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敵襲和第壹場雪

　　十月末的大草原赫然是壹片肅殺氣息，大片大片的草地已經枯黃了，不少地方甚至露出動物們啃出的草根來。偶爾能看到個把兔子在那裏啃著草皮，聽到有動靜卻飛也似地跑開了去。高高在上的穹廬，平坦廣闊的草原，極目遠眺仿佛能看見天的盡頭，對於大半時間都在安南打仗的彭十三來說，在這種草原上跑馬狂奔實在是再興奮不過的事。
　　拉弓滿月，再次壹箭將壹只野兔死死釘在草地上，聽到旁邊的軍士們又喝起了漫天彩，彭十三自然更是興高采烈。然而，讓他郁悶的是，大多數人在此之後仍然用殷羨的目光瞥了壹眼牛敢手中那只紅毛小狐貍。誰能想到這家夥雖然馬術尋常箭術稀松，但居然有這樣的手段，在壹個不起眼的土洞旁邊搗騰了壹陣子，隨即就三下五除二抓到了這樣壹只家夥。
　　招招手示意牛敢過來，彭十三便開口問道：“倔牛，妳以前也這樣掏過狐貍？”
　　由於張越保證他那些同伴都能活命，牛敢最大的心事放下了，整個人也顯得精神了起來。此時他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只是偶然而已。因為那會兒給韃子做牛做馬常常不夠吃的，咱們幾個常常去掏老鼠洞，偶爾也發現過狐貍洞。為了能找到東西填飽肚子，那是連什麽法子都能想出來，狐貍肉自己吃，狐貍皮就設法藏起來。要不是靠著這些積累下來的毛皮禦寒，咱們跑不出忽蘭忽失溫，路上要吃飽肚子更是不可能。”
　　說是狩獵隊，但這樣十幾個騎兵還充有斥候的意思，遇到單個行動的諜探就可以擒拿，遇到人多的時候就可以分散奔逃回去報信，所以這裏的每個人幾乎都和蒙古人打過交道——由於這裏乃是韃靼瓦剌勢力交接所在，他們實在沒法子把人分出來，於是就壹律稱之為韃子，又省事又好記——此時聽說牛敢竟然是從北邊跑回來的，壹群人頓時深為驚嘆。
　　“我剛剛還嘲笑牛大哥妳不會騎馬，真是該死！妳是好樣的，以後打回去報仇！”
　　“當初我們村子上也有人被擄到北邊去，兩年前才跑回來，如今已經被選入禦馬監親軍了！妳可得好好表現，到時候就是天子禁衛了！”
　　看到壹群軍戶圍著牛敢嘻嘻哈哈說話，彭十三便不再吭聲，只笑看著那頭倔牛在眾人的戲謔下壹張臉越來越紅。忽地，他聽到頭頂傳來了壹聲響亮的鳴叫，連忙擡起了頭，卻看到天上有壹只鷹。他正想說在草原上看到鷹是好兆頭，旁邊登時傳來了壹聲驚呼。
　　“不是鷂鷹，是韃子馴好的獵鷹！”
　　十幾個軍士還正鬧騰著，聽到這壹聲提醒連忙全都擡起了頭，剛剛還喧鬧的壹群人立刻寂靜了下來。幾個經驗豐富的老兵仔仔細細看著天上那只小黑點，漸漸露出了凝重的臉色。而彭十三看見領頭的隊長猛地跳下了馬，屈膝用耳朵貼在地上仔細傾聽著，連忙張目往遠處眺望，盡管沒發現那邊的地平線有什麽異常動靜，但也不敢就此掉以輕心。
　　“有壹些騎馬的人朝這邊過來，大約十幾人左右。”
　　倘若來的是幾個人或是上百人，這時候無非就是上前抓人或是退回堡中兩種選擇，但區區十幾個人卻讓彭十三犯了躊躇。那隊長卻只沈吟了壹會就咬咬牙道：“彭爺和牛兄弟趕緊回堡中通報，其余人跟著我去打探個究竟！”
　　盡管彭十三對於自己這壹手本事很有自信，但他更知道人家這壹隊十個人配合默契，他留下來只是添亂，當下便二話不說地點了點頭。不壹會兒，他和牛敢的馬褡褳裏頭就被人塞進了好些亂七八糟的獵物，軍士們還沒事人似的開起了玩笑。
　　“彭爺，我那只兔子回頭可給我留著，別讓人家偷吃了！”
　　“牛兄弟，好好養著那只狐貍，狐貍肉不好吃，這小狐貍卻是個稀罕物！”
　　“咱們抓到了韃子的探子之後，回頭立馬回來！”
　　看到壹群人縱馬揚鞭飛馳而去，彭十三便喚了好幾聲，見牛敢還是呆呆楞楞的，他知道這小子必定是想起了昔日的事，幹脆策馬上前不輕不重地踢了他壹腳，旋即才沈聲說：“走吧，別發楞了，這種時候妳幫不上忙！我知道妳能從北邊逃回來是有本事的，但跟著他們咱們就成了累贅！”
　　好容易叫回了這頭倔牛的魂，彭十三便調轉馬頭朝著來路馳了回去。及至聽到身後傳來了清晰的馬蹄聲，他不禁放下了這層心思，卻仍惦記著那十個去打探的軍士。那個老成的隊長連說謊話都說不好，若是伏地聽聲連人數都能聽出來，那豈不是真神了？不過是職責所系不能不迎難而上罷了，只不過沒想到那些軍士在那個節骨眼上還能滿不在乎。
　　大半個時辰後，彭十三和牛敢終於直接穿過那片稀疏的樹林抵達了興和堡。他也不理會那些問東問西的軍士，帶著牛敢徑直找到了負責防戍的副千戶，把剛剛那檔子事完完整整解說了壹遍。見這位四十開外的老軍官猶如旋風壹般沖出去布置防衛，他這才直奔千戶官所，卻恰好在門口撞見了張越。
　　“老彭，咱們初來乍到，妳怎麽就隨隨便便帶著人出去了……”
　　“先不提這個，我們剛剛去狩獵的時候，在天上看見了獵鷹，那個狩獵隊長又說是聽到了有人馬朝過來，所以打發了咱們倆先回來，他們壹起過去打探了！”彭十三打斷了張越的話，壹口氣又復述了壹遍剛剛的情形，又神情凝重地說道，“剛剛在去的路上我還問過，他們說是自從韃靼北遷之後，這邊就很少有人放牧，瓦剌人也不會輕易闖進禁區。既然如此，若真是有人來，恐怕至少是和開平那邊先前放火燒林的行徑差不多。”
　　“妳是說可能是阿魯臺的前哨？”
　　張越壹下子就抓住了這番話的重點，見彭十三點了點頭，他立刻轉身進了官所。壹路到了最裏間，他就聽到了王喚那個大嗓門嚷嚷著罵人的聲音。
　　“將興和堡遷徙到長城之內？胡說八道，興和若是不要了，開平孤立無援，日後只要韃子大軍壹圍，那就只有死路壹條！再說了，全部龜縮到長城以內，以後就只能采取守勢，要想再到草原上打他們就難了，到時候韃子在草原上休養生息，每年騷擾個幾回，那苦的就是咱們而不是他們！妳要是說這興和堡守軍應當輪換我還能聽聽，但遷徙治所絕對不行，我說什麽也不會上奏朝廷！”
　　沒料到屋子裏這會兒竟在說是否徙治所的事，張越不由得倒吸壹口涼氣。因事出緊急，他也顧不得那許多，連忙進了屋子，眼見鄭平原臉上通紅，王喚氣得直打哆嗦，這當口他也來不及勸說什麽，直截了當地道出了剛剛聽到的事。聞聽此言，這品級相差老大的兩個軍官頓時拋開了剛剛的事，鄭平原得知已經事先通知了副千戶，臉色稍稍輕松了壹些，但仍是告罪壹聲慌忙沖了出去，險些和進來的彭十三和牛敢撞了個滿懷。
　　王喚隨手撈起掛在椅背上的油氈大氅，披上身之後見彭十三拉著牛敢進來，他立刻醒悟到這就是張越所說的兩個人，立時打消了這會兒就出去的主意，仔仔細細盤問了壹遍。等事無巨細問明白了，他原本就擰緊的眉頭更是成了壹個結。
　　“小張大人，我們上瞭望臺那邊去看看吧！”
　　無論是大城小鎮，從古至今的城鎮堡寨幾乎都是取四方之義，興和也是壹樣。然而，由於四面墻壁並不高，這瞭望臺便設在略微靠後的位置，不過是比城墻更高壹丈而已。此時此刻，張越再次登上瞭望臺，卻被越來越大的風刮得壹個踉蹌，幸而旁邊的王喚伸手扶了壹把。站了許久，他的目力能及之處卻依舊是壹片寂靜，仿佛和之前沒什麽兩樣。
　　“老彭，妳們路上再加上剛剛耽擱的時候，大約過去了多久？”
　　跟著上了瞭望臺的彭十三沈吟片刻，這才答道：“應該有壹個多時辰。”
　　“壹個多時辰，也該回來了……”
　　正看著遠方的王喚喃喃自語了壹句，張越冷不丁看見天際線上出現了幾個小黑點，忙提醒道：“快看，北邊有人回來了……不對，怎麽那麽多人！”
　　瞭望臺上的人幾乎在同壹時間看到了有壹個小黑點從天際線上壹路疾馳而來，但更醒目的就是天邊那黑壓壓仿佛壹團烏雲般的星星點點人馬，看到了最前方仿佛有人打著壹面白旗。即便看不清那白旗上的圖案，張越也不會認為這來勢洶洶的壹撥人會打著投降的白旗，細細思量了片刻，他頓時醒悟了過來。
　　“是韃靼的黑纛！”
　　“看情形頂多就是千八百號人，居然敢用黑纛！”
　　王喚在壹瞬間的呆楞之後，當即冷笑了壹聲：“若是興和只有原來那六百多人，那麽這些人恐怕真的會把咱們逼在裏頭動彈不得，但這壹回卻沒那麽容易！小張大人，我已經派了人去萬全報信，這會兒妳也回不去了，不妨留下來看看我這把老骨頭是不是真的老了！將近兩千人背靠長城守壹個興和，就是拖也要把他拖死！”
　　幾乎就在說話的當口，天上忽然飄落起了星星點點的雪花。入冬以後興和的第壹場大雪，卻是在這大兵壓境的時候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