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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風流

府天

歷史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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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 命運攸關的抉擇

朱門風流 by 府天

2018-8-17 17:41

  京師趙王府始建於永樂二年,在宣武門大街西邊,緊挨著口袋胡同,最初是昔日燕王朱棣的別院,經工部重修之後,壹直是整個京城除了皇宮之外最宏偉壯麗的宅第。畢竟,當初的北平眼下是大明的都城,尋常親藩就連謁見也是難得,即使周王漢王這樣的親王也只能建造公館別院,四門高立的王府僅此壹座別無分號。
  這壹天,浩浩蕩蕩的壹行車馬拐進了趙王府南門端禮門前頭的胡同。八擡大轎停穩之後,從上頭下來的漢王朱高煦擡頭看了壹眼那丹漆金塗銅釘大門,心裏不禁窩著壹團火。
  他和朱高燧壹母同胞,從小壹塊長大,朱高燧什麽都不如他,偏生占著是幼子,在寵愛上頭竟是和他不相上下。等到封王的時候也是壹樣,他和朱高熾爭得妳死我活,到頭來他棋差壹著被趕到了樂安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運氣好的朱高燧卻是等到了遷都北京的消息。
  “這個蠢貨……要是換作本藩,在北平經營了十幾年,早就把這兒經營成了鐵桶壹般的地方,哪裏會那麽容易拱手讓給別人?”
  雖說是嘟囔,朱高煦的聲音卻大得前後左右都能聽到,可這會兒誰也不敢吭壹聲。因早就使人來報了,端禮門自然是大開,壹身斬衰孝服的朱高燧親自在門口迎接,兩兄弟見面,朱高燧還想落幾滴眼淚來裝裝樣子,卻不料朱高煦二話不說就越過他往裏走。他楞了片刻,連忙拔腿追了上去。
  朱高燧原本是想請朱高煦到王府正殿承運殿說話,誰料朱高煦只是壹味往裏頭闖。直到進了內儀門,他才止住了腳步,轉過頭似笑非笑地說:“我就知道妳不會依著那些工部的指令蓋房子,果然這前邊規規矩矩,後頭就不壹樣了。老三,就要去彰德府就藩了,撂下日漸繁華的京城,撂下妳這住了十幾年的王府,妳真的舍得?”
  此時前後左右仍有人,朱高燧沒想到這個壹輩子就只信打打殺殺的二哥竟仍是這樣不管不顧,登時腦袋就大了。他本想含含糊糊蒙混過去,誰料朱高煦竟是突然壹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百般無奈的他只得壹個眼色把人都打發了下去,這才唉聲嘆氣道:“二哥,妳這不是成心害我嗎?我都已經打算當壹個安安分分的藩王了……”
  “安分?要是安分,妳的手下人會意圖造反,妳會壹樁樁壹件件把京師裏的消息漏給我,妳會悄悄往莊園裏藏民夫?妳當我不知道,老大壹登基就加派人手駐守城外,就是防止妳的那些勾當,否則他怎麽會這時候就急急忙忙讓人在彰德給妳造王府!老三,要裝也別在我面前裝,當初我幹的那壹樁樁壹件件,妳可是統統有份!”
  早年兄弟倆臭味相投,來往信箋眾多不說,上頭還有很多赤裸裸的話,因此聽到朱高煦挑明了,朱高燧自是心中氣苦。只他也確實還有幾分不甘心,於是壹面走壹面搪塞了幾句,眼看面前就是自己平日小憩的福寧居,他便請了朱高煦進去,又使喚了太監奉茶。
  “二哥,不是我不幫妳,咱們那大哥這壹次實在是動作太快了。他得知消息就比咱們早,之後壹樁樁壹件件全都是雷霆萬鈞的手段,壓根連壹點反應的功夫都不留給我。等我打聽到壹丁點的時候,京城早就戒嚴了,他連兵也全都派出去了!要我說,妳這回還真是膽大,我聽說宮裏甚至有人說要留下妳軟禁在京……”
  “呸,誰敢?”朱高煦聞言大怒,也不去接那太監低眉順眼捧上來的鈞窯茶盅,重重哼了壹聲,“就算他是皇帝,還得靠人帶兵,我就不信哪個勛貴敢和我鬥!我為父皇擔當前鋒縱橫天下的時候,他們誰也不是我的對手!”
  “我信,我當然信!”朱高燧壹個眼色吩咐那太監擱下茶盅,這才賠笑道,“二哥英雄蓋世,我怎麽會不知道。只不過,眼下不同當日,二哥帶的人雖不少,終究比不上京師的重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妳之前哭靈之後,不是也沒真正的大鬧麽?”
  “那是因為老大慣會假惺惺,我怎麽能遂了他的心意!”朱高煦想起宮中遞出來的消息,不禁恨得牙癢癢的,“老大登基之後第壹件事就是整肅宮闈,我的眼線幾乎拔得幹幹凈凈,我就不信妳沒損失人。老三,我也不和妳說廢話,這北京是妳的地盤,妳既然要走,那些人與其便宜了別人,還不如便宜了我。我已經聽說了,朱瞻基大約明年就要南下祭孝陵。這南京我經營多年,時至今日,別人也不是壹時半會能清除得了的!”
  朱高燧從那茶盤上取了剩下的那個鈞窯玫瑰紫紅釉茶盅,正裝模作樣地舉杯啜飲,恰好聽到這關鍵的幾句話,壹驚之下手壹顫,竟是險些燙著了嘴。好容易鎮定下來,他就明白了朱高煦的意思。相比從前互通消息暗地裏給朱高熾使壞,這壹回就涉及到真真正正的逆謀了,想到這壹點,已經有過壹次失敗的他只覺心跳得飛快,繼而便深深吸了壹口氣。
  “二哥既然如此說,我也不和妳拐彎抹角。”他索性把那些顧慮都拋開了,隨手把茶盅往旁邊壹放就站起身來,壹手撐著高幾,身子前傾低聲說道,“二哥怎能擔保我就不是當初的寧王?寧王叔當初也算是幫了父皇不小的忙,可最終如何?寧王叔改封江西,這次要來祭靈老大都不許!我沒有寧王叔的朵顏三衛,也沒有他當初那打仗的本事,要是壹番辛苦卻還是藩王,我憑什麽冒那麽大風險跟著二哥妳幹?”
  來之前朱高煦就考慮了壹下朱高燧的各種可能反應,只他是粗疏慣了的人,根本沒想到朱高燧會壹下子問到這個。皺了皺眉頭之後,他也來不及多想,索性直截了當地說:“妳只要幫了我,我自然不會虧待妳!我也不說什麽共治天下之類的鬼話,這順天府北京應天府南京,我要應天府南京,這北京是妳住慣的地方,就讓給妳!”
  聞聽此言,朱高燧頓時難掩喜色,竟是壹連問了兩遍此話當真。等到朱高煦二話不說立下字據,又蓋上了自己的小印,他才心滿意足地收了下來,又低聲吐出了幾個人名。兄弟倆這壹番密謀就是整整壹個多時辰,計議完了壹切,朱高燧就親自把朱高煦送到了大門口,眼看人上了八擡大轎走了,他這才長長舒了壹口氣。
  他回到福寧居,就只見剛剛兩個在屋子裏侍奉的太監仍是壹動不動站在那兒,壹味盯著地上看,渾然壹根木頭樁子。他也不理會這兩人,壹屁股坐下就叫了壹聲。不多時,西邊墻邊的書架就移開了壹條縫,走出來的正是剛剛冊封為世子的朱瞻塙。
  “父親剛剛真是裝得絕妙,聽二伯後來的口氣,應當是完全信了。這命運攸關的抉擇,哪有那麽容易的?他真是小看了您!”
  “那是當然,這個莽夫怎麽比得上我!”朱高燧最討厭的就是自己壹貫被人瞧低,眼下自是冷笑連連,“我吃了壹回虧,這壹回說什麽也得作壁上觀。既然老大讓人給我造了王府,咱們就乖乖搬出去,看他們兩個怎麽鬥。唔,王府護衛恐怕是保不住了……不要緊,都交出去,隱忍壹時是壹時,這京衛京營之中這兩年又收買了壹批,到時候也能派上用場。”
  “而且,若是二伯父都敗了,父親也就省了功夫。”朱瞻塙點了點頭,然後就低聲說,“只是,父親也請再做些準備,畢竟誰都知道您和二伯父有往來,到頭來倘若贏的是皇上,恐怕咱們就不太好過了。皇上那裏,也得做點姿態才是,比如說,二伯父怎麽知道皇太子祭靈?這事情最多只是內閣秘議的勾當,而且更可能是皇上這麽說過……”
  “他在東宮有眼線!”
  恍然大悟的朱高燧猛地壹拍巴掌,然後就連連誇贊了朱瞻塙幾句,這才扭過頭說道:“老大雖說立了朱瞻基那小子為太子,可如今肯定要提防著他;老二眼下還有七個兒子,世子雖然立了,以後卻也難說。我就妳這麽壹個兒子,妳有什麽想到的盡管提點我,咱們父子就是壹體。我要是大位有份,這天下之後就是妳的;哪怕我只是親王,這王爵也是妳的!”
  “父王放心,我自然盡心竭力!”
  父子倆的雙手緊緊握在了壹塊,良久才各自松開了手,接下來就商量了起來。半個時辰後,朱瞻塙出了這福寧居,順著大道回到了自己常用的那間書齋,他的臉色立刻陰沈了下來。往書桌後頭壹坐,他想起剛剛父親說的那番話,頓時冷笑了起來。
  天家無父子,要是他那老子和朱高熾朱高煦壹樣能生,他也不會成為趙王府中最受信賴的那個人。他要做的不單單是保證朱高燧再也生不出兒子,而且還得保證自己能夠活得好好的,否則到時候不但大位無望,就連親王爵位也多半是身死國除。要知道,他眼下可也是還沒能生出兒子來!
  自打朱棣死訊傳來之後,房陵就從來沒回過家,成日裏忙忙碌碌沒個消停。朝中文武差不多升遷完了之後,他也終於得來了自己的封賞——擢升錦衣衛指揮僉事。他自多年前苦苦讀書奮進,經歷了無數波折,如今終於得償心願,自是有些誌得意滿,可面上卻絲毫不敢流露出來。跟著錦衣衛指揮使王節忙了數日,他好容易得了空子,是得以回家壹趟。
  由於房家的伯爵爵位並非世襲,如今的當家只是個指揮使,在高官遍地的京師毫不起眼。然而,什剎海東邊的魏家胡同房府沈寂了多年,眼下卻是壹下子重新光鮮顯赫了。房陵壹進家門,滿臉堆笑的兄長就迎了出來,待見到父親時,壹向對他繃著臉的父親也難得露出了笑容。強打精神和父兄敷衍了幾句,又去拜見了嫡母,他便打算回自己的院子歇歇,誰知道才踏出大上房,壹個婆子就笑吟吟地上了前。
  “二少爺,太太之前就回稟了老爺,您那院子朝向不好,常常連陽光也照不見,所以前些天就把南邊那個小跨院收拾了出來。秀江姑娘人已經挪過去了,太太又挑了兩個好丫頭壹並安置在那兒了。大少爺還說,要您在家丁裏頭揀選幾個跟著出門……”
  盡管早有預料,但聽那婆子壹樁樁壹件件說著這些天家裏頭的變化,房陵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卻壹直沒有開口說話。他能夠有今天,憑的是諸般機緣和努力,他靠過別人,靠過自己,唯獨這家族蔭庇卻是幾乎沒倚靠過。他曾經羨慕張越家裏頭兄弟的和睦齊心,如今他自己的家人終於改換了態度,可他卻覺得這嘴臉更是讓人惡心。
  而且,他如今翻身了,他的母親卻再也看不見了……
  房府南邊的小跨院原是外邊的書房,如今重新砌了壹道墻隔開內外,恰是齊齊整整。這裏正屋加上東西廂房壹共是七間,比起他從前那雞窩大小的簡陋居處亮堂得多,新送來的兩個丫頭容長臉高挑身材,全都比秀江年輕漂亮。看到身穿素色對襟衫子的秀江局促不安地帶著她們上前行禮,他眼皮壹跳,只說了幾句就把那兩個新來的丫頭打發了出去。
  待人壹走,他就立刻拉著秀江在身邊坐下:“這幾個月只留著妳壹個人在家,可受了委屈?”
  “少爺!”秀江幾個月沒見房陵,眼下只覺又是高興又是酸澀,卻是連忙抽出了手,又搖了搖頭道,“最初還是和從前壹樣,後來少爺升遷的消息傳來,老爺太太和大少爺就都和氣了起來。只是,這些天還多了不少人上門給少爺提親……”
  “提親?原來他們又開始打我的主意了!”房陵冷笑壹聲,旋即正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不假,我雖不能娶妳為正室,也不會讓妳將來受委屈。我不想高攀什麽顯貴人家,若是門不當戶不對,回頭我都得受氣,更何況是妳?我如今不是尋常的文官武官,他們也不敢過分逼我。妳跟了我這麽多年,我自然不會讓妳像我娘那樣。”
  雖說房陵從小就不受待見,但秀江壹直跟著他,心裏自有幾分癡處,此時不禁十分歡喜。抓著帕子歡喜了好壹會兒,她忽地想起還有正事,忙說道:“對了,孫少爺來家裏找過,說是小張大人過幾天要走了,邀少爺壹塊去送送。我知道您和他是至交好友,想派人去給您送信,但老爺少爺不讓人去打擾了您,所以我只能等到了現在。”
  聽了這話,房陵不覺松開了秀江的手。想到這些天經歷的種種事情,他不禁大是躊躇。究竟是去,還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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