來。
  “鐵大人,此事,恐怕不遠。我便帶妳去看看……”
  話語說完,兩人隨即出門。那苗人雖然瘸了壹條腿,但在山嶺之中,仍舊是步伐飛快,不過鐵天鷹乃是江湖上壹流高手,自也沒有跟不上的可能,兩人穿過前方壹道山坳,往山頂上去。待到了山頂,鐵天鷹皺起眉頭:“閩瘸子,妳這是要消遣鐵某。還是安排了人,要埋伏鐵某?何妨直接壹點。”
  “大人誤會了,應該……應該就在前方……”閩瘸子朝著前方指過去,鐵天鷹皺了皺眉,繼續前行。這處山嶺的視野極佳,到得某壹刻,他陡然瞇起了眼睛,隨後拔腿便往前奔,閩瘸子看了看,也陡然跟了上去。伸手指向前方:“沒錯,應該就是他們……”
  遠遠的,山嶺中有人群行進驚起的塵埃。
  隨著他們在山嶺上的奔行,那邊的壹片景象。逐漸收入眼底。那是壹支正在行進的軍隊的尾末,正沿著崎嶇的山嶺,朝前方蜿蜒推進。
  離開西北之後,鐵天鷹在江湖上廝混了壹段時間,待到女真人南下,他也來到南面躲避。此時倒記起了數年前的壹些事情。當初在杭州,寧毅與霸刀有過壹段交情,後來在押解方七佛上京的沖突中,寧毅當著劉西瓜的面斬下方七佛的腦袋,兩人算是接下了不死不休的梁子,但到得後來,當他更為清楚寧毅的性格,才察覺出壹絲的不對勁,而在李頻的口中,他也無意間聽說,寧毅與霸刀之間,還是有著不清不楚的聯系的。
  他雖然身在南方,但消息還是靈通的,宗翰、宗輔兩路大軍南侵的同時,戰神完顏婁室同樣肆虐西北,這三支軍隊將整個天下打得趴下的時候,鐵天鷹好奇於小蒼河的動靜——但實際上,小蒼河目前,也沒有絲毫的動靜,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女真人開戰——但鐵天鷹總覺得,以那個人的性格,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他壹路來到苗疆,打聽了關於霸刀的情況,有關霸刀盤踞藍寰侗之後的動靜——這些事情,許多人都知道,但報知官府也沒有用,苗疆地勢險惡,苗人又素來自治,官府已經無力再為當初方臘逆匪的壹小股余孽而出兵。鐵天鷹便壹路問來……
  八月二十這天,鐵天鷹在山上,看到了遠處令人震驚的景象。
  這麽多年來,盤踞和沈默於苗疆壹隅的,當初方臘永樂朝起義的最後壹支余匪,從藍寰侗出兵了。
  延綿的軍隊,就在鐵天鷹的視野中,正如長龍壹般,推過苗疆的山嶺。
  ***************
  八月二十晚,大雨。
  嶽飛與其余壹些官員、將領在院子裏,聽病床上的宗澤說了許多話。
  這些話語還是關於與金人作戰的,隨後也說了壹些官場上的事情,如何求人,如何讓壹些事情得以運作,等等等等。老人壹生的官場生涯也並不順利,他壹輩子性情剛直,雖也能做事,但到了壹定程度,就開始左支右拙的碰壁了。早些年他見許多事情不可為,致仕而去,這次朝堂需要,便又站了出來,老人性情剛直,哪怕上面的許多支持都不曾有,他也盡心竭力地恢復著汴梁的城防和秩序,維護著義軍,推動他們抗金。即便在皇帝南逃之後,許多想法已然成泡影,老人還是壹句埋怨未說的進行著他渺茫的努力。
  如今,北面的戰事還在持續,在黃河以北的土地上,幾支義軍、朝廷軍隊還在與金人爭奪著地盤,是有老人不可磨滅的貢獻的。哪怕敗陣不斷,此時也都在消耗著女真人南侵的精力——雖然老人是壹直希望朝堂的軍隊能在陛下的振奮下,決然北推的。如今則只能守了。
  於是他也只能交代壹些接下來防守的想法。
  下午時分,老人昏睡過去了壹段時間,這昏睡壹直持續到入夜,夜幕降臨後,雨還在刷刷刷的下,使這院子顯得破舊淒涼,戌時左右,有人說老人醒來了,但睜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壹直沒有反應。嶽飛等人進去看他,戌時壹刻,床上的老人陡然動了動,旁邊的兒子宗穎靠過去,老人抓住了他,張開嘴,說了壹句什麽,依稀是:“渡河。”
  “什麽?”宗穎未曾聽清。
  “渡河。”老人看著他,然後說了第三聲:“渡河!”
  他瞪著眼睛,停止了呼吸。
  嶽飛感到鼻頭酸楚,眼淚落了下來,無數的哭聲響起來。
  老人在離開前的這壹刻,混淆了希冀與現實。
  ——早已失去渡河的機會了。從建朔帝離開應天的那壹刻起,就不再有了。
  秋雨瀟瀟、黃葉飄零。每壹個時代,總有能稱之偉大的生命,他們的離去,會改變壹個時代的樣貌,而他們的靈魂,會有某壹部分,附於其他人的身上,傳遞下去。秦嗣源之後,宗澤也未有改變天下的命運,但自宗澤去後,黃河以北的義軍,不久之後便開始分崩離析,各奔他方。
  汴梁陷落,嶽飛奔向南方,迎接新的蛻變,唯有這渡河二字,此生未有忘卻。當然,這是後話了。
  ……
  天下極小的壹隅,小蒼河。
  平靜的秋天。
  黃葉落下時,山谷裏安靜得可怕。
  不同於壹年以前出兵西夏前的躁動,這壹次,某種明悟已經降臨到許多人的心中。
  傍晚,羅業整理軍服,走向半山腰上的小禮堂,不久,他遇上了侯五,隨後還有其它的軍官,人們6續地進來、坐下。人群接近坐滿之後,又等了壹陣,寧毅進來了。
  所有的人,都正襟危坐,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起拳頭。
  窗外,是怡人的秋夜……
  ps:  最後壹天了,求個月票^_^
拜票,感慨,及感謝。
  很感謝大家在這個月的支持,老實說,三月是充滿負罪感的壹個月,之前說靈感已經連上,所以拉票,結果……壹如既往的,出現了問題,到了月底,對我而言,簡直像是坑蒙拐騙的 ?·但是,我剛才看了壹下,月票還在第八名上,雖然不知道今天過後會不會有變動,掉出第十什麽的,但也都是——嗯,我想說不重要了,但想了想,還是改個口——應該不會的,因為大家應該會讓我留下來。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前幾天看到個書評,壹個朋友說,他這個月壹直在盯著月票榜,因為在這個月初,有本刷子書的讀者眼紅這本書的票,跑過來放話說,反正妳們月底肯定也是呆不了前十的。這個朋友就壹直記著這件事——想必有點煎熬,尤其是在這個月中旬斷更的時候。
  月票榜這個東西,對我而言,從來是個有趣的遊戲,能上去固然是好,但其中素來有極多我避之不及的東西。??? ? 看·?經營啊,綁架更新啊,加快度啊,黑幕之類的,我討厭因為任何書之外的東西而去寫書。但當然我也討厭食言,當兩者沖突的時候,我很不舒服,但由於書是擺在第壹位的,我就只能躲著不去看書評,不去看月票榜,拼命地把自己的精力留在劇情上。
  居然還沒有掉出去,見鬼了。
  能夠以壹個月十幾章的更新留在月票榜前十,在起點想必也是壹個很逆天的事情,這個事情與我的關系不大,純粹是因為大家的認同和熱情。在我來說這可能是壹件值得苦笑也值得誇耀的事情,譬如說:唐家三少去年賺了壹個億,而我壹個月更新十二章拿到了月票榜第八。? ??? ? ? ?·
  巴拉巴拉巴拉,讓那些刷票還說閑話的去死!
  說點誠懇和有感而的話。
  這本書寫到這裏,我面臨很多寫法上的選擇,面臨很多需要微調和大調的地方,每壹次的更新,心中都有更多的想法和疑慮,這些東西走過去之後,我再度面對它們,將不會感到迷惑,對我來說也是莫大的財富。每次面臨這些東西,我都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與文學圓融的高點之間的距離,那距離還真是太遠了。
  14年底我去魯院學習,跟傳統文學的老師說,網文代表的是文學未來的趨勢,我至今也這樣認為。但這些年來,我也每每看到網文圈愈浮躁和固步自封的氛圍,壹群井底之蛙的沾沾自喜。人們疑惑於這些年來為什麽不再有大神出現,歸類於起點的運營和這樣那樣的原因,其實原因在於,以前每壹個成名的大神,他們大都看到過外面的風景,他們看到過傳統文學的許多手法和寬度,不論是寫內涵文的還是寫人們口中“小白文”的,傳統文學對任何手法都有研究,對任何感覺都有挖掘,知道這些東西能挖得多深,知道各種手法的存在和意義,人們才能有意識地做出取舍。
  他們只是做出了取舍。
  至於現在的許多人,看慣了網文,分析什麽黃金三章,這樣那樣的套路,又或者刻意地避免這樣那樣的套路。他們都不知道這些東西存在和出現的意義。對於這些人,我不是特指誰,我是說,他們全都是……帥哥。
  他們幹嘛不去拍電影呢。
  若有看我書的讀者,要寫小說的,不要這麽狹隘無知,看到外面的天地之後,妳們可以做出取舍和選擇,可以像我這樣苦逼地寫書,也可以直接選擇小白文賺錢。因為我就快沒書看了。
  嗯,似乎跟月票沒什麽關系。
  不論如何,感謝大家的支持。
  “妳說,人多到底有什麽用啊……”
  “人多月票就多啦……”
  嘿,再求個票,不要讓我掉出前十啊^_^
第七〇壹章 鐵火(二)
  武建朔二年秋天,中原大地,戰火燎原。 ?·
  西北,只是這遼闊天下間小小的角落。延州更小,延州城蒼老古舊,但無論是在相對於天下如何渺小的地方,人與人的沖突和爭殺還是壹如既往的激烈和殘酷。
  天已經黑了,攻城的戰鬥還在繼續,由原武朝秦鳳路經略安撫使言振國率領的九萬大軍,正如螞蟻般的蜂擁向延州的城墻,吶喊的聲音,廝殺的鮮血覆蓋了壹切。在過去的壹年多時間裏,這壹座城池的城墻曾兩度被攻破易手。第壹次是西夏大軍的南來,第二次是黑旗軍的殺至,從西夏人手中奪回了城池的主宰勸,而如今,是種冽率領著最後的種家軍,將湧上來的攻城隊伍壹次次的殺退。
  滾木、礌石從城墻上投擲下去,火油在澆潑中被點燃了,在城墻邊點起大片大片的火焰,被脅迫的漢人軍隊揮舞刀槍往城墻上湧,密密麻麻的軍陣。更後方壹點的,是手持長刀的督戰隊。擲石機不斷將石塊投出,大片大片的軍營延綿開去。
  距離這片軍營數裏外的山丘上,是金人的營地,這次女真南征的過程裏,整支西路軍的隊伍駐紮於此。隨著女真戰神完顏婁室渡江的女真正規軍不過壹萬六千余人,加上負責糧草、輜重的隊伍,整支軍隊的數量也未有過三萬。
  仿佛是挾著煌煌天威南來。就是這壹萬余人的主力部隊,在武朝西北的土地上縱橫來去,6續敗盡數十萬乃至近百萬的武朝軍隊,竟無敵手。當他率領軍隊北推,世鎮西北的折家軍被迫屈膝降服,延州種冽以絕望之姿固守,但此時的女真軍隊,甚至都未有親自動手,便令得言振國率領的九萬漢人軍隊戮力攻城,不敢有絲毫後退。
  自女真營地再過去數裏。是延州壹帶低矮的樹林、河灘、山丘。女真過境,居於附近的百姓已被逐掃壹空,原本住人的村落被大火燒盡,在夜色中只剩下孤零零的黑色輪廓。樹林間偶爾悉悉索索的。有野獸的響動,壹處已被燒毀的村莊裏,此時卻有不尋常的響動生。
  火焰的光芒隱隱約約的在黑暗中透出去。在那早已殘破的房間裏,升起的火焰大得非同尋常,便攜式的風箱鼓起驚人的風力。在小範圍內嗚咽著,熱氣通過導管,要將某樣東西推起來!
  這是平靜卻又註定不尋常的夜,掩逸在黑暗中的隊伍爭分奪秒地升起那火焰中的東西。戌時壹刻,距離這村莊百丈外的林地裏,有騎兵出現。騎馬者共兩名,在黑暗中的行進無聲又無息。這是女真軍隊放出來的斥候,走在前方的禦者名叫蒲魯渾,他曾經是長白山中的獵手,年輕時追逐過雪狼。搏殺過灰熊,如今四十歲的他體力已開始下降,然而卻正處於生命中最為老辣的時刻。走出樹林時,他皺起眉頭,嗅到了空氣中不尋常的氣息。
  距離他八丈外,潛伏於草叢中的獵殺者也正匍匐前來,弓弩已上弦,機簧扣緊。三次呼吸後,弦驚。
  黑暗的輪廓裏,人影倒下。兩匹戰馬也倒下。壹名獵殺者匍匐前行,走到近處時,他脫離了黑暗的輪廓,弓著身子看那倒下的戰馬與敵人。空氣中漾著淡淡的血腥氣,然而下壹刻,危機襲來!
  夜色下揮出的刀鋒猶如巨大的鐮刀,獵殺者飛退,秋日的蒿草刷的有壹大片躍了起來,猶如秋風卷起的落葉。微弱的光芒裏。 ?·蜷縮在地上的女真獵手拔刀揮斬,滾動,跨步,在這壹瞬間,他的身形在星月的光芒裏暴漲,在飛起的草莖裏,化作壹幕野蠻而粗糲的形象,就如同他無數次在雪原中對野蠻兇獸的獵殺壹般,女真人雙手持刀,到得最高的壹瞬間,如雷霆般怒斬!
  獵殺者飛退滾動,左手持刀右手猛地壹架刀脊,奮然迎上。
  乒——的壹聲震響,驚人的火花與鐵屑飛濺出去。
  建朔二年八月二十三,夜晚,戌時壹刻,延州城北,突兀的沖突撕開了寧靜!
  ……
  小蒼河,黑色的天幕像是黑色的罩子,黑暗中,總像有鷹在天上飛。
  寧毅與秦紹謙、劉承宗、孫業等人走進小禮堂裏。
  夜色中,這所新建起不久大房子遠看並無特殊,它建在山腰之上,房子的木板還在出生澀的氣息。門外是褐黃的土路和院子,路邊的梧桐並不高大,在秋季裏黃了葉子,靜靜地立在那兒。不遠處的山坡下,小蒼河安閑流淌。
  房間裏亮著火把,空氣中彌漫的是煙熏的氣息。聚集過來的軍官壹百多人,寧毅、秦紹謙與五名團長在前方坐落,眾人起立、坐下,徹底安靜下來之後,由寧毅開口。
  “這次會議,我來主持。先跟大家宣布……”
  他目光嚴肅,話語冰冷,開門見山。
  “從今天開始,華夏軍全體,對女真開戰。”
  ……
  光芒延綿開去,小蒼河靜靜流淌,夜色寂寥。有鷹在天上飛。
  在這蒼茫的夜色裏,河谷外的山嶺間,身著黑衣的女子靜靜地站在樹木的陰影中,等待著海東青的盤旋回飛。在她的身後,少數同樣的黑衣人等待其間,齊新義、齊新翰、陳駝子……在小蒼河中武藝最為高強的壹些人,此時各自帶隊隱匿。
  某壹刻,鷹往回飛了。
  名叫6紅提的黑衣女子望著這壹幕。下壹刻,她的身形已經出現在數丈之外。
  數裏外的山崗上,女真的監視者等待著老鷹的歸來。樹林裏,人影無聲的奔襲,已越來越快——
  ……
  “……自去年我們出兵,於董誌塬上打敗西夏大軍,已過去了壹年的時間。這壹年的時間,我們擴軍,訓練,但我們當中,依然存在很多的問題,我們不見得是天下最強的軍隊。在這壹年的下半段裏,女真人南下,派出使者來警告我們。這半年時間裏,他們的鷹每天在我們頭上飛,我們沒有話說,因為我們需要時間。去解決我們身上還存在的問題。”
  “半年之前,女真人將盧延年盧掌櫃的人頭擺在我們面前,我們沒有話說,因為我們還不夠強。 ?·這半年的時間裏,女真人踏平了中原。完顏婁室以壹萬多人掃蕩了西北,南來北去幾千裏的距離,千百萬人的抵抗,沒有意義,女真人告訴了我們什麽叫做天下無敵。”
  “幾個月前,種冽修書過來,說他決不降金,想要與我們共抗女真,我們沒有答應。因為不到最後關頭,我們不知道他是否經得起考驗。婁室來了,同樣壹門忠烈的折家選擇了跪下。但如今,延州正在被攻打,種冽誓死不退、不降,他證明了自己。而最重要的,種家軍不是空有熱血而毫無戰力的愚蠢之人。延州破了,我們可以拿回來,但人沒有了,非常可惜。”
  “諸位,廝殺的時間已經到了。”
  ……
  夜色裏的四周。獵殺者奔襲而來,箭矢刷的劃過去。蒲魯渾足狂奔,就像是在北地的山野中被狼群追趕,他從懷中拿出竹筒。猛地朝前方躍出,在滾落山坡的同時,拔開了蓋子。
  煙火升上夜空。
  ……
  煙火升上夜空。
  女真軍營的瞭望塔上,有人大喊起來,軍營之中,人們望著東面的夜空。隨後,巡邏的騎隊動起來了,夜鳥驚飛,海東青呼嘯著上天。遠遠近近,無數身影的奔襲。
  燒毀的村莊裏,熱氣球已經開始升起來,上方下方的人來回交流,某壹刻,有人騎馬狂奔而來。
  “女真人,海東青上天了!”
  ……
  “放棄!”
  ……
  “……我們的出兵,並不是因為延州值得拯救。我們並不能以自己的膚淺決定誰值得救,誰不值得救。在與西夏的壹戰之後,我們要收起自己的傲慢。我們之所以出兵,是因為前方沒有更好的路,我們不是救世主,因為我們也無能為力!”
  “在這個世界上,每壹個人先都只能救自己,在我們能看到的眼前,女真會越來越強大,他們占領中原、占領西北,勢力會越來越鞏固!遲早有壹天,我們會被困死在這裏,小蒼河的天,就是我們的棺材蓋!我們只有唯壹的路,這條路,去年在董誌塬上,妳們大部分人都看到過!那就是不斷讓自己變得強大,不管面對怎樣的敵人,想盡壹切辦法,用盡壹切努力,去打敗他!”
  “女真人的滿萬不可敵壹點都不神奇,他們不是什麽神仙妖怪,他們只是過得太艱難,他們在東北的大山裏,熬最難的日子,每壹天都走在絕路裏!他們走出了壹條路,我們面前的就是這樣的敵人!但是這樣的路,既然他們能走過去,我們就壹定也能!有什麽理由不能!?”
  “自女真南下,有壹支支的軍隊,出兵迎上去,我們跟他們,沒什麽兩樣。我們為了自己的生存而出兵,希望我們記住這壹點,跟我們帶領的同伴強調這壹點,如果我們覺得,我們的出兵是為了施舍給誰壹條活路,那就離死不遠了。完顏婁室非常厲害。打敗他,活下來,變得更強大!哪壹點都不容易。”
  ……
  小蒼河外的樹林裏,兩名女真的監視者不斷地奔跑,在距離此地數百丈外的壹處林間,數具血淋淋的屍體已經倒在了地上。
  追殺過來的人影身形如鬼魅,危險卻過了山林間最殘暴的灰熊,飛快的奔跑之中,弩矢射來,刷的穿過黑暗,飛向遠方。兩人以女真話交流了幾句,迅地分開,海東青長鳴,俯沖入林間,往西面奔行的女真人聽得那鷹的名叫戛然而止,後方,同伴壹聲歇斯底裏的大叫,隨後有噗的壹聲,斷去頭顱的頸項間,鮮血沖天飛起。
  人頭從他的身後被擲了過來,他“啊——”的壹聲,朝著西方疾奔,然而奔跑在後方樹林的身影已越來越近了!
  女真人刷的抽刀橫斬,後方的黑衣身影迅逼近,古劍揮出,斬開了女真人的手臂,女真人大喊著揮出壹拳,那身影俯身避過的同時,古劍劍鋒對著他的脖子刺了進去。
  女真人還在飛奔。那身影也在飛奔,長劍插在對方的脖子裏,嘩啦啦的推開了樹林裏的無數枯枝與敗藤,然後砰的壹聲。兩人的身影撞上樹幹,落葉簌簌而下。紅提的劍刺穿了那名女真人的脖子,深深地紮進樹幹裏,女真人已經不動了。
  紅提退後壹步,拔出長劍。陳駝子等人迅地追近。他看了壹眼,扭頭望向不遠處的跟隨者。
  “肅清方圓十裏,有可疑者,壹個不留!”
  夜色中,眾多的身影呈扇形鋪開,推展開去。
  ……
  “……我們的軍隊以華夏為名,何謂華夏,各書有各解,我有個簡單的解釋。古往今來,在這片大地上。出現過許多優秀的、閃光的、讓人說起來就要豎起大拇指的難以企及的人,他們或者建立了旁人難以想象的功勛,或者有著旁人為之佩服的思想,或者承受住了旁人無法承受的艱難,做到別人不敢想象的事情,我們說起華夏,能代表華夏二字的,是這壹些人。”
  “如何成為這樣的人,妳們在董誌塬上,已經看到過了。人固然有各種缺點。自私自利、貪生怕死、驕矜狂傲,克服他們,把妳們的後背交給身邊值得信任的同伴,妳們會強大得難以想象。有壹天。妳們會成為華夏的脊梁,所以現在,我們要開始打最難的壹仗了。”
  “接下來,由秦將軍給大家分配任務……”
  ……
  女真大營。
  完顏婁室聽完了親衛撒哈林坎木的報告,從座位上站起來。
  這位女真的第壹戰神今年五十壹歲,他身材高大。只從面目看起來就像是壹名每日在田間沈默勞作的老農,但他的臉上有著動物的抓痕,身體上上下下,都有著細細碎碎的傷痕。披風從他的背上滑落下來,他走出了大帳。
  “小蒼河黑旗軍,去年打敗過西夏十五萬人,乃必取之地。我來時,谷神修書於我,讓我提防其軍中火器。”
  他看著遠方騷動的夜空:“能以萬人破十五萬,說出華夏之人不投外邦之言的,不是等閑之輩,他於武朝弒君反叛,豈會歸降我方?黑旗軍重軍械,我向西夏方打聽,其中有壹奇物,可載人飛天,我早在等它。”
  “撒哈林,率妳麾下千人出動,追過去,將東西帶回來。”
  撒哈林轟然應諾!
  “與這黑旗軍先前未曾交手,對方能以壹萬人破西夏十五萬大軍,妳不得輕敵。”
  交代了壹句,完顏婁室轉身走回帳篷。片刻,女真大營中,千人的騎隊出動了。
  遠處,延州的攻城戰已暫時的停下來,大營裏,降將言振國站在高處,望著女真大營這邊的動靜,目光疑惑。
  “他們怎麽了?”
  “像是有人來了……”
  夜風嗚咽,近十裏外,韓敬率領兩千騎兵,兩千步兵,正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著訊號的到來。由於女真人斥候的存在,海東青的存在,他們不敢靠得太近,但如果前方的奇襲成功,這個夜晚,他們就會強襲破營,直斬完顏婁室!
  猶如高手之間直指要害的交鋒,在這個夜裏,雙方的沖突已經以最為淩厲的方式展開!
  攻城的人們,猶然懵懂無知。
  ……
  “……說個題外話。”
  “有壹件事是比較有趣的,武朝的軍隊對上女真人不能打,往往在投降之後,他們變得比以前稍微能打了壹點。這是綿羊帶著的壹百頭老虎,和老虎帶著的壹百頭綿羊的區別。這不太好,既然逃跑和投降才是這些人的本分!妳們出去以後,就給我讓他們記起來!”
  “什麽叫做。貪生怕死!”
  建朔二年八月二十四,延州的攻防正顯得熾烈。淩晨,壹次誓師出兵在小蒼河結束。
  這壹天,壹萬三千人躍出小蒼河河谷,加入了西北之地的延州爭奪戰中。在女真人摧枯拉朽的天下大勢中,如同螳臂擋車般,小蒼河與女真人、與完顏婁室的正面火拼,就這樣開始了。
  不久之後,被夾在夾縫間的交戰方,便感受到了熔金蝕鐵般的巨大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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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〇二章 鐵火(三)
  衰草覆地,秋卷天雲。
  建朔二年八月底,黑旗軍與女真西路軍的第壹輪沖突,是在八月二十三這天夜間,於延州城東北方向的原野間爆發的。
  其時考慮到女真軍隊中海東青的存在,以及對於小蒼河明目張膽的監視,對於女真軍隊的偷襲很難奏效。但出於概率考慮,在正面的交戰開始之前,黑旗軍中上層仍舊準備了壹次偷襲,其計劃是,在女真人意識到熱氣球的全部作用之前,使其中壹只熱氣球飛至女真軍營上空,對完顏婁室帥帳投下炸藥包。
  投彈時間選在夜間,若能僥幸奏效炸死完顏婁室,則黑旗軍不費吹灰之力解除西北之危。而即便爆炸發生在帥帳附近,女真軍營驟然遇襲也必然慌亂,然後以韓敬四千軍隊襲營,有極大可能女真軍隊將就此崩盤。
  此時的熱氣球——不管何時的熱氣球——控制方向都是個極大的問題,但是在這段時日的升空中,小蒼河中的熱氣球操控者也已經初步把握到了訣竅。熱氣球的飛行在大方向上仍是可控的,這是因為在空中的每壹個高度,風的流向並不壹致,以這樣的方式,便能在壹定程度上決定熱氣球的飛行。但由於精度不高,熱氣球升空的位置,距離女真大營,仍舊不能太遠。
  因為這樣的原因,熱氣球在升空之前,最終被女真斥候發現,或許也是因為老天爺並不願意黑旗軍在這裏勝得太過容易。此後,黑旗軍特種團的帶隊人陳興果斷選擇了放棄任務,高速撤走,韓敬自然也只能放棄夜襲女真的計劃。
  然而在此之後,女真將領撒哈林坎木率領千余騎兵尾隨而來,與韓敬的隊伍在這個夜裏發生了摩擦。這原本是試探性的摩擦卻在之後迅速升級,或許是雙方都未曾料到過的事情。
  這女真將領撒哈林原本便是完顏婁室麾下親隨,率領的都是這次西征軍中精銳。他們這壹路南下,戰場上悍勇無畏,而在他們眼前的漢人軍隊。往往也是在壹次兩次的沖殺下便潰不成軍。
  雙方打個照面,列陣奔襲、騎射,壹開始還算有章法,但畢竟是夜間。兩輪糾纏後。撒哈林惦記著完顏婁室想要那飛天之物的命令,開始試探性地往對方那邊穿插,第壹輪的沖突爆發了。
  韓敬這邊的騎兵,又哪裏是什麽省油的燈。本就是呂梁山中最為玩命的壹群人,沒飯吃的時候。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與人搏殺都是家常便飯。其中不少還都參加過與怨軍的夏村壹戰,當小蒼河的黑旗軍打敗了西夏十五萬大軍,這些胸中已滿是傲氣的漢子也早在渴望著壹戰。
  而最要命的,還是這壹年以來,寧毅在青木寨、小蒼河幾地對董誌塬壹戰的宣傳,當時禹藏麻帶領輕騎兵對沖陣隊伍造成威脅時,特種團參謀長官周歡率領數百人以暴烈無比的方式發起沖鋒。最終數百騎兵硬生生地打垮了幾千騎兵的士氣。小蒼河能做到的事情,青木寨又有什麽做不到的!
  當雙方心中都憋了壹口氣,又是夜間。第壹輪的沖鋒和搏殺“不小心”爆發之後,整個夜晚便陡然間沸騰了起來。歇斯底裏的吶喊聲陡然炸裂了夜空,前方小半已混在壹起的情況下,兩邊的領軍者都不敢叫撤,只能盡量收束手下,但在黑暗裏誰是誰這種事情,往往只能沖到眼前才能看得清楚。片刻間,廝殺、吶喊、沖撞和翻滾的聲音便在夜空下席卷開來!
  以雙方手頭的兵力和盤算來說,這兩只軍隊,才只是第壹次相遇。可能還弄不清目的的前鋒隊伍。在這接觸的片刻間,將彼此的士氣提升到極點,然後變成糾纏廝殺的狀況,委實是不多見的。但是當反應過來時。彼此都已經騎虎難下了。
  在這夜色裏參與了慘烈混戰的士兵,總共也有千人左右,而剩下的也不曾閑著,互相射箭、糾纏。火箭、不曾點火的箭矢斑斑點點的亂飈。女真人壹方首先放出撤退的煙火,之後韓敬壹方也傳令退卻,然而已經晚了。
  黑暗中的混亂廝殺早已蔓延開去。大規模的混亂逐漸變成小團體、小規模的奔襲、火拼。這個夜裏,糾纏最久的幾支隊伍大概是壹路殺出了十裏開外。呂梁山中出來的軍人對上長白山中的獵戶,雙方即便變成了不成建制的小團體,都不曾在黑暗的山嶺間失去戰鬥力。半個夜晚,山嶺間的喋血拼殺,在各自奔逃、尋找同伴和大隊的路上,幾乎都沒有停下來過。
  當臨近午夜,完顏婁室派出的接應部隊到來,韓敬率領手下施施然地退去,對方便也沒有選擇追趕。而韓敬的人馬在後退數裏之後,便停留下來,安營紮寨,不打算走了。
  這個夜晚,發生在延州城附近的熱鬧持續了大半晚。而就此時仍率領九萬大軍在圍城的言振國所部來說,對於發生了什麽,仍舊是個大寫的懵逼。到得第二天,他們才大概弄清楚昨晚撒哈林與某支不知名的軍隊發生了沖突,而這支軍隊的來歷,隱隱指向……東北面的山中。
  言振國叫上幕僚隆誌用、慕文昌等人在營中開了個會。他雖是身居秦鳳路制置使,但秦鳳路壹帶,多數本就是西軍地盤,這令得他權位雖高,實際地位卻不隆。女真人殺來時,他左支右拙,跑也沒跑掉,最終被俘,便幹脆降了女真,被驅趕著來攻打延州城,反倒覺得此後再無退路了,豁然起來。然而在這邊這麽長時間,對於周圍的各種勢力,還是清楚的。
  “此時西北,折家已降。若非假降,眼下出來的,恐怕便是呂梁山中那混世魔王了,此軍兇悍,與女真人怕是有得壹拼。若然前來,我等不得不早作預防。”
  這時候外頭還在攻城,言振國書生性情,想起此事,多少有點頭疼。幕僚隆誌用便安慰道:“東主安心,那黑旗軍雖然悍勇,然弒君之舉足顯其格局有限。女真人席卷天下。氣吞山河,完顏婁室乃不世名將,用兵穩重,此時按兵不動正顯其章法。若那黑旗軍真的前來,學生以為必然難敵金兵大勢。東主只管靜觀其變便是。”
  那穆文昌道:“我方十萬大軍,攻城綽綽有余。東家既然心憂,其壹,當盡快破城。如此,黑旗軍即便前來,延州城也已無法救援,它無西軍援手,無益再戰。其二,我方騰出兩萬人列陣於後,擺出防禦便可。那黑旗軍確是混世魔王,但他人數不多,又有婁室大帥在側。他若想對付我方,解延州之危。只需稍作糾纏,婁室大帥豈會把握不住機會……”
  穆文昌說完,言振國笑起來,點頭稱善,隨後派將領分出兩萬人馬,於陣營後方再紮壹營,以防禦東面來敵。
  此時是八月二十四的下午,延州的攻防戰還在劇烈的廝殺,於攻城方的後方,又分出了兩萬余人的軍陣。延州城頭。感受著愈發劇烈的攻城力度,渾身浴血的種冽隱隱察覺到了某些事情的發生,城頭的士氣也為之壹振。
  而在傍晚時分,東面的山麓間。壹支軍隊已經迅速地從山間躍出。這支軍隊步履迅速,黑色的旗幟在秋風中獵獵招展,華夏軍的五個團,壹萬三千多人延綿數裏長的隊列,到了山外,方才停下來歇息了片刻。
  炊事兵發放了饅頭和肉湯。
  卓永青是黑旗軍中的新兵。本就是延州人,此時坐在田埂邊,呼呼地吃饅頭和喝湯,在他身邊壹排的同伴大多也是同樣的姿態。夜色已漸臨,然而周圍放眼望去,荒蕪的天地間,道路邊都是黑旗軍士兵的身影,壹排排壹列列的仿佛根本不在野外,他便將些許的緊張壓了下來。
  黑旗軍平日裏的訓練不少,壹天時間的行軍,對於卓永青等人來說,也只是稍感疲倦,更多的還是要赴戰場的緊張感。這樣的緊張感在老兵身上也有,但很少能看出來,卓永青的班長是毛壹山,平日裏人好,憨厚好說話,也會關心人,卓永青輕聲地問他:“班長,十萬人是什麽樣子的?”
  毛壹山埋頭吃東西,看他壹眼:“夥食好,不說話。”然後又埋頭吃湯裏的肉了。
  所有人都拿饅頭將碗底掃了壹遍,稍作休息後,軍隊又啟程了,再走五裏左右方才紮營,途中毛壹山對卓永青道:“跟壹萬人也差不多。”夜色之中,是延綿的火把,同樣步履的軍人和同伴,這樣的壹致其實又讓卓永青的緊張有所消失。
  除了必要的休息,黑旗軍幾乎未有停留,第二天,是二十五裏的路程,下午時分,卓永青已經能隱約看到延州城的輪廓,前方的遠處,漫山遍野的人和軍帳,而延州城頭之上,隱約可見紅色、黑色雜陳的跡象,足見攻城戰的慘烈。
  卓永青所在的這支軍隊稍作休整,前方,有壹支不知道多少人的軍隊慢慢地推過來。卓永青被叫了起來,軍隊開始列陣,他站在第三排,舉盾,持刀,身體兩側、前後,都是同伴的身影,如同他們每次訓練壹般,列陣以待。
  旁邊,班長毛壹山正悄悄地用嘴呼出長長的氣息,卓永青便跟著做。而在前方,有人大喊起來:“出發時說的話,還記不記得!?遇上敵人,只有兩個字——”
  卓永青頓了頓,然後,有血絲在他的眼裏湧起來,他用力地吼喊出來,這壹刻,整個軍陣,都在喊出來:“兇!殘——”原野上被震得嗡嗡嗡的響。
  他不知道自己身邊有多少人。但秋風起了,巨大的氣球從他們的頭頂上飛過去。
  延州城上,種冽放下手中的那只劣質望遠鏡,微感疑惑地蹙起眉頭:“他們……”
  八月二十五,黑旗軍兵分兩路,壹支八千人,於延州城東北面與韓敬匯合,壹萬二千人在匯合之後,緩緩推向女真人的軍營。同時,第二團第三團的五千余人,在稍南壹點的地方,與言振國率領的九萬攻城大軍展開對峙。
  完顏婁室命令言振國的部隊對黑旗軍發起進攻,言振國不敢違背,命令兩萬余人朝這邊推進過來。然而在交戰之前,他還是有些遲疑:“是不是當派使者,先行招降?”
  幕僚想想,回應:“大人所言甚善,正和先禮後兵之道。”
  傍晚時分,他們派出了使者,往五千余人這邊過來,才走到壹半,看見三顆巨大的氣球飛過來了,五千人列陣前推。北面,兩軍主力正在對峙,所有的動靜,都將牽壹發而動全身,然而壹路奔襲而來的黑旗軍根本就沒有遲疑,縱然面對著女真戰神,他們也沒有給予任何面子。
  其中壹顆熱氣球朝兩萬余人的帥旗位置扔下了炸藥包。卓永青跟隨著身邊的同伴們沖上前去,照著所有人的樣子,展開了廝殺。隨著蒼茫的夜色開始吞食大地,血與火大規模地盛放開來……
第七〇三章 鐵火(四)
  巨大的熱氣球高高地飛過黃昏的天幕,黑旗軍徐徐推進,進入交戰線時,如蝗的箭雨還是劃過了天空,黑壓壓的拋射而來。
  黑旗壹方同樣予以回擊。
  成千上萬人的軍陣,成千上萬的箭矢,延綿數裏的範圍。這人海之中,卓永青舉起盾牌,將身邊射出了箭矢的同伴覆蓋下去,然後便是劈劈啪啪的聲音,有箭矢打在他的盾上被彈開了。周圍是嗡嗡嗡的躁動,有人吶喊,有人痛呼出聲,卓永青分明能聽到有人在喊:“我沒事!沒事!他娘的倒黴……”壹息之後,吶喊聲傳來:“疾——”
  身邊的同伴身體在繃緊,然後,卓永青大聲地吶喊出來:“疾!”
  這壹刻,數千人都在吶喊,吶喊的同時,持盾、發力,猛然間奔行而出,腳步聲在壹瞬間怒如潮水,在長達裏許的陣線上踏動了地面。
  “殺——”
  吶喊聲排山倒海,對面是兩萬人的陣地,分作了前後幾股,方才的箭矢只對這片人海造成了些許波瀾,領兵的層層將領在大喊:“抵住——”軍隊的前方結成了盾陣槍林。這邊領兵的主將名叫樊遇,不斷地傳令放箭——相對於沖來的五千人,自己麾下的軍隊近五倍於對方,弓箭在第壹輪齊射後仍能陸續發射,然而稀稀拉拉的第二輪造不成太大的影響。他瞪大眼睛看著這壹幕,牙關已不自覺地咬緊,牙根酸澀。
  這不是正統的打法,也根本不像是武朝的隊伍。僅僅是壹萬多人的軍隊,從山中躍出之後,直撲正面戰場,然後以分出的五千人對著自己兩萬兵,以及後頭的壓陣的七萬余人,直接發起正面進攻。這種不要命的氣勢,更像是金人的軍隊。然而金國人無敵於天下,是有他的道理的。這支軍隊雖然也有著赫赫戰績,然而……總不至於便能與金人匹敵吧。
  他之前是這樣想的,但至少在這壹刻,對方爆發出來的驚人舉動。令人心中的想法多少有點動搖:“給我擋住——”他口中暴喝,同時吩咐手下,看能否以強弓將天上的“妖法”射下。陣型前方,壹箭之地縮短為零!
  轟隆隆的聲音,海潮壹般延綿的轟響。來自於盾牌與盾牌的沖撞。各種呼喊聲響成壹片,在接近的壹瞬間,黑旗軍的鋒線成員以最大的努力做出了躲避的動作,避免自己撞上刺出的槍尖,對面的人瘋狂吶喊,槍鋒抽刺,第二排的人撞了上來。接著是第三排,卓永青用盡最大的力量往同伴的身上推撞過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結實的腳步不斷地朝後蹬,往前推!盾陣僵持了片刻時間,第二排上。羅業幾乎清楚地感受到了對方軍陣朝後方退去的摩擦聲,在原地防守的敵人抵不過這瞬間的沖力。他深吸了壹口氣:“都有——壹!”
  周圍的人都在擠,但響應聲稀稀拉拉地響起來:“二——”
  第三聲響起的時候,周圍這壹團的人聲已經整齊起來。他們同時喊道:“三————”
  所有人都在這壹瞬間用力!
  前方,盾牌和盾牌後的敵人被推飛開了,羅業與身邊的將士掄起了鋼刀,嘩的壹刀斬下去,白蠟桿制成的槍身被劈斷了,在空中飛舞,羅業已經看到了前方士兵的眼神。看起來也是壹般的兇狠粗豪,目露血光,只在眼中有著慌亂的神色——這就夠了。
  他的第二刀劈了出去,身邊是無數人的前行。殺入人群,長刀劈中了壹面盾牌,轟的壹聲木屑飛濺,羅業逼上前去,照著眼前放大的敵人的頭臉,又是壹刀。這豁盡了全力的刀光之下。他幾乎沒有感受到人的骨頭造成的阻隔,對方的身體只是震了壹下,骨血橫飛!
  刀真好用……
  他的心中閃過了這壹絲絲的念頭,粘稠的紅色已經蔓延開來。有人發出了來自心底最野蠻之處的吼聲。
  “殺啊啊啊啊啊啊啊——”
  廝殺的鋒線,蔓延如怒潮般的朝前方擴散開去。
  壹顆熱氣球扔下了炸藥包,在樊遇帥旗附近發出轟然震響,壹些士兵朝著後方看了壹眼,樊遇倒是無事。他大聲嘶喊著,命令周圍的士兵推上去,命令前列的士兵不許推,命令軍法隊上前,然而在交戰的前鋒,壹道長達數裏的血肉漣漪正瘋狂地朝周圍推開。
  卓永青在不斷向前,前方看起來有很多人,他們有的在抵抗,有的逃跑,人擠人的情況下,這個速度卻極難加快,有的人被推翻在了地上,執著長槍的黑旗兵壹個個捅將過去。不多時,卓永青揮出了第壹刀,這壹刀揮在了空處——那是壹名拼命想要後退的敵人,咬緊了牙關照著這邊揮砍,卓永青如同往日的每壹次訓練壹般,壹刀全力揮出,那人朝著後方癱倒在地,拼命後退,同伴從卓永青身邊沖過,將長槍捅進了那人的肚子,另壹名同伴順手壹刀將這敵人劈倒了。
  潮水不斷前推,在這黃昏的原野上擴大著面積,有的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喊:“我願降!我願降!”羅業帶隊碾殺過去,壹面推進,壹面大喊:“掉頭廝殺,可饒不死!”有的還在遲疑,便被他壹刀砍翻。
  軍陣後方的軍法隊砍翻了幾個逃跑的人,守住了戰場的邊緣,但不久之後,逃跑的人越來越多,有的士兵原本就在陣型中央,往兩側逃跑已經晚了,紅著眼睛揮刀沖殺過來。開戰後僅僅不到半刻鐘,兩萬人的潰敗如同海潮倒卷而來,軍法隊守住了壹陣,而後不及逃跑的便也被這海潮吞沒下去了。
  樊遇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壹切,他看了看後方,七萬人的本陣那邊,言振國等人想必也在目瞪口呆地看著,此外,還有城墻上的種冽,想必也有女真那邊的完顏婁室。他咬緊了牙關,目中充血,發出“啊——”的壹聲吶喊,然後帶著親衛策馬朝戰場南面逃亡而去。
  隨著樊遇的逃跑。言振國大營那邊,也有壹支馬隊沖出,朝樊遇追趕了過去。這是言振國在軍隊跺腳吶喊的結果:“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立刻派人將他給我抓回來,此戰過後。我殺他全家,我要殺他全家啊——”
  目光充血的瘋狂吶喊代表了言振國此時的心情,攻城數日,他麾下軍隊的損失都算不得太大,然而當著面前壹戰之下。眨眼間迎來的是兩萬人的潰敗。他的心中除了驚慌、不可置信外,心底已經有了隱隱的寒意。
  兩萬人的潰敗,何曾如此之快?他想都想不通。女真擅騎兵,武朝軍隊雖弱,步戰卻還不算差,許多時候女真騎兵不想付出太大傷亡,也都是騎射騷擾壹陣後跑掉。但就在前方,步兵對上步兵,不過是這壹點時間,大軍潰敗了。樊遇像是瘋子壹樣的跑了。即便擺在眼前,他都難以承認這是真的。
  但潰敗還不是最糟糕的。
  此時那潰敗的軍隊中,有半數是朝著兩側逃跑的,對面那混世魔王的軍隊當然不好追趕,但仍有大量的潰兵被裹挾在中間,朝這邊沖來。
  這些潰敗的士兵固然不想回頭作為前鋒與本陣廝殺,然而要往兩側逃跑已經有些晚了,已然沖殺過來的黑旗軍非但未有停下休整,其前推的勢子甚至有愈發暴烈的態勢,頂多。後陣暫時變作了前陣,以半月形的姿態驅趕著潰敗的樊遇大軍,壹路推殺。
  雙方此時的相隔不過兩三裏的距離,天空中夕陽已開始黯淡。那三個巨大的飛球,還在靠近。對於言振國而言,只覺得眼前遇上的,簡直又是壹支兇殘的女真軍隊,這些野人無法以常理度之。
  他也曾知道壹些那小蒼河、那混世魔王的事情,只是在他想來。即便對方能打敗西夏,與女真人比起來,終究還是有距離的。但直到這壹刻,西夏人曾經面對過的壓力,朝著他的頭上結結實實地壓過來了。
  對方的這次出兵,顯然便是針對著那女真戰神完顏婁室來的,北面,那壹萬二千人還在以咄咄逼人的姿態與女真西路軍對峙。而自己這邊,很顯然的,是要被當成礙事者被先行清掃。以五千人掃十萬,乍然想起來,很憤慨很憋屈,但對方壹點遲疑都未曾表現出來。
  而且,如果以對方擺明車馬硬肛女真人的戰力來衡量,兩萬人潰退得如此迅速,自己這邊的幾萬人能不能打過對方,他確實是壹點信心都沒有的。
  像是神仙打架,小鬼遭了殃。
  當然,無論心情如何,該做的事情,只能硬著頭皮上,他壹面派兵向女真求援,壹面調動軍隊,防禦攻城大營的後方。
  此時,羅業等人驅趕著將近六七千的潰兵,正在大規模地沖向言振國本陣。他與身邊的同伴壹面奔跑,壹面吶喊:“華夏軍在此!掉頭沖殺者,可饒不死!余者殺無赦——”
  人潮兩側,二團團長龐六安派出了不多的騎兵,追逐砍殺想要往兩側逃亡的潰兵,前方,原本有九萬人聚集的攻城營地防禦工事馬虎得驚人,此時便要經受考驗了。
  女真軍隊方面,完顏婁室派出了壹支千人隊南來督戰,與他對峙的黑旗軍毫不客氣,朝著女真大營與攻城大營之間推進過來,完顏婁室再派出了壹支兩千人的騎兵隊,開始朝這邊進行奔射騷擾。延州城,種家大軍正在集結,種冽披甲持矛,正在做打開城門的安排和準備。
  他曾經拉攏過黑旗軍,希望雙方能夠並肩作戰,被對方拒絕,也覺得不算意外。卻從未曾想過,當黑旗軍自山中躍出的壹刻,其姿態是如此的暴烈兇殘——他們竟要與完顏婁室,正面硬戰。
  只是想壹想,都覺得血在翻滾燃燒。
  家中的大夫過來勸說他的傷情,遊說他派旁人領兵,種冽只是哈哈壹笑。
  “若今日敗,延州滿城上下,再無幸理。扶危定難,馬革裹屍,大丈夫當有此壹日。”他舉起長戈,“種家人,誰願與我同去!?”
  周圍傳來了呼應之聲。
  夜色降臨,北面,兩支軍隊的摩擦試探正往來進行,隨時可能爆發出大規模的沖突。
  而在延州城下,人海沖向了壹起,洶湧翻滾,飛來的氣球上扔下了東西。言振國離開了他的帥旗,還在不斷地傳令:“守住——給我守住——”
  這壹戰的開端,十萬人對沖廝殺,已然混亂難言……
還在卡文,以及對壹些事情的說法。
  
  本來按照以前的慣例,卡文的時候不太看書評區,今天確定發不了之後跑到微博上,有人說書評區亂了,出了噴子什麽的,興沖沖地跑過來刪帖禁言,結果就殺掉了壹個人,非常遺憾。
  既然來了,就發個帖子告知壹下,正好,也有些東西可以說的,順便說說。
  對於寫書的方法,書裏書外其實說過很多次,就我而言,想到壹個情節,壹時的靈感是不值得信任的,我從不像別的作者那樣紀錄靈感,我每天都想到很多點子,有很多觸動,它們或者不是壹本書的不是壹個題材的,我會記在心裏,幾天或者幾個月之後,再有觸動,再想壹次假如說壹個靈感不能在我腦海裏停留太久,它們通常就不值得信任,因為這說明它們對我的觸動還不夠。
  贅婿這本書,有很多大的靈感,是從寫書之初就在醞釀,連續醞釀了好幾年的,第七集的結尾當然就是最典型的這種感覺。但是,在壹個壹個大節點的中間,很多東西是不確定的,每當我寫完壹個大情節,新線索開始的時候,我都需要花時間去醞釀,每天花時間去想最近的這段東西,往往在連續醞釀了壹個星期或是半個月或者……更久之後,有壹些情節已經經歷了好幾天的各個方面的思考,它們才可以用這是目前卡文的主因。
  對我來說,卡文是壹件痛苦的事情,那意味著我每天從早上醒來就要不間斷的工作,這個工作就是用腦,我的腦子得不到休息。我不止壹次的說,我是起點最努力的作者,那是因為不會有幾個人的工作時間能超過我,反倒是我能寫出書來的時候,更新後的那段時間,那是屬於我的放松時間,我真的能下班了。
  當然。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寫文狀態,我每次連更了,人氣上來了,都有新人過來。這當然可喜,但是每每這個時候,就會有這樣那樣的人說這樣那樣的話,別人怎麽寫的,別人怎麽怎麽樣……但不管別人怎麽怎麽樣。我就這樣寫了。
  曾經有作者在壹些地方跟我說,香蕉我喜歡妳的文風,我想要模仿妳的文章。我都很詫異:就好像彈琴,大師的作品比比皆是,完美的標準如此清晰,妳幹嘛找壹個半桶水的當標準?立意不夠,成就也是有限的。我曾經看過那些近乎完美的作品,中國的外國的,路遙的村上春樹的史鐵生的雨果的巴爾紮克的托爾斯泰的,標準就在那裏。曾經很長壹段時間,我無法衡量自己與他們之間的距離,只知道無遠弗屆。當我不斷地去寫去想,嘗試各種表達,如今我能知道,我能夠鍛煉的部分在哪裏,我需要經過幾次的擴大、壓縮、加深、提煉能夠大概地觸及那條線。別人怎麽樣都可以,但那不關我的事。
  寫書於我而言,賺的錢是不多的當然比壹般的工作要多了,我如今結了婚。跟妻子新房的裝修費都還沒攢夠。我有時候跟她說,我是苦日子裏過過來的,不是不懂現實,但目前的稿費已經夠用了。如果有壹天,真的不夠,我可以轉為賺錢去寫書,我保有這種可能性,心裏就不慌。好在妻子總能體諒這些。
  有壹些人總是說,文青就是文青。譬如香蕉,看起來只要加快速度隨時成大神,其實他根本加不快,加快了,質量也沒有了。或許是這樣也說不定,但老實說,寫書這麽些年,對於yy,對於大家想看的爽點,提起這些爽點的手法,真是熟到不能再熟了,如果我放棄架構和表達,只簡單重復它們,那或許真不是什麽難事頂多我換壹批讀者嘛。賺目前十倍乃至百倍稿酬的可能性,對我而言,其實就在手邊,可能比任何壹個人,都要更加的唾手可及。我也始終放在這邊了。
  說這個,不是什麽炫耀,也不是什麽訴苦,只是為了說明壹個簡單的事情:當我放棄了這麽些東西以後,還有什麽東西,是可以讓我的書為之讓步的?
  前不久壹個大概是很早以前就看我書的老書友跑來發言,香蕉從隱殺開始就整天打遊戲,不管寫書,他有訂閱的,我直接把他刪帖禁言了。老天作證,這些年來對我而言最大的困擾就是,我再也沒辦法沈浸到遊戲裏了,寫書的焦慮讓我什麽東西都沈浸不進去,我的腦子根本沒辦法得以放松,這樣的人,跑過來說了解了本來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但是,當然刪帖禁言更爽壹點。
  清明節回家掃墓,坐的綠皮車,晚點,在微博上發個狀態,就有人跑出來質疑,說我為了斷更找借口。也很遺憾,我從不找借口,直接拉黑名單了。
  寫書太費腦力了,早幾年我還有興趣辯論,如今我連表現豁達的精力都沒有了。
  所以大家看到了,我並不是壹個好相與的作者,在網絡上,我喜歡跟思想做朋友,我喜歡任何有思想的帖子。但是從好幾年前開始,我就不再考慮當壹個在網絡上和稀泥的知心朋友,在微信公眾平臺上我唯壹會表現出這種態度的大概是壹些高中生說自己不想讀大學的時候,我會勸說壹陣,但是在其它時候,誰在我面前表現得像個傻逼,或是不懷好意的家夥,我會直接刪禁封、拉黑名單,我不會對這樣的人做出對等的回應這裏特指跑到書評區鬧事的家夥,或者是在書評區表現得膚淺的家夥。
  這幾年開始有人說我有什麽什麽寫文的天賦,我從來就沒有天賦,在我讀書的時候,天賦最差的就是語言。但如果說這些年來有什麽是真正讓我感到驕傲的,坦白說:我真是太努力了,我在這件事上,付出的是連我自己曾經都沒法想象的努力!寫這本書,有些時候,我很快樂,更多的時候,我非常痛苦。
  但目前來說,這本書只能這樣去寫,對於能在這樣的過程裏體諒我的讀者,我心懷內疚,對於抱怨者,我無能為力。有時候讀者說,妳寫壹輩子的書,我看壹輩子,那也未必,可能某個時候,我過不下去了,會把底線全部放棄,換壹批讀者,賺更多的錢。目前能這樣走,只是因為我還撐得住,很高興我撐得住,也很遺憾,我竟然撐得住。
  路太窄的時候,退壹步,寬壹點了,還得往前擠,所謂人生,畢竟也就是這樣的窄縫。
  今天有半章可用的了,明天或許能更新不過我不做肯定了。
第七〇四章 鐵火(五)
  夜色下,秋天的裏的原野,斑斑點點的火光在廣袤的天幕下鋪展開去。
  十萬人的戰場,俯瞰下去幾乎便是壹座城的規模,密密麻麻的營帳,壹眼望不到頭,昏暗與光芒交替中,人群的集結,交織出的仿佛是真正的海洋。而接近萬人的沖鋒,也有著同樣暴烈的感覺。
  五千人,驅趕著六千余潰兵,壓向七萬人的營地,就像是壹杯冷水倒進了滾油裏。
  ——炸開了。
  四萬人防守後方,還有三萬余人,在對著他們要攻打的城池。而隨著黑旗軍的沖鋒,延州的城門也打開了,種家的軍隊開始出現,漸漸的,越來越多,在幾次整隊後,對著這邊發起了沖鋒。
  女真的千人騎隊自北面而下,在營地邊緣做出了威嚇,同時,壹萬多的黑旗軍主力自東北面斜插而來,以咄咄逼人的姿態要殺入女真主力與言振國大軍之間,這壹萬二千與人的腳步撼動地面時,也是驚人的壹大片。
  火矢騰空,哪裏都是蔓延的人海,攻城用的投石器又在慢慢地運作,朝著天空拋出石塊。三顆巨大的熱氣球壹面朝延州飛行,壹面投下了炸藥包,夜色中那巨大的聲響與火光分外驚人
  在抵達延州之後,為了立刻開始攻城,言振國營地的防禦工事,本身是做得馬虎的——他不可能做出壹個供十萬人防禦的城寨來。由於本身軍隊的眾多,加上女真人的壓陣,軍隊全部的力氣,是放在了攻城上,真要是有人打過來,要說防禦,那也只能是陣地戰。而這壹次,作為戰場上人數最多的壹股力量,他的軍隊真正陷入神仙打架小鬼擋災的泥沼了。
  “華夏軍在此!倒戈沖殺者不死!余者殺無赦——”
  “不許過來!都是自己兄弟——”
  “******,給我讓開啊——”
  “再來就殺了——”
  “反正是死,老子拖妳們壹起死——”
  東南面,被五千黑旗軍脅迫著沖向部隊本陣的六七千人可能是最為煎熬的。他們當然不願意與本陣沖殺,然而後方的煞星速度極快,心狠手辣,不受降卒,哪怕丟兵棄甲跪在地上投降,對方也只會砍來當頭壹刀,潰兵兩側,黑旗軍的少數騎兵奔行驅趕,這片洶湧的人潮,已經失去逃散的機會。
  而在前方,數萬人的防禦陣勢,也不可能打開壹個口子,讓潰兵先進去。雙方都在呼喊,在將要跨入壹箭之地的最後壹刻,洶湧的潰兵中還是有幾支小隊站住,朝後方黑旗軍廝殺過來的,隨即便被推散在人海的血流裏。
  這奔跑的沖散的速度,已經停不下來,雙方接觸時,到處都是瘋狂的吶喊。沖在前方的潰兵已情知必死,朝著原本的自己人瘋狂砍殺,接觸的鋒線猶如巨大的絞肉碾輪,將前方沖突的人們擠成糜粉與血漿。
  “讓開!讓開——”
  “老子也不要命了——”
  “言振國投降金狗,倒行逆施,妳們反正啊——”
  “華夏軍來了!打不過的!華夏軍來了!打不過的——”
  人聲在激烈的沖撞中沸騰,對於有些人來說,這就是他們最後哭喊的話了。
  西面,沖鋒的種家軍隊在巨石與箭矢的飛舞中倒下,種冽率領大軍,已經與這壹片的人海展開了沖撞,廝殺聲鼎沸。種家軍的主力本身也是久經考驗的精兵,並不畏懼於這樣的沖殺。隨著時間的推移,偌大的戰場都在瘋狂的沖突崩解,言振國的七萬大軍,就像是煮在壹片熔金蝕鐵的火焰裏。言振國試圖向女真人求救,然而得到的只有女真人嚴令死守的回應,率兵前來的督戰的女真將領撒哈林,也不敢將麾下的騎兵派入隨時可能崩塌的十萬人戰場裏。
  北面,發生的戰鬥沒有這般浩大瘋狂,天已經黑下來,女真人的本陣亮著火光,沒有動靜。被婁室派出來的女真將領名叫滿都遇,率領的乃是兩千女真騎隊,壹直都在以散兵的形式與黑旗軍周旋騷擾。
  這些女真人騎術精湛,三五成群,有人執起火把,呼嘯而行。他們隊形不密,然而兩千余人的隊伍便猶如壹支看似松散但又靈活的魚群,不斷遊走在戰陣邊緣,在接近黑旗軍本陣的距離上,他們點燃火箭,斑斑點點地朝這邊拋射過來,隨後便迅速離開。黑旗軍的陣型邊緣舉著盾牌,嚴謹以待,也有弓手還以顏色,但極難射中陣型松散的女真騎兵。
  與本陣不遠的山坡上,韓敬率領兩千騎兵,始終在盯著這支遊散的女真部隊,而在騎兵偶爾的活動保護下,壹只熱氣球目前正飛在天空中,幾匹戰馬以長長的繩索拖著它變換位置。這只氣球飛得是不高的,但作為觀察已經足夠,上方的觀察者偶爾吶喊,或是放出煙花,循著繩子放下竹筒,報告戰局變化。在黑旗軍本陣推進的過程裏,那兩千女真精騎數次騷擾,都想找到幾乎,沖過來這邊朝氣球放箭,每壹次也都被韓敬的隊伍阻攔了。
  黑旗軍本陣,邊緣的將士舉著盾牌,排列陣型,正謹慎地移動。中陣,秦紹謙看著女真大營那邊的狀況,朝著旁邊示意,木炮和鐵炮從馱馬上被卸下來,裝上了輪子向前推進著。後方,近十萬人廝殺的戰場上有偉烈的光火,但那從不是核心,那裏的敵人正在崩潰。真正決定壹切的,還是眼前這過萬的女真大軍。
  就在黑旗軍開始朝女真軍營推進的過程中,某壹刻,火光亮起來了。那並非是壹點點的亮,而是在壹瞬間,在對面坡地上那原本沈默的女真大營,所有的火光都升騰了起來。
  黑旗軍不怯戰,完顏婁室同樣也是不會怯戰的。
  這之後,女真人動了。
  **********
  東南面,言振國的抵抗部隊已經進入崩潰。
  人們呼喊奔逃,沒頭蒼蠅壹般的亂竄。有的人選擇了反正,高呼口號,開始朝自己人沖殺揮刀,蔓延的巨大營地,形勢亂得就像是沸水壹般。
  逃離早就出現了,更多的人,是壹時間還不知道往哪裏逃,五千黑旗軍已殺將過來,所到之處掀起腥風血雨,擊潰壹層層的抵抗。沖殺之中,卓永青跟隨者毛壹山,沒能殺到人,抵抗者有,但投降的也真是太多了,壹些人跟隨黑旗軍朝前方沖殺過去,也有大義凜然的將領,說他們瞧不起言振國降金,早有反正之意。卓永青只在混亂中砍翻了壹個人,但並未殺死。
  血與火的氣息熏得厲害,人真是太多了,幾番沖殺之後,令人頭暈目眩。卓永青畢竟算是新兵,縱然平日裏訓練眾多,到得此時,巨大的精神緊張已經耗竭了心力,沖到壹處物品堆邊時,他稍稍的停了停,扶著壹只木箱子幹嘔了幾聲,這個時候,他看見不遠處的黑暗中,有人在動。
  那是壹名躲藏的士兵,與卓永青對望壹眼,定在了那兒,下壹刻,那士兵“啊——”的壹聲,揮刀撲來。
  刀光撲面的壹剎那,卓永青咬緊牙關,按照平日裏訓練的動作下意識的揮起了長刀,他的身體朝後方退了壹點點,然後朝前方全力劈出。粘稠的鮮血嘩的撲到他的臉上,那屍體撲出去,卓永青站在那裏,喘息了許久,臉上的鮮血讓他惡心想吐,他回頭看了看地上的屍體,意識到,方才的那壹刀,其實是從他的面門前掠過去的。
  不遠處人群奔突,有人在大喊:“言振國在哪裏!?我問妳言振國在哪裏——帶我去!”卓永青偏了偏頭,這個聲音是羅業羅連長,平日裏都顯得文質、爽朗,但有個外號叫羅瘋子,這次上了戰場,卓永青才知道那是為什麽,後方也有自己的同伴沖過,有人看看他,但沒人理會地上的屍首。卓永青擦了擦臉上的血,朝前方班長的方向跟隨過去。
  五千黑旗軍由東南往西面延州城貫穿過去時,種冽率領軍隊還在西面鏖戰,但敵人已經被殺得不斷後退了。以萬余軍隊對陣數萬人,而且不久之後,對方便要完全潰敗,種冽打得極為暢快,指揮軍隊向前,幾乎要大呼過癮。
  然後,示警的煙火自城墻上出現,馬蹄聲自北面襲來!
  這支陡然殺來的女真騎兵放出了箭矢,準確地射向了因為沖鋒而未曾擺出防禦陣勢的種家軍側翼,千人的騎隊還在加速,種冽命令己方騎兵趕去攔截,然而慢了壹步。那千人的女真騎隊在沖鋒中化作兩股,其中壹隊四百人壹面射箭壹面沖向倉促迎來的種家騎兵,另壹隊的六百騎已經沖入種家軍側後方的薄弱處,以鋼刀、箭矢撕開壹道口子。
  種家軍的後側迅速收縮,那六百騎沖殺過後急旋返回,四百騎與種家騎兵則是壹陣盤旋互射,掠過言振國軍隊陣前,在不遠處與六百騎合流。這壹千騎合並後,又略略地射過壹輪箭矢,揚長而去。
  撒哈林的這壹次突襲,雖然無法挽回大局,但也使得種家軍增加了上百傷亡,壹時間振奮了部分言振國麾下軍隊的士氣。而就在黑旗軍正壹路貫穿殺來的此時,北面,火光已經亮起來。
  女真騎兵如潮水般的沖出了大營,他們帶著點點的光火,夜色中看來,就如同兩條長龍,正浩浩湯湯的,朝著黑旗軍的本陣環抱過來。不久之後,箭矢便從各個方向,如雨飛落!
  黑旗軍士兵手持盾牌,死死防守,叮叮當當的聲音不斷在響。另壹側,滿都遇率領的兩千騎也在如毒蛇般的繞行過來,此時,黑旗軍聚集,女真人分散,對於他們的箭矢還擊,意義不大。
  軍陣之中,秦紹謙看著在黑暗裏已經快形成巨大半圓的女真騎隊,深吸了壹口氣……
  戰爭,於焉打響——
第七〇五章 鐵火(六)
  建朔二年八月二十五,夜晚戌時二刻左右,黑旗軍與女真西路軍的第壹次對撞,在延州城東北面的丘陵間生了。??? ? ?·
  作為初次交手的雙方,作戰的章法並沒有太多的花俏。隨著女真大營陡然間的火光通明,女真精騎如水流般洶湧環抱而來,其氣勢確實在瞬間便到達了巔峰,然而面對著這樣的壹幕,華夏軍的眾人也只是在瞬間繃緊了心弦,當箭矢如雨點般拋飛、落下,外圍的士兵也早已舉起盾牌,照著早已訓練無數遍的姿勢,讓空中落下的箭矢劈劈啪啪的在盾牌上打落。
  此時,戰鼓已經擂起來了。軍隊的陣型朝著前方推進、舒展,步伐並未加快太多,但堅定而森然。何誌成率領的壹團在前,孫業的四團在左翼和後側,呂梁山的兩千余步兵在右,間中混雜著特種團的裝備隊伍。戰場東南,韓敬率領的兩千騎兵已經策動步子,迎向滿都遇率領的騎兵。
  南面,言振國的大軍已近全線崩潰,巨大的戰場上只是混亂。北面的戰鼓驚動了夜色,許多人的註意力和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天空中的三只熱氣球已經在飛過延州城的城墻,氣球上的士兵遠遠地望向戰場。如果說女真人騎兵射出的箭矢就像是撲上來的海潮,此時的黑旗軍就像是壹艘對抗潮水的巨輪,它破開波浪,朝著小山坡上女真人的營地堅定地推過去。
  拋飛箭矢的騎兵陣還在蔓延擴大。東南面,韓敬的騎兵與滿都遇的騎兵互相開始了拋射,南面,馬隊拖著的熱氣球朝著華夏軍後陣靠攏過去。從大營中出來的數千女真精騎已經奔行至兩翼,而華夏軍的軍陣猶如龐大的**,也在不斷變形,盾陣嚴密,箭矢也自陣列中不斷射向遠處的女真騎隊,予以還擊,但整個隊伍。還是在壹刻不停地推向女真大營。
  以步兵對抗騎兵,戰法上來說,沒有多少可供選擇的東西。騎兵行動迅且陣型分散,人數差不多的情況下。步兵射箭的準確率太低,但騎兵沒有甲胄和盾牌,遠射雖能給人壓力,對上嚴謹的陣型,能夠依靠的就只是主動權而已。
  這是女真騎兵對陣武朝部隊的常態。武朝部隊每每以龜縮戰術逼退對方,然後往上頭報勝率,最後勝率竟堆積到百分之八十之多,然而壹旦女真騎兵真的看準時機決定沖鋒,武朝部隊即便是陣型完整,在搏命的廝殺中也總是壹敗塗地。這與戰法無關,純粹是沒有決死之心的軍隊上了戰場,導致的結果罷了。
  然而,華夏軍並不壹樣……
  ***********
  轟!
  轟!
  轟轟!
  壹聲聲的鼓點伴隨著前推的腳步聲,震動夜空。?? ·周圍是如雨點般的箭矢,帶著火焰的光點從兩側飛舞掉落,人就像是置身於箭雨的谷底。
  傳令的聲音,軍官嘶喊的聲音壹陣緊接著壹陣的響,有時候,甚至會非常荒謬地聽到人的笑聲。
  黑旗獵獵招展,秦紹謙騎在馬上,不時扭頭觀望四周的情況,漫山遍野的黑旗軍士兵以連為單位,都在推進。遠處是浩浩蕩蕩的女真騎隊。拖著熱氣球的馬隊已經從後頭上來了。
  沒有了壹只眼睛,有時候很不方便。
  他皺著眉頭,沒有人知道,在他浮著緊張情緒的心裏。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人到緊張的時候,有時候會閃過壹些不合時宜的情緒。女真……他不是第壹次面對女真人了,曾經的幾次戰鬥,那慘烈的……不能說是慘烈的戰鬥,只能說是慘烈的潰敗和屠殺,汴梁城外無數的慘叫似乎還在他的腦海中盤旋。那絕望的抗爭。每到這個時候,父親的臉,那斑斑白的樣子會在他的眼前閃過去,還有兄長的面孔……
  他在家中,算不得是頂梁柱壹類的存在,兄長才是繼承父親衣缽和學識的人,自己受母親溺愛,少年時性情便張揚出格。好在有父兄教導,倒也不至於太不懂事。家中文脈的路父兄要走到盡頭了,自己便去參軍,壹是叛逆,二來也是因為胸中的傲氣,既然自知不可能在文人的路上過兄長,自己也不能太過遜色才是。
  如果說壹個男人總是望著另壹個男人的背影前進,他當初存在心底的想法,或許也是希望有壹天,在另壹個方向上,成為父親那樣的人。只可惜,軍隊的糜爛,同僚的蠅營狗茍,很快讓他心底的想法被掩埋下去。
  那繁華的武朝,歌舞升平,軍隊有問題又如何呢?匪患還是被鎮壓下去了。他在軍隊中的升遷不是沒有父兄關系的幫忙,但那又如何,真要是天下太平,就這樣過壹輩子也沒什麽——但天下畢竟不太平了。 ?·?
  女真人的南下,將重量壓了下來。他帶著身邊值得相信的同伴絕望地沖鋒,看到的還是同伴的慘死,女真人摧枯拉朽,好在後來有立恒這樣的雄才,有父兄的掙紮,以及更多人的犧牲,打退了女真第壹次。
  那壹次,自己以為會有希望……
  而這壹次,自己帶著這支不壹樣的隊伍再度殺到女真人陣前了。這壹次沒有武朝,沒有父兄,沒有了背後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沒有大義的名分,什麽都沒有。
  父兄若是活著,或許不會太喜歡自己現在的狀態,對於立恒或許也喜歡不起來了。但他們終究是沒有了。
  眼睛沒有了壹只,天地都不壹樣了……
  軍隊的前陣悍然推至女真人的大營正面,盾陣前行,女真大營裏,有火光亮起,下壹刻,帶著火焰的箭雨升上天空。
  火的雨點嘩啦啦的落下來,那緊密的盾陣巋然不動,這是秋末了,箭雨斑斑點點地引燃了地上的枯草。
  劉承宗揮手,炮陣推向前方。
  如果說在這片刻的交手間,女真人表現的是疾如風與掠如火,華夏軍表現出的便是徐如林與不動如山。迎著箭雨和騷擾直推對方必救之處,直接轟開妳的大門,騎兵盡管玩就是!
  此時,女真大營的營墻壹角上。完顏婁室正目光肅靜地望著這壹幕,對方的火器和那大孔明燈,他都有興趣,眼見著對方已殺到近處。他對身旁的親衛說了壹句:“這確實是我見過最有侵略性的武朝軍隊。”
  華夏軍的軍陣中,秦紹謙仰著頭,微微蹙起了眉:“等等……”他說。
  軍陣後方的天空中,陡然傳來異變,壹只在夜色中飛來的海東青避開了箭矢。在空中熱氣球的外壁上抓出了壹道口子,由於飛得不高,熱氣球正徐徐墜落。
  陣型前方,看到這壹幕的士兵點燃了導火索,火炮的齊射驟然撕裂了夜空,在片刻間,無數的爆炸火光升騰而起,地動山搖!站在木墻壹側的完顏婁室第壹次目睹了火炮的威力,他用拳頭砸了砸身前的木墻,陡然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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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隨著爆炸而升騰,站在隊列前方,陳立波仿佛都能感受到那木制營門所受到的搖撼。他是何誌成麾下第壹團壹營三連的連長,在盾陣之中站在第二排,身邊密密麻麻的同伴都已經握緊了刀。眼看著爆炸的壹幕,身邊的同伴偏了偏頭,陳立波明顯地看見了對方咬牙的動作。
  “騎兵厲害又怎麽樣,攻敵必守,女真人騎兵再多也不至於沒有輜重,看他完顏婁室怎麽辦。”
  “最難的在後頭。不要掉以輕心。若是按照課上講的那樣……呃……”陳立波微微楞了楞,忽然想到了什麽,隨即搖頭,不至於的……
  此時。火炮齊射已畢,前方女真大營半邊營門都被打塌了,剩下的正在燃燒著火光,搖搖欲垮。周圍的士兵都已經在暗自吸氣,做好了沖鋒準備。下壹刻,命令陡然傳來。那是大嗓門傳令兵的吶喊:“傳令各部,穩住——”
  陳立波擡起頭,目光望向不遠處木墻的上方:“那是什麽!”
  砰的壹聲,有女真士兵將壹只木桶扔了下來,然後便見到那延綿的營墻上,壹只只木桶都被推下,有的朝著坡下滾落,有的直接砸碎在了地上,黑色的液體摔落壹地,刺鼻的氣息在片刻後傳了過來。這山坡不算陡,那黑色的液體倒不至於蔓延至華夏軍所在的壹箭之地外,但片刻之後,火焰熊熊地燃燒起來,蔓延在黑旗軍眼前的,已是壹片巨大的火墻。
  那是火油。
  女真大營裏,完顏婁室已經提槍上馬,扔掉了火油的女真士兵奔向自己的戰馬,號角聲響起來了,那號聲高亢嘹亮,是女真人開始圍獵攻殺的訊號。南面,壹共七千的女真騎兵已經聽到了訊號,開始逆沖合流,匯成巨大的洪潮。
  華夏軍的後陣兩千余人,陡然開始收縮陣型,前方的盾牌狠狠地紮在了地上,後方以鐵棒支撐,人們擁擠在壹起,架起了如林的槍陣,壓住槍桿,壹直到擁擠得無法再動彈。
  軍隊的中陣、側翼已經開始往回撲來,特種團的士兵推著大泡瘋狂回趕。而七千女真騎兵已經匯成了海潮,箭雨滔天而來。
  “穩住——”
  巨大的,歇斯底裏的吶喊——
  時間倒回去片刻,開炮之前。秦紹謙擡頭望著那天空,望向遠處斑斑點點的火光,微微蹙起了眉頭:“等等……”他說。
  “箭的數量太少了……”
  這是黑旗軍與女真人的第壹次對抗,壹切的戰略考量,是以女真人幾近天下無敵的強戰力為前提的,他們有自己的自信和驕傲,而完顏婁室,更是有著幾乎是全天下最為亮眼的戰績。但黑旗軍也沒有退縮的理由——因為根本無法退縮,在擁有火炮的情況下,黑旗軍壹方也毅然選擇了最為剛硬的打法,大家推算了很多種可能遇上的情況,但總有些事情,是不好推想的。
  完顏婁室真正將黑旗軍作為了對手來考慮,甚至以乎想象的重視程度,預防了火炮與熱氣球,在第壹次的交手前,便撤離了整個營地的輜重和步兵……
  攻敵必守,若反過來想,他不守了呢?
  前陣右側,馬蹄聲已經傳過來了,不止是在山坡下,還有那正在燃燒的女真大營壹側,壹支騎兵正從側面繞行而出,這壹次,女真人傾巢而來了。
  陳立波陡然間笑了起來,他對周圍的屬下道:“果然沒這麽簡單。”旁邊的人還在錯愕,隨後也跟著哈哈笑了起來。
  “變陣——”
  密集的盾陣開始改變了方向,槍林被壓下來,簡易的鐵制拒馬被推出在陣前!有人吶喊:“我們是什麽!?”
  無數人吶喊。
  “華!夏——”
  此時,山坡上是蔓延開來,熊熊燃燒的火墻,山坡下的不遠處,七千女真騎兵已經形成沖勢,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了。
  陳立波呼出胸中的口氣,笑得猙獰起來:“蠢女真人……”
  他想。
  前方,女真的騎隊沖勢,已越來越清晰——
  ……
  形成撞擊。
第七〇六章 鐵火(七)
  秋風肅殺,戰鼓轟鳴如雨,熊熊燃燒的大火中,夜裏的空氣都已短暫地接近凝固。??? ? ?·女真人的馬蹄聲震動著地面,怒潮般向前,碾壓過來。氣息砭人肌膚,視野都像是開始微微扭曲。
  在接觸之前,像是有著安靜短暫停留的真空期。
  黑旗軍後陣,鮑阿石壓住槍桿,張大了嘴,正下意識地呼出氣體。他有些頭皮麻,眼皮也在拼命地抖動,耳朵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前方,女真的野獸來了。
  這不是他第壹次看見女真人,在加入黑旗軍之前,他並非是西北的原住民。鮑阿石曾是太原人,秦紹和守太原時,鮑阿石壹家人便都在太原,他曾上城參戰,太原城破時,他帶著家人逃跑,妻兒僥幸得存,老母親死於路上的兵禍。他曾見過女真屠城時的情景,也因此,愈明白女真人的強悍和兇殘。
  女真人以騎兵作戰為主,往往騷擾不成,便即退去。然而,壹旦女真人的騎兵展開沖鋒,那邊是不死不休的情景,在必要的時刻,他們並不畏懼於死亡。此時鮑阿石已經成為軍人,也是因此,他能夠明白這樣的壹支軍隊有多可怕。
  兩還是三的鐵桶炮從後方飛出,落入沖來的馬隊當中,爆炸升騰了壹瞬,但七千騎兵的沖勢,真是太龐大了,就像是石子在巨浪中驚起的些許水花,那龐大的壹切,未曾改變。
  鮑阿石的心中,是有著恐懼的。在這即將面對的沖擊中,他害怕死亡,然而身邊壹個人接壹個人,他們沒有動。“不退……”他下意識地在心裏說。
  馬蹄已越來越近,聲音回來了。“不退、不退……”他下意識地在說,然後,身邊的震動逐漸變成吶喊,壹個人的、壹群人的,兩千人組成的陣列變成壹片鋼鐵般的帶刺巨墻。鮑阿石感覺到了雙眼的赤紅,張嘴吶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歇斯底裏的聲音,貫穿了壹切。
  大盾後方,年永長也在吶喊。
  他是武瑞營的老兵了。 ?·跟隨著秦紹謙阻擊過曾經的女真南下,吃過敗仗,打過怨軍,沒命地逃亡過,他是賣命吃餉的漢子。沒有家人,也沒有太多的主見,曾經渾渾噩噩地過,等到女真人殺來,身邊就真的開始大片大片的死人了。
  他見過各種各樣的死亡,身邊同伴的死,被女真人屠殺、追逐,也曾見過許多平民的死,有壹些讓他覺得傷心,但也沒有辦法。直到打退了西夏人之後。寧先生在延州等地組織了幾次相親,在寧先生這些人的說和下,有壹戶苦哈哈的人家看中他的力氣和老實,竟將女兒嫁給了他。成婚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懵的,手足無措。
  作為賣命的軍漢,他以前不是沒有碰過女人,往日裏的軍應邊,有很多黑窯子,對於得過且過的人來說。了餉,不是花在吃喝上,便往往花在女人上,在這方面。年永長去得不多,但也不是雛兒了。然而,他不曾想過,自己有壹天,會有壹個家。
  成親的這壹年,他三十了。女人十八,家裏雖然窮,卻是正經老實的人家,長得雖然不是極漂亮的,但結實、勤快,不光能幹家裏的活,即便地裏的事情,也全都會做。最重要的是,女人依賴他。
  年永長最喜歡她的笑。
  這壹次出門前,女人已經有了身孕。出征前,女人在哭,他坐在房間裏,沒有任何辦法——沒有更多要交代的了。他曾經想過要跟妻子說他當兵時的見聞,他見過的死亡,在女真屠殺時被劃開肚腸的女人,母親死去後被活生生餓死的嬰兒,他曾經也感到傷心,但那種傷心與這壹刻想起來的感覺,截然不同。
  但他最終沒有說。
  他是老兵了,見過太多死亡,也經歷過太多的戰陣,對於生死沖殺的這壹刻,從不曾覺得奇怪。他的吶喊,只是為了在最危急的時候保持興奮感,只在這壹刻,他的腦海中,想起的是妻子的笑容。
  想活著。
  想回去。
  鐵騎如潮水沖來——
  ……
  南面,延州城戰場。??  要·
  羅業用力壹刀,砍到了最後的還在抵抗的敵人,周圍處處都是鮮血與烽煙,他看了看前方的種家軍身影和大片大片投降的軍隊,將目光望向了北面。
  攻打言振國,自己這邊接下來的是最輕松的工作,視野那頭,與女真人的碰撞,該要開始了……
  ……
  怒濤正在碰撞蔓延。
  砰——
  高沖鋒的騎兵撞上盾牌、槍林的聲音,在近處聽起來,恐怖而詭異,像是巨大的山丘崩塌,不斷地朝人的身上砸來。個人的吶喊在沸騰的聲浪中戛然而止,然後形成驚人的沖勢和碾壓,有的血肉化成了糜粉,戰馬在碰撞中骨骼迸裂,人的身體飛起在空中,盾牌扭曲、破裂,撐在地上的鐵棒推起了石塊和泥土,開始滑動。
  兩千人的陣列與七千騎兵的沖撞,在這壹瞬間,是驚人可怖的壹幕,前排的戰馬硬生生的撞死了,後排還在不斷沖上來,吶喊終於爆成壹片。有些地方被推開了口子。在這樣的沖勢下,新兵姜火是當其沖的壹員,在歇斯底裏的吶喊中,排山倒海般的壓力從前方撞過來了,他的身體被破碎的盾牌拍過來,不由自主地往後飛出去,然後是戰馬沈重的身體擠在了他的身上,轟的壹聲,他被壓在了戰馬的下方,這壹刻,他已經無法思考、無法動彈,巨大的力量繼續從上方碾壓過來,在重壓的最下方,他的身體扭曲了,四肢折斷、五臟破裂。腦中閃過的,是在小蒼河中的,母親的臉。
  戰馬和人的屍體在幾個破口的沖撞中幾乎堆積起來,粘稠的血液四溢,戰馬在悲鳴亂踢,有的女真騎士掉落人堆,爬起來想要劈砍,然而隨後便被長槍刺成了刺猬,女真人不斷沖來,而後方的黑旗士兵。用力地往前方擠來!
  生命或者漫長,或者短暫。更北面的山坡上,完顏婁室率領著兩千騎兵,沖向黑旗軍的前陣陣列。許許多多本該漫長的生命。在這短暫的壹瞬間,抵達終點。
  無數的線斷了。
  完顏婁室沖在了第壹線,他與身邊的親衛在黑旗軍軍陣中破開了壹道口子,奮勇砍殺。他不光用兵厲害,也是金人軍中最為悍勇的將領之壹。早些年金人軍隊不多時,便常常沖殺在第壹線,兩年前他率領軍隊攻蒲州城時,武朝軍隊固守,他便曾籍著有防禦措施的雲梯登城,與三名親衛在城頭悍勇廝殺,最終在城頭站穩腳跟攻破蒲州城。
  親自率兵沖殺,代表了他對這壹戰的重視。
  劇烈的沖撞還在繼續,有的地方被沖開了,然而後方黑旗士兵的擁擠猶如堅硬的礁石。槍兵、重錘兵前推,人們在吶喊中廝殺。人群中,陳立波昏昏沈沈地站起來,他的口鼻裏有血,左手往右手刀柄上握過來,竟然沒有力量,扭頭看看,小臂上隆起好大壹截,這是骨頭斷了。他搖了搖頭,身邊人還在抵抗。於是他吸了壹口氣,舉起鋼刀。
  “盾牌在前!朝我靠攏——”
  連隊的人靠過來,組成新的陣列。戰場上,女真人還在沖撞。陣列小,猶如壹片片的礁石,騎陣大,猶如海潮,在正面的沖撞間,側翼已經蔓延過去。開始往中央延伸,不久之後,他們就要覆蓋整個戰場。
  他們在等待著這支軍隊的崩潰。
  這是生命與生命毫無花俏的對撞,退後者,就將獲得全部的死亡。
  在過往的無數次戰鬥中,沒有多少人能在這種平等的對撞裏堅持下來,遼人不行,武朝人也不行,所謂精兵,可以堅持得久壹點點。這壹次,或也不會有太多的例外。
  蔓延過來的騎兵已經以飛快的度沖向中陣了,山坡震動,他們要那孔明燈,要這眼前的壹切。秦紹謙拔出了長劍:“隨我沖鋒——”
  戰場側翼,韓敬帶著騎兵沖殺過來,兩千騎兵的怒潮與另壹支騎兵的怒潮開始碰撞了。
  廝殺延伸往眼前的壹切,但至少在這壹刻,在這潮水中抵抗的黑旗軍,猶自巋然不動。
  “擋住——”
  “來啊,女真雜碎——”
  “不退!不退——”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吶喊或堅決或憤怒或悲愴,燃燒成壹片,重錘砸上了鐵氈,重錘不斷地砸上鐵氈,在夜空下爆炸。
  延州城側翼,正準備收攏軍隊的種冽陡然間回過了頭,那壹邊,緊急的煙火升上天空,示警聲忽然響起來。
  “女真攻城——”
  在對著黑旗軍動最強攻勢的壹刻,完顏婁室這位女真戰神,同樣對延州城落子將軍了。
  ************
  小蒼河谷地,星空澄凈若長河,寧毅坐在院子裏樹樁上,看這星空下的景象,雲竹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她能看得出來,他心中的不平靜。
  雲竹握住了他的手。
  “打仗了。”寧毅輕聲說道。
  “嗯。”雲竹輕輕地點頭。
  ……
  同壹時刻,距離延州戰場數裏外的山嶺間,壹支軍隊還在以急行軍的度飛快地向前延伸。這支軍隊約有五千人,同樣的黑色旗幟幾乎溶入了黑夜,領軍之人乃是女子,身著黑色鬥篷,面戴獠牙銅面,望之可怖。
  青木寨能夠動用的最後有生力量,在6紅提的帶領下,切向女真大軍的後路。途中遇上了無數從延州潰敗下來的軍隊,其中壹支還呈建制的隊伍幾乎是與他們迎面遇上,然後像野狗壹般的落荒而逃了。
  逃跑之中,言振國從馬上摔落下來,沒等親衛過來扶他,他已經從路上連滾帶爬地起身,壹面往後走,壹面回望著那軍隊消失的方向:“黑旗軍、又是黑旗軍……”
  幕僚匆匆靠近:“他們也是往延州去的,遇上完顏婁室,難有幸理……”
  “……沒錯,沒錯。”言振國楞了楞,下意識地點頭。這個晚上,黑旗軍瘋了,在那麽壹瞬間,他甚至恍然有黑旗軍想要吞下女真西路軍的感覺……
第七〇七章 凜鋒(壹)
  八月底了,秋日的末尾,天氣已漸漸的轉涼,落葉的樹大片大片的黃了葉子,在漫漫漠漠的秋風裏,讓山河變了顏色。?.?
  武朝的河山,也確實在變著顏色。
  這是英雄豪傑輩出的年月,黃河兩岸,無數的朝廷軍隊、武朝義軍前仆後繼地參與了對抗女真侵略的戰鬥,宗澤、紅巾軍、八字軍、五馬山義軍、大光明教……壹個個的人、壹股股的力量、英雄與俠士,在這混亂的大潮中做出了自己的抗爭與犧牲。
  在宗輔、宗弼大軍攻破應天後,這座古城已慘遭屠戮猶如鬼城,宗澤去世後不久,汴梁也再度破了,黃河南北的義軍失去統制,以各自的方式選擇著抗爭。中原各地,雖然反抗者不斷的湧現,但女真人統治的區域仍然不斷地擴大著。
  更多的平民選擇了南逃,在由北往南的主要路途上,每壹座大城都漸漸的開始變得人滿為患。這樣的逃難潮與偶爾冬季爆的饑荒不是壹回事情,人數之多、規模之大,難以言喻。壹兩個城市消化不下,人們便繼續往南而行,承平已久的江南等地,也終於清晰地感受到了戰爭來襲的陰影與天地動蕩的戰栗。
  揚州城,此時是建朔帝周雍的臨時行在。俗話說,煙花三月下揚州,此時的揚州城,乃是江南之地屈壹指的繁華所在,名門匯聚、富商雲集,青樓楚館,比比皆是。唯壹遺憾的是,揚州是文化之江南,而非地域之江南,它實際上,還位於長江北岸。
  周雍離開應天時,原本想要渡江回江寧,然而身邊的人力阻,道皇帝離了應天也就罷了,若是再渡長江。勢必士氣盡失,周雍雖嗤之以鼻,但最終拗不過這些阻攔,選了正位於長江北岸的揚州落腳。
  這地方雖然不是早已熟悉的江寧。但對於周雍來說,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在江寧便是個閑散胡來的王爺,待到登基去了應天,皇帝的位子令他枯燥得要死,每日在後宮玩弄壹下新的妃子。還得被城中人抗議,他下令殺了煽動民意的陳東與歐陽澈,來到揚州後,便再無人敢多說話,他也就能每日裏盡情體會這座城市的青樓繁華了。
  及至八月底,被推舉上位的周雍每日裏在行宮尋歡,又讓宮外的小官進貢些民間女子,玩得不亦樂乎。對於政事,則大多交給了朝中有擁立之功的黃潛善、汪伯彥、秦檜等人,美其名曰無為而治。這天君武跑到宮中來鬧。急吼吼地要回江寧,他紅著眼睛趕跑了周雍身邊的壹眾女子,周雍也頗為無奈,摒退左右,將兒子拉到壹邊訴苦。
  “妳想回江寧,朕當然知道,為父何嘗不想回江寧。? ? ?.?`妳如今是太子,朕是皇帝,當初過了江,如今要回去。談何容易。這樣,妳幫為父想個主意,如何說服那些大臣……”
  “父皇您只想回去避戰!”君武紅了眼睛,瞪著面前身著黃袍的父親。“我要回去繼續格物研究!應天沒守住,我的東西都在江寧!那熱氣球我就要研究出來了,如今天下危亡,我沒有時間可以等!而父皇妳、妳……妳每日只知飲酒作樂,妳可知外頭已經成什麽樣子了?”
  “朕哪有不知?朕想要禦駕親征,君武妳覺得如何啊?”周雍的目光嚴肅起來。他胖墩墩的身子,穿壹身龍袍,瞇起眼睛來,竟隱約間頗有些威嚴之氣,但下壹刻,那威嚴就崩了,“但實際上打不過啊,君武妳說朕只知避戰,朕不避戰,帶人出去,立馬被抓走!那些兵油子什麽樣,那些大臣怎麽樣,妳以為為父不知道?可比起他們來,為父就懂打仗了?懂跟他們玩那些彎彎道道?”
  “……”
  “妳爹我!在江寧的時候是拿錘子砸過人的腦袋,砸爛以後很嚇人的,朕都不想再砸第二次。朝堂的事情,朕不懂,朕不插手,是為了有壹天事情亂了,還可以拿起錘子砸爛他們的頭!君武妳自小聰明,妳玩得過他們,妳就去做嘛,為父幫妳撐腰,妳皇姐也幫妳,妳……妳就懂怎麽做?”
  君武紅著眼睛不說話,周雍拍拍他的肩膀,拉他到花園壹側的湖邊坐下,皇帝胖墩墩的,坐下了像是壹只熊,耷拉著雙手。
  “妳爹從小,就是當個閑散的王爺,學堂的師父教,家裏人指望,也就是個會吃喝玩樂的王爺。忽然有壹天,說要當皇帝,這就當得好?我……朕不願意插手什麽事情,讓他們去做,讓君武妳去做,不然還有什麽辦法呢?”
  他攤了攤手:“天下是什麽樣子,朕知道啊,女真人這麽厲害,誰都擋不住,擋不住,武朝就要完了。君武,他們這樣打過來,為父……也是很怕的。妳要為父往前面去,為父又不懂領兵,萬壹兩軍交戰,這幫大臣都跑了,朕都不知道該什麽時候跑。為父想啊,反正擋不住,我只能往後跑,他們追過來,為父就往南。我武朝現在是弱,可畢竟兩百年底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真有英雄出來……總該有的吧。”
  君武低下頭:“外面已經人滿為患了,我每日裏賑災放糧,看見他們,心裏不舒服。女真人已經占了黃河壹線,打不敗他們,遲早有壹天,他們會打過來的。”
  “嗯。”周雍點了點頭。
  “我心裏急,我現在知道,當初秦爺爺他們在汴梁時,是個什麽心情了……”
  “嗯……”周雍又點了點頭,“妳那個師父,為了這個事情,連周喆都殺了……”
  “他……”
  “唉,為父只是想啊,為父也未必當得好這個皇帝,會不會就有壹天,有個那樣的人來,把為父也殺了。??.??`?”周雍又拍拍兒子的肩膀,“君武啊,妳若見到那樣的人,妳就先拉攏重用他。妳從小聰明,妳姐也是,我原本想,妳們聰明又有何用呢,將來不也是個閑散王爺的命。本想叫妳蠢壹些,可後來想想,也就放任妳們姐弟倆去了。這些年,為父未有管妳。可是將來,妳也許能當個好皇帝。朕登位之時,也就是這樣想的。”
  父子倆壹直以來交流不多,此時聽周雍說了這掏心掏肺的壹番話,君武的怒氣卻是上不來了。過得片刻。周雍問道:“含微的病還好吧。”
  君武搖了搖頭:“尚不見好。”他迎娶的正室名叫李含微,江寧的望族之女,長得漂亮,人也知書達理,兩人成親之後,還算得上相敬如賓。只是隨著君武壹路上京,又匆匆回來揚州,這樣的旅程令得女人就此病倒,到如今也不見好,君武的煩心。也有很大壹部分來自於此。
  “女人如衣服,妳不必太過傷心了。”
  皇帝揮了揮手,說出句安慰的話來,卻是分外混賬。
  有了這幾番對話,君武已經沒法在父親這邊說什麽了。他壹路出宮,回到府中時,壹幫和尚、巫醫等人正在府裏咪咪哞哞地燒香點燭群魔亂舞,想起瘦得皮包骨頭的妻子,君武便又愈心煩,他便吩咐車駕再次出去。穿過了依舊顯得繁華精致的揚州街道,秋風颯颯,路人匆匆,如此去到城墻邊時。便開始能看到難民了。
  登上城樓,城外密密麻麻的便都是難民。夕陽西下,城池與河山都顯得壯麗,君武心中卻是愈的難受。
  他這些時日以來,見到的事情已越來越多,如果說父親接皇位時他還曾意氣風。如今許多的想法便都已被打破。壹如父皇所說,那些大臣、軍隊是個什麽樣子,他都清楚。然而,即便自己來,也不見得比這些人做得更好。
  自己畢竟只是個才剛剛見到這片天地的年輕人,如果傻壹點,或許可以意氣風地瞎指揮,正是因為多少看得懂,才知道真正把事情接到手上,其中盤根錯節的關系有多麽的復雜。他可以支持嶽飛等將領去練兵,然而若再進壹步,就要觸及整個龐大的體系,做壹件事,或許就要搞砸三四件。自己即便是太子,也不敢亂來。
  幾年前秦爺爺與老師他們在汴梁,遇上的或許就是這樣的事情。這看似平安的城池,實已搖搖欲墜。天要傾地要崩了,這片大地,就像是躺在床上皮包骨頭的妻子,欲挽天傾而無力,眼看著厄運的到來。他站在這城頭,陡然間掉下了眼淚。
  不久之後,女真人便攻破了徐州這道通往揚州的最後防線,朝揚州方向碾殺過來。
  而這個時候,他們還不知道。西北方向,華夏軍與女真西路軍的對陣,還在激烈地進行。
  範弘濟騎著馬,奔行在崎嶇的山道上,雖然風塵仆仆,但身上的使臣官服,還未有太過淩亂。
  在華夏軍與女真人開戰以後,這是他最後壹次代表金國出使小蒼河。
  雖然戰爭已經打響,但強者的謙卑,並不丟人。當然,另壹方面,也意味著華夏軍的出手,確實表現出了令人驚訝的強悍。
  時間回到八月二十五這天的晚上,華夏黑旗軍與完顏婁室親率的女真精騎展開了對陣,在上萬女真騎兵的正面沖擊下,同樣數目的黑旗步兵被淹沒下去,然而,他們未曾被正面推垮。大量的軍陣在強烈的對沖中依然保持了陣型,壹部分的防禦陣型被推開了,然而在片刻之後,黑旗軍的士兵在吶喊與廝殺中開始往旁邊的同伴靠攏,以營、連為建制,再度組成堅固的防禦陣。
  當炮聲開始6續響起時,防禦的陣型甚至開始推進,主動的切割和擠壓女真騎兵的前進路線。而女真人——或者說是完顏婁室——對戰場的敏銳在此時展露了出來,三支騎兵分隊幾乎是貼著黑旗軍的軍列,將他們作為背景,直沖擁有大炮的黑旗中陣,中陣在秦紹謙的指揮下結陣做出了頑強的抵抗,薄弱之處壹度被女真騎兵鑿開,但終於還是被補了上去。
  壹擊未能得手的女真騎兵開始迅地沖鑿,脫離戰場,在完顏婁室的指揮下,戰場東側壹度出現激烈到極點的廝殺,猶如兩個巨大石碾的碰撞,然而在炮兵推進至此前,完顏婁室也已將沖陣的女真騎兵盡量擰成壹股,在保持巨大箭矢威懾力的情況下脫離戰場,隨後環繞戰場拋灑箭雨,逼退韓敬後,朝著延州城的北面沖殺過去。
  這僅僅是壹輪的廝殺,其對沖之兇險激烈、戰鬥的強度,大到令人咋舌。在短短的時間裏,黑旗軍表現出來的,是巔峰水準的陣型協作能力,而女真壹方則是表現出了完顏婁室對戰場的高度敏銳以及對騎兵的駕馭能力,在即將陷入泥潭之時,迅地收攏大隊,壹面壓制黑旗軍,壹面命令全軍在沖殺中撤出黏著區。黑旗軍的炮陣在對付這些看似松散實則目標壹致的騎兵時,甚至沒有能造成大規模的傷亡——至少,那傷亡比之對沖廝殺時的死人是要少得多的。
  真正對女真騎兵造成影響的,先自然是正面的沖突,其次則是軍隊中在流水線支持下大規模裝備的強弩,當黑旗軍開始守住陣型,近距離以弩弓對騎兵動射擊,其戰果絕對是令完顏婁室感到肉疼的。
  而在這持續時間不久的、激烈的碰撞之後,原本擺出了壹戰便要覆滅黑旗軍姿態的女真騎兵未有絲毫戀戰,徑直沖向延州城。此時,在延州城西北面,完顏婁室安排的早已撤離的步兵、輜重兵所組成的軍陣,已經開始趁亂攻城。
  不久之後,紅提率領的軍隊也到了,五千人投入戰場,截殺女真步兵後路。完顏婁室的騎兵趕到後,與紅提的軍隊展開廝殺,掩護步兵逃離,韓敬率領的騎兵銜尾追殺,不多久,華夏軍大隊也追逐過來,與紅提軍隊匯合。
  匯合了步兵的女真精騎無法快撤離,華夏軍的追趕則壹步不慢,這個夜裏,持續大半晚的追逐和撕咬就此展開了。在長達三十余裏的崎嶇路程上,雙方以強行軍的形式不斷追逃,女真人的騎隊不斷散出,籍著度對華夏軍進行騷擾,而華夏軍的列陣效率令人咋舌,騎兵突出,試圖以任何形式將女真人的騎兵或步兵拉入鏖戰的泥沼。
  在這樣的黑夜中行軍、作戰,雙方皆有意外生。完顏婁室的用兵天馬行空,偶爾會以數支騎兵遠距離撕扯黑旗軍的隊伍,對這邊壹點點的造成傷亡,但黑旗軍的咄咄逼人與步騎的配合同樣會令得女真壹方出現左支右拙的情況,幾次小規模的對殺,皆令女真人留下十數乃是數十屍體。
  如此追逐大半晚,雙方疲憊不堪,在延州西北壹處黃果嶺間相距兩三裏的地方紮下工事休息。到得第二天上午,還未睡好,便見黑旗軍又將炮陣推向前方,女真人列陣起來時,黑旗軍的隊伍,已再度推過來了。完顏婁室指揮大軍繞行,隨後又以大規模的騎兵與對方打過了壹仗。
  此後兩日,彼此之間轉進摩擦,沖突不斷,壹個擁有的是驚人的紀律和協作能力,另壹個則擁有對戰場的敏銳掌控與幾臻化境的用兵指揮能力。兩支部隊便在這片土地上瘋狂地碰撞著,猶如重錘與鐵氈,彼此都兇殘地想要將對方壹口吞下。
  面對著幾乎是天下第壹的軍隊,天下第壹的將領,黑旗軍的應對兇悍至此。這是所有人都不曾料到過的事情。
  回想起幾次出使小蒼河的經歷,範弘濟也從不曾想到過這壹點,畢竟,那是完顏婁室。
  快要到達小蒼河的時候,天空之中,便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了……xh:.218.2o4.13
第七〇八章 凜鋒(二)
  秋雨嘩啦啦的下,拍落山間的黃葉枯草,卷入溪流河水當中,匯成冬日到來前最後的激流。…,
  從半山腰上朝下方望去,小蒼河在這片秋雨裏顯得平靜,零次櫛比但多少顯得有些單調的房屋,筆直與整齊的街道,行走在街道間的路人,空蕩無人的練兵場。山水註入河中,大雨在水庫的水面上泛起漣漪。範弘濟看著這壹切,想起在進山的口子那大壩壹側轟鳴如雷響的放水聲,熱鬧而又單調。
  這次的出使,難有什麽好結果。
  在進山的時候,他便已知道,原本被安排在小蒼河附近的女真細作,已經被小蒼河的人壹個不留的悉數清理了。這些女真細作在事先雖可能未料到這點,但能夠壹個不留地將所有細作清理掉,足以證明小蒼河為此事所做的諸多準備。
  範弘濟在小蒼河士兵安排的房間裏洗漱完畢、整理好衣冠,隨後在士兵的引導下撐了傘,沿山路上行而去。天空昏暗,大雨之中時有風來,臨近半山腰時,亮著暖黃燈火的小院已經能看到了。名叫寧毅的書生在屋檐下與妻兒說話,看見範弘濟,他站了起來,那妻子笑笑地說了些什麽,拉著孩子轉身回房。寧毅看著他,攤了攤手:“範使者,請進。”
  這壹次的見面,與先前的哪壹次都不同。
  雖然寧毅還是帶著微笑,但範弘濟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到正在下雨的空氣中氣氛的變化,對面的笑容裏,少了很多東西,變得更為深邃復雜。在先前數次的來往和談判中,範弘濟都能在對方看似平靜從容的態度中感受到的那些企圖和目的、隱約的迫切,到這壹刻。已經完全消失了。
  範弘濟不是談判場上的生手,正是因為對方態度中那些隱隱約約蘊含的東西,讓他感覺這場談判仍舊存在著突破口,他也深信自己能夠將這突破口找到,但直到此刻,他心底才有“果然如此”的心境陡然沈了下來。
  他站在雨裏。不再進去,只是抱拳行禮:“若是可能,還希望寧先生可以將原本安排在谷外的女真弟兄還回來,如此壹來,事情或還有轉圜。”
  寧毅站在屋檐下看著他,背負雙手,然後搖了搖頭:“範使者想多了,這壹次,我們沒有特地留下人頭。”
  目光朝遠處轉了轉。寧毅直接轉身往房間裏走去,範弘濟微微楞了楞,片刻後,也只能跟隨著過去。還是那個書房,範弘濟環顧了幾眼:“往日裏我每次過來,寧先生都很忙,如今看來倒是清閑了些。只是,我估計您也清閑不久了。”
  “請坐。偷得浮生半日閑。人生本就該忙忙碌碌,何必計較那麽多。”寧毅拿著毛筆在宣紙上寫字。“既然範使者妳來了,我趁著清閑,寫副字給妳。”
  “寧先生打敗西夏,據說寫了副字給西夏王,叫‘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壹笑泯恩仇’。西夏王深以為恥,據說每日掛在書房,以為激勵。寧先生莫非也要寫副氣人的字,讓範某帶回去?氣壹氣我金國朝堂的諸位大人?”
  “絕非如此,範使者想多了。”
  寧毅笑了笑。範弘濟坐在椅子上,看著寫字的寧毅:“普天之下,難有能以對等兵力將婁室大帥正面逼退之人。延州壹戰,妳們打得很好。”
  “華夏軍的陣型配合,將士軍心,表現得還不錯。”寧毅理了理毛筆,“完顏大帥的用兵能力出神入化,也令人佩服。接下來,就看誰會死在這片古原上吧。”
  “華夏軍非得做到這等程度?”範弘濟蹙了蹙眉,盯著寧毅,“範某壹直以來,自認對寧先生,對小蒼河的諸位還不錯。幾次為小蒼河奔走,谷神大人、時院主等人也已改變了主意,不是不能與小蒼河諸位共享這天下。寧先生該知道,這是壹條絕路。”
  “嗯,多半如此。”寧毅點了點頭。
  “那是為何?”範弘濟看著他,“既然寧先生已不打算再與範某繞圈子、裝糊塗,那不管寧先生是否要殺了範某,在此之前,何不跟範某說個清楚,範某就是死,也好死個明白。”
  寧毅沈默了片刻:“因為啊,妳們不打算做生意。”
  “豈非壹直在談?”
  “華夏之人,不投外邦,這個談不攏,怎麽談啊?”
  範弘濟笑了起來,霍然起身:“天下大勢,便是如此,寧先生可以派人出去看看!黃河以北,我金國已占大勢。此次南下,這大片江山我金國都是要的。據範某所知,寧先生也曾說過,三年之內,我金國將占長江以北!寧先生並非不智之人,莫非想要與這大勢作對?”
  他頓了頓:“然則,寧先生也該知道,此占非彼占,對這天下,我金國自然難以壹口吞下,適逢亂世,梟雄並起乃理所當然之事。我方在這天下已占大勢,所要者,首先不過是堂堂名分,如田虎、折家眾人歸順我方,只要口頭上願意服軟,我方並未有絲毫為難!寧先生,範某鬥膽,請您想想,若然長江以北——不,哪怕黃河以北全都歸順我大金,您是大金上頭的人,小蒼河再厲害,您連個軟都不服,我大金真的有絲毫可能讓您留下嗎?”
  “大丈夫能屈能伸,真要成大事,有時候便不得不承認,形勢比人強。寧先生,出使之初,範某對小蒼河多有不了解的地方,但這次,卻是真心誠意想要促成此事,此乃北地山河,如今宗輔王子已下應天,正攻徐州,宗翰元帥破汴梁,黃河以北,誰也撐不住的!您只要點頭,表示願意歸順,其余的,都好商量,幾年之內,我金國不會管束於妳,幾年之後,未必我倆不會成為朋友。給您自己壹條路,也給這山谷中的眾人。谷外的英雄壹條路。”
  範弘濟語氣誠懇,此時再頓了頓:“寧先生可能不曾了解,婁室元帥最敬英雄,華夏軍在延州城外能將他逼退,打個平手,他對華夏軍。也必然只有看重,絕不會嫉恨。這壹戰之後,這個天下除我金國外,您是最強的,黃河以北,您最有可能起來。寧先生,給我壹個臺階,給谷神大人、時院主壹個臺階,給宗翰元帥壹個臺階。再往前走。真的沒有路了。範某肺腑之言,都在這裏了。”
  他伸出壹只手,偏頭看著寧毅,確實誠懇已極。寧毅望著他,擱下了筆。
  “……說有壹個人,叫做劉諶,三國時劉禪的兒子。”範弘濟誠懇的目光中,寧毅緩緩開口。“他留下的事情不多,景耀六年。鄧艾率兵打到成都,劉禪決定投降,劉諶力阻。劉禪投降之後,劉諶來到昭烈廟裏痛哭後自殺了。”
  他語氣平淡,也沒有多少抑揚頓挫,微笑著說完這番話後。房間裏沈默了下來。過得片刻,範弘濟瞇起了眼睛:“寧先生說這個,莫非就真的想要……”
  “不可以嗎?”
  “我以為寧先生是個聰明人……您可以為其它原因,至少,不會為了這個……”
  “聰明人……”寧毅笑著。喃喃念了壹遍,“聰明人又如何呢?女真南下,黃河以北確實都淪陷了,然而視死如歸者,範使者莫非就真的沒有見過?壹個兩個,哪壹天都有。這世上,很多東西都可以商量,但總有些是底線,範使者來的第壹天,我便已經說過了,華夏之人,不投外邦。妳們金國確實厲害,壹路殺下去,難有能阻擋的,但底線就是底線,即便長江以北全都給妳們占了,所有人都歸附了,小蒼河不歸附,也仍是底線。範使者,我也很想跟妳們做朋友,但您看,做不成了,我也只好送給妳們谷神大人壹幅字,聽說他很喜歡漢學——可惜,墨還未幹。”
  範弘濟沒有看字,只是看著他,過得片刻,又偏了偏頭。他目光望向窗外的陰雨,又斟酌了許久,才終於,極為艱難地點頭。
  “我明白了……”他有些幹澀地說了壹句,“我在外頭打聽過寧先生的名號,武朝這邊,稱妳為心魔,我原以為妳就是機智百出之輩,然而看著華夏軍在戰場上的風格,根本不是。我原有疑惑,如今才知道,乃是世人繆傳,寧先生,原來是這樣的壹個人……也該是如此,否則,妳也不至於殺了武朝國君,弄到這副田地了。”
  寧毅笑了笑:“範使者又誤會了,戰場嘛,正面打得過,陰謀詭計才有用的余地,若是正面連打的可能性都沒有,用陰謀詭計,也是徒惹人笑罷了。武朝軍隊,用陰謀詭計者太多,我怕這病未斷根,反倒不太敢用。”
  房間裏便又沈默下來,範弘濟目光隨意地掃過了桌上的字,看到某處時,目光陡然凝了凝,片刻後擡起頭來,閉上眼睛,吐出壹口氣:“寧先生,小蒼河裏,不會再有活人了。”
  他壹字壹頓地說道:“妳、妳在這裏的家人,都不可能活下去了,無論是婁室元帥還是其他人來,這裏的人都會死,妳的這個小地方,會變成壹個萬人坑,我……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
  範弘濟大步走出院落時,整個山谷之中秋雨不歇,延延綿綿地落向天際。他走回暫居的客房,將寧毅寫的字攤開,又看了壹遍,拳頭砸在了桌子上,腦中響起的,是寧毅最後的說話。
  “不,範使者,我們可以打賭,這裏壹定不會變成萬人坑。這裏會是十萬人坑,百萬人坑。”
  ——詩拿去,人來吧。
  紙上,墨跡未幹。
  ……
  君臣甘屈膝,壹子獨悲傷。
  ……
  去矣西川事,雄哉北地王!
  ……
  捐身酬烈祖,搔首泣穹蒼。
  ……
  凜凜人如在,誰雲漢已亡?
  ——小小的谷地裏,範弘濟只覺得兵戈與生死的氣息沖天而起。此時他也不知道這姓寧的算是個聰明人還是傻子,他只知道,這裏已經變成了不死不休的地方。他不再有談判的余地,只想要早早地離去了。
  *************
  歷史,往往不會因普通人的參與而出現變化,但歷史的變化。又往往是因為壹個個普通人的參與而出現。
  卓永青踩著泥濘的步子爬上山坡的道路時,胸口還在痛,前後左右的,連隊裏的同伴還在不斷地爬上來,班長毛壹山站在雨裏抹了抹已沾了不少泥濘的臉頰,然後吐了壹口口水:“這鬼天氣……”
  不遠處。壹連的連長,外號羅瘋子的羅業因為不小心摔了壹跤,此時渾身泥人壹般,更是狼狽。有人在雨裏喊:“現在往哪裏走?”
  這也是眾人的疑問,羅業扶著腿喘息了片刻,指向前方:“往前!追上大隊!”
  “往前哪裏啊,羅瘋子。”
  “……總之先往前!”
  陰冷的大雨漫天,浸得人渾身發冷。這裏已是慶州地界,華夏軍與女真西路軍的大戰。還在壹刻不停地進行著。
  這場大戰的最初兩天,還算得上是完整的追逃對峙,華夏軍依靠頑強的陣型和高昂的戰意,試圖將帶了步兵累贅的女真大軍拉入正面作戰的泥沼,完顏婁室則以騎兵騷擾,且戰且退。這樣的情況到得第三天,各種激烈的摩擦,小規模的戰爭就出現了。
  完顏婁室以最小規模的騎兵在各個方向上開始幾乎全天不停地對華夏軍進行騷擾。華夏軍則在騎兵護航的同時,死咬對方步兵陣。半夜時分,也是輪番地將炮兵陣往對方的營地推。這樣的戰法,熬不死對方的騎兵,卻能夠始終讓女真的步兵處於高度緊張狀態。
  威懾不僅僅是威懾,好幾次的摩擦交火,高強度的對陣幾乎就變成了大規模的沖鋒。但最終都被完顏婁室虛晃壹槍脫離。這樣的戰況,到得第三天,便開始有意誌力的煎熬在內了。華夏軍每天以輪番休息的形式保存體力,女真人也是騷擾得極為艱難,對面不是沒有騎兵。而且陣型如龜殼,壹旦開始沖鋒,以強弩射擊,己方騎兵也很難保證無損。這樣的戰鬥到得第四第五天,整個西北的形式,都在悄然出現變化。
  種家的軍隊攜帶輜重糧草追上來了,延州等各地,開始大規模地煽動抗金作戰。華夏軍對女真軍隊每壹天的威逼,都能讓這把火焰燃得更旺。而完顏婁室也開始派人召集各地歸附者往這邊靠攏,包括在觀望的折家,使者也已經派出,就等著對方的前來了。
  人們紛紛而動的時候,中央戰場每邊兩萬余人的摩擦,才是最為激烈的。完顏婁室在不斷的轉移中已經開始派兵試圖打擊黑旗軍後方、要從延州城過來的輜重糧草部隊,而華夏軍也已經將人手派了出去,以千人左右的軍陣在各處截殺女真騎隊,試圖在山地上將女真人的觸手截斷、打散。
  幾天以來,每壹次的戰鬥,無論規模大小,都緊張得令人咋舌。昨天開始下雨,入夜後陡然遭遇的戰鬥尤其激烈,羅業、渠慶等人率領隊伍追殺女真騎隊,最後變成了延綿的亂戰,不少人都脫離了隊伍,卓永青在戰鬥中被女真人的戰馬撞得滾下了山坡,過了許久才找到同伴。此時還是上午,偶爾還能遇上散碎在附近的女真傷者,便沖過去殺了。
  壹群人慢慢地匯集起來,又費了不少力氣在周圍尋找,最終聚集起來的華夏軍軍人竟有四五十之數,可見昨晚情況之混亂。而爬上了這片山坡,這才發現,他們迷路了。
  華夏軍的前進,主要還是以女真部隊為目標,盯住他們壹天,西北反女真的氣勢就會越強。但完顏婁室用兵飄忽,昨夜的壹場大戰,自己這些人落在戰場的邊緣,女真人到底會往哪邊轉進,華夏軍會往哪裏追趕,他們也說不清楚了。
  略作停留,眾人決定,還是按照之前的大方向,先向前。總之,出了這片泥濘的地方,把身上弄幹再說。
  於是,大雨延綿,壹群泥黃色的人,便在這片山道上,往前方走去了……
  ps:  本來能在零點前更新的,都怪作者專區,壹直登不上……u
第七〇九章 凜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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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三十,西北大地。
  秋末時節的雨下起來,綿綿陌陌的便沒有要停下的跡象,大雨下是荒山,矮樹衰草,流水淙淙,偶爾的,能見到倒伏在地上的屍體。人或者戰馬,在淤泥或草叢中,永遠地停下了呼吸。
  昨夜混亂的戰場,廝殺的軌跡由北往南延伸了十數裏的距離,實際上則不過是兩三千人遭遇後的沖突。壹路不依不饒地殺下來,如今在這戰場偏處的屍首,都還無人打理。
  壹行四十三人,由南往北過來。路上撿了四匹傷馬,馱了當中的四名傷員,途中見到屍體時,便也分出人收取搜些東西。
  肆流的雨水早已將全身浸得濕透,空氣陰冷,腳上的靴子嵌進道路的泥濘裏,拔出時費盡了力氣。卓永青早將那鞋掛在了脖子上,感受著胸口隱隱的疼痛,將壹小塊的行軍幹糧塞進嘴裏。
  “噗……妳說,我們現在去哪裏?”
  落下的大雨最是煩人,壹面前行壹面抹去臉上的水漬,但不片刻又被迷了眼睛。走在旁邊的是戰友陳四德,正在擺弄身上的弩弓,許是壞了。
  “昨晚是從什麽地方殺過來的,便回什麽地方吧。”陳四德看了看前方,“照理說,應該還有人在那邊等著。”
  “金狗會不會也派了人在那邊等?”
  “……難說。”陳四德猶豫了壹下,手中的弩弓用力壹拉,只聽“啪”的壹聲,散碎掉了。卓永青道:“去拿把好的吧。”便蹲下來與他壹道撿泥濘裏的鐵片、插銷等物,弩弓中的這些東西,拿回去畢竟還有用。
  其余人等從旁邊走過去,輕壹腳重壹腳,亦有與傷員攙扶著前行的。後頭陡然傳來大的響動。壹道人影從馬背上掉落下來,啪的濺起了泥水,牽馬的人停下來,後頭也有人跑過去。卓永青抹了抹眼睛上的水滴:“是陸石頭……”
  此時,前前後後的眾人都已經停了下來,看著那正扶起泥水中人影的戰友,那戰友身體定了片刻,回頭望了半圈:“死了……陸石頭……”
  有人動了動。隊伍前段,渠慶走出來:“……拿上他的東西,把他放在路邊吧。”
  “……要不要埋了他?”有人小聲地問了壹句。
  “沒有時間。”渠慶說完這句,頓了頓,伸手往後面三匹馬壹指,“先找地方療傷,追上大隊,這邊有我們,也有女真人,不太平。”
  眾人照做了。他們拿走了陸石頭的刀和盾牌、弓弩,將另壹名傷勢較重者扶上馬背,蓋上蓑衣,繼續前行。
  依舊是灰蒙蒙陰沈沈的秋雨,四十余人沿泥濘前行,便要轉過前方崎嶇的山道。就在這銀灰的天幕下,山道那邊,二十余名身著女真軍服的北地漢子也正沿著山道下來。由於土石遮擋,雙方還未有看見對方。
  “……昨日夜裏,大隊應該尚未走散。我們殺得太急……我記得盧力夫死了。”
  “盧力夫……在哪裏?”
  “不記得了。來的路上,金狗的戰馬……把他撞飛了。替我拿壹下。”
  壹面說話,陳四德壹面還在擺弄手上的另壹把弩弓,喝了壹口水後。將他隨身的藤編水壺遞給了卓永青,卓永青接過水壺,下意識地按了按胸口。
  “撞飛了,不見得就死啊,我骨頭可能被撞壞了,也沒死。所以他可能……”
  話還在說。山坡上方陡然傳來動靜,那是人影的交手,弩弓響了。兩道人影陡然從山上廝打著翻滾而下,其中壹人是黑旗軍這邊的三名斥候之壹,另壹人則顯然是女真探子。隊列前方的道路轉角處,有人陡然喊:“接戰!”有箭矢飛過,走在最前方的人已經翻起了盾牌。
  這壹瞬間,卓永青楞了楞,戰栗感從腦後陡然升起來、炸開。他只遲疑了這壹瞬,隨後,猛地往前方沖去。他扔掉了手中的水壺,解下弩弓,將弩矢上弦拉好,身邊已經有人更快地沖過去了。
  簡單的幾面盾在轉眼間架起松散的陣列,對面弓箭飛來打在盾牌上,羅業提著刀在喊:“多少——”
  “二十——”
  “殺了他們!”
  道路的轉角那頭,有戰馬陡然沖了過來,直沖前方倉促形成的盾墻。壹名華夏士兵被戰馬撞開,那女真人撲入泥濘當中,揮舞長刀劈斬,另壹匹戰馬也已經沖了進來。那邊的女真人沖過來,這邊的人也已經迎了上去。
  羅業單手持刀在泥裏走,眼看著沖過來的女真騎兵朝他奔來,腳下步伐未慢,握刀的單手轉成雙手,待到戰馬近身交錯,步伐才突兀地停住,身體橫移,大喝著斬出了壹刀。
  “囂張妳娘——”
  那戰馬飆著鮮血飛滾出去,馬上的女真人還未爬起,便被後方沖來的人以長矛刺死在地上。此時交戰的沖突已經開始,人們在泥濘的道路與兇險的山坡上對沖拼殺,卓永青沖了上去,附近是拔刀朝著女真人揮斬的排長毛壹山,泥水在奔跑中掀起來,那女真人躲過了揮斬,也是壹刀殺來,卓永青揮起盾牌將那壹刀擋了下來。
  毛壹山越過盾牌又是壹刀,那女真人壹個翻滾再度躲過,卓永青便跟著逼上前去,正要舉刀劈砍,那女真人騰挪之中砰的倒在了泥水裏,再無動彈,卻是臉上中了壹根弩矢。卓永青回頭壹看,也不知道是誰射來的。此時,毛壹山已經大喊起來:“抱團——”
  秋雨之中,兇險的廝殺轉眼間變成了這片山道上的主題,卓永青與毛壹山等人已經抱團起來,不知什麽時候,臉上已經沾了粘稠的鮮血。不遠處,羅業帶著幾個人是壹個小團體,侵略性最強,侯五、渠慶等人又是壹個團體,人數最多。這驟然的相遇,女真人兇狠已極。然而當華夏軍的戰士聚集起來,他們兇狠的獵殺也已占不到上風,片刻間便有數人倒下,鮮血在山坡上重又流淌起來。
  名叫潘小茂的傷兵躲在後方馱重傷者的戰馬邊。守著七八把弩弓不時射箭偷襲,有時候射中馬,有時候射中人。壹名女真士兵被射傷了小腿,壹瘸壹拐地往山坡的下方跑,這下方不遠的地方。便已是山澗的懸崖,名叫王遠的戰士舉刀壹路追殺過去,追到懸崖邊時,羅業大喊:“回來!”然而已經晚了,山坡上土石滑動,他隨著那女真人壹同掉落了下去。
  戰鬥也不知持續了多久,有兩名女真人騎馬逃離,待到附近在沒有能動的女真士兵時,卓永青喘著氣陡然坐了下來,毛壹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殺得好!”然而卓永青這次並未殺到人。他體力耗得多,主要也是因為胸口的傷勢加大了體能的消耗。
  “檢查人數!先救傷員!”渠慶在人群中大喊了壹句,眾人便都朝周圍的傷者趕過去,羅業則壹路跑到那懸崖邊上,俯身往下看,當是想要找到壹分僥幸的可能。卓永青吸了幾口氣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要去查看傷者。他往後頭走過去時,發現陳四德已經倒在壹片血泊中了,他的喉嚨上中了壹箭。直直地穿了過去。
  卓永青的腦子裏嗡的響了響。這當然是他第壹次上戰場,但連日以來,陳四德並非是他第壹個眼看著死去的同伴和朋友了。目睹這樣的死亡,堵在心中的其實不是傷心。更多的是重量。那是活生生的人,往日裏的來往、說話……陳四德擅長手工,往日裏便能將弩弓拆來拆去,壞了的往往也能親手修好,泥水中那個藤編的水壺,內裏是皮袋。極為精美,據說是陳四德參加華夏軍時他娘給他編的。很多的東西,戛然而止後,似乎會陡然壓在這壹瞬間,這樣的重量,讓人很難直接往肚子裏咽下去。
  然而,無論是誰,對這壹切又必須要咽下去。死人很重,在這壹刻又都是輕的,戰場上無時無刻不在死人,在戰場上沈湎於死人,會耽誤的是更大的事。這極輕與極重的矛盾就這樣壓在壹起。
  卓永青的眼睛裏酸楚翻滾,有東西在往外湧,他扭頭看周圍的人,羅瘋子在懸崖邊站了壹陣,扭頭往回走,有人在地上救人,不斷往人的胸口上按,看起來冷靜的動作裏夾雜著壹絲瘋狂,有的人在死者旁邊檢查了片刻,也是怔了怔後,默默往旁邊走,侯五扶起了壹名傷者,朝周圍大喊:“他還好!繃帶拿來——藥拿來——”
  卓永青撿起地上那只藤編水壺,掛在了身上,往壹旁去幫助其他人。壹番折騰之後點清了人數,生著尚余三十四名,其中十名都是傷者——卓永青這種不是刀傷影響戰鬥的便沒有被算進去。眾人準備往前走時,卓永青也下意識地說了壹句:“要不要……埋了他們……”
  他看著被擺在路邊的屍體。
  “……沒有時間。”羅業這樣說了壹句,隨後他頓了頓,忽然伸手指向下面,“要不,把他們扔到下面去吧。”
  “好。”渠慶點了點頭,首先往屍體走了過去,“大家快壹點。”
  他們將路邊的八具屍體扔進了深澗裏,然後繼續前行。他們原本是打算沿著昨晚的原路返回,然而考慮到傷者的情況,這壹路上不光會有自己人,也會有女真人的情況,便幹脆找了壹處岔路下去,走出幾裏後,將輕重傷者暫時留在了壹處懸崖下相對隱蔽的山坳裏,安排了兩人看顧。
  “妳們不能再走了。”渠慶跟這些人道,“就算過去了,也很難再跟女真人對陣,現在要麽是我們找到大隊,然後通知種家的人來接妳們,要麽我們找不到,晚上再轉回來。”
  留下這十二人後,卓永青等二十二人往昨晚接戰時的地點趕過去,路上又遇上了壹支五人的女真小隊,殺了他們,折了壹人,途中又匯合了五人。到得昨夜倉促接戰的山頭小樹林邊,只見大戰的痕跡還在,華夏軍的大隊,卻顯然已經咬著女真人轉移了。
  二十六人冒著危險往樹林裏探了壹程,接敵後匆忙撤退。此時女真的散兵顯然也在光顧這裏。華夏軍強於陣型、配合,這些白山黑水裏殺出來的女真人則更強於野外、林間的單兵作戰,固守在這裏等待同伴或許算是壹個選擇,但實在太過被動。渠慶等人合計壹番,決定還是先回去安頓好傷員,然後再估算壹下女真人可能去的位置,追趕過去。
  這壹來壹回,又是泥濘的雨天。到接近那處山坳時,只見壹具屍體倒在了路邊,身上幾乎插了十幾根箭矢。這是他們留下照顧傷員的戰士,名叫張貴。眾人陡然間緊張起來,提起警惕趕往那處山坳。
  已然晚了。
  山坳裏到處都是血腥氣,屍體密布壹地,壹共是十壹具華夏軍人的屍體,各人的身上都有箭矢。很顯然,女真人來時,傷員們擺開盾牌以弩弓射擊做出了抵抗。但最終還是被女真人射殺了,山坳最裏處,四名不易動彈的重傷員是被華夏軍人自己殺死的,那名輕傷者殺死他們之後,將長刀插進了自己的心窩,如今那屍身便坐在旁邊,但沒有頭顱——女真人將它砍去了。
  天光已經黯淡下來,雨還在下,眾人小心地檢查完了這壹切,有人想起死在遠處路邊的張貴。輕聲說了壹句:“張貴是想要把女真人引開……”羅業與幾個人提著刀沈默地出去了,顯然是想要找女真人的痕跡,過得片刻,只聽昏暗的山間傳來羅業的吼聲:“來啊——”
  過得片刻。又是壹聲:“來啊——”但沒有回聲。不久之後,羅業回來了,另壹邊,也有人將張貴的屍體搬回來了。
  “現在有點時間了。”侯五道,“我們把他們埋了吧。”
  羅業點頭:“生火做飯,我們歇壹夜。”
  “女真人可能還在周圍。”
  “讓他們來啊!”羅業咬牙切齒地說了壹句。過得片刻。渠慶在那邊道:“還是生火,衣服要烘幹。”
  眾人挖了坑,將十二具屍體埋了下去,這天晚上,便在這處地方靠了墳堆休息。戰士們吃了些煮熱的軍糧,身上有傷如卓永青的,便再好好包紮壹番。這壹天的輾轉,大雨、淤泥、戰鬥、傷勢,眾人都累的狠了,將衣服弄幹後,他們熄滅了火堆,卓永青身上壹陣冷壹陣熱的,耳中迷迷糊糊地聽著眾人商議明天的去處。
  “……完顏婁室這些天壹直在延州、慶州幾個地方繞圈子,我看是在等援兵過來……種家的軍隊已經圍過來了,但說不定折家的也會來,晉寧軍這些會不會來湊熱鬧也不好說,再過幾天,周圍要亂成壹鍋粥。我估計,完顏婁室如果要走,今天很可能會選宣家坳的方向……”
  “……完顏婁室不畏戰,他只是謹慎,打仗有章法,他不跟我們正面接戰,怕的是我們的火炮、氣球……”
  “如果這樣推,說不定趁著雨就要大打起來……”
  “說不定就是今晚……”
  “是啊……”
  “不管怎麽樣,明天我們往宣家坳方向趕?”
  卓永青靠著墳頭,聽羅業等人嗡嗡嗡嗡地議論了壹陣,也不知什麽時候,他聽得渠慶在說:“把傷員留在這裏的事情,這是我的錯……”
  “妳有什麽錯,少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去!”羅業的聲音大了起來,“受傷的走不了,我們又要往戰場趕,誰都只能這麽做!該殺的是女真人,該做的是從女真人身上討回來!”
  “也許可以讓少數人去找大隊,我們在這裏等。”
  “沒有這個選擇!”羅業斬釘截鐵,“我們現在是在跟誰打仗?完顏婁室!女真第壹!現在看起來我們跟他勢均力敵,誰知道什麽時候我們有破綻,就讓他們吃掉我們!正面既然要打,就豁出所有豁得出的!我們是只有二十多個人,但誰知道會不會就因為少了我們,正面就會差壹點?派人找大隊,大隊再分點人回來找我們?渠慶,打仗!打仗最重要的是什麽?寧先生說的,把命擺上去!”
  羅業頓了頓:“我們的命,他們的命……我自己兄弟,他們死了,我傷心,我可以替他們死,但打仗不能輸!打仗!就是拼命!寧先生說過,無所不用其極的拼自己的命,拼別人的命!拼到極點!拼死自己,別人跟不上,就拼死別人!妳少想那些有的沒的,不是妳的錯,是女真人該死!”
  “謝謝了,羅瘋子。”渠慶說道,“放心,我心裏的火不比妳少,我知道能拿來幹什麽。”
  “哼,今天這裏,我倒沒看到誰心裏的火少了的……”
  冷意褪去,熱浪又來了,卓永青靠著那墳頭,咬著牙齒,捏了捏拳頭,不久之後,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第二天,雨延延綿綿的還不曾停,眾人稍稍吃了些東西,告別那墳墓,便又啟程往宣家坳的方向去了。
  又是大雨和崎嶇的路,然而在戰場上,只要壹息尚存,便沒有抱怨和訴苦的容身之所……
  除卻前行,再無他途。
31歲生日隨筆 交響曲
  說說我所居住的城市。◢隨◢夢◢小◢說Щщш..ā
  我如今定居的地方叫做望城,雷鋒的故鄉,早些年它是長沙附近的壹個縣,後來並入長沙,成了壹個區。許多年前望城地廣人稀,依托於幾個搬遷過來的軍工企業發展起來,如今人群聚集的地方也不多,相對於這裏大片大片的土地,居住的人,真稱得上寥寥可數。
  做得最好的是城市規劃,寬敞筆直的馬路,不算多的車,城市的道路橫橫直直,都是規整的田字型。由於土地實在太多,政府壹方面大規模的招商引資,壹方面大規模地造公園,圍著湖造愜意的小路,栽各種樹,修建比別墅還漂亮的公共廁所。
  早些年我還未曾在這裏定居時,到湖邊看夜景,看到湖對面壹棟亮著霓虹燈的建築,以為是大富之家的別墅,結果發現是個公共廁所——這故事我在幾年前的隨筆裏提到過。這棟公共廁所如今已經有些舊了,細細想來,恍然是我決定定居於此的原因之壹。半年前我與妻子去隔鄰的另壹個湖轉悠,這個湖更大,且剛剛建好,妻子指著湖邊壹棟漂亮的建築說:“如果將來有機會,可以把它承包下來,上面做成工作室或者美術館……”
  為什麽是上面呢,我仔細看了半晌:得,得,又是這等地方……
  如果坐車從長沙過來,途徑的地方,大多現代而又荒涼,壹個壹個修葺得漂亮的小區,縱然抱團仍顯得孤零零的別墅群,被大片的田地、果園、工地分割開,如果眼前忽然出現壹段相對熱鬧的街道,多半意味著這是以前的村莊所在,途經的工廠多半大名鼎鼎,工地外墻上的名字也是:中建、和記黃埔等等等等。
  也有如小鎮壹般的漂亮商業區,商業區中的品牌大多是世界名牌,幾萬十幾萬的手提包也有,許多品牌還打折。配套的餐飲店、電影院壹應俱全。唯獨客人不多,我和妻子偶爾過去看壹場大屏幕的3d電影,在僅有幾桌客人的裝潢精美的韓式燒烤店裏吃壹頓只需要幾十塊錢的二人套餐,傍晚時走過配套售賣價格低到三千多壹平卻毫無入住率的別墅區。心中油然生出世界真奇妙的感覺來。
  這是發展太過迅速的城市。早些年我時常熬夜,白天裏睡覺最大的問題就是,窗外總是各種各樣的聲響,每天都有鞭炮聲,店鋪開張。工地施工,樓房封頂,劈劈啪啪轟轟隆隆。在這樣的城市裏,面對著壹條條筆直的道路,壹個個清楚的田字格,偶爾會覺得少了些許人的氣息,如今就只在望城人居最密的幾條老街道、當初軍工廠的老家屬區附近,能找到這樣的氣息了,相對窄小的街道,路邊都是有些年月的樹木。放學時學生壹股腦地從校園裏出來,小車還得限行,壹個個如日式小區壹般的房舍,有院墻、有院子,老舊的墻壁上爬滿了藤蔓,與妻子剛認識時,我們在這裏遛狗,枇杷樹的枝葉從院墻裏冒出來,蠢狗忽前忽後地跑來跑去,路上有電動摩托突突突地駛過。
  後來有壹天那條蠢狗在路上亂跑。讓小車給撞死了。可惜,我跟它還沒有很熟。
  對於這個世界,我有很多的話說,而對於生活則反之。世界太簡單。而生活太復雜。
  早幾年的時候,我第壹次喜歡聽交響樂,柴可夫斯基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在那之前我壹直無法理解這種純粹的音樂到底有什麽魅力,但是有壹天——大概是看過電影後——忽然對這個曲子喜歡上了,反反復復地聽了很多遍。又開始聽了些其他的曲子。
  在這反反復復的過程裏,有壹天忽然意識到,交響樂所表達的,是最為復雜的情緒,壹些人經歷了很多事情,壹輩子的喜怒哀樂,甚至於超脫了喜怒哀樂之外的更復雜東西——就像妳老了,有壹天回憶過往,過往的壹切,都不在喜怒哀樂裏了,這個時候,提取妳心緒的壹個片段,做成音樂,有類似復雜心境的人,會出現共鳴,它是這麽復雜的東西。
  我並不清楚對於交響樂涵義的教科書解釋是什麽,但我想,壹切高層次的藝術,對應的心緒,或許都是這麽復雜的東西。它難以述諸字,若然述諸字,要幾百萬字,要令讀者去經歷那壹切,述諸隱約、畫作,提取那壹點的靈感,或許會方便壹些。當然,字也有字方便表達的地方。
  或許這種復雜的東西,才是生活。
  之於世界,再來說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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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說說關於盜貼的事情,這是早些天發生了的壹些事情,原本它該是這次生日隨筆的主題。
  幾年前贅婿吧禁盜貼的緣由,不再細述了。
  大概是四月初的時候,我還在老家掃墓,南方都市壹位實習記者叫做吳榮奎的年輕人忽然找我,說想要向我了解壹下幾年前發生的貼吧盜貼事件始末,我當時在外面各種耽擱,累得要死,說回去之後給他壹個解答,但後來對方自己搜集了資料,發了壹些給我,問是否確實,我大致看了壹下,表示確實。不久之後,因為世界版權日的到來,關於百度貼吧盜貼狀況的新聞成了南方都市報的頭條被發表出來。
  新聞發表出來的時候,我在長沙忙壹些其它的事情,那天吳榮奎記者發了壹條信息給我,是百度表示會十二小時內整改貼吧盜貼內容的聲名,我看了壹下,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後來回復了壹句話:“靜觀後續吧,不知道為什麽但凡涉及到盜版的這個事情,我總覺得會有個非常諷刺的收場,但如論如何,謝謝妳能發出這樣壹篇新聞。”
  後來,當然的,百度沒有整改,它們裝成整改的樣子,把盜貼取消了置頂了事,我跟人說,作為壹個寫雜的人來說,這真是壹個有意思的結果。
  然後。就有盜貼的人耀武揚威,他們來到我的微博,或是私信我,或是@我。截圖給我看:“我又盜貼妳的書了。”這也是很有趣的事情,然而,比之五年前、三年前,這樣的人,真是少了太多了。他們大概也不會想到。對於十年之內能打掉盜版的可能性,我都是不抱期待的,他們之前就在盜,現在也在盜,我能有多少損失呢?他們壹次盜貼發十份,難道我就少賺了壹毛錢?
  但是那幾天的時間,我忽然很想跟這幾年來的壹些讀者說話,說壹點很矯情的東西。
  五年前,贅婿貼吧禁盜貼的事情,被許多人謾罵抵制。三年前,百度出來為盜貼站臺,主動將進入贅婿貼吧的鏈接跳轉到贅婿dt吧,三年後的眼下,它們發出道歉和整改的聲明,他們沒有整改,但趨勢正在慢慢變好。雖然是慢慢的。
  回到五年前,這些人瘋狂地謾罵支持正版的讀者,簡素言、nt,每壹位貼吧吧主。在外面罵,私信了罵,說侵害了他們的民主權益。三年前的百度出手,吧裏的讀者去申訴。最終得到的結果並不好,很多人很沮喪。到了三年後的現在,有多少人離開了這裏呢。五年的時光,因為看話,後來因為謾罵。因為沮喪,甚至被打散了心中熱情的人,到底有多少呢?
  每壹份的天真,都在抵禦壹份世界上的逆流,這五年的時間,在贅婿這個很小的範圍裏,在盜貼這個很小的範圍裏,趨勢慢慢的變好,這不是因為我的原因,是因為許多人說話的原因。雖然它的變化不像yy小說裏那樣讓人心潮澎湃,但世界大部分的變化,無非就是以這樣的趨勢出現的。縱然如此,那壹天我忽然覺得,那些“天真”的損失,那些沮喪的出現,真是太可惜了。
  真是想讓所有沮喪的人,看到這樣的變化。
  五年的時光過去,我也沒有看到盜版在近期有可能消失的可能性。有壹點很有趣的是,無論是在五年前,還是五年後的現在,我壓根不恨盜版——我壹定站在它的對立面,我壹定提倡正版,但我不恨它,我幾乎從未為這種東西的存在上火——我們生活在壹個盜版橫行的時代,壹個占了盜版極大好處的國家和社會,真的是習以為常了。但我見不得壹個以醜為美,以扭曲為自豪的世界,幾年前我曾經見過很多這樣的人出現,即便是現在,如果妳去壹個叫“贅婿dt”的貼吧看看,也能看見這樣的人。
  贅婿寫了五年,讀者去去留留,常有新人出現,最近因為南方都市的報道,書評區又火了壹陣,有讀者就過來問,作者居然會罵人?會罵人娘親。也有些是看盜版的故意裝成無知讀者來問的。這裏確認壹句,沒錯,我就是這樣罵人的。
  事情從五年前說起,五年前贅婿貼吧開始禁盜貼時,引出了壹大批恬不知恥的人出來維護他們的“權益”。我是個喜歡辯論的人,偶爾寫書有暇,參與辯論,洋洋灑灑幾百幾千字都能寫。當時發生了幾件事,其中壹件是:有人發帖子,罵壹位朋友死全家,大概是說妳不是作者,有什麽資格出來反盜貼。我出來說,我現在來了,是不是可以請妳死全家了。他們截了圖——當然只是我的話——四處傳播,說作者竟然罵人,以作為他們看盜版正當的證據。
  第二件事是,其時有壹個讀者,說香蕉居然是這樣的人,不給我免費看書,我壹直以來看錯妳了,然後表示他把壹直以來買的,我的盜版書,都燒了——他燒了我的盜版書,我當然哈哈,此後又是截圖,說香蕉居然不重視讀者。
  這件事情到最近,才忽然聽到有人爆料,很有意思,雖然我壹直聽說什麽更新組什麽更新組很囂張,但我在贅婿貼吧的事情裏壹直沒見過。最近才有人說起,原來燒盜版書這個帖子,是破曉更新組故意做出來的,他們處心積慮想要搶贅婿吧,最後,沒有成功。
  第三件事是,有壹天跟壹個盜版支持者辯論了半天,這個人忽然表示,我當然知道我說的這些沒有邏輯,我就是故意胡攪蠻纏,來浪費妳的時間的。哈哈哈哈。我當時壹想,沒錯啊,這麽簡單的邏輯,智商正常的人。怎麽會真覺得盜貼是他們的利益?掰著七歪八拐的邏輯,說這樣的那樣的話,他們的目的性無非就是壹個,我要看妳的盜版,我還要心安理得。
  從那以後。我再不長篇大論地辯論,尤其是在這幾年,寫作需要的時間越來越多。如果有人拿壹些對錯極其簡單的問題,拐了十八個彎過來現,我的招待,也就是四個字了,我的認真,不能浪費在蠢貨和壞人身上。
  所謂素質,指的是壹個人的成色,明事理。知對錯,有立場,能堅持,這些東西,是素質。不罵人,從來不是。
  我並不為盜版生氣,它漫山遍野的存在著,我甚至對於十年二十年內我的書能杜絕盜版,然後我得到很大的利益,也未曾期待過。這幾年來有人讓我為禁盜版說話。有的我答應,有的我拒絕了,那並非我追求的東西。
  我們的很多人,把世界想得很復雜:“如果要打倒盜版。妳應該……”“這件事要做成,得靠國家……”“這件事的核心在於國家xxoo……”,每壹個人說起來,都像是領導人壹般,我也曾經歷過這樣的時候,但後來忽然有壹天發現。世界並不是如此運作的。
  我們——如同每壹個人陳述的那樣——是普通人,甚至是****,我們每個人的力量,是壹,而擁有決定力量的上層,他的影響力,也許是壹億。假設某個領導人要做某件事,他會聽取的,從來就不是****說的,如何如何去做,他只會看人們對於這件事的認知程度、迫切程度,如果有很多人真的需要這個,他會將力量加上去,然後,怎樣去做,那是專家的事情。
  年輕的時候總想去改變世界,以為找到某個關鍵點,就能做到什麽。後來才明白,自己只是壹,十四億分之壹,而世事的變化,只能看著這壹個壹個的“壹”去堆壘。盜版不重要,對與錯卻重要。
  假設有壹個人看盜版,今天國家或者任何組織打掉了壹個盜版網站,他們默默地去找下壹個,這樣的人,沒有道德缺失。而當國家或者任何組織打掉了壹個,跑出來說話,以各種方式論證這個盜版的正確,不該打的,壹定是道德缺失。
  未來十年二十年,只要想看,盜版網站或許都會存在著,但只要知道盜版是錯的,或許二十年後,我們的下壹代,會生活在壹個尊重知識產權的社會上。而僅僅為了壹次兩次搜索或是尋找的麻煩,把對跟錯都扭曲掉的人,沒有希望。
  世界當然是復雜的,但又是簡單的,每個人的說話,每個人的對錯,不見得會讓世界變好,但如果要擁有這個變好的可能性,所謂****,就只能將自己的十四億分之壹放上去。
  這從來就不振奮人心,也很難讓人慷慨激昂,這僅僅是我們唯壹的路,把大部分人的力量放大到極致,也只是十四億分之壹,我們不能清楚地看到改變,但世界壹定會算上它。
  我偶爾在微博上說話,評論壹些東西,就有人說,香蕉要變成公知了,我發個家裏生活的圖片或者故事,也有讀者出來說:“發這些多好,公知不敢當的。”又有人說,香蕉堅持這麽多年,很不容易。其實,這樣那樣的,都是我想說的話,我不曾違心,又哪有什麽“不容易”呢。
  *************
  曾經想要寫書,是因為華麗的字可以讓沈悶的東西變得慷慨起來,讓無趣的東西變得生動,想不到三十壹歲寫個隨筆,忽然又變得沈悶了。因為在某壹天回頭看看,世界竟如此的簡單。壹份努力壹份收獲,沒有捷徑,認真才會贏,那些在書裏、電影裏令人澎湃的故事,令人難言的激動,總得從腳下壹步步的走起。
  然而生活是復雜的,那些規律和原理,總會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窘迫時妳可以適應它,到某壹天,變成令妳自豪的談資,滿足之余,或也會偶爾的覺得空洞。曾經還是個孩子的我,轉眼間也已年過三十。
  四月底的壹天中午,我和妻子去湖邊散步,太陽很好,風也很大,暖洋洋的,浪花啪啪的拍打湖岸,我和妻子在樹下的長凳上休息,前面不遠處兩名姑娘踩的壹艘船不時被風吹過來,兩人便又往湖心裏嘩嘩嘩的踩走。我寫書偶有頭痛,妻子讓我躺下來幫我按頭,我取了眼睛,壹幫孩子從不遠的地方走過來,在附近的湖邊吵吵嚷嚷地玩了壹陣,往更遠的地方去。
  我和妻子有壹搭沒壹搭地說話,睜開眼睛時,風正吹在身上,陽光從樹的上方透下來,模模糊糊的,遠遠近近是並不喧囂的人聲、風聲。我忽然想起十幾歲時的暑假,我剛剛初中畢業,從同學家裏借了全套的三毛全集,每天在家裏看書,那時候我住在壹所房子的二樓,床對著大大的窗戶,窗戶外有壹棵椿樹,除此之外,能看見大片大片飄著雲朵的天空,我看完,躺在床上,看外面的雲,過堂風懶洋洋的從房間裏吹過……
  從那以後,我開始接觸到社會上復雜的東西,等到看見更復雜的世界,整個二十年代,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這壹切,看清社會運作的規律,看清楚怎樣的事情才有可能是對的。我再也沒有過那種腦子裏什麽都不想的時刻了。
  那是我想要停下來的時候。
  我並不能很好地向妳們陳述那壹刻的感覺,我就先記錄下它,那或許會是交響樂中最為復雜的東西。數年前我會模仿著村上春樹寫這樣的句子:“只要xxxxxxx,人或許便能得救。”我並不能很好地理解它們,但或許——即便在這樣混亂復雜的世界上——在未來的某壹刻,我們仍有回去的可能。
  不要急於損毀自己。
  此致,敬禮。
  2016年5月3號。憤怒的香蕉。
  ps:  即便曾經生活在糞坑裏,我也不想努力地變成壹只屎殼郎。
  與諸君共勉。
第七壹〇章 凜鋒(四)
  宣家坳是位於慶州北面,與保安軍交界的壹個莊子,如今已近廢棄了。本站新域名的首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網站,趕緊來吧。八網 ≥> ≤.81z.om
  羅業等人抵達時,時間已近黃昏,秋雨未歇。灰黑色天幕下的廢棄村莊看來儼如無人的鬼蜮。事實上,這壹路過來未曾再與女真軍隊撞上,他們心中便有些準備了。失散的黑旗軍大部隊不曾往這邊來,很可能是往西南方向去了。
  他們撲了個空。
  這壹天的雨淋下來,眾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幾匹俘獲的女真戰馬看來更是懨懨的,開始拉稀,已經無力奔走。接下來便只能在附近找地方過夜。
  出於謹慎考慮,壹行人隱匿了行跡,先派出斥候往前方宣家坳的廢村裏過去探查情況,隨後現,此時的宣家坳,還是有幾戶人家居住的。
  在那看起來經過了不少混亂局勢而荒廢的村莊裏,此時居住的是六七戶人家,十幾口人,皆是老邁貧弱之輩。黑旗軍的二十余人在村口出現時,先看見他們的壹位老人還轉身想跑,但顫巍巍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目光驚恐而迷惑地望著他們。羅業先上前:“老丈不要怕,我們是華夏軍的人,華夏軍,竹記知不知道,應該有那種大車子過來,賣東西的。沒有人通知妳們女真人來了的事情嗎?我們為抵抗女真人而來,是來保護妳們的……”
  他說過之後,又讓本地的士兵過去復述,破爛的村莊裏又有人出來,看見他們,引起了小小的騷亂。
  這場小騷亂不久之後總算還是平息了,村莊中的十幾名老弱之人在這裏過的是極難的生活,看來家中已無後人,也沒有能力再遷去其它地方,因此呆在這裏艱難度日,說是茍延殘喘也不為過。見到羅業等人的第壹反應他們本是想要逃跑,但這樣的距離下,逃跑也已無用,他們這才選出壹名看來見過些許世面的幹瘦老人前來交涉。
  羅業表達了善意,大致說明狀況之後,二十余人找了幾間還能遮雨的房子,在其中點起火來。他們在屋外殺了兩匹戰馬,又將另外兩匹已經不好行動的戰馬分給村中人,再搭了些許幹糧。村中的老人誠惶誠恐地收下,其後倒也變得友善起來。
  幹瘦的老人對他們說清了這裏的情況,其實他就算不說,羅業、渠慶等人多少也能猜出來。
  自去年年初開始,南侵的西夏人對這片地方展開了大肆的屠殺,先是大規模的,後來變成小股小股的殺戮和摩擦,以十萬計的人在這段時間裏死去了。自黑旗軍打敗西夏大軍之後,非聚居區域持續了壹段時間的混亂,逃亡的西夏潰兵帶來了第壹波的兵禍,然後是匪患,接著是饑荒,饑荒之中,又是更加激烈的匪患。這樣的壹年時間過去,種家軍統治時在這片土地上維持了數十年的生機和秩序,已經完全打破。
  宣家坳距離城市太遠,原本聚居於此的人,死的死走的走,這片地方已經不太適合居住了。十余人因為年紀老邁,僥幸幸存後也很難選擇離開,他們在附近原本還種了些田地、麥子,前不久秋收,卻又有山匪幾次三番的過來,將糧食搶得差不多了,如果沒有糧,這個冬天,他們只能以野菜樹皮為實,又或者活生生地被凍餓而死。
  羅業等人分給他們的戰馬和幹糧,多少能令他們填飽壹段時間的肚子。
  那老人面黃肌瘦,口齒不清地說到最後,只是千恩萬謝。羅業等人聽得辛酸,問起他們日後的打算,隨後跟他們說起女真人來了的事情,又說起小蒼河,說起延州、慶州等地或有粥飯可領,老人卻又是壹片茫然——他們在這片地方太久了,畏懼於外面的世界,也並不知道換個地方還能如何生存。
  這番交涉之後,那老人回去,隨後又帶了壹人過來,給羅業等人送來些幹柴、可以煮熱水的壹只鍋,壹些野菜。隨老人過來的乃是壹名女子,幹幹瘦瘦的,長得並不好看,是啞巴沒法說話,腳也有些跛。這是老人的女兒,名叫宣滿娘,是這村中唯壹的年輕人了。
  他讓這啞女替眾人做些粗活,目光望向眾人時,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終沒有說什麽。
  他們殺了馬,將肉煮熟,吃過以後,二十余人在這裏歇了壹晚。卓永青已淋了兩三天的雨,他在小蒼河受過高強度的訓練,平日裏或許沒什麽,此時由於胸口傷勢,第二天起來時終於覺得有些頭暈。他強撐著起來,聽渠慶等人商量著再要往東南方向再追趕下去。
  此時,窗外的雨終於停了。眾人才要啟程,陡然聽得有慘叫聲從村子的那頭傳來,仔細壹聽,便知有人來了,而且已經進了村子。
  門外的渠慶、羅業、侯五等人各自打了幾個手勢,二十余人無聲地拿起兵器。卓永青咬緊牙關,扳開弩弓上弦出門,那啞巴跛女從前方跑過來了,指手畫腳地對眾人示意著什麽,羅業朝對方豎起壹根手指,隨後擺了擺手,叫上壹隊人往前方過去,渠慶也揮了揮手,帶上卓永青等人沿著房屋的墻角往另壹邊繞行。本站新域名的首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網站,趕緊來吧。
  前方的村落間聲音還顯得混亂,有人砸開了房門,有老人的慘叫,求情,有人大喊:“不認得我們了?我們乃是羅豐山的義士,此次出山抗金,快將吃食拿出來!”
  又有人喊:“糧在哪!都出來,妳們將糧藏在哪裏了?”
  “砸爛他們的窩,人都趕出來!”
  “老東西……”
  山匪們自北面而來,羅業等人順著墻角壹路前行,與渠慶、侯五等人在那些破舊土房的空隙間打了些手勢。
  ——大概六十人。
  ——有馬。
  外面的喊聲還在繼續:“都給我出來!”
  “這是什麽東西——”
  “有兩匹馬,妳們怎會有馬……”
  ——動手,殺了他們。
  墻後的黑旗士兵擡起弩弓,卓永青擦了擦鼻子,毛壹山抖了抖手腳,有人扣動機簧。
  刷刷幾下,村莊的不同地方,有人倒下來,羅業持刀舉盾,陡然沖出,吶喊聲起,慘叫聲、碰撞聲更為劇烈,村莊的不同地方都有人沖出來,三五人的陣勢,兇悍地殺入了山匪的陣型當中。
  “有人——”
  “救……”
  “小心……”
  “受死——”
  羅業的盾牌將人撞得飛了出去,戰刀揮起、劈下,將披著木甲的山匪胸口壹刀劈開,無數甲片飛散,後方長矛推上來,將幾名山匪刺得後退,長矛拔出時,在他們的胸口上帶出鮮血,然後又猛地刺進去、抽出來。
  “妳們是什麽人,我乃羅豐山義士,妳們——”
  卓永青奮起全力,將壹名高聲呼喊的看來還有些武藝的山匪頭目以長刀劈得連連後退。那頭目只是抵擋了卓永青的劈砍片刻,旁邊毛壹山已經料理了幾名山匪,持著染血的長刀壹步步走過去,那頭目目光中狠勁壹:“妳莫以為老子怕妳們——”刀勢壹轉,長刀揮舞如潑風,毛壹山盾牌擡起,行走間只聽砰砰砰的被那頭目砍了好幾刀,毛壹山卻是越走越快,逼近間壹刀捅進對方的肚子裏,盾牌格開對方壹刀後又是壹刀捅過去,壹連捅了三刀,將那人撞飛在血泊裏。
  這場戰鬥很快便結束了。進村的山匪在倉惶中逃掉了二十余人,其余的大多被黑旗軍人砍翻在血泊之中,壹部分還未死去,村中被對方砍殺了壹名老者,黑旗軍壹方則基本沒有傷亡,唯有卓永青,羅業、渠慶開始吩咐打掃戰場的時候,他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幹嘔起來,片刻之後,他暈厥過去了。
  *************
  卓永青並未在這場戰鬥中受傷,只是胸口的骨傷撐了兩天,加上風寒的影響,在戰鬥後脫力的此時,身上的傷勢終於爆出來。
  腦子裏迷迷糊糊的,殘留的意識當中,班長毛壹山跟他說了壹些話,大抵是前方還在戰鬥,眾人無法再帶上他了,希望他在這邊好好養傷。意識再清醒過來時,那樣貌難看的跛腿啞女正在床邊餵他喝草藥,草藥極苦,但喝完之後,胸口中微微的暖起來,時間已是下午了。
  卓永青的精神稍稍的放松下來,雖然作為延州本地人,也曾知道什麽叫做民風彪悍,但這畢竟是他第壹次的上戰場。隨著同伴的連番輾轉廝殺,看見那樣多的人的死,對於他的沖擊還是極大的,只是無人對此表現異常,他也只能將復雜的情緒在心底壓下來。
  反倒是此時放松了,閉上眼睛,就能看見血淋淋的情景,有許多與他壹同訓練了壹年多的同伴,在第壹個照面裏,死在了敵人的刀下。這些同伴、朋友此後數十年的可能性,凝在了壹瞬間,陡然結束了。他心中隱隱的竟害怕起來,自己這壹生可能還要經過很多事情,但在戰場上,這些事情,也隨時會在壹瞬間消失掉了。
  這種情緒伴隨著他。房間裏,那跛腿的啞女也坐在門邊陪著他,到了傍晚時分,又去熬了藥過來餵他喝,然後又餵他喝了壹碗粥。
  天光將盡時,啞女的父親,那幹瘦的老人也來了,過來問候了幾句。他比先前總算從容了些,但言語吞吞吐吐的,也總有些話似乎不太好說。卓永青心中隱隱知道對方的想法,並不說破。在這樣的地方,這些老人可能已經沒有希望了,他的女兒是啞巴,跛了腿又不好看,也沒辦法離開,老人可能是希望卓永青能帶著女兒離開——這在許多貧苦的地方都並不出奇。
  老人沒開口,卓永青當然也並不接話,他雖然只是延州平民,但家中生活尚可,尤其入了華夏軍之後,小蒼河河谷裏吃穿不愁,若要娶親,此時足可以配得上西北壹些大戶人家的女兒。卓永青的家中已經在張羅這些,他對於未來的妻子雖然並無太多幻想,但對眼前的跛腿啞女,自然也不會產生多少的喜愛之情。
  他的身體素質是不錯的,但骨傷伴隨風寒,第二日也還只能躺在那床上靜養。第三天,他的身上還是沒有多少力氣,但感覺上,傷勢還是快要好了。大概中午時分,他在床上陡然聽得外頭傳來呼聲,隨後慘叫聲便越來越多,卓永青從床上下來,努力站起來想要拿刀時,身上還是無力。
  那啞女從門外沖進來了。
  她沒有打手勢,口中“阿巴阿巴”地說了幾聲,便過來扶著卓永青要走,卓永青掙紮著要拿自己的刀盾衣甲,那啞女拼命搖頭,但終於過去將這些東西抱起來,又來扶卓永青。
  此時卓永青全身無力,半個身子也壓在了對方身上,好在那啞女雖然身材瘦小,但極為堅韌,竟能扛得住他。兩人跌跌撞撞地出了門,卓永青心中壹沈,不遠處傳來的喊殺聲中,隱約有女真話的聲音。
  兩人穿過幾間破屋,往不遠處的村子的破舊祠堂方向過去,跌跌撞撞地進了祠堂旁邊的壹個小房間,啞女放開他,努力推開墻角的壹塊石頭,卻見下方竟是壹個黑黑的洞窖。啞女才要過來扶他,壹道身影遮蔽了房門的光芒。
  卓永青下意識的要抓刀,他還沒能抓得起來,有人將他壹腳踢飛。他此時穿著壹身單衣,未著甲胄,因此對方才未有在第壹時間殺死他。卓永青的腦袋砰的墻角撞了壹下,嗡嗡作響,他努力翻過身子,啞女也已經被打翻在地,門口的女真士兵已經大喊起來。
  有其它的女真士兵也過來了,有人看到了他的兵器和甲胄,卓永青胸口又被踢了壹腳,他被抓起來,再被打翻在地,然後有人抓住了他的頭,將他壹路拖著出去,卓永青試圖反抗,然後是更多的毆打。
  村子中央,老人被壹個個抓了出來,卓永青被壹路踢打到這邊的時候,臉上已經打扮全是鮮血了。這是大約十余人組成的女真小隊,可能也是與大隊走散了的,他們大聲地說話,有人將黑旗軍留在這裏的女真戰馬牽了出來,女真人大怒,將壹名老人砍殺在地,有人有過來,壹拳打在勉強站住的卓永青的臉上。
  他砰的摔倒在地,牙齒掉了。但些許的痛楚對卓永青來說已經不算什麽,說也奇怪,他先前想起戰場,還是恐懼的,但這壹刻,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反倒不那麽恐懼了。卓永青掙紮著爬向被女真人放在壹邊的兵器,女真人看了,又踢了他壹腳。
  卓永青繼續爬,附近,那啞女“阿巴阿巴”地竟在掙紮,似乎是想要給卓永青求情。卓永青只是眼角的余光看著這些,他仍舊在往兵器那邊伸手,壹名女真說了些什麽,然後從身上拔出壹把細長的刀來,猛地往地上紮了下去,卓永青痛呼起來,那把刀從他的左手手背紮進去,紮進地裏,將卓永青的左手釘在那兒。
  卓永青的叫喊中,周圍的女真人笑了起來。此時卓永青的身上無力,他伸出右手去夠那刀柄,然而根本無力拔出,壹眾女真人看著他,有人揮起鞭子,往他背後抽了壹鞭。那啞女也被打翻在地,女真人踩住啞女,朝著卓永青說了壹些什麽,似乎認為這啞女是卓永青的什麽人,有人嘩的撕開了啞女的衣服。
  後方老人之中,啞女的父親沖了出來,跑出兩步,跪在了地上,才要求情,壹名女真人壹刀劈了過去,那老人倒在了地上。卓永青“啊——”的喊了壹聲,附近的女真人將那啞女的上衣撕掉了,露出的是幹巴巴的瘦骨嶙峋的上身,女真人議論了幾句,頗為嫌棄,他們將啞女拖到卓永青身前,踩住啞女的女真人雙手握住長刀,朝著啞女的背心刺了下去。
  “阿……巴……阿巴……”
  卓永青看著鮮血從那啞女的口中湧出來,她眼中的細微光芒慢慢的也消失了。卓永青用力地想要將釘住左手的刀拔出來,但還是沒有力量。女真人笑著,開始殺其他的人,有人又往卓永青的身上踢了壹腳,然後他又挨了壹鞭,血腥的氣息彌漫著,卓永青聽到奇異的“撲”的壹聲。
  有女真人倒下。
  然後是混亂的聲音,有人沖過來了,兵刃陡然交擊。卓永青只是執著地拔刀,不知什麽時候,有人沖了過來,刷的將那柄刀拔起來,在周圍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擊中,將刀鋒刺進了壹名女真士兵的胸膛。
  “卓永青、卓永青……”
  那是隱約的喊聲,卓永青踉踉蹌蹌地站起來,附近的視野中,村子裏的老人們都已經倒下了,女真人也逐漸的倒下。回來的是渠慶、羅業、侯五、毛壹山等人的隊伍,他們在廝殺中將這批女真人砍殺殆盡,卓永青的右手抓起壹把長刀想要去砍,然而已經沒有他可以砍的人了。
  他在地上坐下來,前方是那半身****屈辱死去的啞女的屍體。羅業等人搜索了整個村子又回來,毛壹山來給卓永青做了包紮,口中說了些事情,外面的大戰已經完全混亂起來,他們往南走,又看到了女真人的前鋒,急匆匆地往北過來,在他們離隊的這段時間裏,黑旗軍的主力與婁室又有過壹次大的火拼,據說傷亡不少。
  不久之後,女真人就有可能會來到這邊——他們當初覺得宣家坳方向可能是女真人轉移的選擇,到此時方才實現。
  小股的力量難以對抗女真大軍,羅業等人商議著趕快轉移,或者在某個地方等著加入大隊——他們在途中繞開女真人其實就能加入大隊了,但羅業與渠慶等人極為主動,他們覺得趕在女真人前頭總是有好處的。此時商議了壹會兒,可能還是得盡量往北轉,議論之中,壹旁綁滿繃帶看來已經奄奄壹息的卓永青陡然開了口,語氣沙啞地說道:“有個……有個地方……”
  不久之後,卓永青帶著他們,去到了祠堂邊的小破房裏,看到了那個黑黑的洞窖。
  這是宣家坳村子裏的老人們偷偷藏食物的地方,被現之後,女真人其實已經進去將東西搬了出來,只有可憐的幾個袋子的糧食。下面的地方不算小,入口也極為隱蔽,不久之後,壹群人就都聚集過來了,看著這黑黑的窖口,難以想清楚,這裏可以幹什麽……
  ************
  傍晚時分,二十余人就都進到了那個洞窖裏,羅業等人在外面偽裝了壹下現場,將廢村裏盡量做成廝殺結束,幸存者全都離開了的樣子,還讓壹些人“死”在了往北去的路上。
  這樣會不會有用,能不能摸到魚,就看運氣了。如果有女真的小隊伍經過,自己等人在混亂中打個伏擊,也算是給大隊添了壹股力量。他們本想讓人將卓永青帶走,到附近荒山上養傷,但最終因為卓永青的拒絕,他們還是將人帶了進來。
  “若是來的人多,我們被現了,可是甕中捉鱉……”
  “看了看外邊,關上以後還是挺隱蔽的。”
  女真人尚未過來,眾人也就未曾關閉那窖口,但由於天光逐漸暗淡下來,整個地窖也就漆黑壹片了。偶爾有人輕聲對話。卓永青坐在洞窖的角落裏,班長毛壹山在附近詢問了幾句他的情況,卓永青只是虛弱地聲,表示還沒死。
  眾人對他的期待也只有這點了,他全身是傷,沒有直接死掉已是大幸。洞窖裏的氣息沈悶中帶著些腐臭,卓永青坐在那兒,腦海中始終盤旋著村子裏人的死,那啞女的死。
  那女人不漂亮,又啞又跛,她生在這樣的家中,大概這輩子都沒遇上過什麽好事。來了外人,她的父親希望外人能將她帶出去,不要在這裏等死,可最終也沒有開口。她的心裏是怎麽想的呢?她心裏有這個期盼嗎?這樣的壹生……直到她最後在他面前被殺死時,可能也沒有遇上壹件好事。
  他心中只是想著這件事。外面逐漸有女真人來了,他們悄悄地關上了地窖,腳步聲轟隆隆的過,卓永青回憶著那啞女的名字,回憶了很久,似乎叫做宣滿娘,腦中想起的還是她死時的樣子。那個時候他還壹直被打,左手被刀刺穿,現在還在流血,但回想起來,竟壹點痛楚都沒有。
  毛壹山坐在那黑暗中,某壹刻,他聽卓永青虛弱地開口:“班長……”
  “嗯。”
  “我想……”卓永青說道,“……我想殺人。”
  “嗯。”毛壹山點頭,他並未將這句話當成多大的事,戰場上,誰不要殺人,毛壹山也不是心思細膩的人,更何況卓永青傷成這樣,恐怕也只是單純的感慨罷了。
  黑暗中,什麽也看不清楚。
  在那黑暗中,卓永青坐在那裏,他全身都是傷,左手的鮮血已經浸潤了繃帶,到如今還未完全止住,他的背後被女真人的鞭子打得傷痕累累,皮開肉綻,眼角被打破,已經腫起來,口中的牙被打掉了幾顆,嘴唇也裂了。但就是這樣劇烈的傷勢,他坐在那兒,口中血沫盈然,唯壹還好的右手,還是緊緊地握住了刀柄。
  他似乎已經好起來,身體在燙,最後的力氣都在凝聚起來,聚在手上和刀上。這是他的第壹次戰鬥經歷,他在延州城下也曾殺過壹個人,但直到如今,他都沒有真正的、迫切地想要取走某個人的性命——這樣的感覺,此前哪壹刻都不曾有過,直到此時。
  地窖上,女真人的動靜在響,卓永青沒有想過自己的傷勢,他只知道,如果還有最後壹刻,最後壹分力氣,他只想將刀朝這些人的身上劈出去……
  ——我想殺人。
  這個晚上,他們掀開了地窖的蓋子,朝著前方無數女真人的身影裏,殺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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