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愤怒的香蕉

历史军事

武朝末年,岁月峥嵘,天下纷乱,金辽相抗,局势动荡,百年屈辱,终于望见结束的第一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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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九章 深水暗潮 浩劫阴影(上)

赘婿 by 愤怒的香蕉

2019-2-1 17:32

  武建朔八年七月,辽阔的中原大地上,黄河长江依旧奔腾。秋风起时,黄了叶子,盛开了野花,芸芸众生亦如同野花野草般的生存着,从江北大地到江南水乡,呈现出各种各样不同的姿态来。
  欢欢喜喜分河畔,凑凑呼呼晋东南……曾经适用于武朝的这些谚语,在经过了长达十年的战乱之后,如今已经全线南移。过了长江往北,治安的局势便不再太平,大量的北来的流民聚集,惶恐无依,等待着朝堂的救助。军队是这片地方的大头,凡是能打胜仗,有独立后台的军队都在忙着征兵。
  由北地南来的平民们大多已经身无长物,家人要安置,孩子要吃饭,对于尚有青壮的家庭而言,参军自然成为唯一的出路。这些汉子一路已经见过了流血的残酷,枉死的悲怆,稍加训练,至少便能上阵,他们卖掉自己,为家人换来定居江南的第一笔金银,随后放下家人赶赴战场 。这些年里,不知道又酝酿了多少可歌可泣的传闻与故事。
  而拿着卖了父亲、兄长换来的金银南下的人们,途中或还要经历贪官的盘剥,绿林帮派、混混的骚扰,到了江南,亦有南人的各种排斥。一些南下投亲的人们,经历九死一生抵达目的地,或才会发现这些亲属也并非完全的善人,一个个以“莫欺少年穷”开头的故事,也就在穷酸文人们的酝酿当中了。
  如果武朝尚能有百年国运,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人们必能看到这些饱含美好愿望的故事相继出现。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自征兵处与家人分开的人们仍有相聚的一刻,去到江南饱受白眼的少年郎终能站上朝堂的顶端,回到儿时的弄堂,享受亲族的前倨后恭,于寒屋苦熬却依然纯洁的少女,终于会等到遇上翩翩少年郎的未来……
  心愿何其质朴美好,又怎能说他们是痴心妄想呢?
  襄阳,入夜时分。
  作为中原咽喉的古城重镇,此时没有了当初的繁华。从天空中往下方望去,这座巍峨古城除了四面城墙上的火把,原本人群聚居的城市中此时却不见多少灯光,相对于武朝繁盛时大城往往灯火延绵彻夜不眠的景象,此时的襄阳更像是一座当初的渔村、小镇。在女真人的兵锋下,这座几年内数度易手的城池,也赶跑了太多的本地住民。
  当然,自这座城落入武朝军队手中一个月的时间后,附近终究又有不少流民闻风聚集过来了,在一段时间内,这里都将成为附近南下的最佳途径。
  军营在城北一侧延伸,到处都是房舍、物资与搭起来过半的营房,巡逻队自营外回来,战马奔驰入校场。一场胜仗给军队带来了昂然的士气与生机,结合这支军队严厉的纪律,即便远远看去,都能给人以向上之感。在南武的军队中,拥有这种面貌的队伍极少。营地中央的一处营房里,此时灯火通明,不断赶来的奔马也多,说明此时军队中的核心成员,正因为某些事情而聚集过来。
  远远路过的士兵,都忐忑而紧张地看着这一切。
  纵然因为攻下襄阳的战绩,使得这支军队的士气为之振奋,但随之而来的担忧亦不可避免。占下城池之后,后方的物资源源而来,而军队中的工匠紧锣密鼓地修缮城墙、增强防御的各种动作,亦表明了这座处于风口浪尖的城池随时可能遭遇伪齐或是女真军队的反扑。各有任务的军中高层突然聚集过来,很可能便是因为前方敌军有了大动作。
  但不久之后,从高层隐约传下来的、并未经过刻意掩盖的消息,稍稍打消了众人的紧张。
  中原北部,黑旗异动。
  经过两年时间的潜伏后,这只沉于水面之下的巨兽终于在暗流的对冲下翻动了一下身子,这一下的动作,便使得中原半壁的势力倾覆,那位伪齐最强的诸侯匪王,被轰然掀落。
  “……抓捕奸细,清洗内部黑旗势力是自两年前起各方就一直在做的事情,配合女真的军队,刘豫甚至让部下发动过几次屠杀,但是结果……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杀对,因此对于黑旗军,北面早已变成杯弓蛇影之态……”
  灯火通明的大营房中,说话的是自田虎势力上过来的中年书生。秦嗣源死后,密侦司暂时解体,部分遗产在表面上是由童贯、蔡京、李纲等人瓜分掉。待到宁毅弑君之后,真正的密侦司残部才由康贤再度拉起来,后来归于周佩、君武姐弟——当初宁毅执掌密侦司的一部分,更多的偏于绿林、行商一线,他对这一部分经过了彻头彻尾的改造,其后又有坚壁清野、汴梁对抗的磨炼,到得杀周喆造反后,跟随他离开的也正是其中最坚定的一部分成员,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打动,中间的许多人还是留了下来,到得如今,成为武朝手上最可用的情报机构。
  这中年书生一双狭长小眼,八字胡看起来像是精明狡猾又胆小的师爷——或许也是他平日的伪装——但此时身处大营当中,他才真正露出了肃然的神情以及清晰的头脑逻辑 。
  “据我们所知,北面田虎朝堂的情况自今年年初开始,便已十分紧张。田虎虽是猎户出身,但十数年经营,到如今已经是伪齐诸王中最为强盛的一位,他也最难忍受自身的朝堂内有黑旗奸细潜伏。这一年多的隐忍,他要发动,我们料到黑旗一方必有反抗,也曾安排人手探查。六月二十九,双方动手。”
  书生在前方大地图上插上一面面的标识:“黑旗势力联手的是王巨云、田实、于玉麟……于田虎地盘上汾阳、威胜、晋宁、盖州、昭德、泽州……等地同时发动,唯有昭德一地未曾成功,其余各地一夕变色,我们确定黑旗在这当中是串联的主力,但在我们最注意的威胜,发动的主要是田实、于玉麟一系的力量,这其中还有楼舒婉的无形影响力,后来我们确定,这次行动黑旗的真正策划中枢,是泽州,按照我们的情报,泽州出现过一拨疑似逆匪宁毅的队伍,而黑旗当中参与计划的最高层,代号是黑剑。”
  房间里此时聚集了许多人,以前方岳飞为首,王贵、张宪、牛皋、李道、高宠、孙革、于鹏……等等等等,这些或是军中将领、或是幕僚,初步组成了此时的背嵬军核心,在房间不起眼的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位身着戎装的少女,身材纤秀,年纪却明显不大,也不知有没有到十六岁,腰间着一柄宝剑,正兴奋而好奇地听着这一切。
  眼见着书生顿了一顿,众人当中的张宪道:“黑剑又是什么?”
  那中年书生皱了皱眉:“前年黑旗余孽南下,變州、梓州等地皆有人蠢蠢欲动,欲挡其锋芒,最终几地大乱,荆湖等地有数城被破,县城、州府官员全被抓走,广南节度使崔景闻差点被杀,于湘南带领出兵的乃是陈凡,在變州、梓州等人总理全盘的,代号便是‘黑剑’,这个人,便是宁毅的妻子之一,当初方腊麾下的霸刀庄刘西瓜。”
  这几年来,南武对于黑旗之事禁得甚严,眼下房间里的虽然都是军队高层,但往日里接触得不多。听得刘西瓜这个名字,有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也有的暗自体会其中厉害,容色严肃。
  两年前荆湖的一番大乱,对外说是流民闹事,但实际上是黑旗发飙。荆湖、广南一带的军队偏居南方,即便对抗女真、北上勤王打得也不多,听说黑旗在北面被打残,朝中一些大佬想要摘桃子,那位名叫陈凡的年轻将军带着黑旗军的湘南一系连克数城,打垮两支数万人的大军,再因为變州、梓州等地的变故,才将南武的蠢蠢欲动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其时众人皆是军官,纵然不知黑剑,却也初步知道了原来黑旗在南面还有这样一支军队,还有那名叫陈凡的将领,原本乃是虽永乐起事的逆匪,方七佛的亲传弟子。永乐朝起事,方腊以名望为众人所知,他的兄弟方七佛才是真正的文韬武略,此时,众人才见到他衣钵亲传的威力。
  当然,对于真正了解绿林的人、又或者真正见过陈凡的人而言,两年前的那一番战斗,才真正的令人震惊。
  这些年来,陈凡示人的形象,始终是勇力过人的侠客居多,他对内的形象阳光豪爽,对外则是武艺高强的宗师。永乐起事,方七佛只让他于军中当冲阵先锋,后来他逐渐成长,甚至与妻子一道杀死过司空南,震惊江湖。跟随宁毅时,小苍河中高手云集,但真正能够压他一头的,也仅仅是陆红提一人,甚至于与他一道成长的霸刀刘西瓜,在这方面很可能也差他一线,他以勇力示人,一直以来,跟随宁毅时的身份,便也以保镖居多。
  谁也未曾料到,第一次执掌军队作战的他,便如同一锅熬透了的老汤,行军作战的每一项都无懈可击。在面对数万敌人的战场上,以不到一万的队伍从容出击,陆续击垮敌人,中间还攻城夺县,精准从容。到得如今,黑旗盘踞几处地方,最东面的湘南苗寨便是由他镇守,两年时间内,无人敢动。
  “如此说来,田虎势力的这次变乱,竟有可能是宁毅主导?”见众人或议论,或沉思,幕僚孙革开口询问了一句。
  那中年书生摇了摇头:“此时不敢定论,两年来,宁毅未死的讯息偶尔出现,多是黑旗故布疑阵。这一次他们在北面的发动,除掉田虎,亦有示威之意,因此想要故意引人遐想也未可知 。因为这次的大乱,我们找到一些居中串联,掀起事端的人,疑是黑旗成员,但他们既与王巨云、田实两方都有关系,一时间看来是无法去动了。”
  书生顿了顿:“这次大变三日后,当初在北地横行的田虎亲族——除田实一系,皆被抓捕下狱,部分抵抗的被当场斩首。我自威胜动身南下时,田实一系的接手已经差不多,他们早有预备,对于当初田虎一系的亲族、随从、帮闲等众多势力都是雷厉风行的血洗,外间拍手称快者居多,估计过不久便会稳定下来。”
  “田虎原本臣服于女真,王巨云则兴师抗金,黑旗更是金国的眼中钉肉中刺。”孙革道,“如今三方联手,女真的态度如何?”
  “我南下时,女真已派人训斥田实——据说田实上书称罪,对外称会以最快速度稳定局面,不使局势动荡,累及民生。”
  “他这是要拖了,一旦局面稳定下来,清除内患,田实等人的实力会比田虎在时更强。而他势力所在多山,女真攻取不易,只要名义归附,很可能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算盘玩得倒也好。”孙革分析着,顿了一顿,“然而,女真人中亦有擅长绸缪之辈,他们会给中原这么一个机会吗?”
  房间里安静下来,众人心中其实皆已想到:如果女真出兵,怎么办?
  对于南武众人来说,这是一个真正切身也每天都在承受的问题,朝堂上的主和派皆是因此而来。我们打襄阳,如果女真出兵怎么办?我们摆出攻击姿态,如果女真因此出兵怎么办?我们今天走路的声音太大,如果女真因此出兵怎么办?有的想法固然太过没志气,但太多时候,这都是切切实实的威胁。
  如果说攻下襄阳的众人还能侥幸,这一次黑旗的动作,显然又是一个敏感的讯号。
  孙革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指着那地图,往西南画了个圈:“如今黑旗在此。虽有小苍河的三年大战,但退缩之后,他们所占的地方,多半恶劣。这两年来,我们武朝尽力封锁,不与其贸易,大理、刘豫等人亦是排斥和封锁姿态,西北已成白地,没几个人了,西夏大战几乎举国被灭,黑旗周围,处处困局。因此事隔两年,他们求一条出路。”
  “田虎忍了两年,再也忍不住,终于出手,算是撞在黑旗的手上。这片地方,中有田实、于玉麟等人欲叛,外有王巨云虎视眈眈,双方一次对拼,他是被黑旗碾过去了,输得不冤。黑旗的格局也大,一次拉拢晋王、王巨云两支力量,中原这条路,他就算打通了。我们都知道宁毅做生意的本领,只要对面有人合作,中间这段……刘豫不足为惧,老实说,以黑旗的布置,他们此时要杀刘豫,恐怕都不会费太大的力气……”
  孙革在晋王的地盘上圈了一圈:“田虎这里,维持民生的是个女人,叫做楼舒婉,她是早年与吕梁山青木寨、以及小苍河最先做生意的人之一,在田虎手下,也最注重与各方的关系,这一片如今为什么是中原最太平的地方,是因为即便在小苍河覆灭后,他们也一直在维持与金国的贸易,早年他们还想接收西夏的青盐。黑旗军一旦与这里相连,转个身他就能将手伸进金国……这天下,他们便哪里都可去了。”
  “咱们背嵬军如今还不足为虑,黑旗一旦破局,女真都要头疼。”孙革看着那地图,“然而下棋这种事情,并不是你下了,别人便会等着。黑旗的谋算,明面上我都能看到这里,女真人到底会不会遂他的意,诸位,这便难说了……”
  孙革的说话声中,在场众人有的目光淡然,有的皱眉沉思,也有的——如高览等人,都已经凶狠地笑了出来:“那便有仗打了。”
  这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事情。女真人一旦真的出兵,绝不会只推平一个晋地就罢休。这些年来,女真的每一次南下,都是一次令天翻地覆、生灵涂炭的浩劫,当年的小苍河已经为南武带来了六七年修养生息的机会,即便有大规模的战斗,与当年兀术等人“搜山捡海”的残酷也根本无法相比。
  如今这消息传来,众人也就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或许,天下又在新一次浩劫的边缘了……
第七四〇章 深水暗潮 浩劫阴影(下)
  星河流转,夜渐渐的深下去了,襄阳大营之中,有关于北地黑旗讯息的讨论,暂时告了一段落。将领、幕僚们陆陆续续地从中间军营中出来,在议论中散往各处。
  如孙革等几名幕僚此时还在房中与岳飞讨论当前局势,岳银瓶给几人奉了茶,先一步从房中出来。午夜的风吹得柔和,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象着今夜讨论的众多事情的分量。
  华夏军的再次出现、北地的天翻地覆、疑似那位宁先生的踪迹……以及女真有可能展开的动作。或许,真的要再次打起来了。
  她并不为此感到畏惧,作为岳飞的养女,岳银瓶今年十四岁。她是在战火中长大的孩子,随着父亲见多了兵败、流民、逃亡的惨剧,义母在南下途中病逝,间接的也是因为万恶的金狗,她的心中有恨意,自幼随着父亲学武,也有着扎实的武艺基础。
  先前岳飞并不希望她接触战场,但自十一岁起,小小的岳银瓶便习惯随军队奔波,在流民群中维持秩序,到得去年夏天,在一次意外的遭遇中银瓶以高超的剑法亲手杀死两名女真士兵后,岳飞也就不再阻止她,愿意让她来军中学习一些东西了。
  “你是我岳家的女儿,不幸又学了刀枪,当此倾覆时刻,既然非得走到战场上,我也阻不了你。但你上了战场,首先需得小心,不要不明不白就死了,让他人伤心。”
  银瓶自幼随着岳飞,知道父亲一向的严肃端正,唯有在说这段话时,显出罕见的柔和来。不过,年纪尚轻的银瓶自然不会追究其中的涵义,感受到父亲的关心,她便已满足,到得此时,知道可能要真的与金狗开战,她的心中,更是一片慷慨愉悦。
  在门口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她沿着营墙往侧面走去,到得转角处,才陡然发现了不远的墙角似乎正在偷听的身影。银瓶蹙眉看了一眼,走了过去,那是小她两岁的岳云。
  “姐,我听说华夏军在北面动手了?”
  十二岁的岳云才刚开始长身体不久,比岳银瓶矮了一个头还多,不过他自幼练功习武,刻苦异常,此时的看起来是颇为健康结实的孩子。看见姐姐过来,双眼在黑暗中露出炯炯的光芒来。岳银瓶朝旁边主营房看了一眼,伸手便去掐他的耳朵。
  “啊,姐姐,痛痛痛……”岳云也不躲避,被捏得矮了个头,伸手拍打银瓶的手腕,口中轻声说着。
  “还知道痛,你不是不知道军纪,怎可靠近这里。”少女低声说道。
  “姐,我方才才过来的,我找爹有事,啊……”
  “哼,你躲在这里,爹可能早就知道了,你等着吧……”
  岳银瓶说着,听得营房里传来说话和脚步声,却是父亲已经起身送人出门她想来知道父亲的武艺高强,原本便是天下第一人周侗宗师的关门弟子,这些年来正心诚意、一往无前,更是已臻化境,只是战场上这些功夫不显,对旁人也极少说起但岳云一个孩子跑到墙角边偷听,又岂能逃过父亲的耳朵。
  果然,将孙革等人送走之后,那道威严的身影便朝着这边过来了:“岳云,我早已说过,你不得随意入军营。谁放你进来的?”
  “爹,弟弟他……”
  “银瓶,你才见他,不知原委,开什么口!”前方,岳飞皱着眉头看着两人,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严厉,这一年,三十四岁的岳鹏举,早已褪去当年的热血和青涩,只剩抗下一整支军队后的责任了,“岳云,我与你说过不许你随意入军营的理由,你可还记得?”
  “记得。”身形还不高的孩子挺了挺胸膛,“爹说,我毕竟是主将之子,平素即便再谦和自持,那些士兵看得爹爹的面子,终究会予我方便。长此以往,这便会坏了我的心性!”
  “今日他们放你进来,便证实了这番话不错。”
  “不是的。”岳云抬了抬头,“我今日真有事情要见爹爹。”
  岳飞目光一凝:“哦?你这小孩儿家的,看来还知道什么重要军情了?”
  “爹,我推动了那块大石头,你曾说过,只要推动了,便让我参战,我如今是背嵬军的人了,那些军中兄长,才会让我进来!”
  岳银瓶眨着眼睛,惊奇地看了岳云一眼,小少年站得整整齐齐,气势昂扬。岳飞望着他,沉默了下来。
  原来,这一对儿女自幼时起便与他学习内家功,基础打得极好。岳飞性情刚毅勇决、极为端正,这些年来,又见惯了中原沦陷的惨剧,家中在这方面的教育素来是极正的,两个孩子自幼受到这种情绪的熏陶,提起上阵杀敌之事,都是义无反顾。
  银瓶参军之后,岳云自然也提出要求,岳飞便指了一块大石头,道他只要能推动,便允了他的想法。攻下襄阳之后,岳云过来,岳飞便另指了一块差不多的。他想着两个孩子身手虽还不错,但此时还不到全用蛮力的时候,让岳云推动而不是抬起某块巨石,也正好锻炼了他使用巧劲的功夫,不伤身体。谁知道才十二岁的孩子竟真把在襄阳城指的这块给推动了。
  许是自己当初大意,指了块太好推的……
  岳飞沉默许久,场面尴尬了一会儿。过得片刻,只见他抬起头来:“此事明日再说,你先去歇息一阵,待会让你姐送你回去……银瓶,你先随我走走。”
  岳云一脸得意:“爹,你若有想法,可以在俘虏中选上两人与我放对比试,看我上不上得了战场,杀不杀得了敌人。可不兴反悔!”
  “……再说。”岳飞背负双手,转身离开,岳云此时还在兴奋,拉了拉岳银瓶:“姐,你要帮我美言几句。”
  “你还没马高呢,矮子。”
  银瓶知道这事情双方的为难,罕见地皱眉说了句刻薄话,岳云却毫不在意,挥着手笑得一脸憨傻:“嘿嘿。”
  岳银瓶转身,追着父亲去了。
  ***********
  军营当中,许多的士兵都已歇下,父女俩一前一后信步而行,岳飞背负双手,斜望着前方的夜空,却沉默了一路。待到快到军营边了,才将脚步停了下来:“岳银瓶,今日的事情,你怎么看啊?”
  “女真人吗?他们若来,打便打咯。”
  她少女身份,这话说得却是简单,不过,前方岳飞的目光中并未觉得失望,甚至是有些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斟酌片刻:“是啊,若是要来,自然只能打,可惜,这等简单的道理,却有许多大人都不明白……”他叹了口气,“银瓶,这些年来,为父心中有三个崇敬敬重之人,你可知道是哪三位吗?”
  少女只是想了想:“周侗师公必是其中之一。”
  “是啊。”沉默片刻,岳飞点了点头,“师父一生正直,凡为正确之事,必定竭心尽力,却又从不迂腐鲁直。他纵横一生,最终还为刺杀粘罕而死。他之为人,乃侠义之巅峰,为父高山仰止,只是路有不同当然,师父他老人家晚年收我为徒,教授的以弓马战阵,冲阵功夫为主,可能这也是他后来的一番心思。”
  “第二位……”银瓶沉思片刻,“可是宗泽老大人?”
  岳飞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啊,宗泽宗老大人,我与他相识不深,然而,自靖平耻后,他孤守汴梁,运筹帷幄尽心竭虑,临死之时高呼‘渡河’,此二字也是为父此后八年所望,思之想之,无时或减。宗老大人这一生为国为民,与当初的另一位老大人,也是相差不多的……”
  “父亲说的第三人……莫非是李纲李大人?”
  她看见父亲脸上复杂地笑了笑。
  “这第三人,可说是一人,也可说是两人……”岳飞的脸上,露出缅怀之色,“当初女真尚未南下,便有许多人,在其中奔走预防,到后来女真南侵,这位老大人与他的弟子在其中,也做过许多的事情,第一次守汴梁,坚壁清野,维持后勤,给每一支军队保障物资,前线虽然显不出来,然而他们在其中的功劳,不可磨灭,及至夏村一战,击败郭药师大军……”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来,银瓶聪颖,却已经知道了他说的是什么。
  “父亲指的是,右相秦嗣源,与那……黑旗宁毅?”
  “你倒是知道不少事。”
  “女儿当时尚年幼,却隐约记得,父亲随那宁毅做过事的。后来您也一直并不讨厌黑旗,只是对旁人,从来不曾说过。”
  “大错铸成,往事已矣,说也无用了。”
  “只是……那宁毅无君无父,实在是……”
  岳银瓶蹙着眉头,欲言又止。岳飞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是啊,此事确是他的大错。不过,这些年来,每每忆及当初之事,唯有那宁毅、右相府做事手段井井有条,千头万绪到了他们手上,便能整理清楚,令为父高山仰止,女真第一次南下时,若非是他们在后方的工作,秦相在汴梁的组织,宁毅一路坚壁清野,到最艰难时又整肃溃兵、振奋士气,没有汴梁的拖延,夏村的大胜,恐怕武朝早亡了。”
  他叹了口气:“其时尚未有靖平之耻,谁也不曾料到,我武朝泱泱大国,竟会被打到今日程度。中原沦陷,民众流离失所,千万人死……银瓶,那是自金武两国开战之后,为父觉得,最有希望的时刻,真是了不起啊,若没有后来的事情……”
  岳银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岳飞深吸了一口气:“若不论他那大逆之行,只论汴梁、夏村,至其后的华夏军、小苍河三年,宁毅行事手段,所有成就,几乎无人可及。我十年练兵,攻下襄阳,黑旗一出,杀了田虎,单论格局,为父也不及黑旗万一。”
  银瓶道:“然而黑旗只是阴谋取巧……”
  岳飞摆了摆手:“事情有用,便该承认。黑旗在小苍河正面拒女真三年,击溃伪齐何止百万。为父如今拿了襄阳,却还在担忧女真出兵是否能赢,差距便是差距。”他抬头望向不远处正在夜风中飘扬的旗帜,“背嵬军……银瓶,他当初反叛,与为父有一番谈话,说送为父一支军队的名字。”
  “名字……”岳银瓶瞪大眼睛,忍不住开口。岳飞笑着点点头。
  “是啊,背嵬……他说,意味是背着山走之人,亦指军队要背负山一般的重量。我想,上山下鬼,背负高山,命已许国,此身成鬼……这些年来,为父一直担心,这军队,辜负了这个名字。”
  “……”少女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些事情,这些年来,岳飞时常与家人说这名字的意义和重量,银瓶自然早已熟悉,只是到得今日,才听父亲说起这一向的缘由来,心中自然大受震撼,过得片刻方才道:“爹,那你说这些……”
  这句话问出来,前方的父亲表情便显得奇怪起来,他犹豫片刻:“其实,这宁毅最厉害的地方,从来便不在战场之上,运筹、用人,管后方诸多事情,才是他真正厉害之处,真正的战阵接敌,许多时候,都是小道……”
  他说到这里,表情烦闷,便没有再说下去。银瓶怔怔半晌,竟噗嗤笑了:“父亲,女儿……女儿知道了,一定会帮忙劝劝弟弟的……”
  “唉,我说的事情……倒也不是……”
  “噗”银瓶捂住嘴巴,过得一阵,容色才努力肃穆起来。岳飞看着她,目光中有尴尬、有为难、也有歉意,片刻之后,他转开目光,竟也失笑起来:“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循着内力,在夜色中扩散,一时间,竟压得四野静谧,犹如空谷之中的巨大回音。过得一阵,笑声停下来,这位三十余岁,持身极正的大将军面上,也有着复杂的神情:“既然让你上了战场,为父本不该说这些。只是……十二岁的孩子,还不懂保护自己,让他多选一次吧。若是年纪稍大些……男儿本也该上阵杀敌的……”
  “是,女儿知道的。”银瓶忍着笑,“女儿会尽力劝他,只是……岳云他傻乎乎一根筋,女儿也没有把握真能将他说动。”
  “去吧。”
  不愿意再在女儿面前出丑,岳飞挥了挥手,银瓶离开之后,他站在那儿,望着军营外的一片黑暗,久久的、久久的没有说话。年轻的孩子将战争当成儿戏,对于成年人来说,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三十四岁的岳鹏举,对外强势精明,对内铁血严肃,心中却也终有些许过不去的事情。
  如果能有宁毅那样的口舌,现在或许能好过许多吧。他在心中想到。
  ……
  随后的夜晚,银瓶在父亲的营房里找到还在打坐调息装镇静的岳云,两人一道从军营中出去,准备返回营外暂居的家中。岳云向姐姐询问着事情的进展,银瓶则蹙着眉头,考虑着如何能将这一根筋的小子拉住片刻。
  此时的襄阳城墙,在数次的战斗中,坍塌了一截,修补还在继续。为了方便看察,岳云等人暂居的房子在城墙的一侧。修补城墙的工匠已经休息了,路上没有太多光芒。让小岳云提了灯笼,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正往前走着,有一道人影从前方走来。
  那身影高大,到得近处,银瓶的说话才顿了一顿,前方来人身材魁梧,随着他的前行,身形看来竟还在增长由人畜无害变得危险,这是绿林高手放开气势的象征,不是真正的高手甚至还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藏拙。
  “两位是岳家的小将军吧……”那身影到得近处,只见火光照耀出,显出一张满是刀疤的黑脸来。
  银瓶抓住岳云的肩膀:“你是谁?”
  一步之间,巨汉已经伸手抓了过来。
  银瓶手中,飘影剑似白练出鞘,同时拿着烟花令箭便打开了盖子,一旁,十二岁的岳云沉身如山岳,大喝一声,沉猛的重拳轰出。两人可以说是周侗一系嫡传,即便是少女孩童,也不是一般的绿林好手敌得住的。然而这一瞬间,那黒肤巨汉的大手犹如覆天巨印,兜住了风雷,压将下来!
  不久之后,示警之声大作,有人浑身带血的冲进军营,告知了岳飞:有伪齐或是女真高手入城,抓走了银瓶和岳云,自城墙冲出的消息。
  再过得一阵,高宠、牛皋等人带着军中好手,飞快地追将出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自从泽州事了,宁毅与西瓜等人一路南下,已经走在了回去的路上。这一路,两人带着方书常等一众护卫跟班,有时同行,有时分开,每日里打探沿途中的民生、状况、各式情报,走走停停的,过了黄河、过了汴梁,逐渐的,到得邓州、新野附近,距离襄阳,也就不远了。
  宁毅不愿贸然进背嵬军的地盘,打的是绕道的主意。他这一路之上看似悠闲,实际上也有许多的事情要做,需要的谋算要想,七月中旬的一晚,夫妻两人驾着马车在野外宿营,宁毅思考事情至半夜,睡得很浅,便悄悄出来透气,坐在篝火渐息的草地上不久,西瓜也过来了。
  “这两日见你休息不好,担心女真,还是担心王狮童?”
  “你倒是知道,我在担心王狮童。”宁毅笑了笑。
  “这些天,你为他做了不少布置,岂能瞒得过我。”西瓜伸直双腿,伸手抓住脚尖,在草地上折叠、又舒展着身体,宁毅伸手摸她的头发。
  “是有些问题。”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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