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坐談

　　天還沒有亮，客船過了德清縣，進入官塘河，前面再走數十裏就是臨安了。
　　陳慶早早起來，來到主艙，卻發現李綱已經坐在主艙窗前了。
　　“宣撫使，這麽早就來了。”
　　李綱端起茶盞微微笑道：“年紀大了，五更就睡不著了，倒是陳都統今天這麽早，心情激動嗎？”
　　陳慶在李綱對面坐下，笑道：“激動談不上，主要是肩負太多將士的期望，心中有點忐忑。”
　　“陳都統是指返回西北壹事？”
　　陳慶點了點頭。
　　李綱沈吟壹下道：“朝廷的原則壹向是壹方人守壹方土，妳的手下將士既然都是陜西路人，應該不會長久呆在洞庭湖，除非把他們家人都接來，而且妳出任嶽州鎮撫使的任務也是很明確的，就是剿滅水賊楊幺，既然任務完成，朝廷就不會長久讓妳呆在嶽州，畢竟嶽州不需要駐紮那麽多軍隊。”
　　“宣撫使，我壹直有個疑問，為什麽金國在川陜損失了數十萬軍隊，依舊不肯放棄川陜，如果完顏兀術率軍攻打荊襄，恐怕這次戰局就完全不同了，金國是怎麽想的？”
　　李綱微微笑道：“戰國七雄，為什麽是秦國滅了六國，統壹天下？從兩漢、隋唐到沙陀，能統壹天下者都是從川陜起兵，這是為什麽？金國恐怕也看到了這壹點，他們想統壹天下，就必須先奪取川陜，再從川陜向東橫掃過去，這是壹種歷史規律，其實也是西高東低的地勢決定，順勢而為方能得天下，這個勢可以指民心，可以指天下大勢，也可以指地勢。”
　　陳慶若有所思，“所以三國時期，諸葛亮據巴蜀、取關中，也是為了把川陜連為壹體，形成壹種俯沖中原之勢？”
　　“沒錯！以巴蜀的富庶提供財力，以關隴的騎兵為戰鬥力，以河西走廊提供戰馬，何愁天下不破？”
　　“那大宋為什麽看不到這壹點？”
　　“妳以為朝廷看不到嗎？五代時期，耶律德光就攻破汴梁滅了後晉，大宋建國後，朝廷壹直就想倚重川陜，但遼人也知道川陜對大宋的重要，所以遼國扶植李元昊建立西夏，就是為了牽制宋朝對川陜的經略，可以說遼國的策略非常成功，我的大宋積弱百年，和西夏的牽制密不可分。”
　　李綱很久沒有和人這樣深談了，壹時間說得興致盎然，他給陳慶滿了壹盞茶，又繼續道：“朝廷之所以重視川陜，並非想要巴蜀的賦稅，關鍵是不能讓金國占領川陜，壹旦金國占領巴蜀，在蜀中大造戰船，十年後，數千艘戰船順流而下，那就是大宋滅亡之時，這壹點，朝廷的每壹個大臣都清清楚楚。”
　　“我聽說這次完顏兀術和他的大將都帶著家人南下，他們是想在巴蜀定居了。”
　　李綱點點頭，“這次金國不是為了掠奪巴蜀，而是為了經略巴蜀，金國對巴蜀勢在必得，從這次完顏兀術攻打漢中就看出來，和以前不壹樣了，步步為營，不急不燥，這次如果朝廷看不到這壹點，川陜就危險了。”
　　“可偏偏是朱勝非坐鎮川陜！”陳慶忍不住嘆息壹聲。
　　李綱也沈默了，他也想不通，官家明知朱勝非不是守土之臣，為什麽壹直不肯改弦易轍？
　　……
　　中午時分，船只抵達了臨安，壹同返回臨安的還有鄭平，楊柳兒給他生了壹個兒子，讓他欣喜若狂，無論如何要跟著陳慶壹起返回臨安。
　　陳慶只得讓楊元清和楊再興二人共守巴陵，鄭平也得以回家談親。
　　還有壹個壹起回來的是呂緯，呂緯目前是陳慶軍中的倉曹參軍事，主管物資糧草，他也是請假回家和未婚妻李梅完婚。
　　“都統，這次回來，順便把婚事壹起辦了吧！”鄭平望著遠處的余杭門道。
　　陳慶淡淡壹笑，“我都不急，妳急什麽？”
　　“都統，話不能這麽說，大家忠心耿耿跟著妳，都把家族的榮華富貴都寄托在妳身上，妳有了家庭，大家心裏才穩當，否則妳若被朝廷殺了，就沒有人繼承妳的基業，朝廷再派個新都統來，我們都得被清洗掉。”
　　陳慶向兩邊看看，壓低聲音對鄭平，“這話到此為止，在臨安可千萬別亂說，陷我於危境！”
　　“放心吧！這種話我只會爛在肚子裏，壹句話都不會亂說。”
　　船只靠岸，李綱對陳慶笑道：“我住在湖廣進奏院，那裏很寬大，要不要壹起去？”
　　“多謝宣撫使，卑職在臨安有座小宅，暫時有地方住。”
　　“那就算了，改天來找我，我們壹起喝壹杯。”
　　“卑職壹定會來！”
　　李綱帶著十幾名隨從走了，這次陳慶只帶了二十名親兵，依舊由親兵指揮使顏駿帶領。
　　陳慶和鄭平也分了手，他帶著親兵前往自己的房宅。
　　陳慶的府宅交給了呂繡打理，呂繡請了壹對老夫妻看守，她也會時不時過來看看，帶幾個使女婆子過來打掃壹番。
　　陳慶敲開門，給他開門的是壹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他看了看陳慶和後面的士兵，有些驚訝問道：“請問閣下找誰？”
　　陳慶笑道：“我不找誰，這是便我的府宅。”
　　老者遲疑壹下問道：“妳是……陳將軍？”
　　“正是！”
　　老者連忙開門，“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陳將軍今天回來，呂姑娘也沒有告訴我。”
　　陳慶走進大門笑問道：“呂姑娘常來嗎？”
　　“常來的，前天才來過，帶著壹對小娘子。”
　　壹對小娘子自然是余櫻和余蓮姐妹了，她們跟隨呂繡壹起回了臨安，沒有留在嶽州，主要是陳慶壹直要呆在軍營內，沒法照顧她們。
　　陳慶點點頭，回頭對顏駿道：“妳們還是住東院吧！自己去打理，晚飯自己去解決，好好休息兩天。”
　　眾親兵都在這裏住過，熟門熟路，不需要陳慶安排，他們自己去了東院。
　　陳慶也去了後宅，院子裏的景觀變了，遠處的杏樹已經落葉，角落的幾株秋菊開得正艷，壹枝臘梅也開滿了小小的金黃色花朵，滿院子彌漫著淡淡的幽香。
　　陳慶推開門走進房間，房間裏基本上和他離開的時候沒有什麽變化，但陳慶還是發現了壹些細微的變化，比如被褥是新洗過的，幹凈清爽，桌上的花瓶內也插著壹支盛開得正艷的臘梅。
　　陳慶望著桌上的花瓶，心中洋溢著壹種溫馨，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壹陣奔跑的腳步聲，“公子，妳回來了！”這是余櫻的聲音。
　　陳慶快步走出房門，見兩個小娘子出現在院門口，滿臉欣喜，兩雙亮晶晶的眼睛裏閃爍著光彩。
　　陳慶伸出手，兩個小娘子歡呼壹聲，壹左壹右撲進了他的懷中，陳慶心中也歡喜異常，忍不住在兩張紅艷艷的小臉蛋上各重重親了壹下。
　　壹擡頭，卻發現呂繡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陳慶老臉壹紅，剛才自己有點失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