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壹十三章 東邊打雷西邊晴

　　張越的交趾方略很快就遞上去了，洋洋灑灑盡萬言中既有張輔張攸的指點，也有嶽父杜楨的提醒，更有他在兵部這段時日的悉心總結，即便沒有面面俱到，卻也已經是考慮了方方面面。由於上次已經提及了交趾監軍馬騏的劣行，這壹次的奏疏上他就只是蜻蜓點水，以免過猶不及。折子遞上去才壹天，他就得到了袁方讓胡七送來的口訊。
　　“袁大人說，皇上已經命錦衣衛派人嚴查交趾事，這事情請少爺盡管放心。相比這個，倒是另壹件事更加可慮。去年臘月之後，欽天監王射成因妄言被免官處死，星象不利於皇孫這壹條原本已經無人再敢提，可如今漢王世子薨逝的消息卻讓這壹流言再次擡頭，更有甚者悄悄議論說，如今的星象不單單是不利於皇孫，而是不利於皇族。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原本好端端的周王來到京師沒幾天就病倒了，更是讓人猜測紛紛。”
　　“猜測紛紛……難道錦衣衛那邊也不知道周王究竟怎麽回事？”
　　“周王自打到京師之後，除了面見皇上之後在城裏逛了壹圈，之後便是深居簡出連寢室都不出壹步。錦衣衛就算神通廣大，也沒法探知內情，所以大人還沒弄清楚究竟怎麽回事。”
　　聽到胡七這麽壹番話，張越心裏頓時有壹種很微妙的情況。袁方自然是壹等壹的聰明人，但是，興許在陰謀詭計裏頭浸淫太多，所以這種事情反而沒發覺。周王朱橚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病”了，無論真病假病，皇帝必定都是最最惱火的，可既然朱棣絲毫沒有任何表示，那麽自然就表明這壓根不是什麽大事。
　　朱寧這半個月來幾乎是隔兩天就往家裏跑壹趟，每次都是嘀嘀咕咕找杜綰說話，他雖說並沒聽到兩人究竟說什麽，卻也隱隱約約猜到了——周王朱橚應該是借生病這個由頭，逼著這位小郡主趕緊嫁人，可爽利大方宛若男兒的朱寧這壹回仿佛是有了心結！
　　因此，面對滿面無奈的胡七，張越只能含含糊糊地說：“妳明天過去的時候對袁大人說壹聲，就說周王的病和外頭的流言沒多大幹系，讓他不用操心。”
　　胡七跟著張越已經有兩年多了，知道這位主兒必然不會信口開河，因此便深信不疑地去了。而張越在自省齋中整理完了張輔所贈的交趾地理風情等手劄，又將所有東西分文別類地放進了櫃子，這才鎖好門往內院行去。此時已近晚上亥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連生連虎將他送到了二門方才止步。因他是最後壹個從外院回來的，少不得吩咐守門的婆子閉門落鎖。
　　眼見張越身邊沒人，夜裏守二門的兩個婆子本是說要打燈籠送過去，張越卻不欲麻煩，擺擺手便阻止了兩人的殷勤。走過穿堂沿夾道走了不多遠，路過二伯父張攸的東院時，正好院門還沒關，他便瞥見東廂房裏頭亮著燈，裏頭還依稀傳來張攸的說話聲。情知這晚上張攸必定是宿在方水心處，他便繼續往前走，誰知剛過了院門就聽到壹陣不小的吵鬧聲。
　　“妳說，我哪裏對不起妳？妳中了瘴氣奄奄壹息，是我拼了命為妳尋到大夫解毒！妳們的朝廷大軍征派不到馬匹，是我回去苦苦求了阿爸！那夥土官為難妳不聽號令，還是我帶著族中勇士殺了他們給妳出氣！張攸，我不求名份地跟了妳，那次落了水我沒有怨妳，妳家裏人冷言冷語我也沒計較，甚至孩子沒了我也認了，可妳就這麽無情無義！”
　　“別鬧了，國家大事豈可兒戲！”
　　“我不知道什麽是國家大事，若是按照妳們漢人的說法，我阿爸是妳的嶽父，他只求過妳這麽壹次，妳居然放著不管？我們往交趾送了那麽多馬，不過是讓妳們多供給壹些茶葉和棉布，妳壹個伯爵居然連這點忙都不肯幫？妳當初娶我的時候怎麽對我阿爸說的？男人都是騙子，妳根本就壹直在騙我，妳什麽時候為我求過誥命！”
　　“這些事情不是我壹個人能說了算的，我已經說過會去問壹問，妳還要我怎樣？朝廷有法度制度，別說我只是壹個伯爵，就是英國公黔國公也不是想什麽就能做什麽！罷了罷了，這些和妳說妳也不懂……我明日還要上朝，等問過人回來後再和妳說！”
　　聽到裏頭傳來了嘎吱壹聲，張越就知道張攸必定是出了東廂房。雖說這番爭論很是透露出壹些訊息，此時仍有壹些零零碎碎地話語傳來，但他無意管長輩的家事，自然加快了腳步。然而等走到前頭的北跨院時，那院門卻咿呀壹聲被人打開，旋即便是壹個不滿的聲音。
　　“這麽晚了大吵大嚷，太太也不管壹管，這方姨娘還懂不懂嫡庶尊卑，實在是太不像話了，老爺倒是可勁縱容……哎，是三弟？”
　　正嘟囔的趙芬瞧見張越提著燈籠站在夾道上，頓時楞了壹楞，面上露出了尷尬之色。好在旁邊的壹個丫頭機靈，忙屈膝行禮，因解釋道：“三少爺，明兒個二少爺正好要校場大比，這會兒被吵醒了很有些脾氣，所以我們奶奶便出來看看。”
　　壹連撞見了這麽兩件麻煩事，張越只覺又好氣又好笑，連忙敷衍似的點點頭趕緊走。在夾道路口拐彎時，夜空中仍然順風飄來了幾句爭執聲，他側眼壹瞧，發現趙芬還攙著丫頭站在那北跨院的門口張望，不禁暗自搖頭。回到自己的西小院，他敲開了院門，隨手把燈籠塞給應門的壹個粗使丫頭，這才前行幾步打起門簾進了房。
　　“哥哥！”
　　張越從堂屋壹進裏屋，就感到眼前壹花，緊跟著壹個人影便撒歡似的撲進了懷中。看清是張菁，他不禁瞧了瞧炕上的杜綰和孫氏，見壹個抿嘴直笑，壹個無可奈何，他哪裏不知道這些天帶回來送給小家夥的小恩小惠起作用了，於是便寵溺地捏了捏小家夥的臉頰。
　　“這麽晚了，還沒睡？今兒個帶回來給妳的糖糕不是吃過了麽？”
　　“原本都已經迷迷糊糊睡了，我才打算讓人抱著她回房，結果聽到那麽大的聲音，她還不得醒過來？”孫氏沒好氣地撇了撇嘴，這才問道，“依稀聽著像是妳二伯父的聲音，怎麽，是他那兒在吵鬧？妳二伯母雖說精明厲害，但這種事卻做不出來，是那位方姨娘？”
　　見張越點頭，孫氏不禁皺了皺眉：“老太太念在她是外族，之前又掉了壹個才成形的孩子，除了晨昏定省都不要她過去伺候，又吩咐妳二伯母不讓她立規矩。這會兒鬧大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要說妳二伯母那樣脾性的人，能容下她就很不容易了。想當初妳爹爹不省心的時候，我可沒給過他好臉色，妳二伯母居然任由人進了門……”
　　嘮叨了壹半，她忽地醒悟到這是在兒子媳婦房裏，不是平日和丈夫私話，頓時住了嘴。瞧見張越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又發現地下的張菁懵懵懂懂看著她，她竟是顧不得去看背後的杜綰是什麽表情，彎下腰就把張菁抱了起來，借著她掩去了那微微發紅的臉色。
　　“別鬧了，妳哥哥回來，自然要和妳嫂嫂安歇，走，咱們回屋裏睡去！”
　　瞧見張菁不情不願地給孫氏抱了回去，張越頓時啞然失笑，又吩咐琥珀去關門。等到回過頭來，他瞧見杜綰笑得樂不可支，便上前在對面坐了下來：“娘都壹把年紀了，有時候偏還像年輕人壹般，就是爹爹，每次寫信過來都會在最後捎帶上壹張紙專給她。對了，她如今還讓妳寫信回去？”
　　“娘雖說識字，但嫌寫字累得慌，我這個媳婦當然得代代筆。”杜綰想起孫氏硬是讓自己壹五壹十寫上去的那些直白話，臉上的笑意不禁更深了，“娘是實誠人，所以我才覺著和她呆在壹塊自在，向來有什麽說什麽，就是罵我兩句也高興的。對了，有件事我差點忘了告訴妳，今兒個我爹讓人捎了信過來，說是楊士奇薦他入閣，皇上下午召了他過去。”
　　老嶽父要入閣？
　　乍然從家長裏短轉至朝廷大事，張越壹呆之後不禁大吃壹驚。須知杜楨的才幹能力秉性，入閣參贊機密自然都是夠格的，這些年之所以壹直差了那最後壹步，恐怕還是他這個女婿拖了後腿，這會兒怎麽忽然就變了？面對這個應該是好事的消息，他卻有些躊躇，良久才問道：“那先生怎麽答的皇上？”
　　杜綰早就習慣了張越時不時就迸出來的先生這個稱呼，當下便笑道：“爹爹雖然壹向不求聞達，但也從不矯情。皇上說因楊士奇所薦，再加上期許他的孤直和能力，爹爹便應承了下來。”
　　果然，老嶽父就是這麽幹凈爽利！張越在心中慨嘆了壹聲，卻忍不住想到了杜楨的上壹次升官。那壹次出任山東布政使的結果是在錦衣衛大牢蹲了壹個多月，然後兜兜轉轉官復原職，這壹次入閣倒是好事，再加上人在京師，應該是沒有什麽風險。